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暗潮洶湧 第九章 詢力士驚聞隱情

相撲在大宋民間乃是最受喜愛的活動,富貴人家愛蹴鞠,平頭百姓愛相撲,蓋因相撲不限場地人數,人人都可參加的道理。因而,民間每逢節慶,各地都會搭起高台,請來有名的相撲力士獻藝。他們一旦博得官宦人家賞識,設法謀一個出身也是可能的。若是能夠一朝進入了內等子,那便能夠帶挈得一家人飛黃騰達,故而幾乎街頭巷尾的閑漢全都會兩手相撲。

既然有了吩咐,陳無方很快便令人把當日那個相撲力士送來了高府。這一次見面,高俅方才看清了眼前這個人。只見對方身材一如其他力士那般高大魁梧,臂膊間隱現刺青繡紋,眉眼間倒有幾分俊秀,分明不是只知道賣力氣的人。此時見對方恭順地趴在地上磕頭,他不由露出了一絲笑意,隨口喚了他起來。

“你就是那個諢號叫做石頭的?”

“小人姓石,家中排行第三,因著頭硬的緣故,因此別人都稱小人石頭!”石三恭恭敬敬地叉著手站在那里,答話歸答話,頭卻不敢抬。

來之前陳無方曾經特意囑咐過,他這才知道今次是來見整個東南最大的官,對于平日里最多只遠遠瞧過一眼縣令知州的他來說,經略相公究竟是多大的官他哪有什麼概念。他只認准了一點,若是合了那大人物的意,抬舉他一個出身想必不是什麼難事。

“那一日和那女真蠻子比斗,你如何會想到詐輸的?”

石三卻沒料到高俅會突然問起這個,更不知道其中用意,怔了一怔索性老老實實地答道:“回稟相公,那些女真蠻子和小人等交手過多次,他們固然力大,但技巧上卻不如小人這些人嫻熟,所以一直都用些旁門左道的路數,這要是真正較量便都是犯規的。因著陳大官人說不得和他們紛爭。小人也一直不和他們計較,那一日一昏頭,便想著非得給他們一個教訓,所以……”

“所以你便詐輸耍詐?”高俅莞爾一笑,見對方神情緊張,這才搖了搖頭道,“若是真正相撲比拼,你這法子自然不足取。不過。女真蠻子乃是化外之人,和他們說什麼規矩條例無非是對牛彈琴。他們講究的是戰場上生死勝敗那一套,便是平日比斗也動輒分出生死,你這原也算不得什麼。聽陳無方說,這些天來,別的力士都怕了和女真蠻子交手,唯有你三番兩次主動求戰,這份求勝心倒是可貴。”

石三見高俅毫無怪責之意,便乍著膽子道:“小人只是看不得他們勝了之後的氣焰,他們不過是蠻夷小部而已。我堂堂大宋天朝大國。豈可被這些蠻子瞧不起?”

“哈哈哈哈!”盡管知道對方這話是有意逢迎,高俅卻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心情瞬時大好。這石三精明中仍有渾厚。不似那些一門心思削尖了頭往上鑽的,兼且陳無方又說此人會得一手好相撲,在整個東南也算拔尖,他便動了心思。不說別的,雖然當了天子,但趙佶對于蹴鞠相撲仍有說不出地喜愛。這石三看上去還只是二十出頭,若是好好調教一番,將來還可以薦到禦前去作內等子,不過順手的人情罷了,將來也許還有些用處。

“當今聖上是最喜愛相撲的。我看你既然有些本事,又是曉事的,便留在這邊,我尋機緣薦你一個出身,也好過你這天南地北厮混……”


話還沒有說完,那石三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咚咚咚地磕了無數的頭。似他這等相撲力士天底下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那頭一等本事的便在禦前侍應,那二等的則在官宦富貴人家承差。那三等的則只能靠力氣吃飯,老來沒力氣了凍餓街頭地不計其數。他雖然被陳無方看中,由這三等入了二等,但畢竟不能長久,今次這上首的經略相公居然一開口便應他出身,他如何能不喜出望外?

“相公的大恩大德,小人今生今世無以回報,來世必當結草銜環!”他越說越激動,最後竟忍不住垂下淚來,“小人是河南府人,自小便是個好動的,在鄉間也不知惹了多少禍事,最後父母不愛兄長不理,只得背井離鄉在江南厮混。今日相公如此抬舉小人,竟是小人再生父母,小人,小人……”

見這石三說著動了真情,高俅心中也是感慨萬分。想當年自己還不是同樣經曆,只不過是牢牢抓住了每一個機緣,這才能有今天罷了。當日蘇軾王晉卿趙佶算是自己的貴人,如今自己又成了別人的貴人,這因果循環果然是奇妙。想到這里,他的語氣便更加溫和了一些。

“你也無需傷感,明日我便令人先在安撫司中給你補一個名額,你便在此先住下,再給家里捎一個信。我這里並無多少規矩,只有一條你得牢記,若是仗了我的名頭在外胡作非為,我是絕對不容的!”

