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群雄畢集

其余兩張,就在那只詭異的銅像縱目上,一張寫著石妙手,一張寫著司琴.(⊥)

丁峻知道,司琴是石海妻子的名字.石海的錢包里裝著司琴的照片,那是一個五官敦厚,面目溫和的鄉下女人.

石叔,我會留下來,你趕我,我也不會走.丁峻說.

他不喜歡過多地表述什麼,決定一件事,就腳踏實地去做,絕不輕易改變.

小丁,我已經請了好多幫手來,真的不用你插手.你是校的好兄弟,他已經死了,我不能再扯上你.放心,這里的事一定能順利解決,到時候我再請你來——

說到這里,石妙手停住,因為這邪根本說服不了任何人.迄今為止,收到古格銀眼催命符的人全都躺在墳墓里,沒有一個人敢說解決,更沒有一個人曾經解決這樣的危機,除非是死.

石叔,我決定了.丁峻堅定地說,仿佛每一個字都是一枚釘子,都被他重重地砸進面前的老木桌里去,我發過誓,石海的事就是我的事,除非我死,這誓言會一直存在.

女孩子望著丁峻的眼神中,瞬間充滿了尊崇與感激:謝謝你丁先生,我是代司琴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謝你的……

石妙手終于放棄了自己的固執,揮揮手:好吧小丁,謝謝你.

丁峻點頭,代替回答.

方晴姑娘,請幫我招呼一下客人好嗎?石妙手說.

女孩子向丁峻微笑:丁先生,請跟我去隔壁可以嗎?那邊安排了沙發,比較舒服一些.

丁峻起身:石叔,節哀順變.

石妙手忽然苦笑:其實,我們……我和校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的——謝謝你小丁,你去休息吧.

女孩子帶著丁峻出來,向左邊的另一個門口走過去.

我是方晴,請丁先生多指教.中途,她微笑著向丁峻伸出手.剛剛,她已經偷偷擦干了眼角的淚花.

我是丁峻.丁峻很有禮貌地跟對方握手.

方晴的眼睛極為有神,眸子又黑又亮,如浸在冰水中的兩粒黑葡萄一般.她的睫毛濃密修長,末梢微微上翹,仿佛深垂的簾幕.

丁峻能夠判斷出,有著這樣一雙眼睛的女孩子,定是聰黠,機智過人.

再有,方晴走路時,聲音很輕,那是長期練習輕功的人特有的走路方式,僅僅腳前掌的一半落地,全憑關節韌帶的反彈之力起步,膝蓋以上部分,百分之百保持絕對平衡.

方晴穿的那件黑皮風衣的袖口,兩側腰眼,都有一小塊地方微微隆起,很顯然下面藏著微型武器,應當是尺寸極為迷你的短程手槍.

藏地的秋日黃昏,溫度急劇下降,而方晴身著單薄的風衣,皮褲,皮靴,卻絲毫沒有畏寒怕冷的感覺,可見她的內功很有根基.

丁先生在想什麼?方晴很警覺,大眼睛會說話似的,只一閃,似乎已經將丁峻的心思看了個通通透透.

沒有,我只是覺得有勞方小姐關照,很過意不去.丁峻回答.

方晴一笑:丁先生是在阿富汗戰場上見過大場面的人,能認識你,我很榮幸.

丁峻心底一怔,忽然明白,雖然只是初識,對方已經通悉自己全部資料.當然,身在美軍三角洲部隊里的那段經曆沒什麼可隱瞞的,血腥殘酷的戰爭在他身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有經驗的江湖人都能感覺到.

丁先生別多心,這些事都是石叔告訴我的,他說你堪稱是阿富汗戰場上的特種兵之王,自身的戰術素養極高,以一當百,所向披靡.女孩子都是有著英雄崇拜情結的,所以我對你很好奇.放心,絕無惡意,也不敢有惡意.方晴坦白說.

丁峻淡淡地一笑:那都是過去式了,現在我只是一名很普通的香港市民.


方晴又是一笑:丁先生太謙虛了——

她跨前一步,推開了老式木門.

門一開,一股古巴雪茄的濃霧飄出來,嗆得兩個人同時變色.

丁峻向後退了一步,敏銳地注意到方晴纖腰一扭,滑步旋身後退,姿勢曼妙之極.她有著烏黑順滑的長發,綁成馬尾垂在背後,一旋身之際,發梢飛云一般飄動起來,恍如一段懸崖上跌落的飛瀑,無比動人.

她的耳垂上鑲著兩粒白金鑽石耳釘,在即將聚攏來的暮色里,閃動著悅目的亮光.

在香港,丁峻看多了濃妝豔抹,奢侈釜的女孩子,但像方晴這種明眸癘,纖腰束素的清純美女,卻是平生未見的.

老石總是說要等人,等人,還等誰呢?有我們幾個兄弟,難道還對付不了仇家?我早就說過,江湖上很多人都是沽名釣譽,沒有什麼真本事,就知道招搖撞騙.這種空手套白狼的騙子我見多了,真是的——

有人正在高談闊論,門一開,屋里四個人的臉一起轉過來,四雙眼睛帶著各種各樣的含義盯視著丁峻.

朱爺,黎叔,秦大先生,戈大娘好,這位是香港來的丁先生,石叔的朋友,大家認識認識.方晴站在門口介紹.

