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 阿哥黨密謀奪春華 十三千捷足先得手

八阿哥胤禩借賞花為名,請阿哥黨的兄弟們議事.老十胤礻我不痛快,拿任伯安發作.老十四剛要攆任伯安回去,卻被八阿哥給攔住了:"慢,任伯安,我還有話對你說呢.你的那個雜貨鋪該收攤兒了吧."

任伯安立刻就明白了,八爺這是話里有話呀.本書前邊交代過,這個任伯安在八爺,九爺的暗中支持下,搞了個"百官行述",記載著朝中官員們的政績,功過是非,出身背景,等等,等等.用句現在的詞彙,就是"黑檔案".那是要在關鍵時刻拿出來,作為特殊手段使用的.如今,這百官行述已經完成,鎖在幾口大箱子里.這箱子就藏在任伯安開的那間雜貨鋪里.現在,八爺說"雜貨鋪該收攤兒了",那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形勢變了,萬一有個什麼不測,讓四爺,十三爺他們給查出來,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今兒個,這花園里人雜,八爺是語帶雙關說出來的,任伯安當然也只得心照不宣地回答:

"回八爺,您放心,我任伯安不糊塗.這雜貨鋪嘛,不開了.小人立刻把它盤出去.剩下一點值錢的貨,干脆放到小人開的當鋪里算了.這當鋪和八爺的府邸斜對門兒.八爺要有什麼吩咐,小人也好隨時來侍候.八爺,您老要沒別的令旨,小人就回去了."

八阿哥覺得任伯安這老小子腦袋瓜還真夠好使的.便笑著點了點頭,讓他走了.

任伯安一走,老八對老十說:"十弟,不是八哥我說你,朝局變化不定,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要說氣,誰沒氣,八哥我心里不比你更難受嗎?聽說你這些天在家里訓人,打人.雖說阿哥打死了奴仆用不著抵命,可是這也犯著禁例哪!"

老十胤礻我可不聽這一套,氣呼呼地說,"八哥,你別說了,兄弟我早有准備."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把藥草來:"八哥,知道這是什麼藥嗎?"

老八心中一驚:"這,這不是水莽草嗎?"

老十點了點頭說:"對,正是.不過它還有一個名字叫'斷腸草’.八哥,九哥,十四弟,我胤礻我想好了,真到了咱們過不去的時候,我不會等他們來拿我的."

眾人都被胤礻我這話驚呆了.堂堂皇子,隨身帶著劇毒的草藥,隨時准備要自殺,這,這也太可怕了.

老八到底看得遠一點兒.他沉吟了一會兒說:"十弟,八哥我不怪你,你有這志向,是個好男兒.這個回合我們栽了,可是我們不能認輸.朝野上下,十有九成的人都擁戴我.如果不是皇阿瑪說話不算話,如果不是他老人家偏袒老二,他胤礽能複位重當太子嗎?我就不信,人心在我們這邊兒,將來他能順順當當地當上皇帝?哼!咱們走著瞧吧."

這時,半天沒說話的老九突然撂出了一句:"著啊,八哥說得多好啊!請各位兄弟仔細想想,這一次,表面上看咱們栽了,可是我們又吃了什麼虧呢?"

眾人聽了先是一愣,靜心一想,對呀,我們吃了什麼虧了?折騰了半年,老大被囚禁了,他原來就不是阿哥黨的人,活該.太子黨的老十三,挨了一頓打,又關了三個月.阿哥黨的幾位卻是有驚無險,連根汗毛也沒掉啊!

老八揮揮手讓王鴻緒,阿靈阿他們幾個都退了下去,只留下老九,老十,老十四等哥兒幾個,這才陰沉地一笑說話了:"九弟,你剛才的話算敲到正點兒上了.要說吃虧的是我老八,我沒看透父皇的心思.眾臣工一致推薦我的時候,我昏了頭,被人家捧上了火爐子,挨熱,受烤,該我受這份罪.俗話說,經一事,長一智.我不會再當傻瓜了.哼,大哥那施用妖術的蠢辦法,我一輩子也不會干.可是,我也不信,老二受了妖法就會干出與母妃通奸的丑事來!"

