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送別》

"都退後!"馬真人喝道,"國忠,你跟我後邊!"

張國忠剛想一鎬砸爛鐵鏈,忽被馬真人攔住."別動,不對勁……"

只見馬真人走到鐵箱子前,把耳朵貼在箱子上聽了一會,沒什麼動靜,示意張國忠把羊鎬遞給自己,哐的一聲砸開的鐵鏈子,看師傅如此小心,張國忠也不敢像剛才一樣魯莽了,從村民手中拿過一把鍬,用鐵鍬頭輕輕敲開了鐵箱子.

這一開不要緊,一陣刺骨的臭氣就連馬真人都干嘔了好幾下(馬真人的衣服,被子的洗滌時間都是以五年為單位計算的,馬真人的被子面,質地和皮夾克差不多,絕對能當防彈衣用,蓋著這種被子都能睡得心安理得,可以看出馬真人對臭味有著何等的免疫力,此刻連馬真人都干嘔,其味道可想而知),就這一瞬間,一條小白蛇從棺材里爬了出來,體型和竹葉青差不多,速度異常敏捷,好像還會跳,刺溜一下躥到了馬真人的腳下.

馬真人光顧著捂鼻子,等反應過來,這小蛇已經爬到自己腳下,照著大腿就是一口.馬真人練了這幾十年也不是蓋的,看著一條小長蟲沖自己來了,立馬騰空而起,跳起五尺多高(這便是傳說中的輕功,電視里的飛簷走壁,大部分都是為了滿足觀眾的視覺感受而特技制作的藝術誇張,真正的輕功,練到馬真人這個境界已經是巔峰境界了,所謂輕功,只是形象化的叫法,馬真人並沒有變輕,這一跳完全靠的是雙腿的爆發力),雖然跳開了,但小蛇這一口還是咬到了馬真人的緬襠褲,前文提過,馬真人的褲子有防彈衣的潛質,即使是這樣,已經被油泥膩硬了的褲子還是被小蛇這一口咬得脫絲了.此刻,馬真人和張國忠心中都是一驚,這條小蛇,實際上是"虯褫",按常人理解就是蛇精,"褫"是脫了衣服的意思,相傳蛇修仙,共分三個階段,到了最終階段就是虯褫,在茅山教的所有記載中,關于虯褫的記載僅有一小段,相傳宋朝有個道士看見半個村莊的人同時出殯,很是不解,村民曰:"有蛇為祟."當時這位道人便升壇做法,結果一位死去的村民口中爬出了這種小白蛇,被道士以猷術(一種已經失傳的茅山法術)斃之,現在李二蛋身子這個德性,八成全是這玩意弄的,被它這一口要是咬見了血,恐怕不死也是半殘.

此時馬真人已經落在兩米開外,離著這虯褫最近的就是張國忠.眼見虯褫攻擊師傅,張國忠哪能看熱鬧?抄起手中鐵鍬照著虯褫的身子中段就是一戳,畢竟是熱血青年,管你什麼大仙小仙,先吃我一鐵鍬是真格的.

只聽嘭的一聲,虯褫身子斷成了兩截,"你娘個球的,老子拍死你……"一邊大吼,張國忠反手又是一鍬,啪的一聲拍到了虯褫頭上.

把鐵鍬往地上一戳,張國忠擦了一把汗,准備走近看看這個虯褫到底是個什麼玩意,眼前發生的一切簡直太怪了,斷成兩截的身子完全沒有出血,而且頭仿佛是鐵打的,以自己剛才一鐵鍬的力道,哪怕是石頭都拍碎了,但這虯褫的腦袋干脆就是沒啥事.

就在張國忠往跟前一湊的時候,虯褫的身子咔嚓一聲又自己對到了一塊,腦袋抬起,看著張國忠,吐起了信子.這一幕立即把張國忠嚇得後退了好幾步.

修仙的畜牲都是有靈氣的,第一攻擊目標就是對自己威脅最大的人,當時它攻擊馬真人,一是因為馬真人道行高陽氣盛,二是馬真人手里還拿著把厲害的家伙,然而此刻張國忠的舉動顯然激怒了這個東西,第一攻擊目標自然也就成了張國忠.

