封藩庫諾敏亂陣腳 獲贓證貪官變囚徒

田文鏡在山西巡撫諾敏的花廳里當眾宣布,他已經用欽差的關防封了藩庫,並且貼出告示,說凡是縉紳商賈與藩庫有銀賬往來的,限三日內全部結清。三天以後,藩庫里的銀子就要解往南京,重新熔鑄。諾敏氣急了,諾敏手下的那些大小官吏也都急瘋了。

田文鏡所以敢這樣做,可不是偶然的,也不是他能夠憑空想出來的。他在這里已經住了一個月了,在這段時間內,他三查藩庫,都毫無所獲。不為別的,只因為方法不對,路子不對!但是,今天他遇上高人了!這位高人,就是那位瘸了腿的、以酒色自娛障人耳目的鄔思道,鄔先生。諾敏可以說是手段高明,他瞞過了山西的官員,瞞過了皇上,甚至能瞞過天下人的耳目,但是,他卻瞞不了這位鄔先生。

鄔思道這人,可是熙雍兩朝的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二十八年前康熙盛世之時,在南京舉行過一次南闈科考。因為試官們貪汙受賄,該取的沒取,不該取的卻高中榜首,引發了舉子們鬧事的風波。幾百名考生抬著財神沖向貢院要打考官,嚇得這些作威作福的官員狼狽逃竄。這件轟動熙朝的一大丑聞,康熙本來想大開殺戒,把與此案有關的二百多人全部正法的。可是,又考慮到那樣做會牽動朝局,引起不安。這才殺掉幾個為首的,其他的人也分別受到不同的處分。當然,康熙皇帝也沒有饒過帶頭鬧事的考生,其中的頭一個就是這位鄔思道。他受到了通緝,但是他跑了,躲起來了。後來太後薨逝,大赦天下,鄔思道又遇赦還鄉。幾經周折,又被四阿哥胤禎收留,成了輔佐四王爺胤禎登上皇位的主要謀臣。雍正即位後,本來想重用他的。可是他說,自己身有殘疾,有礙觀瞻,要求退歸林泉,遨游天下名川大山。雍正豈肯答應,于是,由雍正的書僮,現在也當著官的李衛和年羹堯秘密出面,把他舉薦到諾敏這兒當了幕賓。這一切諾敏並不知道,他是因為這位鄔先生來頭太大,才不敢惹他的。可諾敏萬萬沒有想到,這位鄔先生竟成了他諾敏的掘墓人!諾敏那兩下子,能騙過田文鏡,騙過皇上雍正,卻怎麼能騙得了鄔思道?鄔思道扳倒了諾敏,回頭又傍上了田文鏡。他還和在諾敏那里一樣,剛見面就獅子大張口,向田文鏡提出了高昂的身價。田文鏡不答應也得答應,誰叫人家比自己能耐呢?因此又引發了許多可歌可泣、可歎可悲的故事。不過,這些只能留待以後再詳細地告訴大家了。

話說田文鏡拍案而起,怒斥諾敏,把在場的山西官吏們驚得呆住了。田文鏡趁此良機,轉過身來對圖里琛說:“圖大人,田文鏡有機密大事,要請大人代我奏明當今。”

圖里琛一直在察看著他們之間的言談舉動。他瞧不起諾敏的作派,但對田文鏡擅自封庫一事也很不滿意。現在聽田文鏡要和他談話,便說:“有話請講。”

“不,事關機密,請大人讓這里的閑雜人等都回避一下。”

此言一出,又引起一陣更大的驚慌。今天來這里赴宴的人們,兩次遇上欽差,也兩次被當成“閑雜人等”從大廳里攆出來了。但是,這次卻與上次不同。人們唯恐走得不快,尤其是那些到這里捧場的紳商富戶,一出花廳就找借口溜之大吉了。他們都是諾敏的債主,也是諾敏的債權人。田文鏡已經宣布了封庫的消息,他們就得快些回家向親朋好友們送消息,讓大家拿著債票來巡撫府衙門里兌換銀子。慢了一步,田文鏡把銀子解走,他們手里的債券就一文不值了!不過,山西的大小官員們可都不敢走。一來,欽差還在這里,提前開溜就是藐視欽差、藐視皇上,那是要依律論罪的;二來,他們也不想走,他們都是“是非中人”,誰知道今晚這事會是個什麼結果呢?從田文鏡剛才的話里,他們已經感到了透骨的寒意。他們也瞧見圖里琛帶來的那些親兵們,不待吩咐,早就把這座花廳包圍得水泄不通了。

圖里琛和田文鏡在里面說了很長時間,他們說了些什麼,外邊的人誰也不知道。等啊,等啊,二位欽差終于談完了,出來了。諾敏趕快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問:“二位大人辛苦,要不要再重新換桌酒菜?”


圖里琛沒有理他,卻一聲斷喝:“來呀!”