此言一出,把老九,老十,老十四嚇傻了.他們不解地問:"什麼,什麼,八哥,你說什麼?"


"哈哈哈……兄弟們,不知道了吧?告訴你們,你八哥這些天雖然遭了天外飛來的禍事,可是我沒有倒,也沒有閑著.太子栽跟頭是在熱河.還記得嗎?一夜之間他先失了寵,不准見駕,接著又被皇上停用了太子印空.後來,咱們哥兒兒個又給他添了把底火,把凌普的兵調來,這才把老二趕下了台.你們可知道那開頭的第一夜是為了什麼事兒嗎?哼哼!如今我打聽清楚了,他和貴人鄭春華通奸被父皇當場抓住了!你們想,這等丑事在民間還因傷風敗俗招惹罵名呢,出在皇宮里,那不更是欺君欺父嗎!這事兒,父皇當然無法容忍,可這事父皇又沒法明說.所以,廢了太子,把那個淫婦鄭春華也打入了冷宮,後來又送到了洗衣房里去干苦活.兄弟們,這個鄭春華可是個現世的活寶啊!只要把她抓在手里,想再次扳倒太子,那還不易如反掌嗎?"

老八這番話說出來,可把老九他們哥兒幾個的勁兒給提起來了.對呀,這可真是個帶把兒的燒餅啊!便一齊急急忙忙地問老八:"哎,八哥,你說吧,咱們該怎麼辦?"

老八胸有成竹,沉穩地說:"嗯--依我看,太子剛剛複位,聖眷正隆,他暫時不敢亂來.我估摸著,他要有所行動,必定是兩條路.一,殺鄭春華滅口;二嘛,把鄭春華弄出來,重續舊好,所以,咱們得設法保住鄭春華的小命,最好是把她弄出來,藏到一個神不知,鬼不曉的地方.將來用得著的時候,她就是咱們手里的一張王牌.打出這張牌來,立刻就能把胤礽置于死地.老十四,這事兒你來辦如何?一要縝密,二要穩妥,你覺得怎麼樣?"

老十四的勁頭來了:"八哥,你放心吧,跑不了她!"

被打入冷宮罰做苦役的鄭春華萬萬沒有想到,她,一個受了太子的勾引,玩弄,又遭到皇上嚴厲懲罰的弱女子,一夜之間竟然又身價百倍,成了太子和阿哥黨爭奪的寶物了.這邊要殺她,那邊要搶她.這邊殺她是為了滅口,而那邊要搶她,則是為了要她當活口供.如果說,在爭權奪位的爭斗中,康熙的兒子們"無所不用其極"這句話,是一點兒也不過分的.

可是,這件事鄭春華本人並不知道.當初在熱河的時候,她掏出了暗藏的毒藥卻並沒有自盡.她是一個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女人,但是對太子,還是一往情深的.她之所以不死,就是為了保全太子.這個理兒明擺著,鄭春華要是死了,她自己倒是解脫了,可是太子就得落個"勾引母妃,逼奸致死"的罪名;如果她不死,無論誰來審這個案子,她都可以說是自己勾引太子的,把罪名擔下來.可誰知道康熙並不想審這個案子,只把鄭春華打入冷宮,罰做勞役.對這個處置,她甘心情願毫無怨言.她在等,在盼.等的,盼的是有那麼一天太子被赦免,或者登了皇位.到那時,她當然既沒臉見老皇于地下,也不能在太子身邊去爭什麼封號,那一天也就是她的死期了.這也是她報答太子唯一能做的事.所以,自從被送進洗衣房之後,鄭春華頭不抬,口不開,只是埋頭干活,外邊什麼事兒都不問.這里監工的太監們只知道鄭春華原是宮里的貴人,如今遭了貶.至于她犯了什麼罪,將來會不會重新入宮,誰也不知道.所以,對這個鄭春華,太監們是既不敢放肆虐待,也不敢掉以輕心.按宮里規矩,凡是在這里受苦的官人,無論外邊出了什麼大事,都不准她們知道.太子複位也好,皇上南巡也罷,鄭春華是一概不知曉.皇宮里上上下下,皇帝,皇後,嬪妃,宮人,還有各個大殿里的帳慢,桌裙,椅墊,衣物……有洗不完的東西,夠她們這幫人忙活的了,哪還有心思去打聽閑事呢!

