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政通人和 第三十一章 大相國寺遇故人

兩雙眼睛,大眼瞪小眼。

劉琦也沒有想到,嫌那種場合太憋悶,跑出來透透氣的時候,居然會遇見高家這位千金——不,現在應該說是自己的未婚妻才對。望著對面那個小丫頭,他突然有一種上前說兩句話的沖動,盡管別人說,訂了親的人是不能隨便說話的。

“你……那個……”往日就是在戰場上也從未怯場的他突然變得結結巴巴,說出的話連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鬼使神差的,他的嘴里突然迸出了一句話:“由著他們鬧騰,我們溜出去好不好?”

話才出口,見對面的高嘉露出了貨真價實的驚愕之色,他頓時後悔不迭。人家可是相府千金,哪能如民間那些野丫頭那樣隨便出門,以後即便過門,說不定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自己的娘親不就是如此麼?算了算了,當他什麼都沒說就好。

正當他滿腹嘀咕的時候,耳畔突然傳來了一陣笑聲,他再抬頭望去,只見小丫頭笑嘻嘻地看著自己:“好啊好啊,反正這都是大人的事,我們就是在這里也是礙事。你去後院耳門那里等我,我去換一身衣服,待會在那里會合!”

劉琦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想再追問幾句時,高嘉已經匆匆跑開了。愣愣地在那里站了好一會兒,他方才猛地一拍自己的頭,見四下無人便匆匆溜了。他父親劉仲武長年征戰在外,他雖說在武藝上勤練不息,但平日也沒少瞞著自己的母親偷偷溜出去,對于這樣的勾當已經是精熟了。

要說到京城之後,他雖然也曾經由幾個童府家人陪著逛過,但畢竟約束太多,這里不許去那里不許去,而童貫更是嚴厲告誡他不要四處亂跑。因著是住在人家家里,他自然不好恣意。少年老成是不假。但要老是像那些大人一樣什麼事情都藏在心里,那也未免太憋悶了。

他曾經跟著童貫來過兩次高府,因此也記住了所謂的耳門在什麼地方。然而,當他看到上頭那一把大鎖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眉頭一皺。

再看看那高高的圍牆,他心里更是湧起了一股嘀咕,總不會是兩個人翻牆爬出去吧?以他的身手勉強能夠。但要是帶上那個小丫頭……

“喂!”

他正胡思亂想間,突然覺著背後有人重重拍了自己的肩膀。回頭一看頓時呆住了。只見高嘉一身緋紅色的外衣,頭發用銀冠束起,整一個少年郎地模樣,這架勢顯然不是此中初哥,十有八九是常常溜出去玩地。

剛才聽見劉琦說要偷偷溜出去玩,高嘉對這位少年未婚夫僅剩的一點疑慮頓時全都拋到了九霄云外。此時,她炫耀似的掏出一把鑰匙,嘻嘻一笑道:“你看。這就是鑰匙。待會我們趁沒人的時候偷偷溜進來,然後再把門鎖好,就不會有人知道。”


明知道這是自欺欺人。但是。劉琦卻依舊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而高嘉開門出去探頭探腦了一陣子。便回頭招手示意,他連忙跟了出去,又小心翼翼地虛掩上了門。兩人前腳剛走。後邊的一塊假山石後便露出了兩個人影,其中一個對另一個吩咐了幾句,便悄悄開門跟了上去。

高俅此刻正在和劉珄說話,這位劉仲武的長子如今才二十五歲,人長得高大挺拔。容貌和劉琦相似,但略遜色三分。一番對答下來,他便覺得其遠遠不如劉琦,再想到劉仲武九子,名聲赫赫的卻只有劉琦,心中不由有些感慨。

“相爺!”

一個家人匆匆進來。不安地瞥了一眼劉珄之後,便在高俅身邊耳語了幾句。而高俅聽完事情原委,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高嘉地性子他原本就是知道的。所以也沒指望她能在這個大日子怎麼安分,畢竟,這不過是定親而不是成親。只是,看似少年老成地劉琦居然也會被她拐帶著一起行動,這未免離譜了些。好在已經有人跟上去了,大約出不了事,既然如此。也沒必要讓這個始終有些拘束的劉珄去操心了。

當下他又問了幾句劉仲武的近況,隨即便命人傳上酒菜,免不了好好灌了劉珄一番。盡管劉珄出身軍中酒量頗佳,卻也禁不住高俅百般灌酒,最後自然醉了過去。等到令人扶他去客房休息之後,高俅方才喚來了剛剛那個家人。

“派了多少人跟著?”

