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經略 第四卷 利之所趨 第八章 初識童貫

灌下一碗醒酒湯之後,宗澤漸漸從迷糊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立刻想起了之前宗漢給他的一封家信。事到如今,他終于明白了那幾句自己起初不甚明白的話究竟是什麼含意,頓時大為激動。要知道,相比唐朝每三年一次的進士科只錄取幾十人的往事,大宋的進士科動輒數百人,再加上特奏名的一百多人,更是使得同進士出身的官員遍地皆是,升轉極難。而大宋台諫官向來最是清貴,盡管品級不高卻極受人尊敬,若是自己真的能夠一躍至監察禦史,則將來的仕途必將不再蹉跎。他不是那種迂腐不知變通的人,當然知道該如何抉擇。

電光火石之間,他完全下定了決心,起身鄭重其事地深深一揖道:“高大人,多謝你的一再看重。若不是方才一番醍醐灌頂之言,恐怕宗某免不了要顧廢一陣子了。只是,台諫官若非是由聖上簡拔,便是由宰輔推薦,我資曆不深,會不會招人議論?”

高俅見宗澤突然改了稱呼,心中不由一喜,待到聽見宗澤的這種擔心不禁啞然失笑。看來,這世界上很少有生性恬淡的人,有志者如宗澤,一旦知道能夠達成曆來心願,也不免有些患得患失。“汝霖兄請放心,我已經派人去調閱你當初進士科應試時的卷子,就憑你那洋洋灑灑數萬言批判朋黨的卷子,別人就難以從中批駁。我在朝中雖然立足未穩,但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年過四十的宗澤看著比自己年輕許多卻意氣飛揚的高俅,心底陡然生出了一股殷羨的情緒,但更多的還是慶幸。若是自己仍舊沿襲磨勘的老路,恐怕終老也只得一州通判,何來為京官的機會,何來影響朝廷決策的機會?

“汝霖,有一句話我得提醒你。”一直沒有開腔地宗漢此時卻突然發話道,“你需得記住。聖上雖然並不忌諱直言相諫,卻很討厭那種不依不饒的人。身為台諫清貴,雖然確實應當盡職盡責,卻需要講究策略,不要一味求耿直而忘了其他。怎麼用最小的代價達成目的,那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你不要貿貿然和他人聯名上書。那種情況雖然能夠得名。但卻容易引人疑忌,須知,在君王眼中,君子為黨遠比小人為黨更可怕。”

宗澤聽到乃兄突然說出這樣一段話來,頓時悚然動容。一直以來,他始終不明白宗漢為何不曾入仕,如今卻覺得豁然開朗。即便得進士出身,要在朝堂中謀一個好位置至少也要十年八年,而現如今宗漢借高俅的乘風之利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做到很多事情,又何必舍易求難?將來即便是宗漢不想作幕僚的時候。也可以借高俅求得一個出身。轉眼就可以超過尋常進士奮斗十數年的成就。

“謹受教。”他乾淨利落地吐出三個字,隨即爽朗地笑道,“不管怎麼說。我出任監察禦史也始終是高大人地舉薦,這一點干系我還是分得清楚的。”

建中靖國元年二月,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突然席卷了朝廷和民間,那就是遼主耶律洪基的死。盡管遼國的正式使節還未出現,但是從各方面的消息來看,這一點無疑是確鑿無疑的。只不過,在之前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遼國都是燕王耶律延禧主政,耶律洪基早已放權,所以對大宋君臣來說。這件事的影響並不大。然而,對于耶律洪基的死,該做地准備仍然不可缺少。

由于曾布已經出外為山陵使,因此韓忠彥在朝堂上自然而然地處于上風,雖然他對于趙佶先前地態度很是擔憂,但是,在一些大事上,他仍舊處處據理力爭,始終不肯松口。這一次。在秦鳳路汰兵的事情上,朝廷又起爭執。

一邊是韓忠彥一再上書,言西北苦寒之地守之無用應該丟棄,並裁汰禁軍,另一邊則是往日陰附曾布的一干官員極言不可,並批駁韓忠彥等人為賣國,兩邊地口水仗打得風生水起,大有波及整個朝廷的勢頭。然而,在這種時候,高俅卻始終擺出置身事外的架勢,平日除了趙佶召見便是躲在家里,完全不理會那些想從他這里打主意的朝廷官員。


這一日,他的家里卻來了一位不同尋常的客人。門房本來不敢隨意放人,可是,那人一枚信物遞過去,不出一盞茶功夫,高俅便匆匆忙忙親自迎了出來,一見來者面目不由叫苦連連。當著眾多家人的面,他又不好一語道破其人身份,只得含含糊糊地道了聲公子,隨後立刻把人請進了書房。

進了書房,他方才行禮拜見,起身後就忙不迭地抱怨道:“聖上,您出來得也太倉促了,總共只帶了幾個隨從,萬一被人識穿了身份,這麼一點人如何能夠保護您周全?”

