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十七話 森都

由于銀鳳騎士團的活躍表現,森都終于脫離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他們把殼獸消滅得一乾二淨後,巨樹庭園仍有段時間處于紛亂的情況。這是因為雖然戰斗結朿、解除了戒嚴狀態,但許多阿爾馮斯還是被借去清理散落在巨樹庭園各處的殼獸尸體的關系.

從襲擊的規模來看,損害程度可以算是輕微的,幸好阿爾杜塞山峽關要塞幾乎沒受到什麼影響,另一方面,阿爾馮斯則損失了不少人和裝備,想必會為了今後的重建傷透腦筋吧。

說到銀鳳騎士團,等同是沒有損傷,頂多是馬戰車因為魯莽的突擊而造成的輕微破損吧。他們暫時駐紮在阿爾杜塞,協助重建工作。順帶一提,他們之中最出風頭的是第三中隊和澤多林布爾。一般馬車所遠不能及的運輸能力和速度讓他們成強力的運輸大隊,澤多林布爾今天也滿載物資.在路上忙碌地來回奔走。

跟他們比起來,大多負責警備的第一、第二中隊多少有了些餘裕。在他們執行警備任務的 期間,有個人造訪了銀鳳騎士團。

「這回真的受你們照顧了。如果你們沒來,還不曉得我們會有何下場,搞不好還會全軍覆沒。」

來者是阿爾馮斯的成員之一,亞尼斯。

「您太客氣了,這也是我們的職責所在。」

面對低下頭的亞尼斯,主動出面應對的艾德加非常過意不去。過去在比試中敗在對方手下的經驗,讓艾德加對亞尼斯抱持著敬意。

「不管是什麼原因,我們得救了還是事實,而我們也並非素不相識的關系,所以我才想來致謝。」

「……我明白了,既然您都這麼說了。」

看艾德加還是一樣一板一眼,亞尼斯忍住苦笑。他也知道這樣的態度不適合用來對待恩人。

「話說回來,你的騎士與不錯。」

像是要轉移注意力一般,亞尼斯仰望一旁的阿迪拉德坎伯。外觀雖然和厄爾坎伯一樣低調樸素.但卻殲滅了以擊刺殼獸為主的好幾十只殻獸,其戰斗能力十足可畏。聽到座機被人稱贊,艾德加這回坦率地表達出喜悅。

「謝謝,阿迪拉德是我引以為傲的伙伴。」

我想也是。看它這麼活躍的樣子,連我們也想要新型機了。你們的騎士團都新型裝備吧?非常有震撼力呢。」

亞尼斯回想當時情形,即便不考慮澤多林布爾,配備了卡迪托雷的兩個中隊的表現還是只能用驚人形容。就算說它發揮出比相同數量的舊型將近數倍……不,十倍的能力也不為過。既然發生了這次的事,亞尼斯會希望引進新型機來強化阿爾馮斯也很正常。

「我想國內各地早晚都會汰換成新型的幻晶騎士。聽說這里是重要據點.不用過多久就能優先獲得配給吧。」

「你說的對,真令人期待。」

聽了艾德加的回答,亞尼斯顯得很高興,露出有些孩子氣的笑容。

幾天後,阿爾杜塞山峽關要塞來了一輛馬車,車上是名意外的訪客——國立機操開發研究工房的所長歐法·布洛姆達爾。國機研雖是重要的國家機關,但很難想像和這個秘密都市有什麼關聯。他一下馬車,便立即走到安布羅斯跟前。

「讓您久等了,先王陛下……首先,要為了拯救我們的『鄉』!一事向您致謝。」

「嗯,等你很久啰。別客氣,這里對我們而言也是很重要的場所,更是『法』規定的事情。」

歐法點點頭.然後看向被安布羅斯帶來的艾爾。

「那麼他……?」

「嗯,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不明所以的艾爾偏著頭,輪流看著兩人。安布羅斯對他露出有些壞心眼的笑容,告訴他: 「唔,艾爾涅斯帝,我以前跟你做過某個約定吧?」

艾爾點頭。說到他們的約定,指的只有一件事。

「我們約好如果做出最棒的幻晶騎士,就告訴你爐的秘密』。銀鳳騎士團此次的活躍著實精彩,還有你那架打倒女皇殼獸的騎士和那輛馬戰車。你做的這些騎士讓我非常滿意,因此,現在我就要履行約定。」

艾爾愈聽表情就愈發閃亮。依照約定,艾爾能獲得『學習魔力轉換爐的制作方法』的機會。魔力轉換爐可以說是幻晶騎上的心髒,將空氣中無窮無盡的以太轉換為魔力的魔導機關。有了它,幻晶騎士才能作為最強的兵器稱霸萬物。它就是艾爾構築幻晶騎上所缺少的、所不知道的、所不停追求的最後一塊碎片

