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云湧 第四十章 溘然長辭



“什麼,蘇學士居然說要逐伯章出門,你們是不是聽錯了?”趙佶聽到幾個家人的稟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伯章這幾天雖然一直不見,但孤王絕不會看錯人的,他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小人,絕不會在師母亡故的當口做出什麼不應該的事情!”

他正在那里暴跳如雷的當口,卻見一群家人全都像看見鬼似的望著他身後,個個都流露出愕然的表情。他情知不對,立刻轉過了身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龐。

“伯章,真的是你!”大喜過望的趙佶立刻匆匆迎了上去,從上至下地打量了好一會,這才皺起了眉頭,“你是怎麼搞的,臉色如此蒼白,是不是受了傷?”

高俅深深凝視了這位小郡王一眼,突然長身一揖道:“多謝郡王的信任,這麼多人里頭,惟有您還為我辯解,此情此義,高俅永生永世絕不敢忘!”

“伯章,究竟是怎麼回事?”趙佶雙手扶起高俅,又不耐煩地打發了一干下人,這才忙不迭地問道,“你一連十幾天都沒有消息,我差人到你家里問過,又找過蘇學士和姑父,結果沒人知道你的下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高俅見四下無人,這才說出了自己那天遭襲的前前後後,而後婉轉地把那些漢子的言語轉述了一遍,最後才輕描淡寫地道:“十郎,我高俅自信在汴京城內沒得罪過什麼人,如今突然遭人如此暗算,甚至不惜在街頭巷尾散布流言,那麼答案自然就只有一個了。”

“趙似!”趙佶霍地站了起來,咬牙切齒地迸出了一個名字。“肯定是他,那天你幫我落了他的面子,肯定是他心有不甘想要借機報複,失敗之後又趁機大造謠言……我,孤王要進宮為你討還一個公道!”他畢竟是小孩脾氣,動了心思之後便萬分較真,拔腿就想往外走。

“十郎,你不要沖動!”高俅一個閃身擋在了趙佶跟前,臉上掠過一絲感激之色,“那些都是我的一己之辭,你能夠相信並不代表他人能夠相信,縱使向太皇太後說明也是枉然。十郎,我們沒有證據,若是貿然行動只會讓對手有可乘之機,你知道麼?”

“可是,可是蘇學士那里……”趙佶心有不甘地攥緊了拳頭,突然恨恨地把桌上的茶盞拂落在地,“不行,哪怕是不能去找趙似算賬,我也要到蘇府幫你把話說清楚!蘇學士是通情達理的人,他絕不會聽信片面之詞而逐你出門的!伯章,你等著,我現在就命人備車!”

這一次高俅沒有阻攔,任憑趙佶行色匆匆地消失在了大廳之中。直到現在,他對于自己被逐出蘇門的那個傳言還有最後一絲懷疑,既然如此,不妨讓趙佶去試一試,也許能夠挽回什麼也不一定。

趙佶這一去便是小半日,回來的時候,這個一向喜怒形于色的小郡王滿臉陰沉,看在高俅眼中自然帶來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果然,趕走了一干傭仆之後,趙佶便氣沖沖地道:“氣死我了,我跑上門去,所有人都是顧左右而言他,沒有一句實話,似乎在一個勁地回避似的。後來我惱了,一甩袖子就走,結果從幾個蘇府家人那里聽說,伯章,伯章你……”

高俅只覺一顆心徹底冷了下來,旋即出言止住了趙佶的話頭:“不管怎樣,郡王已經盡力了,高俅在此謝過。”他起身深深一拜,順勢斂去了那種主從相對的格局,“此事算我倒黴,十郎你也不必耿耿于懷,他日如若有機會,我們大可從普甯郡王身上找回來!至于蘇門,他們既然不能容我,我也不必苦巴巴地哀哀求告,你說是麼?”

“沒錯!”趙佶眼睛一亮,狠狠地點了點頭,不過隨即面色又黯淡了下來,“只是如今娘娘病重,皇兄對我雖好,但畢竟趙似才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弟弟,我又不是太後生的,太妃娘娘也肯定幫著趙似,我,我沒有多大勝算……”

“十郎,你雖然不是太後親生,難道就不能讓太後視你如同親生骨肉麼?”高俅循循善誘地引導著話題,語氣中充滿著蠱惑,“雖說普甯郡王才是聖上一母同胞的兄弟,但是那一日你也看到了,聖上並不太喜歡他,太妃縱是聖上生母,也不能強迫他偏向這個弟弟吧?況且,論起才學來,十郎你在宗室中無人能比,僅憑這一點,還不能讓聖上另眼看待麼?”


“我明白了!”趙佶心悅誠服地抓住了高俅的手,一字一句地道,“沒有娘娘就要靠我自己,總而言之,他趙似就算再尊貴,也絕越不過我一頭去!”

“十郎,你終于開竅了!”高俅終于松了一口氣,很是滿意自己剛才巧舌如簧的本事。略一思忖,他突然伸手把趙佶抱了起來,鄭重其事地道,“十郎,如今太皇太後病入膏肓,你入宮探病的時候也要小心一些,謹記禍從口出。”

趙佶本就比一般小孩聰明,聯想到往日所見所聞,很快明白了高俅的言下之意。兩個年齡相差不到十歲的人對視良久,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所有的不快和焦躁,似乎都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元祐八年八月辛酉,太皇太後高氏病重,哲宗趙煦罷朝一日,整日都待在崇慶宮中與向太後和朱太妃一並侍疾。經太醫竭力救治下,高氏病況稍愈,但精神狀況卻一天天糟糕了下來,即便是那些往日熟悉的大臣也難能認出來,朝中上下頓時彌漫在一片恐慌的氣氛中。

八月癸亥,以為太皇太後祈福為名,哲宗趙煦將京師內諸囚徒減罪一等,徒刑以下的囚徒盡數釋放。丁卯,禱于岳瀆、宮觀、祠廟。戊辰,赦天下。辛未,禱于天地、宗廟、社稷。乙亥,禱于諸陵。

然而,一系列驚動天下的舉動並沒有挽回太皇太後高氏的命運。元祐八年九月戊寅,高氏崩于崇慶宮,享年六十一歲。舉國各地哀悼這位賢後去世的同時,那些因高氏秉政而被黜落各地的新黨官員,則重新迎來了自己政治生命的再次複蘇。從宮中福甯殿派往天下各處宣詔的信使,此時正奔馳在官道上。

同月己卯,哲宗趙煦下詔以太皇太後園陵為山陵,命呂大防為山陵使。戊子,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禮部尚書蘇軾上表請求出知定州,哲宗趙煦准奏。

十二月,蘇軾行前不得陛見,以長疏進言,不聽。哲宗召楊畏奏對,隨後再次啟用神宗舊臣,複章惇資政殿學士,呂惠卿為中大夫,王中正為遙郡團練使,上太皇太後諡曰宣仁聖烈皇後。自熙甯九年三月末開始,長達八年的太皇太後垂簾聽政時期,在這一天劃上了一個句號。

第一卷 風起云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