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要成為職業鼓手,並不是技術好就行.無論技術再怎麼好,想靠打鼓吃飯,基本上,除了發掘天才或是被天才發掘,沒有其他選擇.如果沒遇見有才能的歌手,就算技術比在第一線活躍的職業鼓手還好,也難以靠打鼓維生.
我對自己的本領頗有自信.這所藝術大學里,包含小團體在內,共有近十個與輕音樂相關的社團.在這些人中,光論技術,我敢說我是排名第一;若論感性,或許現階段我還輸給爵士樂研究社的那個女人,但我擁有壓倒性的力量與技術,也兼具克制技巧以凸顯樂曲的纖細.不過,這樣還不夠.如果沒有命運般的邂逅,我就無法成為職業樂團的鼓手.
我從小就開始學鋼琴和小提琴,國中一年級又開始上打鼓課,在音樂這條路上,並沒有走冤枉路.我經過充分的練習,大學選了音樂系,專攻打擊樂.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遇見一個擁有作曲才能,且唱功還過得去的歌手.再怎麼不濟,歌詞可以外包,主唱只要有點技巧就夠了.樂團需要的不是足以與天才歌手匹敵的唱功,重要的是音色和作曲能力.
我們大學每到七夕,就會舉辦由學生主導的音樂祭「STAR FESTIVAL」,通稱「星祭」,並由各音樂社團推派代表樂團出場表演.
由于所有參與「星祭」的音樂社團都會派代表出場,所以每個社團最多只能推派兩組參加.就和世足賽的氣氛往往比奧運更火熱一樣,對于音樂社團而言,「星祭」是比學園祭更為盛大的活動.想當然耳,想出場表演的人很多,因此每年各個社團都會舉辦兼作選拔會的現場演唱會.
我是在去年的選拔會上認識學弟北條春希.
他那個樂團的吉他手技巧有點問題,主唱也稱不上技壓全場,但是曲子有種獨特的躍動感和魅力,是從其他樂團身上感受不到的;光聽一次,就讓人忍不住反複哼唱.
我長相凶惡,沉默寡言又粗魯無文,所以從未受過學弟妹的愛戴.我向來不主動參加聚餐,到目前為止從事的樂團活動,都是對方看中我的技術,邀我幫忙,之後就順水推舟,繼續留下來當鼓手.
在「星祭」出場表演的樂團,也就代表該社團的顏面.春希的樂團是由一年級生組成的,演奏技巧又還不成熟,所以在選拔會的投票中理所當然地落選,但是在慶功宴上,我一反常態地主動向學弟攀談.
果然如我所料,春希的樂團所有的樂曲都是由身為主唱的他所創作.作曲者親自演唱是最理想的狀態,更何況春希的歌詞中有著前所未見的獨特特質.
他的歌詞帶有獨特的世界觀,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而是包容所有容易受傷的人,和那些為了迎合大眾而平均化的思心遠食音樂,或毫無修飾卻自稱歌詞的無恥暢銷金曲大不相同.這種與現存的任何歌手都不重複的歌詞,就算現在立刻推出市面,應該也能打動人心吧.
一問之下我才知道春希的樂團是為了參加星祭而臨時組的,並非正式樂團.這是好機會.
另外,春希的樂團里還有一個人引起我的興趣:同為一年級生,身材苗條,看起來溫文儒雅的貝斯手.同為節奏組的直覺告訴我,他也是有真材實料的人.
「要不要一起進錄音室試試看?」我邀請春希和他的貝斯手西原聰史,以及與我同年,一樣立志成為職業樂手的吉他手山南秀明一同組團.
接著,過了一年,在我三年級那年的七月,我和新的樂團伙伴們獲得第二次的「星祭」演出機會.
2
作曲的才能是鍛鏈不來的,這是一種天性.
聽了兩張唱片仍然產生不了共鳴的樂團,以後也一定無法喜歡;相反地,隔了很久以後才知道的歌手或迷上的樂團過去的專輯里,必定會有不可錯過的名曲.
作曲看的是天分.
春希擁有作曲家的資質.他很晚才開始玩音樂,樂理知識不夠豐富,不利因素不少.即使如此,他作的曲子依然具備充分的魅力.然而,是否該繼續相信春希的才能,卻是個難題.
