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都吉上師之死

民管會的人很快趕到,先對著小偷的尸體拍照保存證據.

作為目擊證人,關文,都吉上師,女孩子都被要求做了詳細的訊問筆錄.

現在,關文知道那女孩子名叫寶鈴,是香港來的舞蹈家.不過,筆錄歸筆錄,沒有人知道小偷叫什麼名字,從何而來,又是被誰殺死的.

我的包里少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一把鑰匙.檢查了自己的挎包後,寶鈴的情緒沮喪到了極點.

是什麼鑰匙?民管會負責治安的紮西拉姆隊長問.

是一把白銅鑄造的古代鑰匙,本來放在這里面——寶鈴拿起一個黑se的絲絨袋子,底朝天翻過來,里面空空如也.袋子約三寸長,一寸寬,看來那鑰匙也不會太大.

紮西拉姆皺眉:小偷從搶包到死亡前後不到半小時,挎包就在他手上,難道有人黑吃黑,把那鑰匙搶走了?可是,寶鈴小姐,如果他們要搶你的東西,早在ri喀則城里就能找機會動手了,何必要趕到寺里來費事?

寶鈴急了,大聲反問:你是在指責我故意說謊嗎?

民管會的其他人趕緊一邊打圓場,一邊把紮西拉姆先推開.

關文走到小偷身邊,仔細觀察小偷右手手背上的紋身,原來是一條盤成一團的青se小龍.他站起身,把寫生簿里的那幅畫扯下來,揉成一團,塞進口袋里.小偷死了,他的畫也就沒用了.

都吉上師也走過來,低頭看著尸體.

空氣中的血腥味漸漸淡了,剩下的,仍舊是在紮什倫布寺存在了百年長存的酥油燈味道.在xizng,任何事物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化消失,唯有佛號,經幡,酥油燈和千萬佛像永存.

關文,到我房里去,有事問你.都吉上師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

關文一怔,剛要轉頭,都吉上師立刻發出jing告:別回頭,別出聲,我先走,你幾分鍾後跟過來.

都吉上師的僧舍在白塔南面,關文知道地點,但未經邀請,從未進去過.

關文不明白都吉上師為什麼要把事情搞得神神秘秘的,但對方是寺里的醫藥權威,德高望重,既然吩咐了,自己只能照做.

都吉上師剛離開,寶鈴就走過來,身邊還跟著一個民管會的辦事員次仁貢木.

你們守著,我搜搜他身上,如果沒有什麼白銅鑰匙,這件事就只能先告一段落了.次仁貢木說.

寶鈴咬著嘴唇,固執地堅持:鑰匙原先就在挎包里,如果不在他身上,就是被他的同伙帶走了.

次仁貢木小聲嘟噥:同伙?哪里有什麼同伙?你一定是看小說看多了……這里是紮什倫布寺,是朝聖的地方.這只是意外……

關文想抽身離開,被寶鈴一把拉住.

這里沒我什麼事,我只看到他搶包,沒見過鑰匙.他苦笑著解釋.

關先生,我剛剛聽民管會的人說你是一個很好的畫家,能夠畫出別人心里想到的事.我有個不情之請,能否幫我畫一些東西,那些東西就在我腦子里……寶鈴急促地說.

關文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個很好的畫家,但他在紮什倫布寺待了一年多,繪畫技藝的確突飛猛進了很多,畫任何事物都能表達出獨特的神韻.

好的,我們可以明天再聯絡.他看得出,在都吉上師的神妙醫治下,寶鈴的傷痛已經消除九成,自己能夠照顧自己了.

可是,我到哪里去找你呢?寶鈴又問.

關文在寫生簿上匆匆寫了個,扯下來交到寶鈴手上.

這時,次仁貢木已經蹲在小偷身邊,開始翻對方的上衣口袋,這也就吸引了寶鈴的注意力.


關文趕緊抽身離開,向南邊走.

他跟都吉上師交往不多,不知道這次對方有什麼要緊事,所以腳下越走越急,恨不能一步跨到僧舍去.

紮什倫布寺是依山而建的,寺內道路鋪滿了就地取材的頁岩,並不是十分平坦.有幾次,關文差點被絆倒,累得氣喘籲籲的.

剛過了白塔,四周突然響起了激烈的狗叫聲.起初大約有二三十只狗一起叫,接著附近的狗全都加入,到了最後竟然有幾百只狗同時在狂吠,聲音彙成了一股巨大的聲浪,在這藏地古寺殿宇之上來回盤旋著.

關文停步,靠著牆喘息,心里急慌慌的,有種不祥的預感.

對面,就是高聳的白塔.暮se籠罩之中,白塔昂然屹立,如白衣巨人般挺拔.平ri里關文走過白塔,能夠感受到它的聖潔,但現在,他腦子里空空的,心怦怦跳,總覺得四周暗處仿佛隱藏著不知名的獠牙怪物,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沖出來擇人而噬.

狗叫聲持續了至少五分鍾,終于慢慢平息.

關文抹了把汗,繼續向僧舍那邊去.

沒走幾步,巴桑降措從右側岔路上急匆匆地走過來.

關文,你去哪里?巴桑降措問.

關文沒有防備,脫口而出:都吉上師要我過去談事.

話一出口,他又後悔了,因為當時都吉上師吩咐他跟過來時聲音很小,明顯是不想讓第三者得知.

