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一口氣跑回房間,只覺得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被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拉扯進那個山洞時,看到陣法之中束縛著的魔物,雪一般白得幾乎透明的肌膚上,佈滿了赤紅色的符文,異常的妖冶,異常的美麗。暗金色的眸子微微睜開,在看到他的一瞬間,魔物的唇邊浮起一抹妖異的笑,似乎低低說了一句什麼,只是他沒聽清。
他當時驚惶失措,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闖入了禁地。想逃,然而視線卻彷彿膠著在了那魔物身上一般,轉不開眼珠,明知這是被師門封印在禁地中的魔物,明知自己犯了大忌,卻彷彿被引誘著一般,不由自主的慢慢靠近那魔物。那美麗得令人恐懼的生物,似笑非笑般望著他,微微伸出雙手,似乎想要碰觸他,卻又被陣法束縛著,無法得以自由。
他的心內有種說不清的興奮,隔著法陣,無法控制般的伸出了手,在碰觸到法陣的瞬間,清醒過來,急忙縮回了手指。
「我終於等到你了。」他聽到魔物低沉而愉悅的聲音在他耳側響起,「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終於被我等到了……」
看到那魔物蠢蠢欲動,似乎想要掙開法陣抓住他一般,凌昭嚇得轉身逃出了洞去。然而卻又忍不住,一次次又靠近那禁地,一次次被吸引進去。
也不知道為什麼,那設在洞口外的結界,根本就攔不住他。漸漸地,他不再懼怕那魔物,當他試探著開口和那魔物說話時,魔物竟也饒有興致的回答了。
「你……認識我?」
魔物盯著他,暗金色的眸子熠熠生輝,唇角含笑:「若我說——你原本就是與我關係非比尋常,你信麼?」
凌昭面色大變,害怕的後退了一步,下意識的反駁:「怎可能!我生在凌門,長在凌門,自然是凌門子弟,與你這魔物有何關係!」
「哈哈哈——」魔物大笑起來,眸子裡閃過一抹恨色,「凌門子弟?真是可笑,那些蠢物還真將你盡心盡力撫養至今。說起來,我倒要感激他們呢……」轉過頭,看向凌昭,饒有興致般的開口問道,「那麼,我問你,如今在凌門內,你的實力能排上第幾?」
凌昭一時語塞。
「我記得凌門之中,有個非常強悍的弟子。」彷彿回憶起了什麼,魔物的神色在一瞬間,變得充滿了恨意,和幾乎想要將那人生吞下腹般欲得之而後快的飢渴,「年紀應當也不大,當年就憑他一人,生生阻了我的去路。只有那一個人,才配得上我多看一眼。」
凌昭一怔:「你說的……難道是我大師兄?」
他一直都聽說過,當年大師兄隻身對抗魔物,白衣染血,拚死將那魔物擋在了門內,護住了凌門其他弟子們的性命。
原來……就是眼前這個魔物。
「我不知道他是你哪個師兄。」魔物的視線落回到了凌昭身上,唇角微微上翹,「不過,聽你之意,你大師兄很強?比起你來又如何呢?」
凌昭咬住了嘴唇,半晌,不甘心的道:「他是凌門之中,實力最強大的弟子……修為自然也在我之上。」
魔物眸中戾氣一閃,聲音瞬間冷了下來:「若非我被困,他在我面前又算得了什麼?」看向凌昭,笑得邪魅,「如果我說,我能讓你變得比他更強,超乎你所想像的強大。你願不願意答應我一個條件,來得到我的力量?」
凌昭面色瞬變,不假思索的低吼:「你是魔物,我怎可能被你利用!」
想要利用他來逃出這法陣?他怎可能上這魔物的當!
「既然明知我是魔物,為何還一次次忍不住來見我?」魔物大笑起來,無比愉悅,「其實你很想得到我的力量吧?真的不想試一試麼?」
凌昭身子一顫,幾乎不敢再看那魔物誘惑般的笑容,轉身疾奔而走。
不,我不能被這魔物迷惑了心智,做出背叛師門之事!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拚命克制著自己想要再偷偷進入禁地的念頭。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如此奇怪的感覺——那個魔物,分明應當是被所有凌門弟子所憎惡的,而他,卻有種無法抵擋的親近之感。
難怪師尊曾說過,魔物最擅於誘惑人心。
又過了一段時間,他便和大師兄一道下山了。而就在那一夜,他第一次嘗到了鮮血的滋味。
不是曾經被他斬殺的惡狼,而是人類的,血的滋味。
就在他衝破結界的那一瞬間,體內似乎有一股一直被禁錮著的力量,莫名的甦醒了。第一個出現在他眼前的村民,被他揮手間撕成碎片,鮮血令他興奮,所有阻擋住他去路的活物,通通化作了滿天血雨。
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像到的強大,那股力量令他顫慄,卻也令他愉悅。直到後來消滅了那女鬼,他看到師兄昏迷前那震驚的眼眸,才稍微清醒了一點。回過神來一看,滿地殘肢斷骸,鮮血淋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在短短瞬間,取了那麼多條人命。
他害怕得幾乎發抖,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醒過來後的師兄,不知道要如何解釋。幸好師兄後來竟也相信了他的話,沒有再深究,並且還在師尊面前替他隱瞞了下來。
他第一次對師兄生出了感激之情。
可是為什麼……他會在那時候,突然變成了另一個人一般?