他寫的歌詞雖然無可挑剔,但是作曲上的問題隨著時間經過慢慢顯現,我想這應該是起因于絕對性的樂理知識不足吧,相似的和弦太多,再加上他又不擅長創作敘事的曲子.簡而言之,他雖然擁有天分,但是學識太少了.
我們的目標是正式出道,成為職業樂團.貝斯手聰史和吉他手秀明沒有任何問題,他們的技術和熱情都足以成為職業樂手,也具備替樂曲增添色彩的感性.
「你覺得該相信春希嗎?」
在星祭舉辦之前,我曾向秀明確認過一次.秀明的夢想也是靠這一行吃飯,我們的音樂嗜好相同,同樣立志成為職業樂手,而且同樣擁有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放棄的斗志.
「不知道.聰史在技術面和其他層面都有許多優勢,但是春希是好是壞,實在很難判斷.」
秀明也抱持著與我相同的看法,而星祭就在這種心理糾葛不斷的狀態之下到來了.
我們的樂團在社團里舉辦過好幾次現場演唱會,但是在大學主廣場架設的大型舞台上,而且是在不特定多數的觀眾觀賞之下進行表演,這對春希和聰史來說都是頭一遭.能否在現場演唱中發揮魅力,也是主唱背負的宿命.
我不認為纖細文靜的春希能夠嘩眾取寵,但嘩眾取寵並非表演的全部.至少他對音樂的真誠打動了我,這正是一種極大的魅力.
他究竟有沒有真材實料?或許能透過這場現場演唱判斷.
3
就結論而言,春希的表現給予我們充分的信心.
觀眾的反應不差.他不怯場,台風穩健,擁有搖滾明星的素質.
第二天的活動一開始,便輪到我們上場表演.表演完後,我和秀明留下來觀賞其他社團的樂團表演.我們和狂熱揮拳的觀眾保持距離,在旁選了一個聽得清楚的地方.
在飄蕩著青春氣息的舞台上,發訊者與收訊者都不必擔負任何責任的粗糙音樂逐漸被消費.雖然決定活動出場權的選拔會是場戰爭,然而星祭一旦開始,剩下的目的就只有純粹享受音樂.
到了傍晚時分,命運的時刻突然到來.我確認節目單,得知接下來上場的是個名叫「Mic & Snut」的女子樂團.連我這種和八卦無緣的人,都聽說過這個樂團里有個很厲害的二年級生.
秀明用下巴指了指那個人.
「大家說的就是那個主唱.我也是頭一次看到她.」
她穿著厚重的蕾絲長裙,以及以鮮紅色和白色為基本色調,縫滿亮片的細盾帶上衣.光是那曼妙出眾的身材,就足以迷倒所有觀眾.
接著,猶如發狂似的連續假音覆蓋了性急的蜻蜓飛舞的橘紅色天空.聲音雖然不渾厚,卻遠播四方.
她一面撥弄琥珀色的Les Paul電吉他,一面高聲歌唱.聲音是具有特色的中性女低音.
長發隨著伴奏的旋律搖動,與傍晚的橘色天空相互映襯的身影,甚至帶著一股夢幻的氛圍.
最重要的是……
創作這首歌的人是有真材實料的——我如此想道.
獨特的嗓音和野外演唱會這種環境,加上無視主唱的鼓手,害我聽不清楚歌詞,然而,她那響徹鼓膜的歌聲直達我的胸口中心.
「你知道那個樂團是誰負責作曲的嗎?」
「不清楚,應該是主唱吧?」
「如果是,那她就是有真材實料了.」
倘若曲子是那個女人作的,她可說是近乎完美的理想主唱.
「演奏倒是乏善可陳.」
我沒有否定秀明的揶揄.不光是主吉他手,連那個主唱也缺乏吉他技巧.不過,她還只是二年級生,將來的事很難說.
「秀明,你覺得女主唱怎麼樣?」
「我不喜歡,你應該也知道吧?」
「嗯,我也是.」
沒錯,我們不是剛決定要相信春希嗎?
即使那個女人的一切都在春希之上,我們依然不需要女主唱.
只有主唱是女的,根本不算是搖滾.
4
每年的「星祭」都是連續舉辦三天.
大量器材和大型舞台一起架設在室外,夜間由我們這些音樂社團的學生輪流看守.第二天晚上,是由我們和那個女人所屬的社團一起負責看守.