「……真的,真的可以嗎?」

「呵呵.畢竟這已是你砍殺的第二只重量級魔獸啊.光憑這份功績也綽綽有餘了。即使退位,我也要以先王的名義回報你的付出才行,而且國王也同意了,你就當之無愧地收下把。」

說到這份上,就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艾爾了。他態度一變,一副現在就馬上出發的樣子走向澤多林布爾,安布羅斯連忙制止他。

「喂,我一定會帶你去,別那麼沖動。這個山峽關要塞前方不允許任何戰力進入,可不能坐著澤多林布爾去啊。何況還有『法』的規定,只有『衛使』認可的人才能進入這塊土地。」

「衛使……?這麼說,我得和他見上一面才行。究竟是哪一位呢?」

安布羅斯意味深長地指指隔壁,身旁站著的是總是笑臉迎人的歐法。他來到艾爾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禮。

請跟我來,銀鳳騎士團長閣下.就讓我招待救了我的故鄉的您前往『鄉』吧。」

阿爾杜塞山峽關要塞深處的門發出沉重的聲音打開,那里和巨樹庭園是反方向,有一條通往要塞後方的路。路的前方就是要塞所保護的魔力轉換爐產地和轉換爐本身的秘密。對艾爾來說,則是通往樂園的道路。

淮備妥當之後,先王安布羅斯和艾爾便一同搭上歐法的馬車,意氣風發地穿過城門。在他們出發之後.門又再度關上,沒有任何人能通過了。

阿爾杜塞山峽關要塞周圍是一片荒涼的山地景色。

艾爾等人乘坐的馬車在山間道路前進,路上彌漫著不知從何處飄來的薄霧,視野不算很好。鋪整過的路面一直延伸下去,所以不用擔心迷路。不久,霧開始散去,視野逐漸明朗起來。

又前進了好一會兒,前方可以看到山峰愈來愈近了。過了那座山,眺望著馬車窗外景色的,艾爾不禁啞口無言。

山腳下是一片坡度和緩的平地.多半由蓊郁靑翠的林地所覆蓋。森林對面又可見連綿起伏的山巒,左右也一樣有群山屏障。換句話說,這處平地是四面八方都被群山環繞的盆地,可說是由險峻的歐比涅山守護的天然據點。唯一方便來往的道路上則有要塞駐紮。這里不愧是國內屈指可數的重要基地,在防禦上固若金湯。

盆地里存的不只是森林。最吸引艾爾目光的,是幾乎和森林融合在一起的『巨大都市』。

盆地中央有座高大的尖塔,城市以此為中心呈放射狀地擴展開來。建築物不排擠樹木,而是宛若糾纏在一起般融入森林中。眼前所見的建築物樣式都是前所未見且奇妙的,至少和他以往在萊西亞拉、坎庫甯和揚圖甯等都市看過的都不一樣。這里很明顯地存在著與弗雷梅維拉王國不同的文化形式」。

「……那就是我們的目的地『森都』。」

這幅結合了人工與自然的壯闊景色令艾爾著迷,聽見安布羅斯開口後才回過神來。

「森都……那就是魔力轉換爐的產地.也是秘密沉眠的所在對不對!我就知道和制造方法一樣,產地也不對外公開……嗚呵呵,終于、終于讓我走到這一步了……」

艾爾整個人緊緊貼在馬車窗戶的玻璃上,定睛凝視街上的一景一物。雖然這樣盯著不放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但他就是怎麼也忍不住心中這股雀躍之情。

「住在森都里的,都呈隱匿者的後裔,魔法和技藝的族群亞爾芙之民。」

歐法接過話.一邊解開頭上披著的布料,底下的金發流瀉而下,露出了那對從頭發中伸出的『長而尖的耳朵』。大約有手心長度的耳朵清楚地表明了他異族人的身分。

「亞爾芙……這個,歐法先生是亞爾芙族的人嗎?」

「對,雖然我擔任衛使,住在鄉外面擔任和你們『徒人』溝通的橋梁.不過也是個不折不扣的亞爾芙人。」

艾爾聽著,忽然心生疑惑,偏著頭問:

「這麼說來,我從來沒遇過其他的亞爾芙人。莫非幾乎沒有亞爾芙人住在外面?」

歐法仍保持著笑臉,點點頭。

「因為大部分的亞爾芙人都定居在類似這座森都的郷里,一住下來就不會走了,像我這樣離鄉的術使也不會隨便暴露身分。說起來,離鄉的人原本就屬于比較奇怪的種類。」

「……這該不會是為了隱藏魔力轉換爐的制造方法?」

艾爾感興趣的果然還是這個部分。真要說起來,他對亞爾芙的好奇心比較像是魔力轉換爐的延伸。突然探出上半身追問的艾爾讓歐法有點嚇到,一旁的安布羅斯忍俊不禁地道:

