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 大勢去阿哥奉遺命 好運來雍正立新朝

十三阿哥胤祥來到窮廬的時候發現,武丹老將軍已經過世了.胤祥被幽禁十年,他當然不知道武丹這位老侍衛重新回到皇上身邊後,是怎樣地日夜操勞,寸步不離地保護著皇上;胤祥更不知道,在皇上臨終前的這幾天,武丹心膽俱裂,而又強自掙紮著沒有離開這門洞一步!當窮廬內傳出第一陣哭聲時,武丹肝腸痛斷,他意識到,皇上已經走了,他自己的差使也辦完了.他在心中叫道:"老主子啊,奴才武丹不能與您見最後一面了.主子等著,奴才這就隨主子去了."一陣急促的心跳之後他突然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他,和他那顆忠誠不渝的心,隨著老皇上走了.如今,胤祥見此情景,又心疼,又著急.連忙把劉鐵成叫到身邊說:"鐵成,你這侍衛是怎麼當的?武老將軍的英靈已經跟隨皇上升天了,你,你怎麼還讓他坐在這里.快,先把武老將軍的遺體請進房內供著,聽候安排."吩咐完了,便急急忙忙地進了窮廬.

張廷玉迎了上來低聲說:"十三爺,萬歲已經龍馭上賓,請爺去了吉服."

十三爺哪兒還聽得見別人說話呀!他踉蹌幾步,奔到皇上的靈床前,撫著康熙的遺體號啕大哭:"皇阿瑪,不孝兒臣胤祥看您老人家來了.阿瑪活著的時候,兒臣惹阿瑪生氣.阿瑪走了,兒臣又沒能見阿瑪一面.皇阿瑪原諒兒臣吧.您老人家再睜開眼,看兒臣一眼吧……"

胤祥這一通大哭,確實是發自肺腑,出自真情.十年了,十年哪!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著父皇,如今被赦出來,父皇卻已仙逝.他怎麼不肝腸寸斷,失聲痛哭呢?

在胤祥來之前,這里已經哭了好大一陣了.他這一哭,又引起了在場眾人的悲傷,不管是存著什麼心思,又都跟著哭了起來.這里邊,最苦的是張廷玉.他自己同樣的傷心難過,同樣的想失聲痛哭.可是,今天他重任在肩,又不能不強自鎮定.他早看出來了,八阿哥和老九,老十他們蠢蠢欲動,急不可待的煩躁,也看出了四爺胤禎只顧痛哭流涕的真情.這麼多的皇子全集合在這里,萬一爭斗起來,准敢去拉,又誰能勸得下呢?十三爺一來,張廷玉的膽子壯了.他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老皇上給隆科多的那第二份詔書,朗聲說道:

"眾位阿哥,請暫且節哀.大行皇帝臨終之前還有一道遺命.晉升九門提督,步軍統領隆科多為太子太保,上書房大臣.大行皇帝的傳位詔書,安放在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額的後邊.隆科多已經去請這份傳位詔書了,馬上就可以回來,請皇阿哥們稍候.國不可一日無君,皇位定了,還要為大行皇帝安排後事呢."

老九一聽這話就蹦了:"什麼,什麼,還有傳位詔書?希罕!我說張相,剛才你也在這兒.大行皇帝的遺詔是你讀的,大行皇帝的遺言你也聽見了,不是明明說了,讓十四阿哥繼位嗎?"

他這麼帶頭一攪和,老十也上勁兒了:"對呀,大行皇帝已經說,傳位給十四阿哥了,咱們都聽見了嘛.老九又問了一聲,大行皇帝不是還賞他一串念珠的嗎?"

老八陰沉著臉沒有做聲.他在焦急地等著外邊的消息,計算著成文運的兵馬現在到了哪里.剛才張廷玉說,隆科多受了遺命,晉升為上書房大臣.這消息對老八簡直是當頭一棒.看來,今日恐怕是凶多吉少.他正想趁著老九,老十在這兒胡攪蠻纏的機會,再加上一把火,趕在隆科多到來之前,捅出個大亂子.可是,其他阿哥卻不干了.老五,老六等人率先出頭說話::"九弟,十弟,你們胡說些什麼呀?大家都在這兒聽著的嘛.皇阿瑪分明是說,把皇位傳給四哥,你們……"

老十跳起來打斷了他們:"什麼,什麼?你們聽錯了!是十四阿哥."

"不,是四阿哥!"

"十四阿哥!"


"四阿哥!"