四外村民都嚇得夠嗆,早就躲到幾十米開外了,就連李隊長都退到了十幾米外,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切.

"接著這個!"馬真人把匕首扔給張國忠.也正在此時,虯褫"啪"的一聲跳起老高,一口就咬在了張國忠手中的鐵鍬把上,這木制的鐵鍬把,咔嚓一下被咬掉一塊木茬子.按理說蛇的下顎力量並不算大,至多是能把嘴張得很大而已,而眼下這條虯褫,顯然跟一般的蛇不一樣.

看著馬真人扔過來匕首,張國忠伸手去接,就在這時虯褫跳起咬到了鐵鍬,又掉到了地上,繼而又是一躍,張國忠一閃身子,雖然沒讓虯褫咬到,但匕首也沒接到.

哐當一聲,匕首掉在了幾米開外,張國忠回身想去撿匕首,就在這時,忽然覺得自己的腳脖子被人死死的攥住了,撲通一聲摔了個馬趴,而他身後的虯褫則挑釁性的緩緩爬向張國忠.


馬真人最初也有一些輕敵的思想,從前幾個鐵箱子來講,全都是一些蟒蛇級的家伙,沒想到這次是這麼個小玩意,而且動作會這麼敏捷.

看著徒弟命懸一線,馬真人一竄而上,一腳踩住了虯褫的尾巴,此時虯褫回頭就是一口,正咬在馬真人的腿上.

"啊!!"馬真人一聲慘叫,只覺得一陣鑽心的劇痛,一條腿立即失去了知覺,撲通一聲就躺下了.此時李隊長也急了,三個兒子一把沒拉住,只見李隊長拎著一把羊鎬三步並作兩步沖了上來,一鎬就拍在了虯褫身子上,這虯褫的身子仿佛是海綿做的,被砸癟後立即鼓了起來,立即放棄了馬真人,把頭轉向李隊長,也正在此時,一塊大石頭嘭的一聲砸在了虯褫的身上,原來李隊長的三個兒子看爹沖出去了,也不顧一切沖了上來.

張國忠摔趴下後,覺得兩條腿就和灌了鉛一樣的沉,也不聽使喚了,但師傅的慘叫激發出了他身體最深層的潛能,兩只手一較勁,往前爬了三四步一把抓到了匕首,回過頭來正好看著小蛇從石頭下鑽出,正把頭瞄向扔石頭的李二貴.

"用真氣!用真氣……"馬真人嘴角淌著血,竭盡全力大喊,此時有幾個村民也趕上來了,但眼前這陣勢誰也沒敢再惹這東西.張國忠理了一下思路,丹田一較力,幾股暖流湧向右手,只見張國忠用匕首割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刀刃帶上血後,三兩下便爬到了砸住虯褫的石頭跟前.

要說人這種動物,潛能是可怕的,一旦爆發出來,真的能夠創造奇跡.此刻張國忠就像一名高位截癱患者一樣,下半身使不上一絲力氣,硬是靠著兩只胳膊的力量,爬得竟然比走還快.

此時的虯褫也感覺到了一股可怕的力量從身後過來,回過頭沖著張國忠又竄起了半尺高,照著張國忠面門就是一口,張國忠把眼一閉,一匕首揮了過去.

一瞬間,張國忠忽然覺得自己的腿能動了,他張開眼睛,只見虯褫的頭已經被自己剛才那一下子砍了下來,斷開的兩截身子流出了橙黃色的液體,跟李二蛋七竅流出的黃水一個顏色,也就幾秒鍾的功夫,這虯褫的身子由雪白變成了橙黃,漸漸發黑.

"來人啊!!來大夫啊!!!!"張國忠抱著人事不省的馬真人,眼含著淚水發瘋一樣的嚎叫著,此時李隊長已經讓人把簡易擔架做好了,幾個人抬起馬真人,一路狂奔回了村.

