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談笑,十丈紅塵 九十八章 一切終會好起


到太師府的時候,引發了好長一陣騷動。

哪吒伸雙手抱著我,反反複複地問:“是清流嗎,你是清流嗎?”

烏溜溜的大眼睛自下而上仰頭看著我,是驚喜,是不信,還是生怕一松手我就會不翼而飛。

我伸手摩挲他頭頂。

他把臉埋在我腰間,深深依戀。

聞仲起初坐在堂上,後來見到我,便拖地站起來,向前疾走兩步,雙目晶光閃閃,只是牢牢看定我,良久不曾移開目光,喉頭動彈,欲言又止。

面色不變的只有流光,蒼白著臉坐在一旁,似乎多看我一眼都不敢。

我對著聞仲微微欠身,便拉著哪吒向後院走。

這太師府,也算是住到頭了。

我得想我日後去到何方。

身後腳步聲起。

“清流,留步。”是聞仲的聲音。

我站住腳步,停在原地,垂眸不看他。

聞仲望著我,放低了聲音說:“清流,你去了哪里?”

我聽了這話,皺了眉別過頭去。

聞仲依舊不動:“你可知我十分擔心你?”

我搖搖頭,何必。

他沉默一會,就在我想要轉身離開之時,他忽然上前,伸手拉住我垂在腰間的手:“清流,你同我說句話。隨便什麼都成。”

那手心的溫度傳過來,讓我想到那噩夢般的昨夜,頓時厭惡地一甩手。將他的手甩開。

聞仲愣愣站住,我甩開他地手之後心頭便覺得有些後悔。立刻去看他臉色,卻看他面色奇差,如尷尬如沮喪如手足無措,他從來都位極人臣,朝中權勢赫赫,連紂王見他都恭敬三分,哪里會吃過人這般“禮遇”。一瞬間呆立原地,無法言語。

我歎一聲,伸手,搭上他的肩頭,輕輕向下一按。

臉上帶著些歉疚之色,聞仲看過來。那臉色才慢慢地緩和過來,有了些轉危為安地意思。

我向著他點點頭,帶著哪吒仍舊向後走去。

感覺身後聞仲一直站在那里,熟悉的目光牢牢盯著我,一直到轉過回廊,那種不安的感覺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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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屋內,哪吒好像布袋一樣掛在我的身上不離開。

我覺得好笑,吩咐蝙蝠妖關了門,轉身扶著他肩頭:“乖,放手。”

哪吒抬頭看看我。不言語。又低頭將頭埋在我的腰間。

蝙蝠妖在身後說道:“清流……”順口說來,忽然又打住。眼光閃爍說。“清流大人,哪吒少爺在您消失這兩天急瘋了。在城內四處找您呢。”

哪吒把頭從我腰間探出來,怒道:“誰要你多嘴!”

我停了停,伸手摸摸他的頭:“你在擔心我嗎?”


哪吒不語,仍舊是把臉埋在我的腰間,雙手抱緊我。

“我這不是沒事麼?快松開。”我伸手拍他地後背。

哪吒的身子一陣顫抖,隨即松開我的腰,說道:“你沒事?我覺得有事,你明明說一會就回來,這一去就多長時間!回來還像是變了個人……那也無妨,你只告訴我,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定是有,你卻不想告訴我,只說沒事!我怎麼放心,你這個大騙子!清流!”