“一共六個,高升親自跟上去了!”那家人也是高俅的心腹之一,一想到小姐和未來的姑爺溜出去玩耍,眼角不禁就是一陣眉開眼笑,“相爺沒看到姑爺那個樣子,似乎被小姐吃得死死的。話說回來,小人倒沒有想到,姑爺看上去那麼嚴肅的人,居然會提出溜出去玩。”

這件事竟是劉琦提出來的?高俅這下子真地是詫異了,他原本以為是小丫頭地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劉琦,卻沒有想到,居然始作俑者就是劉琦。他微微一笑,心中浮上了一股暖意。一直以來,他對女兒的關心總是要勝過三個兒子,為了高嘉能有一個好歸宿,他更是沒少操心,如今看來,自己似乎挑選對了人。

榮華富貴他已經享夠了,高嘉若是真的想要那種日子,興許和趙桓趙楷兄弟早就擦出了火花。只可惜,今天這場面,他這個當爹爹地絕對不可能跟上去湊熱鬧。

春日原本就是一年中天氣最好的時節,大街上各色人等無不換上了色彩鮮豔的春衣,這其中,那些上街采買的大姑娘小媳婦自然最是顯眼。只看哪些眼角含春,那些嘴角帶笑,便可看出家中光景如何。而集市上更多的則是那些七八歲十來歲的孩子,個個看著新鮮玩意滿臉企盼。從各色飲食果子到衣料首飾,盡顯盛世都城繁華。


在旁人眼中,劉琦高嘉這一對不過是普通的富家子弟,因此一路走來,兜售貨物的小販便從未少過。對于這些伎倆,高嘉往往三言兩語就打發了,而劉琦在好一陣目不暇接,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經常出來玩麼?”

“那當然。”高嘉拿出幾文錢,買了兩個糖葫蘆,遞給劉琦一個,笑嘻嘻地說,“我那三個弟弟還沒我逍遙呢,娘原本不同意我隨便出來逛,後來是爹爹答應了,每次都派了不少人跟著,所以這東京城沒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大相國寺、上清宮、潘樓街,還有東來西去大街,包括皇宮大內,該走的地方我全都走過。你要是沒什麼想去地地方,我就帶你去大相國寺找智光和尚,那大和尚最有意思了!”

劉琦已經是被高嘉的一長串話說得目瞪口呆,直到這時候他才知道,對方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種嬌生慣養的大家千金。不知怎的,他竟覺得心中有一種奇特的輕松感。高嘉曆數了那麼一堆,他卻對大相國寺留上了心:“大相國寺我知道,可是智光是誰?”

“智光就是大相國寺的主持啊,爹爹往日常常去和他下棋,他也常常來我家,大相國寺的鍾我也去敲過幾回呢。”高嘉說著便自然而然地上去拉起劉琦的手,不由分說地道,“大相國寺的後院很大,我現在就帶你去!”

抓著那一只嬌柔地手,劉琦不由生出了一種奇異的感覺。盡管有心提醒高嘉一句,他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只是任由對方拽著自己在人群中穿梭。等到大相國寺在望時,他方才嚇了一大跳。說是人山人海一點,都不過分,放眼望去,竟全都是攢動的人頭。

“怎麼這麼多人?”

“今兒個是初一,當然人多!”高嘉不以為意地道,“上清宮比這里人更多呢,就是各家官員家眷當中,信奉佛道的也不在少數,更何況是民間?”

聽了這話,劉琦愈發覺得高嘉不同,好容易擠過了人群,他只來得及抬頭望了那寺門一眼,然後便進了門。外邊人山人海,里面也好不到哪里去,四周都是煙霧繚繞善男信女云集,念佛聲再夾雜上那些善男信女的祈禱,哪里有半分佛門清靜?

好在高嘉沒有帶他往人最多的大雄寶殿跑,而是一溜煙閃進了一個不起眼的側門,走了一段之後,他只覺得耳邊清靜了許多,更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這里都是給京城那些達官貴人預留的禪房,他們一個個都自恃尊貴,總不成還要到外邊和那些平頭百姓擠吧?每逢有人一來,那些大和尚必定都是要陪的,不過看今天這架勢,似乎沒什麼要緊的客人。”

高嘉的話突然嘎然而止,人也站在了原地動彈不得。後面的劉琦覺著奇怪,順著高嘉的目光向前望去,只見一個身披袈裟的僧人正將一個女子送出禪房。只見那女子一身白衣,臉上粉黛不施,卻別有一分高華之態。尤其是那一雙深不可測的眸子,他只看了一眼便完全陷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