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姑娘說的是

微風輕拂,清泉山腰處一座茶寮內,一群穿著粗布衣服的男女正在歇息,順便討論山中住戶家的最新八卦.

"村口李大頭那二閨女,又被夫家給打了……"

"不生蛋的母雞,不得夫家待見也是應該的."

大家相互對看一眼,李家丫頭嫁到劉家莊兩年多,一直沒聽肚子傳出過喜兒,尤其是這次被打的最厲害,難免不讓人聯想是不是和不生孩子有關系.

可畢竟還是自個兒村出去的閨女,鄉里鄉親的也都自沉默了半刻之後,才有人接了話:"肚子不爭氣的確是個事兒,丈夫動手也就罷了,聽說那家嫂子和婆婆也都是動了手的,氣的李大頭煙杆子直哆嗦,可誰叫女兒沒給人家生個孩子呢?這不,昨兒下午我路過的時候,看見李大頭把自個兒丫頭吊著打,丫頭的娘趴在地上跪著求,哭的那個慘,真是造孽呀!"

"什麼造孽?造孽也是老李自個兒造的孽!"又一婦人連接了口,言談之間有些可惜,"李家是個什麼境況,人家劉家又是什麼樣兒,一比之後,人家還能看得起他家閨女嗎?那李大頭還是個貪財的,把女兒和牛換了個個兒……"

話說到此處,再沒繼續往下,不過這事兒村里人也都是知道的,李大頭和劉家那點破事兒,都快能寫成本子說戲了.

麻衣婦人看來頗為幸災樂禍,嘿嘿道:"說起來她在劉家可能還不如一口牲口呢,只怕就是那肚子下了崽兒也得不了什麼好果子,爛命一條!"說罷,提著籃子下山去了.

王寡婦說話刻薄是清泉山出了名的,但凡她開口說話,向來難聽,眾人都微微皺了下眉,卻沒人再繼續接話,不過也是旁人家的事情,他們最多說說,還沒必要去和王寡婦較真.

此時,坐在一側位置一直沒說話的年青男子悠悠的歎了口氣:"女兒家以夫為天,依附夫家過活,若夫婿也對她下那重手,未免有些……哎,可惜,可憐."

他的聲音很輕很淡,調子也稍微低沉,聽起來讓人十分舒服,只一句話,就緩和了剛才有些尷尬的氣氛,眾人都不自覺的點頭附和.

"是啊是啊,還是徐夫子說的對,這世道本身就是以丈夫為天的……"不生孩子挨了打倒也是對的,不過看李大頭那架勢估計還有些別的事情,誰知道呢?不過都是看熱鬧而已.

然而,他們話音才落,卻忽然聽到一聲淺淺的嗓音響了起來——

"只會打女人的男人,有什麼資格讓自己的妻子以夫為天?"

聲音低軟,卻像是透過重重云霧,清楚的傳入了眾人耳中,敲的眾人心頭一觸,嬌甜之中帶著清淡,甚至就像是老朋友閑話家常一般,但話中意思卻是十分的不客氣.

男人們都是一愣,視線全部轉到了說話人的身上——

茶寮的角落的木桌之上放著一只有些破敗的竹籃子,桌邊坐著一位身材瘦小的少女,半長的頭發用一根布帶紮住,隨意的垂在後背上,身上的灰布衣衫不太合身,已經洗的發白,袖子挽在手肘上,露出了一小節手臂,臉色有些蠟黃,然而,一雙靈動的眼睛,卻隨著眾人看向她的視線,輕輕一眨……她睫毛很長,像是一把小扇子,更襯的秋水明眸分外有神.

"你這小丫頭可是不會說話了,男人不是女人的天,那誰是女人的天?"幾個漢子大聲反駁出口,同時也得到不少人的強力支持.

"就是,這多少年來的死理兒了,聽話的婆娘都是打出來的!打了她那也是她自個兒沒把丈夫伺候好!"犯渾的男人這麼說.

"你還沒嫁人吧?這事你聽聽就是,以後自個兒有了丈夫將人照顧好了,管別人家的閑事干嘛?"有點良心的男人這麼說.

"哎,那丫頭就是命苦……"女人們這麼說.

少女一笑,道:"男的是人,女的也是人,嫁了混蛋丈夫就是命苦?活該挨打受罪,比牲口還不如?她有什麼錯!"那一個"錯"字尾音上揚,像是出谷的黃鶯一樣清脆嘹亮,引得大家都是一愣:"這……"


徐夫子微怔,不由回道:"他對妻子動手是不該,但夫為妻綱……"

"你的意思是男人對女人動手就是理所當然,女人無論如何也只能受著了?"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少女截了去.

徐夫子是讀過聖賢書的人,自然絕對不可能點頭說是,微一思考之後,才道:"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才是夫妻相處之道,但是……"然而這次,話沒說完,又被少女搶了先.

"舉案齊眉是相互尊重的意思吧?"

"姑娘說的是……"

"意思就是他打老婆就是他的不對吧?一個男人只會打老婆怕也沒多大出息讓女人以他為天!"