從京里來的皇宮侍衛們,整齊地答應一聲“紮!”跪到了他的面前。

圖里琛吩咐:“今天來到這里的官員們,都不准擅自走動。更不許離開府衙。請大家暫在西邊那個小廳里休息,等候傳喚。”他一指跟來的親兵們,“你們給我看好了。”回頭又對諾敏說,“諾大人,你請跟我來。”

田文鏡趁機向圖里琛一拱說道:“圖大人,下官告辭了。”說完回頭就走,看也不看一眼身旁的山西大員們。

諾敏心中“嘭嘭嘭嘭”地一直在打鼓。心想,不好,今晚可能要壞事!可是,欽差圖里琛已經在前邊走了,他也只好緊緊跟上。進了花廳,賓主客客氣氣地讓座坐下。諾敏站起身來賠著笑臉說:“卑職有下情要稟報欽差大人:今天夜里太原全城出動觀燈,是有些不大合適。可是,燈火既然點著了,就很可能要出點事故。比如說,一旦走水,就很可怕。您看,下官是不是要派個人去關照一下?”

圖里琛知道,他這是要布置人馬攔截要賬的人。便說:“哦,不必了吧,你不是在鬧市里安排了人嗎?來來來,今晚難得這樣清閑,我們又是初次見面,趁此機會好好敘談敘談也很好嘛。哎,你站著干什麼?坐呀,你看,你站我坐,這不大好嘛。”

接著,圖里琛就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諾敏說起了家常。說他怎樣跟著黑龍江將軍張玉祥打仗,哪一次打的最苦,哪一次受了什麼挫折,哪一次又大獲全勝;說他爺爺在世時,如何受到聖祖皇帝的重用;說爺爺和周培公當年怎樣陳兵西涼;說周培公怎樣憑他那三寸不爛之舌,說降王輔臣,罵死汪士榮的那傳奇般的經曆;還說周培公怎樣在東北布置了天羅地網的工事,使羅刹國望而生畏……。諾敏此刻哪有閑情逸致去聽他說這些呀。他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又圍著花廳焦躁地來回踱步。圖里琛看了也不理會,還是竟自說著那些沒有一點用處的閑話。突然,一個兵丁從外邊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一邊跑一邊還大聲喊著:“巡撫大人,不好了,城西走水了!,,

聽到這聲喊,諾敏好像見到了救命菩薩一樣,機靈靈站了起來:“圖大人,請恕卑職不恭,卑職要去察看火情了……”


圖里琛哪能讓他溜掉啊:“哎——這點兒小事還用得著您親自出馬嗎?”他回頭對報信的兵丁說,“你傳巡撫大人的令,讓附近的軍士趕快到火場去。一定要盡快撲滅那里的火,不許火情再蔓延。去吧!,,

諾敏突然跳了起來,大聲叫著:“慢!”他回過頭來,猙獰地盯著圖里琛:“圖大人,你要假借欽差的名義扣留我嗎?”

“哎?諾大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懂啊?”

“你,你,你太小瞧了我諾敏了!告訴你,我是封疆大吏,二品頂戴,你怎敢對我如此無禮?你怎敢扣下我這山西巡撫治下的文武官員?我要立刻動本參你!,,

圖里琛笑著說:“諾大人,你不要這樣嘛。我只不過要讓你和你的屬下,在這里安安生生地呆上兩個時辰,有這兩時辰就足夠了。你現在不是不明白嗎?來來來,請坐下,消消氣,聽我告訴你。”圖里琛把諾敏硬拉過來按到椅子上,“我剛才和田文鏡約好了,他讓我給他兩個時辰的時間。說只要有這兩個時辰,他一定能揭開山西清理虧空的秘密。他這個要求,我已經答應了,現在怎好再反悔呢y

諾敏暴跳如雷:“你,你們這是通同作弊!田文鏡算是個什麼東西?他已經被摘了頂子,我還怕他什麼?請你轉告田文鏡,今天如果火勢不能撲滅,太原有一點損失,我就要請出王命旗斬了他!,,

看到這個情景,圖里琛心里已完全明白。他平靜地對諾敏交底兒了:“大人,我實話告訴你,田文鏡是這樣和我說的。他說:今天他在您的宴席上宣布,說他已封了藩庫,還說要在三天之內,將庫存銀兩全部解到南京。其實,這是嚇唬人的,他這是在敲山震虎。據他說,今晚在座的人聽到這個消息,是一定要告訴他們的親朋好友的。到明天天一亮,凡是手里拿著借據的人,也都會蜂擁而來的。至于國庫里的銀子是從哪兒借來的,他們手里的借據又是誰開的,那就不難查明了。我覺得,田某這樣做也不無道理。這對于您這位巡撫大人,不也是件好事嗎?你不是和我說過,說田文鏡幫你洗清了‘冒功邀寵’的罪名,你對他感激不盡嗎?現在田文鏡干的,正是為了給你徹底地洗清罪名,你又何樂而不為呢?”