「呵呵,別這麼急性子。歐法的情況也不盡然是如此,是他自己因為某些原因不喜歡大肆張揚,此外,我們這邊也有自己的考量,是以他們的存在才會從曆史上消失了。」

坐回位子上的艾爾正襟危坐,完全是一副淮備洗耳恭聽的架勢。表明了「快告訴我關于魔力轉換爐的知識」的態度。


「哈哈,老實說,我自己也不知沿魔力轉換爐的制造方法啊。」

歐法對他熱血沸騰的樣子有些退縮,連忙提醒。

「我是很想現在馬上開始說明,不過擔任『衛使』的人本來就不會知道轉換爐的制法。」

這麼一想也是理所當然.不可能再把機密情報特意告訴離開鄉的人吧。

「是嗎……可是.到了那里之後就會告訴我對吧?我真的……真的很期待。」

「很抱歉在你這麼期待的時候潑冷水……但是我不保證你一定能學會轉換爐的制法。」

歐法遲疑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接著道:

請試著想想,只有我們『亞爾芙』才能制造魔力轉換爐的含意,不只是為了保密,不只如此而是因為這是『只有亞爾芙才做得到』的事。」

「那沒有關系。」

艾爾毫不猶豫,眼晴閃閃發光地立刻回答。

「全部聽完,仔細研究過,全都弄清楚,並且嘗試過,行不通的話就另尋途徑,還是不行的話我就會乾脆放棄了。先從聽完全部的階段開始。」

歐法再有智慧,也不得不放棄繼續說服了。

「哎,這樣也好。對了,抵達目的地之前還有時間.就來仔細介紹一下我們亞爾芙族,代替閑聊吧。艾爾涅斯帝,你覺得我看起來像幾歲?」

「……?二十五歲左右吧,看起來還不到三十歳。」

艾爾看向歐法還有他的尖耳朵,不解地回答。歐法則回了他一個有些壞心眼的笑容。

猜錯了。正確答案是:我今年八十七歲。」

聽到他自稱比安布羅斯還要年長,艾爾有一瞬間露出微妙的表情,一邊白發蒼蒼,外表也有符合年齡的皺紋;另一邊則是有著燦爛金發,臉上找不到一道皺紋的年輕人。看著並肩而坐的兩人,實在無法想像歐法比較年長。

然而,歐法卻不是在開玩笑。與年齡極不相符的年輕外貌,亞爾芙、隱匿的民族——艾爾從這些資訊里導出了某個答案。

「難道……亞爾芙族的壽命比我們還要長?」

反倒足歐法難得地睜開細長的眼晴,露出驚訝神色。

「正是如此……你居然這麼快就想到這一點.我還以為你會當成玩笑呢。沒錯,我們亞爾芙的壽命遠遠超過你們徒人,平均壽命在五百年左右,而且就算年紀增長,外表也不會有什麼變化,我再過幾百年也是這副模樣。」

艾爾表面不動聲色,心里卻有種近似驚訝的感覺。被稱作徒人的普通人類壽命頂多只有七十年。在這個世界能活到八十歲已經是驚人的長壽。矮人族也差不多,他們算是肌肉比較發達的人類,

倘若在那些人之中,混進了就算置之不理也能活上七倍有餘的長生種族會怎麼樣?有著青春永駐的外表的他們,想必會和其他族群產生不必要的摩擦,而且吃虧的可能還是亞爾芙這一方。艾爾瞼上的表情,像是明白了為什麼森都必須選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落腳。

「所以你們才會像這樣隱居起來啊……」

艾爾有點低落地垂下眉,歐法卻若無其事地搖頭。

「嗯?哦,不是那樣的。亞爾芙族之所以隱居,是因為我們非常『怕麻煩』。」

原本端正坐姿,和歐法正面相對的艾爾聽到這句話,先是歪著腦袋,接著盤起手臂,然後半是祈禱剛才是自己聽錯地反問:

「……唉,不好意思.你說亞爾芙非常怎麼樣?」

「怕麻煩。」

直到剛才為止的嚴肅氣氛.只因為一句話就被毀了。

「這樣講可能有點語病。亞爾芙其實是一種很有意思的民族,由于活的時間過長,才會大大改變了我們的心理狀態。出生後到一百歲左右的階段,其實跟徒人沒有太大的不同。」

歐法指著自己點頭。的確,他看上去和徒人沒有很大的差異。

「不過,在那之後就完全不是這樣了。活到兩、三百歲的亞爾芙人會失去活力,失去對周圍環境的興趣,而活在睡眠和思索中.逐漸變得怕麻煩』。壽命將近的亞爾芙人甚至被說和樹木差不多哦。」