這話說的可是大大的不得人心,徐夫子本身還被少女的言語堵得有點無處申辯,聽到這話,皺眉道:"姑娘這話可說錯了,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姻緣都是天定,何況還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丈夫有錯,妻子也必有胸襟原諒寬容,夫為妻綱,自古以來都是如此,就像男女男女,男在前,女在後一樣."

言語之間字字鏗鏘,立刻得了茶寮大半男人的贊賞目光.

少女纖細的柳眉一挑,"如果你要這麼說的話,那……雌雄雌雄,雌在前,雄在後啊."

徐夫子又是一愣,沒想到這山村野店還會遇到這樣能言善辯的,接口道:"這是為了押韻,所以才如此排列."

"哦……"少女點了點頭,又問:"那你可有聽過,陰陽陰陽,陰在前,陽在後?"

"這……"徐夫子有些詞窮,覺得她說的似乎也不無道理,面色尷尬的微紅起來,頓了半刻,才道:"小姑娘說話強詞奪理."

少女輕笑一聲:"我如果是強詞奪理,那你又怎麼說不出你的理?再說了,姑娘就姑娘,干嘛要加個小字?"

約莫也沒見過這等口齒伶俐的姑娘,不單是那徐夫子,連茶寮的其他人也微愣,那少女卻已經提起籃子,邁步往茶寮外走去,走過男子身邊時,嘟囔了一聲"書呆子."

徐夫子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一個字,有些膛目的看著少女離去.

……

咬文嚼字的事兒這些山野村夫雖然不太懂,但是看得出來方才的姑娘堵得徐先生十分尷尬難堪,徐先生可是清泉山中唯一的教書先生了,還學過些草藥,這些年來山上人有個什麼頭疼腦熱的,都仰賴徐夫子照顧,他在這些山民心中的地位也可想而知.

原先的漢子呐呐道:"徐夫子,您可別氣,那丫頭是村口江寡婦家的九月,一直就是個得理不饒人的性子……"

"就是就是,尤其是前兩個月從山腰子摔了一下之後那脾氣更是……"

"自小沒爹爹在,母親又是個病秧子,她也是個可憐的丫頭呢,徐夫子可不要和小丫頭一般見識."

"徐夫子……"


眾人安慰說話,又覺得很是多余,畢竟這麼多年從沒見過徐夫子和誰紅過臉,而一旁的山道上,嬌小人兒已經走的沒了影,徐夫子遠遠的看著蔥蔥郁郁的山道,臉頰的熱度,似乎才微微退下去幾分.

*

江九月本身是典型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脾性,也不愛看熱鬧,上輩子路邊出了車禍同事要追去看,她都是皮笑肉不笑的問:"那是你親戚還是你能幫交警處理那車禍?"堵得同事啞口無言又哭笑不得.

雖然來了這里才兩月,也對這的風土人情多少了解了些,她不喜歡和人辯駁,但是接受了二十多年的現代教育她還是很難接受所謂的夫為妻綱,以夫為天,所以才沒忍住同那些書生辯了幾句,完事之後又難免有些懊惱,他們說什麼和她有什麼關系,不過是無知路人罷了.

江九月娘倆住在村口一小塊凹地里,這半月一直下雨,屋頂也被淋的破了好幾個大洞,還是鄰居元大柱來幫忙修補了一番,而這半月的雨,不但弄壞了破敗的房子,娘倆也把家里唯一一點野菜吃光了.

看了籃子里的那點野山菇幾眼,江九月想著山菇應該先曬一下,再煮著吃估計會比較好吧?

才這麼想著,就看到破爛的院門微開著,院內好像圍著不少人,似乎還有一輛板車,江九月凝眉:家里來了客人?

九月娘正對著院門站著,一抬眼就看到了女兒,連忙跑了出來,"九兒,你可回來了!"

江九月幾步上前,扶住母親的身子,有些責備的道:"還風風火火的跑,明明都病的那麼重,下床做什麼?"

九月娘瞪了九月一眼,罵道:"也不喊娘,沒大沒小,小心我抽你嘴巴子!"

"來來來,我把臉湊給你,讓你抽,這樣近點,免得你抬手還費勁兒呢!"九月笑,說話間把臉挨到了母親面前.

"小賴皮!"九月娘看她這幅可愛的小無賴模樣,心里暖烘烘的,哪還舍得抽她?無奈又愛憐的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呀你,就會耍貧嘴,娘的病這兩月來被你照顧著,早都好了不少了,還說娘病的那麼重,是要咒娘早早上路呢?"

話雖然是這麼說的,不過想起女兒這兩月來的照顧和轉變,心中欣慰了不少,幫九月順了順額頭發絲.

"哪敢呀!"九月沖母親眨了眨眼,把籃子提到母親面前:"你看,我就說下雨山里有好吃的野山菇的,娘,你等會做給我吃吧?燉湯,燉的濃一點兒."

"行!"九月娘順手接過籃子,轉身道:"來,先進屋."

九月點了點頭,視線一轉,就看到了院內的那些"客人,"眼眸一動,神色也變的凝重起來.

院內,七個男人穿戴整齊,面色和善,但是——

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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