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樂進門的時候，屋子裡很安靜，有那麼一剎那，他以為卓羽已經走了。
把外套脫下來隨意地甩到沙發上，韓樂疲憊地抹了一把臉，走進房間。
累得虛脫，只想好好地躺一躺。
踏進臥室的時候，韓樂沉重的腳步猛地輕了下來，卓羽正背對著他躺在床上，厚實的被子差不多要埋住他的腦袋，他的呼吸那麼淺，整個房間幾乎只能聽見空氣流動的聲音。
又睡著了啊。韓樂嘴角勾了勾，只是幾秒鐘的時間，他的心神就又被這個人佔據了。躡手躡腳地過去，韓樂把被角掖了掖，然後坐在床沿，細細地看著卓羽的睡顏。
就在昨天晚上，他佔有了這個人，他愛極了卓羽被侵犯時候的沉迷和最後瞬間裡短暫的失神，愛極了他難耐而又急促的喘息，愛極了那雙濕潤漂亮的眼睛，這一切都在告訴他，卓羽愛他，而且，依賴他。
昨晚的每一瞬間，對韓樂來說都是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喜悅和滿足，除了……
當他的目光充滿愛意地流連卓羽的身體的時候，他注意到了卓羽的耳後，下巴，還有手臂和小腿的幾處地方都有些淡色的疤痕，兩年的時光早已洗褪了當年猙獰的血汙，可是看在他眼裡卻依舊觸目驚心。
他幾乎要忘記了，在卓羽身上曾經發生的殘忍的意外，他只是習慣著卓羽不能說話的事實，習慣了用聲音去驅趕他的安靜，卻忘了卓羽曾經也是個完好的人，也許，還是個完美得挑不出缺點的人。
如果卓羽不是啞巴，那他還會選擇自己嗎？沒有這唯一的遺憾，他不會像現在這樣沉靜，不會像現在這樣寂寞，不會像現在這樣極度地渴望著別人的陪伴和關心。
他可能會很開朗，很活躍，身邊圍滿了朋友，更不乏追求者，他漂亮的眼睛和臉蛋，會迷倒很多人，他出眾的才華，會讓很多人為之傾心，心甘情願陪在他身邊的，不會只有自己。
如果是那樣，他還會注意到自己嗎？不會的，如果是那樣，他們倆甚至都不可能認識彼此。
是不是有了他的殘疾，才成就了現在的他們？該不該自私地慶幸，卓羽失去了聲音呢？
可是，還是會心疼。
還是希望時間能倒退，他能躲過當初的一切。
韓樂低頭，輕輕地在卓羽的鼻尖上親了親，暖暖的溫度，一觸即離。
熟睡中的卓羽抿著唇，眉頭微微皺起，像一隻不高興的小狗，連在夢裡都鬧著彆扭。
很可愛，讓人很想抱在懷裡使勁兒地親吻和安慰。
感受到韓樂的氣息，卓羽動了動，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我回來了，吃東西了沒有？」韓樂撫摸著他的額頭，像對待孩子一樣。
卓羽搖了搖頭，似乎還很睏。
「吃了再睡，我給你買了甜玉米。」
卓羽揉揉眼睛，不情願地起來。
肚子早就餓了，可是就是不想吃，也許是在為韓樂剛才留下一句「我要出去一趟」就匆匆離開賭氣？卓羽覺得這個理由太幼稚，可是他怎麼能連什麼時候回來都不說就走了？
而且，怎麼說呢，卓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他覺得韓樂的臉色……
笑得有點僵硬和勉強。
有了昨晚的親密，說了那麼多關於未來的承諾以後，卓羽沒辦法不多想。
他甚至在懷疑，韓樂是不是後悔了？
可是明明今天早上，韓樂抱他抱得那麼緊，表情那麼認真和深情……
卓羽幾乎被自己的胡思亂想給逼瘋，只好睡覺，眼睛一閉，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然後等他睜開眼睛，韓樂又會陪在他身邊，笑得和昨晚一樣燦爛。
