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再度為兵 第十三章 生命之顫(五)



第十三章生命之顫(五)

李津沒好,他真的被排長打瘋了。

“排長,別打我……求你別打我……”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叼,無論旁人問他什麼,卻也總是視若無睹,

L師醫院里,指導員和連長廖凱,已及一排的眾多戰友心情複雜地望著他,不少人眼角噙滿了淚。

“別問了,除了這句話,他不能說別的了!”醫院軍醫歎了口氣:“一個多星期了,一直是這句話,如果能好,早好了……”按照院方的說法,這一頓毒打,很可能刺激了李津的腦神經,加上事前就處于極度亢奮狀態,這個人基本廢了。

“許海波這畜生,他真下得了手……”指導員強抑悲憤:“不管了,讓他上法庭,我管不著,我也無能為力……”

“事情沒出前的那段日子就你護著李津……勝文,我求你一件事,你,留下來吧,照顧他幾天,或許能有轉機……”

“指導員,放心吧,只要能對李津有所幫助,我願意!”徐勝文點點頭,望著癡呆似的李津,卻也百感交集:一方面他是希望李津能好的,否則現在這樣做個木偶人,簡直生不如死;另一方面,如果李津沒事,卻又必須伏法,去償還三班長那條命,他已經沒了生存的資格……一排長交代徐勝文做的事,無疑已經不必多此一舉了……

入夜,靜得可怕,除了偶爾聽得一兩聲呼吸聲,還有就是些不知名的蟲鳴,徐勝文躺在隔壁的病床上,望著熟睡中的李津,情不自禁坐起,又感慨起來:

“你總以為自己很聰明,比我聰明,比郝龍也聰明,總以為自己很拽,做了這麼多年通信員班長嗎,你就吃不得虧,所以你無法忍受班長排長,終于做了傻事,你把三班長給炸了……可憑心而論,三班長他該死嗎,或者他的方式是不對的,但你信嗎,無論他怎麼訓你罵你,也都是為你好啊,他希望你做個好兵——換在戰時,他就會幫你擋子彈幫你殺敵人,肯定像個班長一樣保護你,可你卻炸了他,你說,你像話嗎……”

“至于排長,你認為他一直很討厭你,他把你當階級敵人嗎?這你就更錯了,是的,他打你,他常常打你,現在還把你打瘋了……別的不說,就這次,你知道嗎,他這次打你是豁出去打的,他打完你自己得進大牢,他打瘋了你你可以活著,但他自己就必須進監獄甚至代你去死,你說,你還能怪排長嗎!排長說了,他要我千萬叮囑你,你就這樣瘋下去,一直瘋下去,你就可以活了……你知道這意思嗎,他這是把生的希望留給你把死的希望留給自己……可這有什麼意思呢,你生不如死,排長卻要蹲大牢了,嗚嗚……”

說到這里,徐勝文一滴熱淚情不自禁掉了下來,滾燙的淚水滴在李津僵硬的手掌,突然好像有了感覺一般——那手驀地扯住了徐勝文。

“你……你能聽到我的話?”徐勝文興奮之後,卻又緩緩將李津的手放開:“你聽不懂,我知道,你是無法好的……”

“我……我聽得到!”李津咬著牙,良久才迸出一句話,徐勝文一喜,卻又瞬間驚出冷汗:“住口!”雙手遮住李津嘴巴:“告訴你,別說話……你還和以前一樣,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剛剛聽你說到排長,就突然有感覺了,真的,非常感激你,我差點又鑄成大錯了!”李津強自坐了起來:“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真的忍心讓排長替我受過,替我去死……你能這麼狠心,可我做不到,絕對做不到……我已經很混蛋了,從咱班長炸死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明白,我很混蛋了……”李津抱著頭,眼睛里分明噙滿淚水。


“那你打算怎麼辦?”徐勝文近乎木然,李津和一排長總得有個人要走,他現在已經不知道該幫誰了,何況,讓徐勝文做違心的事,無論如何也是很難的,他在想,該怎麼樣就怎麼樣,讓他們自己選擇吧……

“排長不該死,他還有用,可我,真的沒用了,自從我把班長炸了後,我的靈魂已經走了,我跟班長走了,可是排長,他還有一排人在等著,他不能走!”李津突然猛地去拔身上的輸液器,卻被徐勝文死死地抓住,輸液器受震掉下,血液開始倒流起來,

“哈哈哈,好,把血流光也好,我這樣的人,只配去死,浪費這麼多藥水干什麼……”

“李津,你混蛋!”一時不能阻止強自拔針時的血液倒流,徐勝文大叫起來:“軍醫呢,軍醫過來,病人出事了!”

“怎麼回事!”聞訊而來的一眾軍醫紛紛快跑而來,看見殷紅一片的輸液瓶大叫起來:“快,把塑料瓶提起來,這麼簡單的常識不懂嗎,瓶子必須高過病人頭頂!”

“我,我剛才被嚇糊塗了!”徐勝文紅著臉:“病人想自殺,我一力阻止他,所以……”

“他好了嗎?”為首的軍醫冷笑一聲:“好好的一個班長,沒死在戰場上卻讓你炸死了,這倒好,你這一發病,又差點害了一個排長,還想自殺,你有資格嗎?”

“不,我不會自殺,我只是想……把這藥放我身上純粹浪費,我想將他拔掉!”

“拔掉?行,拔掉當然可以,可是你如果因此死了,你們排長,誰來救他,你真的還想他死?”軍醫冷盯著李津。

“我不想……不想他死!”

“那就給我好好養傷,傷好了,你們排長就沒那麼大的事了,至于你們班長的債,如果你是個軍人,是個男子漢——自己去還!”

“我會的……謝謝你,軍醫同志!”躺在病床上,李津真摯地向軍醫道謝,那目光卻刺得徐勝文難受。他在想,這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從沒上過戰場,卻像極了在體驗著戰場上的那種生離死別,而這種感覺,又只有用戰友的血才能讓他們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