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藏獒(17)



很快,央金卓瑪出現在了雪坑的邊沿。食物來了,性命來了。


氣喘籲籲、滿臉通紅的央金卓瑪把自己蹾在雪坑沿上,兩條腿搭拉下來,望著父親咕咕咕地笑,好像笑聲就是她的喘息,笑夠了也就喘夠了,就又冒著眼淚嗚嗚嗚地哭起來。


父親躺倒在地上,感激萬分地望著她。


央金卓瑪從背上解下牛肚口袋,岡日森格迫不及待地跳起來,在空中張嘴接住了牛肚口袋,用前爪摁在地上,麻利地咬開了栓在袋口的牛皮繩,然後叼著來到了父親跟前。


父親的眼睛閉上了,他沒有來得及吃一口央金卓瑪帶來的糌粑,就又一次昏死過去了。


岡日森格舔了一口牛肚口袋里的糌粑,湊到父親跟前,又把糌粑舔在了父親的嘴上。


父親睜開眼睛張開了嘴,岡日森格就舔一口糌粑喂一下他,喂得他滿臉滿脖子都是糌粑。喂著喂著他就可以坐起來了。


兩匹狼看著岡日森格,其實是看著岡日森格掌管之下的牛肚口袋,岡日森格它猶豫著,並且商量似的看了看父親。父親是通狗性的,知道它的意思,一手摸著自己脖子上的黃色經幡,一手朝它揮了揮。岡日森格一口叼起了牛肚口袋,來到了狼尿畫出的界線那邊,放下口袋,把前爪伸進袋口,朝外扒拉著。


一堆糌粑出現了。岡日森格注意到,就像藏獒之間的公平分配那樣,沒有誰會多吃一口,就連地上沾染了糌粑碎屑的積雪,狼夫狼妻也是各自都舔了三舌頭。


岡日森格突然不動了,靜靜地聽著,聽到了一陣沙沙沙的腳步聲,在很遠很遠的五公里以外的地方,不是一個人,而是幾個人。它叫得更加沉重更有穿透力了,就像地震的震波從震源的雪坑出發,力大無窮地推向了前方:來人嘍,來人嘍。


野驢河部落的冬窩子里,龐大的神鳥就在活佛和喇嘛們的頭頂,掀動著翅膀,嗡嗡嗡噠噠噠地盤旋著。


“哦——喲”一陣整齊雄壯的驚呼,人們發現,從神鳥的肚子里走出來的人居然是大家都認識的,他們是青果阿媽州委的麥書記,是結古阿媽縣的縣長夏巴才讓,是結古阿媽縣的婦聯主任梅朵拉姆。


領地狗群迎了過去,一個個都把尾巴搖成了扇子。


梅朵拉姆知道自己在領地狗中的地位,不停地摸摸這個又摸摸那個,盡量滿足著它們,一只只地撫摩著死去的藏獒藏狗,用仙女柔軟而純真的聲音嗚嗚嗚地哭起來。所有的領地狗都跟著她嗚嗚嗚地哭起來。


離飛機五十步遠的地方,牧民們和活佛喇嘛們翹首等待著飛雞送來的干肉、面粉和奶皮子。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來,麥書記說:“怎麼搞的?”就要過去看看,突然傳來一聲極其恐怖的慘叫。


人們驚訝著,只見雪幕深處人影晃動,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大灰獒江秋幫窮暴怒地吼叫著,似乎這是召喚,大力王徒欽甲保首先朝那里奔撲而去,所有的領地狗都跟上了它。


梅朵拉姆忽地從死獒身邊站起來,拔腿跑了過去,就聽梅朵拉姆緊張地用漢話喊叫著:“住口,住口,江秋幫窮你給我住口。”就聽仙女下凡的梅朵拉姆著急地用藏話喊叫著:“岡日森格,你快來啊岡日森格,管管你的部下。”她還不知道岡日森格不在這里,一再地喊叫著,看喊不來就又大聲說,“藥王喇嘛,尕宇陀喇嘛,現在只能請你過來了,拿著你的豹皮藥囊快來啊,快來止血。”


16


天亮了,人心卻跌入黯夜深處,越來越黑了。西工委的班瑪多吉主任和西結古寺的老喇嘛頓嘎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巡視在寄宿學校的地界里,連喘氣都沒有了。


撕成碎片的帳房、還沒有被雪花完全蓋住的十個孩子的尸體、紫紅深紅淺紅的鮮血、渾身創傷就要死去的多吉來吧、幾十匹狼尸的陳列。


多吉來吧走了,它已經意識到自己沒有完成使命,和生命同等重要的職守出了重大紕漏,它必須悄悄地死去。


西工委的班瑪多吉主任抱著達娃,帶著平措赤烈,朝著碉房山的方向走去。自己身後兩百米處就是一股逆著寒風聞血而來的狼群,狼群耐心十足地看著人走遠了,才在多獼頭狼的帶領下沖向了十具孩子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