這實在超過了艾爾的想像。看來這支掌握了他追求的秘密的民族,擁有相當獨特的生活方式。

聊得正愉快時,他們乘坐的馬車即將抵逹隱藏都市——森都。

從阿爾杜塞山峽關到森都之間,有條沿著山間鋪整的道路。

起初只是捐捐細流,在不知不覺間變成大水流,最後沿著道路形成了河川。路與河川都沿伸到盆地中央,連接到市區。

包含馬車行駛的道路在內,市區里的道路皆鋪有石板。

流進來的河川分為細小的水路,在城里四通八達地延伸開來。周圍生長的樹木繁茂,不像他們在途中看到的巨嚴樹那般巨大,頂多比幻晶騎上再高一些。這些樹不僅多節,樹干還扭曲成怪異的形狀。那不規則且毫無統一感的模樣,愈看愈令人感到一種微妙的不安。

從林木間看見的建築物結構相當獨特,幾乎是倚著那些扭曲的樹木建成的。應該說,建築本身有一半和樹結合在一起,構成了房子的一部分。有的是緊緊相鄰,也有的從正中央直接貫穿。建材也很獨特:直接利用幾株特殊的植物當作骨架,再以木材、石材,以及灰泥組合而成。

「這座都市和森林共生共存呢。」

纏繞著樹木的建築物.這正是從他們的心理狀態所導出的、亞爾芙人特有的文化形態。

不久,馬車抵達了城市中央。這里有個格外奇妙的建築,即使在幾乎與森林同化的森都里也相當特別。

「這里是森都的中樞機關,『森護府。』」

森護府是一座無瑕的白塔.在充滿了自然色彩的森都里顯得非常醒目。整體由不規則的和緩曲面所構成,中央呈現螺旋狀往上收束,那高高豎起的尖塔使人聯想到某種螺類的殼。底部鼓起膨脹,由類似菌類群集、縱橫交錯的支線構造所支撐,其間還存在著莫名其妙的窗戶和走廊。

(這該不會是某補種和女皇殻獸一樣巨大的殼獸身體的一部分吧?)

「艾爾正陷入對未知生物的愉快幻想中,看到門扉敞開,彷佛在等待馬車到來,這才想起同時也是人類使用的建築。」

有個纖細的人影帶著衣物摩擦的窸窣聲從建築物里走了出來。歐法的服裝和一般徒人沒什麼兩樣,但住在森都里的亞爾芙人則沿襲著原本的文化。穿著方面,主要是披著自然的淡綠色布料,並以模仿草木或花朵的飾品別住。

來到一行人面前的亞爾芙人用獨特的姿勢行一禮,接著帶領所有人進入森護府。

「歡迎先王陛下、歐法大人光臨。請往這邊走……大老在里面等候各位。」

下了馬車的安布羅斯大方地點頭,帶著艾爾和歐法邁步前進。

森護府內部也使用了木材和外牆那種潔白的建材。或許由于采光設計良好,里面明明沒有照明設備也完全不顯昏暗。

陽光偶爾龠因為反射角度的關系,在牆上閃現彩虹色的光暈,艾爾輕輕轉頭,好奇地東張西望。那種光滑的質感實在不像人手能創造出來的,或許真的沿用了某種背著貝殼的巨大魔獸遺骸也說不定,他一邊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一邊繼續走著。

森護府中央采用挑高的中庭結構,尖塔的正下方沒有天花板隔間,抬頭仰望就能直接看到尖塔的頂部。

一行人抵達室內中庭。那里的擺設令艾爾想起『祭壇』或者『玉座』等字眼。原因無他,因為在中央隆起的高台有如椅子的形狀,上面還坐了一個人。

「好久不見啰,大老綺里。上次見面是我即位的時候,所以有三十年不見了吧。」

安布羅斯向坐在大理石椅上的人物搭話。在他身後歐法屈膝跪地,雙手疊在頭上深深地垂下,行完獨特的禮之後就離開了。

大老綺里.基爾約蘭塔——乍看之下,坐在『玉座』上的是宛如少女一般的人物。如果要形容她的外表……總之就是『白』。肌膚白皙得簡直可以跟森護府的外牆媲美,連發色也是半透明的。當艾爾發現她連睜開的眼眸深處都是銀色時,忍不住產生一種不協調感.那樣的色彩實在不像人類該有的。

她身穿以模仿自然為特色,色彩鮮豔的亞爾芙服裝,上面又層層迭迭地穿了好幾層白布與薄紗.讓她整個人看來如如落在草木上的瑞雪那般虛幻縹緲。

「也沒有那麼久,安布羅斯,只是你老了。」

她的聲音有如弦樂般悅耳,但總讓聽者覺得不安,她的語調里沒有感情,平板至極且缺乏溫度。


倘若歐法的說明屬實,年長的亞爾芙應該對周圍幾乎不感興趣才對.而對他人失去興趣,表示感情變得愈來愈淡薄。跟她的聲音比起來,樹木在風中搖曳的沙沙聲還比較有人情味一些.

