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風鶴的怪異身世

關文一愣,不敢輕易作答,而是放下鉛筆,沉思了十幾秒鍾,才試探著回答:你是風鶴,這名字是赤焰尊者起的.當然,你還有一個一直使用著的正式名字,叫做薩蘭傑桑.如果要我回答,你就是薩蘭傑桑,一個生于藏地,長于藏地的人.

從赤焰尊者那里,關文了解到風鶴的家庭背景,但她的經曆只用幾句話就能說明白——薩蘭傑桑,女,未婚今年四十歲,1972年出生于ri喀則ri喀則市轄下曲布雄鄉班久倫布村的一戶牧民家中,家中獨女.他的父親薩蘭保多,母親曲比安達,至今都已過世.薩蘭傑桑從未上過學,家中以牧羊為生,沒有任何親戚.

曲布雄鄉是1960年成立的,由原屬甲措區的3個鄉合並而成,鄉zhengfu駐康薩村,位于ri喀則市區西南,距市區13公里.面積310平方公里,人口0.5萬,已通公路.該鄉轄下有康薩,江孜,班久倫布,達吉,崗西,定,邊瑪,洛曲,紮奴,加堆,ri崗,頂嘎,紮達,加卡,紮等15個村委會,農業以種植青稞,小麥,油菜為主,為ri喀則市產糧大鄉之一.

縱觀薩蘭傑桑的人生曆史,根本沒有可能跟寺廟,佛教發生任何聯系,因為她的父母也都沒上過學,目不識丁,幾十年來只知道ri出而作,ri落而息.

直到赤焰尊者找到她,她還從未離開過曲布雄鄉,平生離家最遠的距離不過是五公里外的鄉鎮衛生院.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平凡普通,長相一般的鄉下女人,腦子里貯存了大量的識藏,令赤焰尊者這樣的大智者也受到莫大的震撼.

也許,這就是伏藏的神秘所在,冥冥之中,不知某年某月某處的古代智者將自己的思想從頭腦中割離,遠遠地投擲于時空的某一點,定格在完全陌生的另一個人腦中.如果沒有赤焰尊者,那些識藏就永遠得不到發掘,湮沒在薩蘭傑桑的生命盡頭了.

時至今ri,各種際遇巧合湊在一起,關文除了慨歎造物主之神奇,上天造化之曲折,藏傳佛教之高深——其它的,他還能說什麼呢?

我是薩蘭傑桑,我是風鶴,但那只是父親母親和尊者給我起的兩個名字.當然,他們也可以給我起另外的名字,比如說是杯子,ni茶,凳子,桌子等等等等,都可以,都能代表我這個人.可是,我問的是,我是誰?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我,我到底是誰?風鶴又問.

她的五官眉眼實在是平凡之極,xizng年年朔風不斷,是以她的皮膚非常粗糙,兩個顴骨部位因過度的風吹ri曬而變得半紅不黑.假如把她放在xizng任何地方的女人堆里,立刻就會融入其中,看不出她跟人家有任何區別.

這問題不好回答,如果你非要鑽牛角尖的話,那就會將自己活活困住了.我勸你還是回房間去好好休息,靜靜地睡一覺,明ri醒來,一切不好就都過去了.關文的回答非常謹慎,因為他深知風鶴此刻腦子里動蕩激烈,任何不恰當的言語,都會引得她走火入魔.

我是誰,白馬非馬,濠上之辯這些哲學上的複雜命題早在先秦時期那些堅白之徒口中激辯過了,無論反方還是正方,都堅決地持有自己的觀點,無法說服對方.

你是個聰明人——風鶴拿起一張畫,凝神看了一陣,忽然抽泣起來.

關文不說話,從口袋里取出紙巾遞給對方.

如果你早能畫出我頭腦里那些複雜纏繞的記憶,都把它們變成畫拿給所有人看,也許我就不會被誣蔑為妖女,鬼女,邪魔了.這些東西從我記事起就纏著我,每天晚上都會夢到.最可怕的時候,白天我在山坡上放羊,就會無緣無故地想到這些.十歲的時候,父母從山南那邊請了個驅魔人來,他拼命地用錐子紮我這里——風鶴指著自己的頭頂,很疼,我到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的.我恨這些記憶,如果沒有它們,我現在也許早就嫁了人,生了好幾個孩子,過著幸福的生活,我的父母也就不會在鄉民們的唾罵中氣得吐血而死了.

關文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對方,又遞過去一張紙巾.

它們正在消失——風鶴突然破涕而笑.

什麼?關文一驚.

風鶴指著畫面中那銀甲男人:他是最困擾我的,因為我根本沒見過他,不知道他從何處來,到何處去,也不知道他和那女人的名字.


一提到那女人,關文禁不住發出一聲長歎.他是畫家,最見不得美麗的事物飄零輾轉于汙泥之中.