好嘛,這一鬧,皇子中立刻分成了兩派.胤禎灰白著臉,不言不語.他又憤怒,又激動,在不知不黨中,心頭已經暗暗地起了殺機.他給胤祥遞了個眼色,胤祥心領神會,不聲不響地向門口移動著腳步.這位拼命十三郎已經准備好了,只要隆科多拿來的傳位遺詔上,不是讓四阿哥繼位,他就要拼著性命闖出暢春園,帶著外邊那三千勁旅殺進園子,把皇位給四哥奪回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張廷玉眼前一亮,瞧見隆科多全身戎裝,腰佩寶劍,大踏步地走進了院子.他立刻高喊一聲::"都不要吵了!請阿哥們跪下,聽隆科多宣讀大行皇帝的傳位遺詔."

這一聲還真有效.皇子們雖然心中各有主張,但卻不能不老老實實地跪下了.隆科多走到上首,清了清嗓子說:

"隆科多奉大行皇帝遺命,向眾皇子宣讀傳位詔書."他展開遺詔,大聲宣讀,"皇四子胤禎,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在朕身後,必能繼承大統.著傳位于四子胤禎.欽此.康熙六十一年正月."

沒有人再說話了.原來,老皇上在十個月以前,已經定下了繼承人.如今,白紙黑字,誰還能更改呢?房子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板結了,連外邊落雪的沙沙聲都清晰可聞.老九,老十在和八哥急促地交換著眼神.他們拿不定主意,是應該俯首稱臣呢,還是該大鬧一場?老八還真動了殺心,想出其不意地沖上前去,扼死胤禎.哼,老子當不成皇上,你也別想當,咱們就拼個魚死網破吧!可是,他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念頭.如今,皇上遺命已經正式宣告,眾人都聽得明明白白,再有任何不規矩的行動,都是違旨抗命,也都是弑君篡位.上邊有張廷玉,隆科多兩位顧命大臣,身邊有不是自己一黨的阿哥兄弟,還有那位"拼命十三郎"胤祥,他越想越怕,不敢動手了.

胤祥聽了遺詔,早已是心花怒放.他見阿哥們都傻呆呆地發愣,知道有人是心存不服,有人是因事出意外,還沒醒過神兒來,也有的是想觀望風色,他可等不及了,率先磕下頭去說:"兒臣領旨."

老三胤祉見此情景也靈性了,既然遺命已經宣告,還有什麼可爭,有什麼好想的呢?他也接著俯地磕頭:"兒臣謹遵父皇遺命."

幾個小的阿哥,早就跪下等著了.只是,瞧著哥哥們不吭聲,他們也不敢先說話.隆科多見時機到了,與張廷玉交換了一下眼神,厲聲喝道:"怎麼,你們竟敢不奉遺詔嗎?!"

這句話問得嚴厲,老八吃了一驚,連忙說:"這,這,哦,十七阿哥胤禮還沒來呢.是不是派人去叫一聲,一塊兒聽旨."

老十三一陣冷笑:"八哥,別等了,十七弟另有重任.他帶著豐台的駐軍,已經到了暢春園門口.只要隆科多將軍和張廷玉大人一聲令下,即可率兵進園,剪除不遵父皇遺命的亂臣賊子!"


四爺胤禎聽了這話,那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好哇,十三弟,你干得真漂亮,豐台大營一旦歸我所用,老八他們就全完蛋了!突然,胤禎撲身上前,趴在康熙的遺體上,放聲大哭起來:

"皇阿瑪,您老人家一生辛勞,吃盡了苦.受盡了難.您走了.怎麼要把這千斤擔子壓在兒子身上啊……"

他這哭,一半是真的,是為死去的老皇上;一半卻是假的,是慶幸自己終于奪得了皇位.兩位肩負傳達遺命重任的大臣張廷玉和隆科多,急忙走上前來,將胤禎扶了起來,架著他,坐在了正中的龍椅上,高聲說:

"萬歲,上有先皇之遺命,下有百官的擁戴,請萬歲節哀應變,早登皇位,以孚眾望,安天下百姓之心."倆人一邊說,一邊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禮.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說的呢?阿哥們,包括老八,老九,老十,也不得不隨著大伙兒一起,三跪九叩,恭行大禮,也終于叫出了一聲:"萬歲!"

胤禎擦了一下眼淚,慢慢地說:"兄弟們,張大人,隆科多將軍,快快請起.萬萬沒有想到,大行皇帝將這社稷重擔交給朕.但既然到了這一步,朕不能不牢記父皇遺訓,勉為其難了.現在,百事紛雜,急待料理,朕心里很亂,難以維持.上書房的人又太少,請三哥和八弟暫到上書房來,幫助朕處理一些事情.京師的防務嘛,由十三弟全權料理.好吧,咱們先把大行皇帝的廟號定下來,然後,就該去接見部院大臣,宣布大行皇帝賓天的大事了.十三弟,你到外邊傳旨給大臣們,讓他們暫且等候,不要散去了."