聽高俅最後一句話異常嚴厲,石三心中一顫,當即連忙叩頭答應。

正待起身告退時,突然聽得頭頂又傳來了一個聲音:“我還有一事問你,你在江南呆了多年,平日也應該見過不少人,可曾聽說過明尊教麼?”

石三只感到腦際劈過一個炸雷,整個人頓時軟了半截,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小人……小人曾經見過明尊教……明尊教的那位聖母!”

“什麼?”高俅原本只因為想到石三跑過不少地方,因此隨口一問,想不到竟得了這個一個回答。當下他不敢怠慢,立刻坐直了身子,厲聲問道,“那聖母在信眾之中何等身份,你怎麼見到她地?”

“小人不敢撒謊!”石三終于從起初地極度驚慌中回過了神,念及平日聽到的種種傳聞,再看高俅態度不對,哪敢有半分隱瞞,“小人自少年時便在江南厮混,曾經有過不少相好。只在五六年前,小人和一個吳行首好過一段日子,後來她就贖了身,再也沒了聯系。誰料兩年前小人在鹽官看到明尊教聖母現神跡的時候,無意間竟發現那聖母就是和小人好過地吳行首。小人一時鬼迷心竅,想要以舊事再續前緣,誰知竟險些被她派來的人送了性命。為此小人偃旗息鼓了好久,虧得陳大官人帶挈,方才敢重操舊業。”

這世界上還有這樣巧的事!

這是高俅聽完了對方陳述後的第一感覺,這可真稱得上誤打誤撞,燕青查了這麼久還不能弄清那大尊聖母的真正身份,他卻一下子得到了線索,這天底下的事情果然只能用一個巧字來形容。他這邊廂沉思不語,卻不料那石三猶如從云霄跌到了地底,滿心以為高俅厭憎了他這一點,慌忙又叩起頭來。


“相公,小人敢指天發誓,和那明尊邪教絕無半點關聯!大人若是不信,小人……小人可以帶人去當日那妓寮!”

高俅聞言一驚,隨後便擺擺手道:“罷了,這都是你的舊事,我沒有信不信的,只是你既然說那是邪教,今後便不可招惹半分,明白了麼?禦駕前伺候的人全都是要清清白白的,倘若你有任何被人指摘之處,那條路也就堵上了!”

石三已經被高俅揉搓得一點性子也無,聽了此話頓時如蒙大赦,連忙叩頭答應道:“是,是,小人明白!”

“今日之事你不可對別人提起,不過,那妓寮所在之處,你再對我詳詳細細說一遍,不可有半點遺漏。若是我查出來有半分不符,你這里通邪教之罪怕是難脫!”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石三自然不敢有半分抗拒,原原本本地將所有情形一一道來。那妓寮地位置,房子,裝飾,甚至里頭有些什麼樣的娼妓都說得一清二楚。見高俅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方才松了一口氣,但末了還是囁嚅著補了一句:“畢竟是多年前的事了,小人也說不好那地方究竟在不在,興許那聖母為了遮掩形跡把那地方抹平了也是有可能的。相公,小人說的句句屬實,決不敢有半句虛言,否則甘受天打雷劈!”

高俅不覺有些好笑,但仍是板著臉吩咐道:“好了好了,我自會派人追查,你也不必心中不安。若是真能查出下落,我還另外重重有賞。不過,她既然還認得你,你便不要隨意出門,免得有所驚動,明白嗎?”

石三想到性命前程,早就把別的拋在了九霄云外,連連點頭不迭:

“小人一定遵從相公的吩咐,決不踏出此地半步!”

石三前腳剛走,高俅便立刻把高升叫了進來,囑咐其挑上幾個心腹家人去會稽查訪,務必要做得隱秘。

等到布置完了一切,他便長長籲了一口氣,負手走到了庭院中,仰頭望著那灰蒙蒙的天空。事涉外敵,趙佶既然委他全權,他原可以大刀闊斧地干上一番,只不過,為了穩定計,還是不要牽涉更廣地好。若是能夠悄無聲息把事情抹平了,那才顯得出真正的本事。當年處理蜀中趙塗造反一事時,他就做得太過急功近利,而這一次,少不得要多一些背地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