我們在舞台上一面喝酒,一面聊些無意義的話題.時間剛過午夜零時,夜晚還很長.春希和聰史是從凌晨開始值班,現在應該還在被窩里.
秀明撥弄著木吉他,我拿起鼓棒,敲打翻過來的水桶,替他打節拍.
正當我們進行著玩票性質的即興演奏時,燈光突然被遮住.為了確認出現于眼前的黑影,我抬起視線,看到的是那個女主唱.
那女人凝視著我敲打的水桶,不發一語地坐下來.她的左手握著尚未開封的罐裝啤酒.
她用緊繃的視線看著我的手.或許是不知道該如何對待這個突然出現的稀客,秀明一臉嚴肅地對我使眼色,但說來不巧,我也一樣傷腦筋.在這種認真眼神的凝視之下,即使是再怎麼不正經的即興演奏,也不能說停就停.
這女人在舞台上憑曼妙的身材和機靈的表演魅惑觀眾,但是近看後讓我有了新發現.
她的上臂細得驚人,從蛋糕裙下探出的修長雙腿硬生生地竄入眼簾.她是個五官深邃的成熟美女,實在不像小我一歲.有她這等美貌,就算沒有實力,也能造成轟動.
自她出現後,我們又演奏十分鍾,秀明終于找到了終點.在即興演奏告一段落時,我對她提出建議:
「如果你要繼續聽,不如去拿張椅子來坐吧?」
「也對.」
她面無表情地附和,去拿折疊椅.秀明一面目送她的背影離去,一面帶著懷疑的眼神,用手肘頂了頂我.
「喂,怎麼回事?」
「我才想問咧!」
她那個社團的男生全都在注意我們……
她一回來,便把椅子擺在我們的身邊坐下來,完全不管同伴的視線.
「你叫什麼名字?」
「舞原七虹,『聲音藝廊』的二年級生.」
「這樣啊.我們是『新潮流』的……」
「伊東學長和山南學長.」
「哦?你知道啊?」
「因為你們很有名.」
我知道自己和秀明的技術優于其他人,但聽她這麼說,還是倍感光榮.
「能夠再演奏一曲嗎?」
「嗯,當然.」
這是個沒有時間限制的夜晚,殺時間本來就是我們的目的,所以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她.
聆聽我們演奏的她不像是在欣賞音樂,反而像在掂量我們的斤兩,眼神相當認真;至于我和秀明的演奏,卻因為意料之外的聽眾出現而越來越起勁.
美人總是給人難以親近的印象,舞原七虹又和在舞台上時一樣,擁有一種高雅的防護罩.即使如此,她的獨特魅力還是讓我這個討厭交際的人,也忍不住想和她多說幾句話.
不久後,她離開了,我則獨自走向開放中的第一餐廳上廁所.
雖然是七月天,夜里依然很冷,我微微抖動肢體,走出餐廳後看見沐浴在月光下的她.她的站姿完美無瑕,宛若打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站在靜謐午夜夾縫中的哪個位置看起來會最美一樣.
「嗨,真巧啊.」
「我在等你.」
月光從她的背後照射過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好啦,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今天的現場演唱,你有聽到我們樂團的曲子嗎?」
「有,是誰作的?」
「是我.」
秀明猜對了.若是如此,她一定是……
「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我是難得一見的高明鼓手,而她是天賦過人的歌手.她可能向我搭訕的理由並不多.
「要不要和我組團?」
「如果對象不是『我們』,也不是『你們』,回答起來就很容易了.」
倘若她的意思是想和我一起進錄音室,我的答案是YES.我想看看她的歌詞,也對她的樂曲有興趣.不過,如果是要拆雙方的團,那就另當別論.無論是吸收或被吸收,都很麻煩.
「我想和『你們』組團.和山南學長,還有另一個貝斯手.」
「換句話說,你要我們換掉主唱?」
「我不是要拆你們的團,只是想和你們組團而已.」
「抱歉,我不能答應.」
聽了我的回答,她並不怎麼失望,只是繼續說道:
「我是真的想成為職業歌手.」
「很正常.」
「你有這麼棒的技術和熱情,難道不想成為職業樂手嗎?」
聽了這句話,我總算察覺她的提議並非出于輕率的心態.剛才她來聽我們的即興演奏,也並非出于偶然.