"紮,臣領旨."老十三懷著興奮的心情大踏步地走了.

一聽說要為死去的老皇上定廟號,皇子們又吵吵起來.老九,老十他們,雖在形勢逼迫下,向胤禎行了禮,喊了萬歲,可心里能服嗎?尤其是聽見胤禎剛坐上龍位,就立即稱"朕",他們更是心里不痛快.此刻,他倆是雞蛋里面挑骨頭,無論是誰提的倡議,他們都一概反對.胤禎心里十分清楚,這哥倆是想找茬兒鬧事呢.父皇在時,他倆就愛攪和,愛胡鬧,甚至故意地惹老皇上生氣.今天,朕剛剛登基,他們又要乍翅了.如果不壓住這個邪氣,今後朕這皇上還怎麼當啊!他向下邊瞟了一眼,冷冷地叫了一聲:"張廷玉!"

"臣在."張廷玉恭謹地答應.

"把剛才大家提出的廟號,全寫出來,由朕親自裁定."

:"紮."張廷玉伏案疾書,把已經提出的十幾個廟號,全都寫出來呈給胤禎.

胤禎接過來,略一思付說:"大行皇帝一生,經文緯武,一統環字,雖為守成,實同開創.朕意廟號定為'聖祖’最好."說完,也不再聽大伙兒的意見,拿起龍案上的裁紙刀來,劃破中指,用鮮血寫出了"聖祖"二字,交給了張廷玉,接著又說:


"至于朕的年號,倒可以隨便些.朕名胤禎,皇阿瑪生前,又封朕為雍親王,就取個諧音,叫'雍正’吧.兄弟們要避諱,一律將名字中的'胤’字,改為允許的'允'字.這樣,叫起來也方便些."

眾阿哥見胤禎一上台就這麼專橫,心中未免有些不服,可是既然君臣名分已經定了,在人屋簷下,怎敢不低頭呢?何況,這位冷面王的脾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親王時還說一不二呢,如今當了皇上,天下臣民的生死禍福全操在他手里,你抗拒得了嗎?所以,聽了胤禎這話,也只好規規矩矩地磕頭謝恩:"臣等領旨."

胤禎點了點頭,繼續說:"張廷玉,你來代朕擬旨.以六百里加急文書通知年羹堯,讓他代朕向十四阿哥傳旨,命胤礻題火速回京奔喪,可帶十名隨從.另外,發文全國,大行皇帝喪事期間,各部院和各地官員,一律停止調動,要各安職守,維護地方,供應前線,小心辦差,不准有任何懈怠,否則嚴懲不貸.還有,用十萬火急文書通告全國,即日起,沒有朕的親筆詔書,全國軍兵,任何人不許擅調一兵一卒,違旨者,就地正法."

胤禎說一項,張廷玉記一項.頃刻之間,幾道詔書已經寫好,派太監立刻傳了出去.胤禎又說:"好了,幾件大事,暫且這麼安排.請眾位阿哥牢記父皇遺訓,不要鬧家務,不要尋是非.朕面雖冷,但心是熱的.兄弟們不要擔心,朕不會虧待兄弟們的.好,現在朕要到前邊去接見部院大臣,商議大行皇帝的後事了.兄弟們都隨朕一塊兒去吧."

說完,他站起身來,略微整理了一下袍服,輕聲而威嚴地說:

"啟駕澹甯居."

太監們立刻一聲聲地傳了出去:"雍正皇爺啟駕嘍--"

這傳喚聲,此呼彼應,回蕩在深沉莫測的雪夜中,回蕩在幽靜神秘的暢春園里.車駕啟動了,雍正皇帝坐在鑾輿里,心潮起伏,熱淚盈眶.幾十年來,皇阿哥之間的骨肉猜疑,明爭暗斗,已經成為過眼煙云.但黨派之爭造成的吏治腐敗,國事糜爛的後果,卻不容忽視.如今,朝廷上下,百廢待興,朕應當從何入手呢?

澹甯居門前,傳來一陣"萬歲,萬萬歲"的山呼聲,把胤禎從沉思中驚醒過來.這山呼聲,是那樣的整齊,那樣的威嚴,那樣的激動人心.啊!繼往開來,承前啟後的雍正王朝,就在這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中開始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