「這算什麼招呼?哎,我這種徒人就是這樣啦。」

像亞爾芙這樣長壽的種族,重視的不是青春.而是累積的年齡,位于族群頂點的『大老』也是如此,可是,從外表卻無從得知眼前的人物到底活過多少歲月了。

「那麼,我先告訴你外面的情況吧。前幾天入侵巨樹庭園的殼獸群已經全部消滅了,絕不會危害到這座森都。」

「是嗎.我沒有再咸受到騷動的惡意,感謝你們的協助。」

他們簡單地互相致意後馬上進入正題。依據亞爾芙族和徒人之間的協定,雙方沒有身份高低之別,只保留最低限度的禮節,因此談話進展非常迅速。

嗯,因為有『法』的約定,你不必放在心上,另外還有一件私事,你可能聽歐法過了,我們這里有個人想請教關于『魔力轉換爐』的事。」

綺里紋絲不動地聽著,喃喃地道:

「你也要問這個呢。」

「我『也』啊。這倒是,想來我也不是第一個開口的人……」

「曆代的徒人之王至少都會詢問一次,每次帶來的人都不同。歴史上最為傑出的術士、騎士,還有學者。沒有哪次不是以失敗收場,你們還是學不會教訓啊。不,時代一直在變,這也難怪。」

從她當上大老以前開始數來,見過的徒人國王就多達六人了。對她們而言,這似乎已經變成了一種『慣例』。

「唔,這麼困難啊。不過,這回我帶來的不一樣。這可是個稀世之才,將來大有可為的孩子。」

「……你說孩子?」

在交談的期間,綺里的臉上依轉完全不動聲色。她的長相就徒人的審美觀來看非常美麗,但意外的是,什麼表情都沒有的臉,居然會這麼令人不舒服。跟她比起來,歐法的表情簡直可以說極為豐富了。

再怎麼有才能也沒用,原本徒人的時間就不夠。不論再怎麼磨練,也無法達到我們的境界。以往那些人在徒人中也算佼佼者了吧,可即使如此,結果還是白費工夫,你竟然要讓年幼的孩子挑戰,我實在無法理解。」

「哎,別這麼吝嗇,搞不好會讓你大開眼界哦?」

「安布羅斯,前任徒人之王啊,依法』的規定,我們會算重你的意見,但如果太無聊的話,我們也有拒絕的權利。這次雖承蒙相助,不過兩者不能混為一談。明知道白費工夫,我無意跟你們攪和。」

「原來如此.看來是我說得不夠清楚。我們當然也不想白跑一趟。他的實力在徒人中可說是非比尋常,畢竟他沒有用魔導演算機就啟動了幻晶騎士,已經具有這等程度的魔法能力…… 這樣你還認為是白費工夫嗎?」

綺里臉上一片平靜,卻隔了一段時間才回話。

「這孩子……此話當真?」

「我騙你做什麼?因為他有辦法做到這點.所以至今屢建奇功。再說,這次巨樹庭園的戰斗中,打倒魔獸之主的也是他。」

安布羅斯喚來身邊的艾爾,一把推到綺里面前去。被綺里那雙連有沒有聚焦都看不出來的眼睛盯著瞧,讓艾爾整個人坐立難安。終于,她在一陣長長的沉默後,做出決定.

「基于『法』的規定,我就相信你吧,安布羅斯,孩子,感謝你保護了偉大的思索和這個鄉。你就挑戦看看吧。既然你有那份力量,跟過去的徒人比起來還比較有希望。徒人真是不可思議,明明年歲尚輕,還末成熟的孩子居然有如此作為……來人。」

「在這里。」

一名亞爾芙男性對綺里最後的低語有了反應.迅速現身。

「帶著他們到里頭去。其中一人希望學習魔力轉換爐的知識,就教到他滿意為止吧。」

亞爾芙男性恭敬地以獨特的姿勢低下頭,領著艾爾和安布羅斯走向森護府深處,知道自己被綺里承認的艾爾歡欣雀躍地跟在他後頭。安布羅斯在與綺里擦身而過時,抬頭望著她的側臉。