凌昭不敢去細想,他想起師兄質問過他,是不是曾經私闖過禁地。如今回想起來,難道只要入了那禁地之人,便會受那魔物的影響,變得嗜殺而殘忍?而那魔物,為何又會察覺到他殺了人,嘗到了鮮血的滋味,笑得那麼愉悅?
難道他……真的和那魔物之間,有何不一般的關係?
凌昭越想越害怕,後悔不該私闖入禁地,不該被那魔物所惑,差點迷失了本性。
以後,以後一定再也不去見那魔物了!
凌昭在心底發誓,強自鎮定著,慢慢睡著了。
翌日,凌昭一早起床後,經過師兄的房間時,遲疑了一下,想要進去探視,又怕師兄仍在休息,不敢打擾。恰巧見另一名師兄端了湯藥過來,便站在一側,等那師兄推開了門後,跟在他身後進去了。
凌華躺在床上,臉色蒼白。見了他,微微怔了一下,凌昭有些尷尬,似乎這是他第一次踏入大師兄的房內。
好在師兄也沒說什麼,勉強撐起身子,喝了藥,仍舊躺回了床上。那名師兄陪著凌華說了會兒話,凌昭只是低著頭站在一邊,等到那名師兄端著空碗準備離開時,見凌昭還傻呆呆的站著不動,不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小師弟……有話要和大師兄說?」
凌昭緊抿著唇,半晌,微微點了點頭。
師兄不禁失笑,抬手拍了拍凌昭的肩:「都是同門師兄弟,莫非小師弟還不好意思?好吧,我便先走一步,你陪著大師兄說說話吧。」
他心裡也知道這小師弟素來和大師兄不怎麼親近,或許是這次下山後,關係有所改善,想要來看看大師兄的傷勢,卻又別彆扭扭有些抹不開面子。真是的,大師兄又不是小氣之人,這次受了這麼重的傷,小師弟卻是毫髮無損,可見大師兄對他保護得周到。有什麼心結,趁早解開了也好,這麼想著,便笑著看了他倆一眼,推門離開了。
那名師兄一走,房內便只剩了凌昭和凌華二人。一時間凌昭也不知說什麼才好,半晌,才扭捏著開口:「師兄……好些了麼?」
凌華倒也沒想到凌昭竟會來看他,畢竟這些年來,二人之間幾乎連句像樣的話都沒怎麼說過。見凌昭如此不自在,不由得心底嘆了口氣,原來他們竟已生分到如此地步。只得順著他的話答了句:「不礙事,調養段時日便好了。」
凌昭低著頭:「多謝師兄……沒有在師尊面前說我……」
凌華知道他指的是何事,微微搖了搖頭,道:「不必謝我,我也只是不想節外生枝罷了。」頓了頓,又道,「你……當真對那晚之事,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凌昭身子微微顫了顫,重重點了點頭:「委實是毫無印象了。」眼眶驀然一紅,急忙忍住了,聲音也有些抖:「師兄……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
凌華見他面色惶然,心下頓覺不忍,知道這小師弟向來性子高傲,何時在人前顯出過如此軟弱的模樣,不由得語氣也軟了下來:「你是我師弟,我怎會覺得你可怕?」
凌昭猛然抬頭,怔怔的看著他。
「放心,我不會向任何人提及那晚之事。」凌華避開了他的視線,微微合上了眼,「你日後,多多修煉心經,自然便不會……再出現那樣的情形了。」
凌昭沒有說話,良久,才低聲道:「師弟明白,多謝大師兄教誨。」
這一次,他是真心感激師兄的。如果這次同他一起下山的,不是大師兄,而是別的師兄,被他突然之間的失控嚇到,還會像大師兄這般,替他遮掩嗎?會不會將他當做怪物一般,急忙稟明了師尊?
他一直以為大師兄待他冷漠,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裡。可是在遇到危險時,卻也是大師兄,第一時間將他推開,處變不驚,只將他看作是自己的師弟。
哪怕他做出了那樣駭然的事,大師兄也沒有用異樣的眼光來看他。
一想到自己差點抵擋不住那魔物的誘惑,一次又一次的私入禁地,凌昭便不由得又悔又愧。心想大師兄既然如此信任他,他便不能辜負了師兄,日後定是再也不去那禁地附近了。
抬起眼,還想再說什麼,卻見大師兄已經合著眼,似乎睡著了。
也是……受了那麼重的傷,師兄一定需要多休息。凌昭不敢再打擾他,悄悄退出了房間,小心的掩上了房門。
聽到腳步聲離開後,凌華這才睜開了眼,默默嘆了口氣,眉頭緊鎖。
雖然他在師尊面前隱瞞了小師弟大開殺戒一事,可他心頭的疑慮和擔憂,卻並未消失。小師弟的體內,畢竟流著那魔物的血液,魔性不可根除,這次突然間失控,便屠了整個村子。萬一下次再失控……
他不敢想像下去。
日後,他只怕該是對小師弟,多留個心眼了。
魔物之禍,凌門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