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伏藏者風鶴

風鶴,你做得很好,繼續說下去.赤焰尊者輕輕地回應.

他們還在做著另一個決定,每個人都遲疑不決,不知道要不要做或者由誰去做.最後,一個眉毛里藏著一顆黑痣的領袖站起來,承擔下這件最難做的事.那顆圓形黑痣藏在他的左側眉毛里,每說一句話,那黑痣就跳動一下,如同一把釘錘,時時刻刻地敲打著.他推薦了另外一個人,那是他的孿生兄弟,五官面目跟他長得一模一樣.他要自己的兄弟進入洞中,完成肉身封印的任務.他的做法讓所有領袖感動,全都跪倒在兩兄弟的面前,五體投地,頂禮膜拜……那女人的聲音飄飄忽忽的,果然如風中鶴唳.

說到這里,風鶴的敘述就停住了,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遲疑了一陣,她再次補充:我知道那人承擔的是什麼任務,就是要等到搬運珠寶的僧人們完成運輸任務並封死藏寶洞之後,他就悄然拔刀,斬殺所有人,徹底封鎖與藏寶洞有關的線索.這樣,戰爭開始以後,即使敵人知道藏寶洞的存在,也無法從任何人嘴中獲得洞口位置.

關文心里猛地一寒,因為這種自殺保密的做法曆史上曾經多次出現過,但大多數是發生在朝代更迭時的皇宮里,其殘酷,愚忠的程度已經突破了正常人能夠容忍的極限,只有那些被洗腦壓榨慣了的太監,嬪妃們才願意去做.

如果風鶴所說的這件事發生在藏地寺廟之中,實在是對那些智者領袖們思想yin暗面的一次嚴酷剖解.

那種事,曆史上早就發生過很多次,沒什麼稀奇的.赤焰尊者說.

可是……可是……風鶴猛地顫抖起來,雙臂交叉捂住胸口.她的影子投she在關文腳下,此刻連影子也簌簌抖動,如同狂風中的樹葉.

你在害怕什麼?赤焰尊者問.

我不知道……我只是聽他們討論那件事的時候,忽然覺得跟自己有關,所以才怕.風鶴的表情迷茫而恐懼,仿佛困在籠中的小獸.

到我身邊來.赤焰尊者招招手.

風鶴慢慢地向前走,踏著滿地的瑪尼石,一步一搖,趔趔趄趄.

你還沒有說,那地方你認識不認識?那寺廟,藏寶地點,殺人的人,被殺的人……你總能記得一些的,對不對?赤焰尊者握住了風鶴的手,循循善誘地問.

風鶴搖搖頭,臉上的迷惘之se更加明顯:那次會議開了一整晚,我的記憶因為恐懼丟失了很多,加上殿里的燈光昏暗,我已經記不起他們的樣子了.

那時候你在哪里?赤焰尊者又問.

風鶴再次搖頭:我不知道……現在最困擾我的就是這件事,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我能聽到他們,看到他們……我不是智者中的一員,但我又能知道殿里的事情……

赤焰尊者歎氣:不要急,你能想起這些,已經很不簡單了,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來.

風鶴慢慢閉上眼睛,但眼皮仍然在不停地顫動.

所有的修行過程都是循序漸進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恢複全部記憶,成為真正的伏藏師.赤焰尊者放開了風鶴的手,撿起腳邊的一塊瑪尼石,用心看著上面的複雜花紋.

此刻,關文才意識到,這個房間里的瑪尼石跟通常所見的不同,只有一小部分刻的是六字大明咒,禱告文,萬字符號,另外那些則是畫滿了不規則的線條,毫無規律可循,也無法解釋其中蘊含的意義.

過了一陣,風鶴再次開口:戰爭開始了.

赤焰尊者不再開口,只是與關文一起靜靜期待著.


這種情形,就像一名心理疏導師面對重度失憶症患者那樣,急不得慢不得,只能等待患者自我意識的蘇醒.至于外人,干著急幫不上忙.

其實關文在之前幫別人畫畫時,也遇到過無數次同樣的情況.要想幫別人畫夢,至少那人得如實描述夢里的故事,把畫面變成語言和表情表達出來.眼下,如果風鶴不說,誰能知道大戰爭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我累了.又過了十幾分鍾,風鶴睜開眼,滿臉都是冷汗,神情極度疲憊.

累了睡,餓了吃,修行者本來就應該遵從人的本xing去做,你去吧.赤焰尊者說.

風鶴向赤焰尊者深深地一鞠躬,而後徑直走了出去.自始至終,再沒向關文看上一眼.

你看出了什麼?赤焰尊者問.

關文遲疑了一下,才謹慎地回答:我覺得,存在于她'識藏’中的那個人一定遭遇了慘禍,才會變得記憶破碎,語言混亂.既然有大戰爭爆發,他也許就是戰爭的受害者,死于戰亂之中了.

說下去?赤焰尊者追問.

如果時間真的來得及,我們就把她說過的所有的話記錄下來,打亂排列,潛心整理,獲得有相關xing的長篇資料,那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關文回答.

赤焰尊者展開雙臂,做出要擁抱滿地瑪尼石的動作:知道嗎?這些就是她的全部思想了——在我遇到她,解救她之前,她已經畫了這麼多瑪尼石,通過那些線條來表達思想.在她居住的那個地方,她是以'怪’出名的,所有村民都把她看做是邪靈附體的異教徒,連出行都要避開她住的房子.可是,這種無字天書似的東西,誰能看的懂?