伸手撲打我的身子,聲音也漸漸地抖起來,大顆大顆淚水從他的眼睛里滾落。

“哪吒。”我咬咬唇,望著他哭泣的樣子,心底也覺得難受,他一個小孩子,居然能看出……只是,我要怎麼對他說那一切?我巴不得將那不堪地一夜全部忘掉。

我低眉望著他:“哪吒,你……你不懂……”

心一痛,眼睛便濕潤了,又不想在一個孩子面前掉淚,只好轉過頭去,偷偷擦拭。不料卻對上蝙蝠妖望過來的眼神,那亮晶晶的眼神,如不解,又如驚愕,看得我甚是赧顏,垂了雙眸,鎮定心神,正想著強打精神來安慰哪吒兩句,門口人影一閃而過。

我看那影子欲進不進,最終卻又離開,心中已經了然。

打起精神陪著哪吒說了兩句,又被他哄得發了個以後絕對不拋開他的願,看他精神有點困頓,便把他安置在我的床上,祝福蝙蝠妖怪好好看守,便邁步出門。

不料就在我要踏出門口的瞬間,小小蝙蝠妖忽然低聲問:“是有人惹清流大人不開心嗎?”

我一愣,轉過頭看他。

“我……小妖我……”

蝙蝠妖望了我一眼,臉忽然在瞬間漲得通紅,卻不再說話,眉宇間掠過一股怨憤氣息,扭過頭去,雙拳倒是握緊。

我略覺得驚愕,想了想,只當他是孩子氣發作胡言亂語,輕輕搖了搖頭,不再理他,出門沿著走廊慢慢地走過去。

月夜下,一道清幽身影,深夜不眠。

昂然獨立,身形修長,長發及腰,正是流光。

“為什麼不睡?”在他身後佇立多時,瞧著他的不動聲色,瞧著那不動聲色逐漸有了破綻,瞧著他的身子微微發抖,似乎再也控制不住般的,我終究忍不住先開口,打破沉寂。

就在這瞬間,流光繃緊的身子驀地松懈下來,慢慢地他調轉身子,雙手合起,沖著我行了個禮,說道:“清流大人……”

我默默看了他一會,我不會說話,他竟也是同樣,我又何必跟他生氣,兩個心存死結地人面對面,若是硬挺到底,只能兩敗俱傷。而我是不想如此地,面對流光。我心底有一份憐惜。

邁步,輕輕走到他身邊。

就在靠近他地時候,流光向後退一步。

我伸手,搭上他肩頭。

他無法再動,眼皮飛速地抬起,掃了我一眼,重新便又垂下眼睛去。

“好些了沒?”我問。手順著他地肩頭向著領子滑過去。

流光身子一抖。卻沒有抗拒。

不說話。

便只好我說:“讓我看看吧。”

流光別轉臉去,卻站地筆直不動。

我將他的領子輕輕掀開,看里面地傷口。

雖然昨日已經見過,但此時再看,還是讓我覺得雙腿發軟。

但這傷口雖然猙獰,卻不比昨日更差。


我情知這是將魂魄還給他。得以護體的緣故,心頭稍微安穩,當時我雖然負氣,但到底是做了一件對的事。

“疼嗎?還疼得厲害嗎?”我多問兩句,不知道為什麼,心頭對他的氣也沒那麼厲害了。就算他此時不回答我,不同我說話,我還是不想同他生氣。

流光的嘴角一抖,那句話似乎在嘴唇上盤旋了一會,終究還是一個沉默。

我歎了一口氣。也不想再勉強他。

只是想要細細觀察一下這傷口。未免就多看了兩眼,待看到那深深翻出地血肉。流光不期然地抖了抖身子。扯動傷口,于是一絲新鮮的血流便順著傷口流出來。

那血液跟蚯蚓似的。從光滑細膩的肌膚上慢慢地爬落,滴落在衣領上,便將領子打濕。

我呆呆地看著那血痕的模樣,忽然之間腦中一片混亂。

是我被他捆綁的雙手,血跡斑斑,傷痕累累,是他被我連甩了十幾個巴掌地那張臉,嘴角鮮血淋漓,滴滴落下。

接著的場景便有些不堪入目起來。

耳畔隱隱是誰人的傾情呢喃:“楊……楊……啊……”