「謝謝你,大老。倒顯得我在賣恩情了呢。」

綺里回答時甚至沒有將視線朝向他。就算五官再怎麼端正,一動也不動的表情反倒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思索的時間對我們來說至關重要,因此有其守護的價值。我只是支付了相應的代價罷了。」

安布羅斯點點頭,很快地消失在建築物深處了。

他一離去,獨自留在原處的綺里就閉上眼.重返傲大的思索時間。她的意識又再次滑入清澈的洪流中,逐漸擴散開來。

數名人影靜靜地走在閃動著光芒的走廊上。

帶頭的是一名亞爾芙男性。長廊不斷延伸,彷佛沒有盡頭一般。有些無聊的艾爾仰頭看著安布羅斯,問道:

「話說回來.大老提到了『法』這個字眼,所謂的『法』到底是什麼呢?」

「嗯?簡言之,就是我們徒人和亞爾芙族之間的交流方式吧。在廣義上也包含了彼此間的貿易協定。」

「總覺得非常重要.但解釋得有點草率呢。」

「據說,亞爾芙將探求某種偉大的存在當作自己的使命。歐法也說過了吧,亞爾芙年輕時雖然尊重個人透過活動增加經驗,但隨著年紀增長,用在思索的時間就愈長。若是當了大老,就算一整天在思索上也不足為奇。畢竟活到那把歲數,對時間的感覺根本就不同了。」

艾爾回想起剛才與綺里交談的情況:說話時視線也不看人,幾乎動也沒動過。她活在與徒人不同的空間中。

「不過他們也是生物,不進食的話就會死。照理說,不是打獵,就是種田養活自己……所以才有『法』。

隨著話題逐漸逼近核心,艾爾心中的不祥預感也愈來愈強烈。

魔力轉換爐,他們用徒人難以制造的零件為代價.我們則提供食物和防衛。這就是協定的內容。」

「亞爾芙人真的完全不打算離開這個隱匿之鄉呢……」

「也不盡然,像歐法他們就挺活躍的。哎不過成了大老之後大多會變成那樣就是了。」

擁有漫長壽命的種族在許多方面果然和徒人不同,要一起生活會很困難吧。目前他們的關系可以說取得了一個相當好的平衡,艾爾這麼想著。

亞爾芙男性領著他們來到森護府深處的一間房間。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差不多的白色風景,一直不習慣的艾爾等人早就放棄認路了。這里和室內中庭一樣充滿了柔和的光線,未經裝飾的房間里只擺了幾張桌椅。

「根據大老指示,要我傳授你們關于魔力轉換爐的知識。」

他以有些僵硬的態度道。沒有綺里那種非人類的感覺,可能是超過了一百歲的實力者,但還保留了足以和徒人對話的感情吧。

「唔,我只是陪他過來的,有話就對那里的艾爾涅斯帝說吧。」

對方將視線轉向早就坐到位子上,迫不及待地探出上半身的嬌小少年。看艾爾已經有一半身子都靠在桌上的樣子,亞爾芙男性的眼神充滿困惑。

「那、那麼,該從哪里開始好呢?」

「全部,請從頭開始.告訴我關于魔力轉換爐的一切。」

被艾爾終于爬到桌上正座的氣勢所迫,男子決定公事公辦就好,不要想太多。

「我明白了。那麼,就從成立的經過開始大略介紹一下吧……」

于是他娓娓道來。所謂的魔力轉換爐是什麼?將以太轉換為魔力的構造又是從何而來?

「歸根究柢,我捫稱為魔力轉換爐的東西,就是『生物的心髒』。」

這個世界的生物體內皆蘊藏著魔力,無一例外。體內沒有觸媒結晶,不能使用魔法的生物還是有產生魔力的功能。此外,我們還知道了在生物體內進行這個轉換過裎的是『心髒』。和呼吸一起進入體內的以太被輸送至心髒.並在那里轉換成魔力。

「進行轉換的核心,就在于我們心髒里的『觸媒結晶』。」

「……觸媒嗎?所謂的觸媒結晶,難道不是為了把魔力轉換成魔法的東西嗎?」


艾爾的疑問很合理。人類透過觸媒結晶的工具才得以使用魔法。顯現魔法時,放出的魔力會還原成以太,再度回到空氣中飄蕩。換句話說,觸媒結晶的功能和轉換爐恰好相反。

「是的,但這個變換不是單方面的。但這個特定條件下,可以將以太變換為魔力。要讓觸媒結晶發揮相反的作用,臠需要兩個東西。」

一是維持心髒跳動的血液循環。血液中的某種功能會和觸媒結晶反應.將『以太』轉換成魔力。二是魔法術式,生物的腦——刻畫在本能領域中的極為特殊的術式會對此造成影響。據說過去發現了這個秘密的古亞爾芙賢者,做出了第一個魔力轉換爐。