她很美是嗎?我向很多人說過她,但所有人都嘲笑我,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她的樣子,而且在鄉下,也從來沒有過那樣好看的女人.我在尊者的經書中看到過很多藏傳佛教高僧大德們所顯示出的'女相’,加起來都沒有那個女人好看.風鶴說.

對,她很美.不過很可惜,再美的人也在那場大戰爭中化為枯骨了.關文點點頭.

世界上所有的戰爭都如同鋪天蓋地的沙塵暴一樣,狂風過去,一切塵埃落定時,目光所及,全都被黃沙掩埋.當這些真相再次暴露于太陽之下時,不知已經過去了幾百,幾千,幾萬年.

可是,為什麼要讓我留下這些記憶呢?風鶴自言自語地問,如果記憶消失,是不是我就能回歸原來的我了?

驀地,關文感到一陣悲涼.

因為他想到,當風鶴的記憶全部消失時,過去的幾十年時光也會變為空白,她的思想水平將停留在擁有記憶之前的時候,或者是十幾歲的少女,或者是七八歲的孩童,甚至是一兩歲的嬰兒.

如果真是那種結局,就太可怕了.他在心底暗想.

我回到從前,這世界也能輪回倒轉,回到從前嗎?風鶴悲哀而沮喪地低聲自問.

就在這時,外面有人敲門.

關文開門,又驚又喜,門外站著的竟然是風塵仆仆的寶鈴.

怎麼會是你?你怎麼——你不是在紮什倫布寺那邊嗎?怎麼連夜跑到這里來了?他高興得語無倫次,而且眼中只有寶鈴,根本無暇注意寶鈴身邊,身後的幾個人.

經過一系列驚變之後,他心底始終記掛寶鈴.她能從天而降,真的是莫大的意外之喜.

對,是我.我聽說關先生也在這里,就先來敲門知會一聲.寶鈴笑了笑,身子向旁邊讓了讓.

是關先生?寶鈴身邊的高個子男人冷淡卻又不失禮貌地開口.

關文的目光轉向他,那是一個國字臉,方下巴,五官棱角分明的年輕男人,年齡應該在三十歲上下,肩膀寬闊,身材極好.男人穿著質地良好的咖啡se小牛皮獵裝,向關文伸過手來的小小動作,便透露出十足的矯健,悍勇之氣.

我是高翔,寶鈴的朋友.他說.

關文定了定神,伸出手與對方相握,立刻察覺到高翔指骨粗大,手勁十足.


我是關文,幸會.關文說.

他記得在家庭旅館時,寶鈴,老刀都提到過高翔的名字.

越過高翔,寶鈴之間的縫隙,他也看到了老刀和赤贊.

寶鈴在紮什倫布寺那邊有事,承蒙關先生照顧,這份情,我們以後一定會還.高翔一手攬著寶鈴的肩,意味深長地微笑著,貌似誠懇謙和,骨子里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當然,他的這一舉動,明確表示對寶鈴的所有權,等于是jing告關文不要打自己女朋友的主意.

關文苦笑著回答:太客氣了,應該做的.

他看得出高翔的用意,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寶鈴臉上.

關先生,繪畫的事還得拜托你.等這邊的事結束了,咱們在紮什倫布寺那邊再見.寶鈴溫柔謙虛地說.

這種語氣,立刻招致了高翔的不滿.他把雙手攏在嘴上,清了清嗓子,把關文即將出口的謙辭壓制住.

關先生,早就聽說你是一位很神奇的畫家,可惜無緣拜會.寶鈴是我朋友,心底一直存著困惑,希望你能大力援手,幫她答疑解惑才好.當然,潤筆之資無需擔心,我會按照藏地游曆畫家中的最高規格支付.這樣,你做好你的事,我做好我的事,期待咱們有一次偉大的合作,好不好?高翔說完,輕聲微笑,仿佛已經吃定了關文.

關文郁悶地點頭:好吧,我會盡力.現在,我還有事情,稍後咱們再聊可以嗎?

既然無法與寶鈴單獨交談,他不想再尷尬下去,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當然可以.高翔笑起來,我是跟隨天鷲大師過來的,這麼多年,我一直在xizng,尼泊爾,印度等國做些小生意,偶爾讀讀佛經,參拜參拜寺廟,所以對骷髏唐卡的事有所了解.天鷲大師說,能不能拼合那張碎成千片的唐卡,也許關鍵就在我身上呢……

他的骨子里透著傲慢與狂妄,但說話時的態度又故意克制,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

關文生平最厭惡的就是這種人,但寶鈴偏偏跟這樣的人是好朋友,弄得他喉嚨里像是堵了什麼東西,一哽一哽的,難受之極.

那當然好了,希望高先生能大展身手.關文勉強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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