這天下午,太監頭子文潤木領著幾個小太監抱來了一大堆的衣物說:"哎,都聽著,這些都是毓慶宮的東西,太子等著用的.你們趁著天好,馬上洗漿好嘍,聽見了嗎?"

什麼,什麼,毓慶宮?太子?鄭春華忍不住了,她壯著膽子問了一句:"文公公,如今是哪位阿哥當了太子啊?"

"哦,你們這兒消息不靈,還不知道呢,是二爺又複位當了太子了.今兒個,皇上帶人南巡去了,留太子在京城里監國.太子吩咐的事兒,咱們敢耽誤嗎?"

鄭春華不聽這話還倒罷了,一聽這話,只覺得眼前一片金光閃動,頭一暈,差點兒栽倒在地下.文潤木連忙上前,扶住了她說:"哎,鄭春華,你,你這是怎麼了?"

"文公公,請恕罪.我,我頭暈得很."

"嗨!有病犯什麼罪呀.今兒個,你不必干活了,回房休息去吧."

鄭春華強自掙紮回到自己的住處.她顫抖著雙手從枕頭下邊摸出了那個裝著"鶴頂紅"毒藥的小瓶子,緊緊地攥在手中,心中默默念叨著:"太子呀,太子,我終于盼到這一天了.你重登太子寶座,你照舊監國理政,這就好了.我鄭春華總算對得起你了.我也不再連累你了,如果咱們還有緣分,那就來生再相見吧."她抖抖索索地打開了藥瓶,想就著自己那奔湧而出的淚水吞下這致命的藥丸.可恰在此時,就聽文潤木在門外高喊一聲:


"鄭主兒,您的災星退了.十三爺奉太子的諭旨看你來了,快出來迎接十三爺吧."

鄭春華這一驚非同小可.她慌手慌腳地把藥瓶塞到枕頭底下,擦了一下臉上的淚痕,正要出門迎接,十三爺胤祥已經大步流星地走進屋里來了.

老十三這趟來的可真不易呀!自從太子胤礽去找他,要他設法殺掉鄭春華的那天起,胤祥就看透了太子的為人.他暗下決心,決不干這傷天害理的事.太子一走,胤祥馬上去找四哥,一五一十地把胤礽的話說了一遍.哥兒倆的想法完全一致.那就是把鄭春華從監禁中搭救出來,保住這個可憐女人的命,也免得太子再生是非.哥兒倆反複計議了很長時間,才定下了一條計策.今天,父皇出京南巡去了,阿哥們當然要去送行.皇上南巡扈從如云,送行的人比隨駕的人還要多,趁著那個亂勁兒,胤祥撥馬回來到了這里.

文潤木一見十三爺突然來到,慌得不得了.怎麼了?因為他是胤祥的家奴啊.前邊說過,如今十三爺府上的老管家文七十四就是文潤木的父親.他們是全家賣身到十三爺府上的,只有這個老二文潤木淨身入宮做了太監,分到這里當了個小頭目.今天,家主兒來了,文潤木不知道有什麼事兒,他能不謹慎小心侍候嗎?他急忙上前施禮:"喲,家主爺來了.奴才給主子請安."

十三爺笑著說:"哦,是文潤木啊.怎麼樣,在這兒還好嗎?前幾天我賜給你家的那座宅子你回去看了嗎?"

文潤木連忙回答,"奴才正要謝主子呢.那宅子奴才看了,沒說的.要是放在鄉下,我們簡直成了豪門富戶了.我說要給爺立個長生牌位,爹不讓.他老人家說,報恩不在嘴上,對主子忠心耿耿,把主子爺交辦的差事辦好,才是真心報恩呢."

胤祥聽到這里,心中怦然一動.哦,怪不得四哥家里的傭人,全是自個兒買的奴才,一個外人也沒有.不是家奴,能有這份忠心嗎?想到這兒他說:"好好好,你爹說得好.文潤木,今兒個我是奉了太子的諭旨來瞧鄭主兒的.你是這里的頭目,能給個方便嗎?"