府外已經傳來了第一聲雞叫,天就要放亮了。天一亮,山西的紳商大戶們全都要來向他諾敏索命,諾敏想坐也坐不住了。最後關頭已經來到,他要孤注一擲了!只聽他向外邊大喊一聲:“撫衙的人呢?都給我進來!”

外邊守衛的軍士們聽見叫聲,知道是這里出了事,手執刀劍長矛沖了進來。圖里琛穩穩地站在門口,冷笑一聲,輕輕地對他帶來的親兵們說:“你們,把自己的上衣脫掉。”

這群人二話沒說,“唰”地脫光了衣服,露出了赤裸的膀子,也露出了上邊的累累傷疤。這些傷疤,有槍傷、劍傷、刀傷、箭傷,還有些傷是被火燒的。圖里琛指著他們笑著說:“大家都看見了吧,這就是我帶的兵!他們都是身經百戰、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人,也都是經過了血與火的錘煉,見過一些大世面的人。我身上也有些和他們相差不多的傷痕,可是,我現在穿著皇上賞給我的黃馬褂,如果脫了,那就是對皇上不敬。不過你們可以看看我這里,”說著他把頭一偏,露出了臉頰上那道長約四寸的大疤,“這是敵人賞給我的一點記號,也是我永遠也忘不掉的紀念。還好,那個凶狠的羅刹國賊子,刀頭上的功夫太差,沒能把我砍死。我有了今天,也才能在這里開開眼界,見識一下咱們大清國山西巡撫治下的勇士們。有種的,你們就來吧!”

誰敢來?這些親兵脫光膀子以後,把在場的人全都嚇呆了。其實,圖里琛剛一露面,諾敏就瞧見了他臉上的大疤,不過,他沒好意思問,也沒來得及問。現在出現了這種局面,還有什麼可說的呢?他偷眼瞧瞧院子里,只見晨曦微透,五更將到,再也等不得了。他抗聲說道:“圖里琛,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了。我要是立刻出去,你敢把我怎麼樣?”

圖里琛不慌不忙地說:“可以,你是開府封疆的高官,也是天下第一撫臣嘛,你願到哪里就到哪里。可是,你的一舉一動必須在我的兵士監督之下。我還可以告訴你,皇上把我們這些人從萬馬軍中挑選出來,充實宮掖宿衛,又稱‘粘竿處’衛士,不是讓我們吃閑飯的。我這個欽差若是不能秉公辦差,連在他們面前也是交代不了的。”

諾敏抓住話柄了:“什麼,什麼?你們是‘粘竿處’的?哈哈,那很好啊。粘竿處到底是干什麼的,你不說在下也明白。不就是在暗地里監察百官的行動的嗎?不就是飛來飛去的蒙面人嗎?當年聖祖皇帝即位之初,就曾三下詔諭,痛陳明末太監干政、廠衛禍國的史訓,下令撤裁了暗地監察百官的十三衙門。你們這個‘粘竿處’難道不是十三衙門和廠衛的變種?你剛才說田文鏡和你商量好了,要‘敲山震虎’。我看你們這是虛張聲勢!別人可能會怕你,可我山西不怕你們訛詐。你鋼刀雖快,可也殺不了我無罪之人。”

圖里琛臉色鐵青,一字一板地說:“諾敏,我原來以為你還是清白的,現在我看清了你的嘴臉。我也有句話要對你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不是說我鋼刀雖快也殺不了你無罪之人嗎?我回你一句:我刀快不怕脖子粗!至于你說‘粘竿處’就是前明的東廠和西廠,咱們也犯不著在這里較真,等以後你自己去和皇上辯明是非吧。再說,我也不是以‘粘竿處’的身份來過問你山西政務的。我是以欽差宣旨使的身份,來查明山西到底有沒有虧空。如果有,為什麼不向朝廷申報?如果沒有,為什麼要百般袒護?你應該知道,當今皇上不是可欺之主!諾大人,你要想明白了。”明代的太監干政,閹官禍國,在中國封建曆史上是出了名的。所謂的“東廠”、“西廠”、“錦衣衛”等等,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偵察百官們的言行,和百姓們的家長里短的閑事。探查之細令人吃驚,行動之快更是出乎人們意料之外。尤其到了明末,廠衛勢力更加猖獗。常常緹騎四出,到處逮人。有的人在半夜里被抓、被關,甚至被砍了腦袋,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所以,只要是一提東西廠、錦衣衛,前朝的人談虎色變,無人不怕。雍正皇帝早在即位之前,就在自己的雍王府里蓄養了一批武士,並起了“粘竿處”這個名字。即位以來,這個秘密的“粘竿處”公開了,成了內宮侍衛的一部分。但是若把它和明代的“廠衛”相提並論,在那時是誰也不敢說的。今天諾敏大概真是急了,瘋了,不要命了。就憑他說出這樣的話來,雍正皇帝也不能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