她的確是在掂量我們的斤兩.
鼓手有力量,就是一種才能.身為搖滾樂團的一分子,為了更上一層樓,她會舍棄力量不足的女子樂團是很正常的.
不光是音樂社團如此,玩樂團的人多半都是先選吉他;之後或許會有人改拿貝斯,但是轉換跑道當鼓手的卻是少之又少.雖然現在可以用電子鼓在家練習,但是鼓畢竟是種指導者稀少的樂器,也因此,技術能達到特定水准以上的鼓手,在社團內往往備受重視;就算坐在家里等,亦能輕而易舉和數個樂團組團.就這層意義而言,在大學的音樂社團這種小圈子里,只有鼓手挑樂團,沒有樂團挑鼓手.
不過,如果要當職業樂手,情況就另當別論.在職業世界里,技術好是理所當然的,而且會作曲的人和會唱歌的人多如牛毛.然而,真正擁有耀眼才能的人是相當稀有的,而能邂逅這種寥若晨星的天才的機率更是微乎其微.
因此,面對她的問題,我一時語塞,但終究還是回答:
「我當然想啊.」
我的胸中懷抱著夢想——打從認識搖滾樂之後,就一直追逐的夢想.
「既然這樣,應該不用我多加說明吧?」
這個女人對自己的樂曲極有自信,和春希正好相反.
「你說的我能理解.老實說,今天的表演中,最讓我感興趣的就是你的曲子,我也很想找個機會好好聆聽.不過,輕易舍棄伙伴的人是不會喜歡上搖滾樂的.」
「我不討厭這種男人.那我改變提議吧,只要你一個人就好.」
「要我加入你的樂團?」
舞原七虹困擾似地眯起眼睛,接著毅然而然地說道:
「如果能和你組團,我會另找貝斯手和吉他手.」
「那你現在的樂團怎麼辦?她們是你的伙伴耶.」
「你不認為要用同樣的視線高度注視同樣的夢想,均衡的水准是不可或缺的嗎?為了實現這個夢想,我願意搏命.如果不能實現夢想,便無法往前邁進;這種時候,講再多人情義理都毫無意義,不是嗎?」
原來如此,這個女人毫不遲疑.對于自己的生存之道,她不帶絲毫迷惘.正因為優先順序相當明確,爭端才不會存在.
「我認為你和我一樣,所以才邀你組團.我不認為我的吉他水准配得上你,不過……」
「我知道.你的曲子多有魅力,我今天已經見識到了,你不用自賣自誇,這樣只會自貶身價而已.」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好吧!我就在你身上賭一把.鼓手要實現夢想,只有發掘天才或被天才發掘兩條路而已.
我不想和女主唱組團的理由有好幾個.過去看過那麼多樂團,我得知一個真理:在男女混合的樂團中,團員間的戀愛關系,是想繼續從事表演活動的最大枷鎖.
她的美貌對樂團而言是種利器,但是也有著相對的風險.在組成樂團之後,必須要求團員劃清界線才行.
「你不是嘴上說說而已,是真的願意搏命吧?」
「如果我出爾反爾,你可以殺了我.」
她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眼神,斷然說道.
你可以殺了我——我不懂她為何如此決絕,也不想過問,不過,我能夠理解她的心情.就這層意義而言,我們確實是同類.
舞原七虹伸出右手,我用力握住她的手.
5
就結果而言,我們和舞原七虹組成新樂團「The Bugs of Universe」,舍棄了春希.
和春希共組的樂團在「星祭」之後解散,然後,我和舞原,秀明三人在貝斯手未定的狀態之下共同組團,而聰史聽到風聲,也來拜托我們讓他加入.
人類無法理解實力在自己之上的人,所以想更上一層樓,最好和同等水准的人為伴.
聰史察覺到舞原的才能,也信任輔助她的我們.貝斯手和鼓手一樣,不和天才組團便無法成為職業樂手.
聰史也為了夢想而舍棄友情,不過,多虧春希與生俱來的自然性格,這件事並未種下禍根.在學生社團中,組新團,拆伙都是家常便飯,春希也在不久之後和同年級生共組新的樂團.
不過,舞原那邊就沒這麼簡單.就她那個社團的人看來,根本是我們搶了他們的歌姬,因而失去容身之處的舞原在暑假結束不久後,便轉入我們社團.