“這種承平年間,哪有那麼多宵小之輩?”趙佶這些時日被那些奏折攪得頭昏眼花,今天是實在受不了才溜了出來,“你放心,這些禁衛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朕不會疏忽自己的安全。”

高俅只得無奈地搖搖頭,這才發現了趙佶身側侍立著一個形貌陌生的人。只見此人四十多歲地年紀,身材高大魁偉,筋骨強勁如鐵,雙目炯炯有神,面色默黑,頜下長有濃密的胡須,乍一看去便是一個氣宇軒昂的漢子。單單從其他禁衛都留在書房外邊來看,他就覺得此人不同尋常,隨即試探道:“聖上,這位看上去眼生得很,難道是您新近收的近身護衛?”

“哈哈哈哈!”趙佶先是一怔,隨後笑得前仰後合,好一陣子才緩過氣來,“伯章,想不到你這麼聰明的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他一邊說一邊轉過頭看著身邊的中年漢子,隨口吩咐道,“來,你自己見過我朝最年輕的學士!”

那漢子答應一聲,疾步上前肅然下拜道:“小人內廷西頭供奉官童貫,叩見高大人!”

童貫!高俅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沒暈過去。要是目光可以殺人,恐怕他就要殺了這家伙千萬次了。饒是如此,他也足足用了好半晌才穩定住了心頭激蕩的情緒,強裝笑意道:“沒想到如此具有陽剛之氣地漢子竟然是宮中內侍,實在令人驚歎。”

“伯章說得沒錯,朕頭一次看到他時也覺得詫異,幾乎是以為有人心懷不軌混入內廷!”趙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輕輕用腳尖踢了踢依舊跪伏于地的童貫,示意他先起來,這才又解釋道,“聽說他年過二十方才淨身入宮,所以形貌和尋常宦侍不同。對了,伯章你可知道他的師傅是誰?”

高俅只知道童貫是惡名昭彰的六奸之一,對于其人的過往卻不甚了解,此時不由好奇地問道:“是誰?”

“先前神宗皇帝五路北伐西夏時,曾經有一路將領曾經是宮中內侍。”


聽到這句話,高俅腦際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莫非是李憲李子范?”

“伯章好記性!”趙佶這才笑道,“當日我初聽說時也吃了一驚,那五路人馬攻夏雖然徒勞無功,但李憲至少拿下了蘭州,卻因為之後的延誤而見罪,實在可惜。童貫,朕且問你,倘若朕要用你帶兵,你是否有乃師的忠勇?”

在高俅尚未反應過來之前,童貫一個翻身就再次俯伏在地,聲若洪鍾地道:“小人深受聖上隆恩,若有差遣自當粉身碎骨以報!聖上若真的用小人掌兵,小人自當比先師更加克勤克謹!”

“好!”趙佶撫掌大笑,隨即點點頭道,“你先出去吧,朕有話對伯章說。”

童貫答應一聲,又叩了一個頭,連忙起身離開了書房。

高俅實在吃不准趙佶的心態,因此只在心里反複盤算,卻並沒有出口諫阻。從他和趙佶多年相處的經驗來看,趙佶看似豁達,其實卻有些小心眼,很多事情你越是諫他越是來勁,若是自己學朝中言官的那一套,說不定一句玩笑話就要弄巧成拙,還是等以後有機會再說。

“伯章,韓忠彥在西北戰事上的消極態度雖然不可取,但如今,朝廷確實難以支撐秦鳳路的這麼多軍士。”趙佶這才收斂了臉上的笑意,表情漸漸凝重了起來,“朕派心腹內侍調閱過戶部曆年舊檔,這才知道這些年的西北邊耗用去了多少錢糧。僅僅是神宗熙豐年間的用兵,就耗去了錢數千萬貫,糧不計其數。若是再長久僵持下去,徒耗國力。唉,朕真的恨不得下旨直搗黃龍,徹底夷滅黨項人這個隱患!”

高俅心中一驚,沉吟片刻,他方才問道:“聖上可了解如今遼國新主耶律延禧?”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趙佶莫名其妙,不過,他早就熟悉了高俅那種跳躍性的思維,很快反應了過來。“算不上了解吧,朕只知道他篤信佛教,而且自耶律洪基老年便開始掌管國政……噢,他的父親是被耶律乙辛害死的。”

“聖上,遼國經過耶律乙辛之亂,國中早已埋下了重重隱患,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忌憚我朝征伐西夏,正是怕失去了西邊的屏障。如今遼主新近登基,必定不遺余力地鏟除異己,若是我們能夠借刀殺人,除去遼國朝堂上的忠直之士,那麼,一旦時機成熟,聖上的心願並非沒有機會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