等屋內的煙飄散出一大半,她才請丁峻進去.

屋中四面擺著沙發,但四個人各占著一面,誰都沒有起身讓座.

各位前輩好.丁峻向四個人點頭致意.

剛剛話正說到一半的,是一個滿臉絡腮胡須的大個子,即方晴介紹的朱爺.

黎叔是個白面無須的胖子,秦大先生是個面色陰沉的瘦子,而那位戈大娘則是吊腳眼,薄嘴唇,瘦身板的女人.

朱爺大大咧咧地揮手:香港來的?坐吧.

丁峻在門邊的沙發上坐下,一邊說:謝謝.

方晴俯身問:奶茶還是咖啡?

丁峻低聲回答:咖啡好了,費心.

我早說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什麼?怕有什麼用?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你們說,是不是?朱爺繼續口沫橫飛地誇誇其談.

其他三人一起哈哈大笑,算是對朱爺的回應.

黎叔笑嘻嘻地說:是啊是啊,老石當醫生當慣了,總把懸壺濟世,治病救人那一套掛在嘴邊上,人也好像轉了性一樣.你殺我,我殺你,你砍我,我砍你,靠耍嘴皮子有什麼用?這不,人家找上門來了,先殺他兒子絕後,再全家滅門.你退,人家就進,直到把你逼上死路,趕盡殺絕……

秦大先生也點頭:去他奶奶的,我跟老石三十年的交情了.想殺老石,過了我這關再說.

兩人相對大笑,那位戈大娘忽然陰森森地開口:我只要寶藏.

五個字,把朱爺,黎叔,秦大先生嚇了一跳,面面相覷,然後直盯著丁峻.

丁峻面色平靜,不迎不拒,眼神一轉,望著端著咖啡走回來的方晴.

咖啡方晴說著,把一只乳白色鑲金邊的咖啡杯遞給丁峻,杯中褐色的咖啡散發出醇濃的香氣,掩蓋住了屋中所有煙味.

那三人愣了一會兒,突然齊聲大笑:好好好,寶藏,寶藏……

丁峻不想針對任何話題插嘴,他心中對戰友石海的死存著太多疑慮與遺憾,想跟石妙手詳談,但眼下的關鍵,是應付古格銀眼催命符的事.


我只要寶藏,無論多少人摻和這事,我都要拿走屬于我的那一份.戈大娘又說.

朱爺繼續抽煙,粗大的雪茄煙頭明滅了一陣,屋內的空氣又變得汙濁起來.

喂,老朱,不抽煙你會死啊?戈大娘突兀地叫了一聲.

朱爺一下子站起來,氣呼呼地說:好好,我出去抽行了吧?怕了你……怕了你行了吧?

他起身向外走,黎叔,秦大先生跟著出去.過了一會兒,戈大娘也慢慢地起身,一步步走出去.

門開著,煙霧慢慢散盡了.

方晴低聲說:丁先生,他們都是怪人,行為舉止唐突怪異,你別見笑.其實,他們都是來給石叔助拳的.你應該知道,石叔原先住在劄達縣城里,現在被迫搬到托林寺來.

丁峻點頭:我明白.

通電話時,他和石妙手約定的會面地點就是劄達縣城.作為藏地知名的醫術世家,石妙手在縣城里開著最大的私人診所.很顯然,那里的條件要優于托林寺內,他倉促搬遷到這邊,一定是有非此不可的原因.

他記得,所有人加入美軍三角洲部隊之前,必須牢記這樣一句話——永遠不要拋棄你的同袍.

阿富汗喀布爾巴米揚溪谷地區一戰,石海單人斷後,把最後的逃生機會讓給他.這是他生命中最沉痛的記憶,像一座大山一樣死死地壓在他心上,日日夜夜不得安甯.他一直覺得,自己違背了三角洲部隊最重要的訓誡,已經不配做一名真正的戰士.

那就最好了.方晴說.

黃昏過去,暮色聚攏,前面寺廟中的誦經聲消失了,空氣中只剩下時緊時松的風聲.

據我所知,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人物會來.方晴再次開口.

丁峻不多問,只是靜默地聽著.

方晴繼續自言自語:云貴川一帶,五毒教何家,很多人都只聞其名,不見其人.這一次,石叔發出了英雄帖,何家的人回應說,馬上派人過來,而且是家族中最頂尖的高手.別看朱爺他們四個吆喝得厲害,等何家的人一到,他們馬上就老實了.

丁峻笑笑,任由方晴說下去.

丁先生,你對這些不感興趣?方晴終于坐不住,轉過臉,黑寶石一般閃亮的大眼睛望向丁峻.

丁峻想了想,低聲回答:想說的你肯定會說完,不想說的,我問你也不會說.

方晴無聲地笑彎了腰,翹著右手食指指著丁峻.

等她笑夠了,丁峻又說:方小姐,所有人提到五毒教都會怕,如果一件事嚴重到必須請五毒教何家的人出手,那就一定是件極危險,極艱難的事,而且必定跟蠱術,降頭術,咒術有關.

方晴抬頭,烏黑細密的長睫毛一閃:你怕嗎?你怕了?

丁峻輕聲回答:我怕,但我不會走.

方晴擊掌:好,我喜歡這個回答.

丁峻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凝視著門外的無邊夜色,一字一句地說:現在,我把自己當作是石家的一份子.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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