「據說,最初的魔力轉換爐是在一個大銀器上描繪紋章術式,並盛滿生物的鮮血。」

盡管常時成功產生了魔力,但工具本身卻是失敗的。

原因很簡單:離開生命根源的血液很快就會失去活力。我想不必多說,需要經常更換生物鮮血的工具根本派不上用埸。之後,古賢者仍不斷反複進行錯誤的嘗試,想找出能代替血液的東西。

「結果,他們看上了現在被稱為『煉金術』的技術體系。嘗試各式各樣的藥品與觸媒結晶的反應,花上一段連亞爾芙也覺得漫長的時間進行研究。」

亞爾芙賢者可謂偏執的嘗試.讓他終于在漫長的鑽研後得出某項成果。血液晶——藉由煉金術人工制成的模擬血液。

「還有魔法術式,爐上刻有代表生命鼓動的生命術式,我們稱之為,『詩』,術式名稱『生命之詩』。」

刻畫于生物本能領域的、最初的魔法術式『生命之詩』,以刻畫在容器上的形式維持,然而,當時又產生了另一個問題,就是術式過于龐大了。

把『生命之詩』直接做成紋章術式的話,所需的銀板面積極為壯觀,甚至超過一架幻晶騎士,要縮小到現代比人類還小的大小,則需要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方法。

「于是,我們使用了受以太強烈影響而產生的頂級金屬『精靈銀』,這也是為什麼只有我們亞爾芙才能制造轉換爐的原因。」

「那是金屬對吧?為什麼會只有你們才能制造轉換爐的原因呢?」

「與其反覆說明,不如實際示范給你看比較快。請稍等我一下。」

語畢,亞爾芙男性便走出房問,很快地拿著一塊金屬回來。一看就知道,那與艾爾至今為止見過的任何金屬都不同。金屬泛著銀色光澤,令人吃驚的是,表面上還搖曳著淡彩虹色的光芒。無時無刻都在改變,呈現千變萬化的色彩。蘊藏著某種神秘力量這一點是無庸罝疑的。

「精靈銀……以前我調查的時候,說轉換爐的材料需要的是『精靈石』。」

艾爾喃喃說著,想起以前看過的魔力轉換爐說明。

「精靈石?啊啊,那是為了推廣而改名。這種精靈銀極為稀少,只產于受到以太強烈影響的地方。最大的待徵是堅硬無比卻又柔軟,硬得連那個號稱網鐵與鍛造的民族都扔掉錘子投降的程度。

艾爾還有點納悶,仔細地端詳著眼前的金屬塊。怎麼也看不出來這個連矮人族都拿它沒轍的金屬跟亞爾芙有什麼關系。

亞爾芙男性倏地伸出手,在場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集中到他手上——平凡無奇,就男性而言膚色有點白的手心。忽然,一團淡淡的光暈包圍住他的手,似乎正在發動什麼魔法,他一把抓住那塊精靈銀,就像捏住一塊黏土似地輕易改變了形狀。

「……您不是說堅硬無比嗎?」

「敲打無法改變形狀,不過由于精靈銀受到以太的強烈影響,所以會對某一種魔法產生反應,變得像『黏土一樣柔軟。』

「……!難不成,您說只有亞爾芙人才辦得到的是……」

艾爾看他的手,手心被淡淡的光輝所包圍。將視野放到手的整體來看,就能看出明顯的異常——男性什麼都沒有拿,沒錯,明明在使用魔法,卻『沒有拿魔杖』。

注意到艾爾變了臉色,男性緩緩點頭,

「如您所想的,我們體內有使用魔法的觸媒結晶,所以能運用魔法並加工精靈銀。這就是徒人和矮人都辦不到的、我們的特技。而且恕我直言,徒人的諸位並不具有足以編寫『生命之詩』,同時使用多種魔法處理精靈銀的魔法能力。我們在魔法能力上也很突出。」

亞爾芙人在加工精靈銀之際運用特殊魔法,因而發明出在內部編入高密度術式的技術,成功縮小了刻畫『生命之詩』的裝置.是使用銀板的紋章術式所遠不能及的。

一直沉默地傾聽的安布羅斯,聽到這番話也不禁沉吟。這麼一來,其他民族的確無法模仿,他同時也理解了亞爾芙人拒絕公開情報的原因,他們的自信原本就是來自于生物構造上的差異.