跟上次一樣,大夫們正在郁悶病人為什麼忽然好了,能看見東西了也能說話了,黃水也不流了,此時上次那個老中醫又讓人抬進來了……

撕開馬真人的褲子,主治大夫一皺眉,只見整條腿連帶大胯一片黑青,腳脖子處有兩個黃豆粒大的血斑,明顯是咬傷."這是什麼東西咬的?"主治大夫問."蛇,是蛇!大夫!怎麼樣?怎麼樣啊?大夫我師傅他怎麼樣啊……"張國忠撲通一聲給大夫跪下了,"救救我師傅,大夫我求求你,救救我師傅……"此刻幾個村民也開始暗暗抹眼淚,就連李隊長也眼圈通紅,"大夫,馬道……馬中醫是俺們全村的恩人,你救救他,大夫……"

"這是什麼蛇?"大夫咬著牙,憑著自己行醫幾十年的經驗,就算是最毒的金環蛇,竹葉青,也沒這麼厲害的毒性,兩個黃豆粒大的傷口,就讓整條腿都變成了青黑色."先給病人注射強心針,李隊長,馬上弄個馬車,市里才有血清……"大夫看著馬真人已經在慢慢放大的瞳孔,無奈的作出了注射強心針的決定.

此時這位醫生也知道,強心針只不過是給這位老者爭取一點說遺言的時間,而所謂市里有血清,也僅僅是口頭上的安慰,這種從來沒見過的劇毒,市里怎麼可能有血清……

一針強心針過後,馬真人醒了過來.


"師傅……"

"不用啦……"馬真人擺了擺手,推回了張國忠用手拿著的藥片和水,"把煙袋給我……"

"師傅,大夫說市里有血清,李福去套車了,咱馬上去市里……"張國忠強忍著眼淚故作鎮定.

"不用啦,你以為市里那個……什麼玩意,能抵用嗎?……"馬真人掙紮著嘬了一口煙,"國忠啊,你也不小了,有些事也該和你說了……"

"恩……"

"國忠啊,你聽著,你現在……你……就是全真教第……第一百零四代掌教,茅……茅山第九一百五十三代掌教……茅……茅山術志……全真……全真三十六法……好好看,把……把祖師爺……祖師爺的名字記著……"說著,馬真人從煙袋鍋子上裝煙葉子的布袋里拿出一塊古玉,"這個給你……還……還有那把匕……匕首,別弄丟……了,以後……都有大用……"

"師傅你說什麼啊師傅,咱現在去市里,市里有血清啊師傅!!現在人定勝天啊師傅……"

"勝……勝個屁!人……"馬真人鼓足了氣再說每一句話,"人能勝天……但沒那個定字啊……我活了一百多……歲,也夠本了,你小子,你個小……小王八……羔子,得把……道家……發揚……"馬真人掙紮著想坐起來,張國忠趕忙上前去扶.

"可不許……不許丟我馬老道的人……不許……"

煙袋鍋還冒著煙,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馬真人斜靠在張國忠懷里,含笑羽化.

"師傅!"這一切對張國忠而言來得太突然了,幾個小時前還好端端的師傅,此刻已經不在了,"大夫!!大夫!!快再打一針啊!大夫!!打針啊!李福!!!車套好了沒有,咱還得去市里啊……"

……

馬真人的隨葬品只能用簡陋來形容,除了生前的煙袋鍋外,便是一身用料頗為不錯的壽衣.

不論是做法還是行醫,馬真人一生不知道救了多少人,但卻只有等到死後才穿上了件像樣的衣服,能帶走的,也只有生前這個不離身的破煙袋鍋.


馬真人的墳前,張國忠久久不願離去,擦了一下從家里帶回來的口琴,帶著一種徹骨的愧疚,慢慢吹了起來.一陣冷風飄過,張國忠一陣寒戰,一曲《送別》,也許就是馬真人聽到的用心吹出的曲子吧……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余歡

今宵別夢寒

……

說也奇怪,好幾年沒下過雨的李村,當夜忽然雷聲大作,下起了小雨,而且裹著冰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