事實上也是這樣，看著韓樂帶笑的眼睛，卓羽的心稍稍放下了一點，可還是不安。
【剛才去哪裡了？】
「下去了一趟，快起來吧，我幫你盛粥。」韓樂笑著拍拍卓羽的腦袋，起身走了出去。
韓樂在廚房裡倒騰，聽見卓羽進了浴室，然後是嘩啦啦的水聲，韓開的話混雜在其中，顯得尤為清楚。
「你知道你自己幹了什麼嗎？藏了一個地下情人？還是男的！」
「當初我走的時候就讓你跟我一起走，如果你聽我的話，現在說不定都當上總經理了，結果呢？在人家公司裡混財務？你可真夠可笑的。」
「你想過爸媽沒有？從小到大他們都慣著你，你要什麼都給，我說你什麼都爭著你，結果你去搞同性戀，你真能給我們韓家光宗耀祖，你氣死他們得了。」
「你還賣房子，背著一身債你還敢賣房子！什麼時候把你自己也賣了就皆大歡喜了。」
「你就倔吧你，你現在跟我嚷嚷，等你被騙得傾家蕩產我看你還能不能這麼得意。」
在所有人裡，韓樂最怕這個哥哥，那是個比父母還要嚴苛和專制的存在，從他讀書，交朋友，到工作，買房子，這個哥哥幾乎什麼都要指手畫腳一番，恨不得把韓樂管得嚴嚴實實，半點自由都不給。
韓樂生性就野得要命，最煩韓開這樣，整個青春期裡沒少和他抗爭，最後演變到凡事都要和他對著幹，關係越來越緊張，直到韓開幾年前就移居到了另一個城市，忙碌於風生水起的事業，兩兄弟之間的劍拔弩張才算是暫時緩和了。
可現在看來，這種敵對有捲土重來之勢，因為韓開看來對他的感情世界頗有微詞，而韓樂痛恨別人干涉他的感情生活。
而且，害怕。
害怕他對卓羽可能造成的傷害。
他就不明白韓開的統治欲怎麼就這麼強？他喜歡得過且過的生活怎麼了？他就不追求出類拔萃怎麼了？他找個男人一起過日子怎麼了？幹嘛非得讓他走他走過的路，勉強他成為另一個韓開呢？
韓樂韓樂，他爸媽給他起這個名字不就是想他這輩子都高興地過日子麼？他現在就挺快樂的韓開幹嘛非得來破壞掉？莫名其妙。
韓樂煩躁地擰小了煤氣爐的火，轉眼才發現卓羽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他身後。
「弄好了？來，我給你把粥端出去，你坐著吧。」韓樂陰雲密佈的臉瞬間變得晴朗，小心翼翼地端起灶台上的碗。
卓羽坐在餐桌邊，看著韓樂放下粥又要離開，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怎麼了？」韓樂刮了卓羽的鼻子一下，逗他：「想看著我吃？」
卓羽把韓樂拉向自己，仰頭吻住了他。
韓樂驚訝於他的主動，彎著腰，眼睛睜著，想從那被睫毛遮掩的雙眸裡看出個究竟。
卓羽蜻蜓點水是似的吻了幾下，突然用力抱緊他，頭埋進他肩窩裡，猛然貼近的距離，韓樂感覺得到卓羽的心跳得厲害。
「寶貝兒，怎麼了？哪裡難受了？」韓樂安慰地拍拍他的背脊，在他跟前蹲下，想看清他的表情。
卓羽拉起韓樂的手，在自己手心裡攤平，然後用右手的食指在上面寫字。
韓樂歪著腦袋，想從正面看他寫的是什麼，手心裡癢癢的，讓他很想握住那根細長的手指。
這個動作提醒了韓樂詩經裡的一句話，執子之手，可不是麼，如果把現在這個瞬間定格，一定很浪漫。
只是希望他們倆不要上演這句話後面的于嗟闊兮，不我活兮。
卓羽寫得很慢，四個字用了半分鐘的時間。
別離開我。
韓樂心裡一陣尖銳的疼痛，他重新摟住卓羽，說：「傻瓜，你想什麼呢，忘了我昨天說的話了？」
卓羽靠著他，呼吸很輕。
「難道你後悔啦？」韓樂笑笑：「你休想，這輩子你都得呆在我身邊，知道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