所幸,巴桑降措沒有追問下去,亮了亮手里的一冊經書:正好,我也要去見師父還書,一起走吧.

關文點頭,兩個人並肩向前走.

剛剛的狗叫有點嚇人啊,對吧?巴桑降措問.

關文點頭:是啊,寺院外那麼多放生狗,一只叫,幾百只跟著叫,沒辦法.

巴桑降措笑起來:我們是男人,肯定不怕狗,可那位寶鈴小姐就不一樣了.女孩子嘛,總是怕這怕那的,一個小小的關節脫臼就疼得她走不動了,真是有點好笑呢!

關文也笑,因為他記起了寶鈴逼著民管會的人還她白銅鑰匙的事.他不得不承認,寶鈴是個極漂亮的女孩子,雖然在負傷,痛哭之後,五官依舊jing致美麗,可見她到紮什倫布寺來之前,是素顏朝天,本se無妝.

來紮什倫布寺朝拜,參觀的女孩子雖多,但像寶鈴那麼美的,卻是萬里無一.

想到寶鈴,他不自覺地連歎了兩口氣,前一聲是贊歎,後一聲是惆悵.于他而言,再美的女孩子也是過眼云煙,在紮什倫布寺待不過一兩天,一兩周,然後就離開,此生不會有第二次見面的機會.

歎什麼氣啊?巴桑降措問.

關文搖搖頭:沒有沒有,我是——

驟然間,他聞到了空氣中飄來的不尋常味道,心里突然一緊,倏地停步.

前面就是僧舍,轉過拐角就到都吉上師的房間了.

巴桑降措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不斷地抽著鼻子.

是血腥氣——巴桑,我聞到了血腥氣!關文叫出聲來.

巴桑降措疑惑地反問:怎麼會有血腥氣?

關文愣了幾秒鍾,突然向前飛奔.過了拐角,他一眼就看見都吉上師房間的門半開著,一只手臂擱在門檻上,五指張開,仿佛要抓住什麼.


他停下來,屏佐吸,夢游一樣一步一步向前走.

巴桑降措比他反應要快,飛奔到門口,一把推開門,隨即大叫:師父,師父,你怎麼了?

關文腦子里像搗了一團漿糊似的,一步一挨到了門口,靠著門框向里看.

都吉上師俯臥在門檻內,身子下面一大灘血,左手捂著喉嚨,右手向外伸著.很明顯,他已經死了,這種詭異而徒勞的動作是他臨終前極力掙紮而留下的.

巴桑降措連喊了幾聲,都吉上師都沒有回應.

你守著這里,我去叫人!他倒退著出門,向南面的民管會方向飛奔而去.

關文定了定神,用力站穩,向屋里望著.

都吉上師房間里的布置非常簡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靠牆角的地方,是一個松木板搭起來的簡易書架,共有兩層,上面擺滿了各種醫學書籍.桌上也擺著許多書,每一本都是攤開的,用青石塊磨成的鎮紙左右壓著.

據關文所知,都吉上師足不出寺,除了看病看書,參禪悟經,幾乎不跟別人來往,不可能惹上什麼仇家.看屋內陳設,其人又清貧之至,更不可能因為劫財而受襲.

爹瑪(藏語:伏藏)……爹瑪……都吉上師的身子動了動,急促地喘氣,含糊不清地叫了兩聲.

關文俯身,握住都吉上師前伸的那只手:上師,我是關文,你要告訴我什麼?別急,巴桑已經去找人了,我們這就把你送到醫院去!

巴桑……都吉上師的聲音越來越輕,被關文握住的手也漸漸冷了.

關文叫了幾聲,確認都吉上師真的已經過世了,不覺有些黯然.一小時前,他們還在彌勒佛殿那邊交談,一小時後就yin陽永隔了.這種人世間的生死意外,來得實在是太快了,令人難以置信.

民管會的人很快到達現場,全都面露難se.

先是小偷,後是都吉上師,紮什倫布寺一晚上發生兩起離奇血案,令民管會的人大感頭痛.兩名死者的傷口都是喉結上,形成了一個拇指粗的血洞.近年來,民管會很少遇到此類詭異事件,沒有案例可循.

關文如實地回答了一切,從都吉上師在彌勒佛殿前的低聲吩咐講到路上聽到的奇怪狗叫聲,事無巨細,全都一一詳述.

巴桑降措的話與關文相互佐證,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民管會的人登記結束後,有人把都吉上師的尸體抬走.

作為都吉上師的弟子,巴桑降措親自動手,把書桌收拾乾淨.他的動作異常緩慢,悲傷之情,溢于言表.事實上,寺里所有的人對都吉上師的死都很傷感,因為那是一個醫術高超,普濟眾生的好人,寺里寺外的人都曾得到過他的妙手救治.

關文,你先回去吧,師父的後事會有專職人員處理,跟你關系不大.巴桑降措說.

關文囁嚅著問:都吉上師最後提到伏藏的事,那是什麼?你知道嗎?

巴桑降措搖頭:我不知道,從未聽師父提起過.關文,你確定最後聽到的話是'爹瑪’而不是別的什麼?

關文點點頭:千真萬確.他在紮什倫布寺待了這麼久,對于當地僧人的藏語發音相當熟悉,況且都吉上師當時的語速很慢,所以自信絕不會聽錯.

你先去吧,如果民管會的人有需要,我會讓他們去你的住所.他說.

關文答應一聲,走出了僧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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