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格薩爾寶劍之獒王瘋(4)



人們驚叫起來,藏獒們也驚叫起來,但誰也無法阻攔父親,更無法阻攔瘋狗,就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和瘋狗相互跑近。瘋狗是六親不認的,瘋狗咬傷他的結果是狂犬病,可怕得勝過了鼠疫、麻風和虎狼之害。父親不管不顧,他在一片人和狗的驚叫聲中張開了雙臂,做出了擁抱帕巴仁青的樣子,就像他曾經多少次擁抱岡日森格、多吉來吧、美旺雄怒、大格列那樣。瘋狗帕巴仁青撲過去了,張開血盆大口,齜出依然不失鋒利的斷牙,在摁倒父親的同時,一口咬住了他的喉嚨。

但是沒有血,瘋狗帕巴仁青咬住了父親的喉嚨,卻沒有咬出血來。父親的皮太厚了,喉嚨太硬了,就像裹了一層鐵。人們當時都這麼想。而父親自己卻什麼也沒想,當瘋狗的大嘴咬住他的喉嚨時,他並不認為這是仇恨的撕咬,他覺得他跟所有藏獒的肉體接觸都是擁抱和玩耍,所以他現在跟帕巴仁青也是情不自禁的擁抱。他用蠕蠕而動的喉嚨感覺著被斷牙刺激的疼痛,依然在呼喚:“帕巴仁青,你瘋了嗎?你是一只好藏獒,你怎麼瘋了?”這呼喚是那麼親切,氣息是那麼熟悉,一瞬間瘋狗帕巴仁青愣住了,似乎也清醒了。它從小就是上阿媽草原的領地狗,沒有誰像家庭成員那樣豢養過它,它的主人是所有上阿媽人,聽著上阿媽人的呵斥,服從他們的意志,成了它的使命。既然如此,它的感情就是粗放的、整體的、職業的。來到西結古草原後,它的感情突然細致了、具象了、個性化了。父親,這個在藏巴拉索羅神宮前救了它的命的恩人,這個在寄宿學校的草地上傾注所有的力量和感情照顧過它的恩人,這個不怕被它咬死而深情地跑來想再次挽救它的恩人,突然抓住了它那已經麻木成冰的神經,輕輕一拽,便拽出了一天的晴朗。所有的堅硬,包括最最堅硬的瘋狗之心,驀然之間冰融似的柔軟了。

帕巴仁青趴在父親身上一動不動,在瘋魔般席卷了幾個小時後,終于靜靜地不動了。不動的還有嘴,嘴就那麼大張著噙住了父親的喉嚨,用清亮而火燙的唾液濕潤著父親黑紅色的皮膚。眼淚,嘩啦啦的,上阿媽獒王帕巴仁青的眼淚嘩啦啦地流在了父親的臉上,讓父親深深的眼窩變成了兩片透澈清瑩的咸水湖。父親後來說,草原上的藏獒啊,就是這樣的,只要你對它付出感情,哪怕是瘋狗,也會被感動,也會平靜下來跟你心貼著心。

父親推著帕巴仁青說:“你都壓扁我了,你還是讓我起來吧。”

帕巴仁青明白了,把大嘴從父親喉嚨上取下來,沉重的身子離開父親半米,臥了下來。父親輕輕撫摸著它,用衣袖揩拭它嘴上身上的血,站起來說:“你跟著我吧,你不要呆在這里了,這里的人都是魔鬼。”上阿媽獒王帕巴仁青仰頭望著父親,看父親朝前走去,便毅然跟上了他。它跟得很緊,生怕被父親甩掉似的。西結古騎手的頭班瑪多吉余悸未消地站在遠處,大聲問道:“喂,瘋狗怎麼不咬你啊?”父親說:“我又不是藏獒,我怎麼知道,你還是問它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