我收回手,慢慢地捂住耳朵,閉上眼睛。

我後退兩步,搖了搖頭,要將腦中的那些幻覺給全部清除。

但越是如此,他們越是清醒。

我甚至能看的清除那人眼底的燃燒欲望,我甚至能從他的眼睛里看到躺在床上,我那扭曲的身體,如此觸目驚心。

“啊……”我低低地慘叫一聲,捂住耳朵,弓起身子。

步步後退,一直到撞上台階,忘記停步,身子趔趄,便向後倒去。

一雙手臂牢牢攬住我的腰。

“清流大人!”沉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結實地手握住我地手腕,那種突兀的溫度直指我心。

“別!放開我!”我慌亂不堪,失聲地哀求。

那人地手便立刻放開,只是仍舊抱著我腰間不動。耳畔聲音更急:“清流大人,快醒醒,我是流光!”

“流光……”我嘴角喃喃,似乎溺水之人捉到一根稻草,與此同時,終于覺察身邊一縷淡淡清風也似地氣息滑過,心魔散去,而我自迷亂中清醒過來,抬頭木然看眼前人。

流光抱定我,清淨雙眸之中透出深深傷痛。

“流光。”我再叫一聲,已經放下捂住耳朵的雙手,也站直身子起來。

不自在地撩一把耳畔地頭發,我微笑:“流光,沒事了,很快就沒事了,一切終會好起來。”

盡量掩飾,這話也說的毫無說服力,但除了這些,我不能給他任何其他說法。

流光只是看我,不再說話。

我竟無法再看他的明亮雙眼,于是轉頭:“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吧。我也回房了。”

轉身向著走廊之上邁步過去。

胸前橫住一只手臂,我轉頭看,卻是流光,他站在那里,終于開口:“到底發生何事?”

為什麼每個人都想要問我發生了什麼?聞仲如此,哪吒如此,現在流光也是如此。


他們真是唯恐我忘記了那段不堪過去麼?

我僵立原地,不語。

流光的手臂橫著不動:“清流大人,到底發生何事,您不同了,您跟以前,不同了……”

他的聲音帶著抑制的顫抖。

我驚看他。

“你什麼意思?”我問。

他痛苦地搖頭:“為什麼您會變回原體?清流大人,我絕對不會相信這是大人您的自願,到底發生何事,到底……”

“別問了!”我粗暴打斷他問話,“什麼事都沒發生。”

冷冷地望著他:“流光,你問的太多了,別說是什麼都沒發生,就算是有事發生,也同你無關!”

我舉步上台階。

他忽然伸出雙臂,抱住我肩頭,死死不放。

我腳下一絆,居然倒在他懷中。

黑麒麟強大的清淨氣息頓時包圍了我全身,近日來的煩躁不安,遇到邪氣侵擾的那絲焦怒煩悶,頓時灰飛湮滅,仿佛清風拂面,分外安穩舒暢。

我一時掙脫不得,也不想掙脫。

“清流,別這麼說。”流光低頭,在我耳畔低聲。

“嗯……”我懶懶地答應一聲,卻不知他什麼意思。

“清流……答應我別推開我。”

“流光……”我眉睫微微一動。

“清流,自從你賜名給我,替我解開封印,你可知,流光此心,便一直向著清流大人。”

“你……不必。”我靠他胸前,貪婪地呼吸他身上氣息。

這種感覺,像是一方面要靠在這里不放手,另一方面卻又覺得不妥,急需抗拒。

“清流,清流,”他喃喃地,“縱然是為你而死……”

我本來極其沉醉,忽然聽到一個“死”字,頓時渾身一抖,睜開眼睛,使出十二萬分勁,將他推開。

“你說什麼!給我把那個字收回去!”

他淡淡地看著我:“我不。”

“收回去!”我向前一步。

“我不。”他不後退,低眉望著我,身子微微後傾。

我大怒起來,連你也要忤逆我了!于是伸手一把抓住他胸前領子,右手揮起,一巴掌向著他臉上甩去。

他閉上眼睛,不語。

我的手高高舉起,急速落下,就在要揮落他臉的瞬間,卻又生生刹住。

小黑哥哥不容易啊,瓶子,快去安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