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誰主咸陽(6)



有用即立,無用即棄,項羽的眼中只有他本人,根本沒有懷王的位置。懷王不在他眼里,自然懷王與諸將的約定項羽也會置之不理,那麼自己的頭上王冠也會被項羽擲于地下,踩得粉碎。

想到這里,劉邦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心頭泛起陣陣涼意。

劉邦“王”的感覺表面蒙上一層厚厚的冰霜。

他在經受著精神上的煎熬。

白天,夜間,一個人在快樂的高潮和悲涼的低潮這樣兩個情緒的極端變換著角色,這是一種莫大的痛苦。

劉邦害怕黑夜的到來,但黑夜總是要降臨的。就像項羽一定會率軍進關中,入咸陽一樣,勢不可免。

黑夜的降臨不可抗拒,但項羽入關能否抗拒呢?

劉邦不知道,或者說是沒有把握。

他有些累,便緩緩地坐下。

夜風刮得更大了,營帳被吹打得嘩嘩作響。猛然,一股強風吹開帳門,吹滅了油燈,帳內頓時漆黑一片。

侍從趕快重新燃亮了燈撚。劉邦煩躁地站起,罵起了侍從:

“不中用的東西,為什麼不把門關嚴實。”劉邦平時對待下屬、侍從都很和善,今夜實在是因為心境不佳,才出罵言。

侍從十分理解主人的心情。門其實關得很嚴實,只是因為風太猛了。侍從未分辯任何一句,默默地給油燈加了些油,又把門閂插緊,乖巧地退了下去。

劉邦有些後悔,這個侍從已經跟隨他多年,平日做事周到細致,很合劉邦心意。他正要叫住侍從,見侍從已經退下,便只好做罷。

有了這麼個小插曲,劉邦稍微穩定冷靜了一些。他知道,煩躁于事無補,關鍵得想出解決問題的辦法。劉邦重新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主公,有人求見。”

“嗯!”劉邦一愣神,抬起頭,見是侍從。

“什麼人?”雖是簡短的問話,但劉邦的語氣十分和緩,對剛才的出言不遜還有歉意。

“回主公的話,是一位儒生,叫鯫生。”

“儒生?鯫生?”劉邦好像根本不認識此人,滿臉的疑惑。

“深更半夜的,叫他明日白天再來。”

劉邦要回絕。

“主公,鯫生說有要事面陳,一定要見主公。”

“要事面陳?”劉邦的話中又是一個問號。什麼要事?是不是與我的心事有關?也未必,這幾天拜見他的人太多太濫,許多都是名為要事,實際大都是來閑談,或者是來投效,以求謀個一官半職。

劉邦不想見,但轉念一想,此人深夜造訪,不見一面有損他的形象。再者,此時正心煩意亂,有個人聊聊也是一種解脫之法。

“請!”

侍從聽到劉邦肯定的話後,便出去把一個人帶了進來。

此人中等身材,一副儒士打扮。身穿一件藏青色長袍,腰系絲帶,頭發梳理得整齊光潔,紮著一塊乾淨的藍色儒生巾。濃眉大眼,鼻直口方,皮膚白潔,胡須通順,整個人看上去顯得風骨俊秀,儒雅倜儻。

劉邦從一個市井俗人走到今天號令一方的軍事統帥,隨著身份的變化,地位的升遷,劉邦逐漸認識到了儒生的重要性,對儒生的豐富淵博的知識,口若懸河的口才,以及那種清潔高雅的生活方式也逐漸認同羨慕起來,從感情上對儒生也抱有極大的好感,這是一個人從俗文化走向雅文化的一個必然的思想感情趨勢。

正因為如此,儒生鯫生的身份及其雅致的外表風度一下子博得了劉邦的歡心,雙方雖然是初次見面,但在劉邦看來,他們的距離已經很近。

鯫生出身儒學世家,祖父、父親都是關中地方上有名的大儒,才德俱佳,可惜都在秦始皇那場“焚書坑儒”的浩劫中喪生。

長輩去世的時候,鯫生還在母腹中昏睡。他雖然未親眼目睹到那場慘劇,但出生以來,母親的含辛茹苦和憂郁含淚的眼神已使他過早地明白了人世間的許多事理,特別是明白了秦始皇“焚書坑儒”給他的家庭所帶來的巨大的不幸。秦始皇焚書,大多焚的是國家藏書,許多儒家典籍還流傳散藏于民間。

及至年長,堅強不屈的母親毅然讓他的兒子繼承了先輩的衣缽,悉心指導兒子攻讀儒家書籍。

鯫生不負母親苦心,在秦朝的高壓恐怖下艱難地刻苦攻讀,他很少出門參加社會活動,整天埋頭于書中,廣讀博學,反複咀嚼,對儒家學說由晦澀難懂到粗通,又由粗通到深明其義,鯫生成年時也成為一個地地道道但默默無聞的儒生。

但鯫生並不是一介單純的學士。儒家思想從某種意義上講也是一種政治思想,毫無疑問接受了儒家思想的鯫生在政治上也有抱負。

當然這種政治抱負帶有很大的複仇色彩。但在大秦王朝,他沒有任何機會可以施展政治抱負。他在等待時機,而且他堅信時機一定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