關文恍然大悟,原來赤焰尊者坐在瑪尼石堆上,為的是深度冥想與修行參悟,而不是單純的休養生息.這是另外一種形式的閉關,不是普通人能夠理解的.

他記起了進入伏魔圈之前的長廊以及畫在石牆上的殺氣凜然的線條,粗略看來,似乎與此有關.

我也累了.赤焰尊者揮揮手,你可以離去了.

關文想了想,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尊者,您在做什麼?

這是中國人ri常交談時用的最多的五個字,簡簡單單,看似尋常,實則隱藏著無限深遠的玄機.

赤焰尊者本來即將閉上的眼睛猛地睜開,凝視關文,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我,在,干,什,麼?

關文接下去:每個人都有計劃和夢想,用來籌謀未來自己的前進方向.短的幾天,幾周,幾個月,長的幾年,十幾年,幾十年甚至終生.我想問,您在這里的修行目的是什麼?外面,歲月無聲無息地逝去,太多事在您還沒覺察的時候就發生了,結束了,可您一直閉關于此,不問世事.

我在等待,我一直都在等待.赤焰尊者喃喃地回答.

關文長歎:我記得西方哲人說過一句話,誰若耽于等待,誰就不免失去.尊者,您難道不覺得,自己已經等待太久了嗎?

赤焰尊者驀地一手抓住了自己散亂的頭發,一手指著關文,大聲說:說下去,繼續說下去!

正因為等待,您已經錯過了太多.關文回答.


我找不到方向,所以等待.赤焰尊者辯解,假若在一條錯誤的路上追逐,一ri千里,就離開正途越來越遠了.

如果找不到方向,應該馬上去找,而不是等待.我記得大唐聖僧玄奘為了尋求真正的佛法真諦而萬里西行,曆經九九八十一難到達印度那爛陀寺,終于求取真經,修成正果.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懷?關文又問.

赤焰尊者抬起頭,久久地凝視關文,嘴唇漸漸顫抖起來,低聲問:你是誰?你到底是什麼人?

關文向前一步,穩穩地站在瑪尼石堆上.

一直以來,我就是我,我只是我.他低聲回答.

一瞬間,他感覺到那些描繪在瑪尼石上的死的線條全都活起來,織成了一條流動的彩帶,圍繞著他和赤焰尊者高速流轉著,卷起一個一個空氣漩渦.

不要問,快看那些浮光掠影——他叫著.

彩帶幻化成無數光與影的片段,如同幾百卷膠片同時播放,幾百個人物同時動作,同時開口說話,使他目眩神迷,耳鼓刺痛.

慢下來,慢下來,慢下來,讓我看清它們——他情不自禁地縱聲大喝.

赤焰尊者縱身一躍,撲到關文身邊,彎腰背起他.

光影繚繞,把他們兩人完全裹住.這種情形下,只要抬起手,就能握住那些片段.

關文屏佐吸,眼睛已經不受控制,左顧右盼,目不暇接.

這就是我等待的時刻,為了這一刻,我的思想碎片遍布整個屋子,熟悉這里的每一寸地方.這是一個立體的迷宮,唯有真正的智者才能解開謎題.你就是我要等的那個人,舍利子,去吧——赤焰尊者展開雙臂,寬大的袖筒里驟然飛出幾百顆灰se的舍利子,小的如鴿子蛋,大的如鵝蛋,全都是不規則的灰se橢圓體.

舍利子飛出,並未落地或者撞牆,而是慢慢地飄浮于半空中,構成了一個立體的框架,把他倆包圍住.驟然間,所有描繪著線條的瑪尼石也被旋風卷起,一顆顆飄浮向上,進入舍利子框架,最終形成了一個瑪尼石塔,遮住光線,將關文,赤焰尊者封閉在塔里.

關文眼前一暗,再也看不見室內的景物,但彩帶上的內容卻瞬間清晰了百倍.這種變化倒是很容易理解,就像電影院里播放電影時總是提前關燈,環境暗而屏幕亮,觀眾們才能看得更清楚.

他看見了一場慘烈無比的戰爭,一邊是盤著辮子的清朝馬隊,武器jing良,攻勢如cho;一邊是衣著各異,隊形混亂的散兵游勇.只不過,清兵少而散兵多,在幾輪砍瓜削菜般的沖殺之後,散兵游勇利用山地地形成功地包圍了馬隊,並展開了非常有效的反擊,戰斗處于膠著狀態.很快,馬隊中不斷有人被長槍刺殺,戰馬也被削斷四蹄,慘叫著臥倒.驀地,有一個身穿銀甲的男人從側面山頭上飛速掠下,手里揮舞著兩把月牙長刀,從散兵背後殺過來.他的武功極高,沖到哪邊,敵人的頭顱就會伴著血花飛上半空.在他的快刀殺戮下,散兵終告潰敗,死傷無數,剩下的沿著山坡亡命逃竄.

不知為什麼,關文覺得那銀甲男人的身形動作是如此熟悉,仿佛某個經常見到的人,一舉一動都眼熟到了極點.

他很明白,那是真實世界里的戰爭,而不是攝影棚里由群眾演員構架出來的虛假情節.快刀斬下敵人頭顱時飛起的血霧顏se,是任何道具師都調配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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