「以上就是制作方法.這麼解釋您還滿意嗎?」

觸媒結晶、血液晶、精靈銀。組成魔力轉換爐的各項要素都已揭曉。艾爾同時思考著如何解決這些問題點,並在興趣驅使下接著問:

「轉換爐的動力又是怎麼決定的呢?我的意思是,要改變哪個剛才提到的要素才能提升動力?」

「主要是依據觸媒結晶的大小和以太的轉換效率,事實上,我們都知道魔獸體型愈大,心髒的結晶就愈大。另外,關于作為轉換中樞的觸媒結晶,如果使用取自『魔獸體內』的結晶,就能提升轉換效率。但在生物體內的觸媒結晶似乎會產生某些變質。」

答案跟之前比起來單純許多,這讓艾爾有些失望。

「明明那麼簡單.你們卻沒試過嗎?」

「這因為調整很困難。」

目前主流的魔力轉換爐都是用礦山開采出的觸媒結晶。不僅產量、品質穩定.也容易處理。相反的,如果使用取自魔獸的觸媒結晶,據說取自一般決斗級以上的魔獸心髒使足夠了。 只不過動力雖然會增強,品質也非常不穩定。即使只用于轉換爐的運轉,也須針對每一個觸媒的特性,進行繁雜的調整。再加上最大與最低動力間的波動非常劇烈,還需要用來穩定的裝置。說穿了,就是做一個轉換爐要費的工夫太大了。對國家而言,轉換爐是愈多愈好,跟動力強大,卻湊不齊數的原料相比,國家更重視可以穩定量產的原料。這道理不言自明。

然而遺憾的是,對這名勇闖亞爾芙隱都的機械宅來說,那種理所當然的『道理』毫無意義。艾爾猛然回頭望向安布羅斯。

「總之,在理論上,只要使用足夠大的魔獸心髒的觸媒結晶,就能做出非常強力的轉換爐!先王陛下,恕我冒昧,我有個符合條件的最佳選擇!!」

「真巧,我也是。唔,你接著要問心髒的處置吧?當然還留著啰。」你想要的最佳選擇……「艾爾涅斯帝,用了那個的確能做出非同凡響的轉換爐,不過在制作的過程中肯定也會伴隨超乎想像的困難,同樣你還要挑戰嗎?」

安布羅斯回望艾爾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但又很快死了心,態度軟化下來。沒錯,問了也沒用。一般人想都不會想挑戰,只憑一股熱情的話,早就放棄了吧。

到了這個地步,還期望有更進一步的結果時,就已經是無可救藥的『瘋狂』了。

「好吧,那原本就是你擊敗的東西,就隨你處置……把『陸皇龜』的心臓拿去吧。」

至于艾爾怎麼問答,就不必說了。

夜幕逐漸籠罩森都。安布羅斯和歐法踏出隱匿之鄉時,太陽已經完全落下,森林陷入一片陰森的黑暗中。掛起提燈的馬車慢慢駛向山峽關耍塞。

「先王陛下,就那樣讓艾爾涅斯帝留下好嗎?」

「他都說在沒學會轉換爐的制法以前不會回去,趴在桌子上不走了,我也沒有其他辦法。雖說我已經引退,但總不能一直陪下去。」

艾爾就這麼留下來學習關鐽的『生命之詩』,卻發現沒這麼簡単。畢竟它比控制幻晶騎士的術式更為龐大,號稱是史上最大規模的魔法術式。光是抄寫『生命之詩』的文件數量就已經多得離譜,艾爾再厲害,想全部學會也需要時間,于是安布羅斯決定把他留下。

「別擔心,住宿和回去的方式都安排好了,他滿意了就會自己回來。在那之前,我們也有些東西要安排好。」

安布羅斯一點也不懷疑艾爾能完全學會轉換爐的制法一事。這樣的話.他一回來肯定會開始制造轉換爐。他必須為了那個時候做淮備。

「前途吉凶難料,你不覺得很期待嗎?」

「……我覺得很可怕,到底是什麼驅使那名少年做到這種地步?」

安布羅斯盤起胳膊,挺起胸瞠斷言道:

「我也怕得不敢問。」

當他們回到阿爾杜塞山峽關要塞時,意外地發生了一場糾紛。

「艾爾不回去的話,我也要在這邊等!」

「先王陛下,他是我們的騎士團長,懇請您淮許我們等待他歸來。」

艾爾沒回來。聽完事情始末(魔力轉換爐的部分則是含糊帶過)的銀鳳騎士團員們,理所當然地表示自己也要留下。因為他們不能更深入阿爾杜塞了,所以留在這個要塞等候。

「好吧,你們隨意……各位,那個有趣的人就拜托你們了。」

銀鳳騎士團巳經是個命運共同體了。安布羅斯沒有責備他們,乾脆地下達許可,然後便和埃姆里思等人回王都處理後續事宜,。

至于艾爾學得亞爾芙的所有學問,帶著滿腔灼熱的欲望和滿足感歸來,則是大約一個月之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