文潤木一愣,心想,喲,這可是犯著禁例的呀!十三爺說,奉了太子的諭旨,可是空口無憑啊,我放是不放呢?嗯--得放!十三爺是家主爺呀.再說,皇上出京南巡,太子正在監國.他傳下諭旨,我又怎敢不聽呢?想到這兒,他笑著說:"喲,主子爺瞧您說的,這點兒事奴才擔了.您老請進."

十三爺進去了,文潤木不敢大意.他遠遠地站在外邊,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的動靜.

屋里,鄭春華見十三爺進來,連忙跪下請安.胤祥急促他說:"免禮.鄭貴人,我這次是冒著大風險來交代你兩句話的,你仔細聽著:一,要小心別人暗害你;二,你要立即做好逃出去的准備."

鄭春華大吃一驚:"啊!十三爺,此話怎講?"

"咳,這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太子雖然已經複位,但朝中形勢比以前更加複雜了.你一身系太子之禍福,社稷之安危.所以,有人一心一意要加害于你,你必須小心提防.我正在設法救你出去,你絕不可三心二意.好了,這地方我不能多待,一切由文潤木為你安排.你要聽話,明白嗎?"胤祥匆匆說完,拔腿就走,把鄭春華一個人撂在那里,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文潤木見十三爺快進快出,沒有被閑人看見,這才放下心來.他迎上前去說:"主子爺,您傳完話了?賞個臉到奴才房里吃杯茶吧?"


老十三沒理會他的話,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你跟我來."

文潤木一驚,喲,主子的臉怎麼說變就變.他不敢問,忙跟著胤祥來到遠離房舍的一棵大樹下,十三爺突然停住了腳步,轉身問道:"文潤木,爺現在有件差事想交給你辦,不知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爺,我們全家都受了爺的大恩.爺派的差使,奴才敢不盡心盡力地辦好嘛.再說,奴才雖然淨了身,可還是男兒,有什麼不敢干的呢?"

"好,這就好."胤祥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包藥來:"瞧見這個了嗎?今晚子時,你把這藥給鄭貴人吃下去."

文潤木大吃一驚:"啊?爺,這,這……"

"哦,你不用害怕.這不是毒藥,這叫'雞鳴五鼓返魂丹’.人吃下去之後,立刻就死,脈息全無.可是到了雞叫天明的時候就會醒過來了.你讓鄭貴人吃下藥之後,立即稱她是'暴病身亡’,而且要連夜把她送到左家莊化人場去."

"主子爺,您這……是……"

胤祥打斷了他:"好了,別打聽了.知道的多了對你沒好處.這洗衣房上上下下由你打點,需要多少銀子上我府里去拿.至于左家莊那邊,爺自會料理,不用你操心.告訴你,這可是積陰德,修來世的事兒,你明白嗎?"

文潤木連忙回答:"是,是,奴才明白.不過……十四爺前幾天也來過,他交代過要善待鄭貴人,不能出差錯.要是……"

"哦,你不要擔心那邊兒,一切由我作主呢.大不了十四爺到內務府告你一狀,開銷了你的差事.真到了那時候,十三爺我把你們全家都脫了奴籍,放你們回老家去.我賞給你們十頃地,五千兩銀子.你,你爹,你哥哥.嫂子和妹妹一輩子也吃不完的!可是,我把話說到頭里,你是知道爺這拼命十三郎的脾氣的.這件事,如果你辦不好,或者是走露了風聲,那可別怪我十三爺翻臉不認人.明白了嗎?"

文潤木怎麼能不明白呢.自己全家的生死禍福都掌握在十三爺的手里,說賞你,升你,讓你吃穿不愁,榮華富貴;可是說罰你,貶你,殺了你的頭都沒地方告狀去.今天,十三爺交辦的差使是得提著腦袋干的.可是老爹說過,報恩不在口頭上.現在主子用著自己了,能推脫不干嗎?何況十三爺剛才這話里是又有恩德又有威脅的,是不容反駁也不容違抗的.想到這兒,他咬了咬牙說:"主子爺您老放心,奴才是有良心的.這差,我辦了!"

老十三不再說話,把那包藥往文潤木手中一塞,轉過身子,大步朝外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