團員就舞原現有的樂曲投票,選出了幾首曲子,再由我和秀明編曲,賦予樂曲新的形象.說難聽點,舞原的前一個樂團扼殺了她樂曲的優點.並不是一味使用爆音就叫做搖滾樂,正因為吉他不夠精准,編曲才需要更加纖細;聲音不該一味疊加,而是該精挑細選,反複琢磨,才能凸顯出主唱的歌喉.
舞原雖然不像春希那樣語彙豐富,將言語抽象化的能力也不算強,但是她的歌詞也有種無與倫比的魅力:雖然世界觀有點淡漠,卻靠著廉價的修辭孕育出異于自卑的特色,和蒙昧的大眾有著顯著不同的多彩世界觀.
看過舞原現有樂曲的歌詞之後,我發現一件事,問道:
「你喜歡星星啊?」
舞原的曲子中,有好幾首是以星星或月亮為主題填詞的.這類羅曼蒂克的元素在女人填的詞中很常見,但是舞原寫的詞時常出現冷僻的專門單字.
「我高中的時候是天文社的.」
「哦?我還以為你高中也是輕音樂社的.」
「我也有加入輕音樂社.我同時加入兩個社團.」
「沒想到你的嗜好挺多的.」
聽了我的話,舞原只是露出苦笑.
組團之後,我們交談的機會變多,但是基本上談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不探究彼此的隱私,是樂團內的不成文規定.
舞原重考一年才考上大學,所以年紀和我及秀明相同,但是不管我們怎麼說,她就是不改敬語,也一直謹守分際,從未做過不合禮節的事.
她說她不喜歡別人叫她的名字,所以我們全都叫她「舞原」.用不著刻意解讀這段插曲的意義,也可以知道她是個對他人總是保持距離的女人.不過,我和秀明本來就不是健談的類型,我們只要能在音樂部分相通就好了.
不久後,我們開始積極地舉辦現場演唱會,而觀眾增加的速度比想像中快上許多.
有秀明在,大半樂曲都不需要舞原彈吉他,因此她可以專心唱歌,壓倒性的唱功變得更有魄力.在黑暗中的聚光燈照射之下一臉陶醉地歌唱的她,甚至有股神聖的氛圍.她的歌聲將Live House化為另一種未知的場所.
舞原還有另一項專長:她的口琴技巧好得足可媲美職業樂手.那銳利的音色時而替樂曲增添強度及色彩.
舞原的才能無庸置疑.她光靠樂曲就足以與人一較高下,更何況她還有如此出眾的容貌.我們每月一次的現場演唱變為每周一次,主辦單位主動邀請的次數也逐漸增加.只要「The Bugs of Universe」演出,就會有大量觀眾入場——主辦單位有了這樣的認知.
我們依靠的不只有風評,還有樂團里的智多星.貝斯手聰史的雙腳很勤快,常跑其他樂團,與他們深入交流,並擬定出周詳的策略.聰史擅長自我推銷,面對新朋友給予的各種建議,都能一一實踐.
他在各個Live House進行詳盡的事前宣傳,並架了個主打舞原外貌的網站.雖然舞原極端討厭拍照,卻輕易屈服于「這是為了打響樂團名號」這個關鍵句.在三人合力說服之下,她勉為其難地同意擔任樂團的招牌.
接著,聰史開始制作電子報.聰史將我們的資訊傳送給感興趣的人,並激發他們對于樂曲的饑渴.
我們對自己的曲子很有自信,本來打算制作免費C D供樂迷索取,這想法卻被聰史阻止了.他說,我們的曲子無可挑剔,所以制造出不來聽現場演唱就無法聽到舞原新曲的狀況比較好.我們在網站上公開的都是部分音源,只有Live House的相關人士才能收到完整音源.在聰史的主導之下采行的這些策略,都是我們想破頭也想不出來的,而且每次都大為奏效.
身為樂團的公關,聰史也積極和東京都外的樂團進行交流.
我們受邀參加地下樂團在東京都外主辦的大小活動,成了眾多Live House的熟面孔.
支持我們的樂迷越多越好,機會不是只有東京才有——這是聰史的理論.其實就算不考慮這個因素,在各地巡回演出也能提升樂團團員的基礎體力.
不久後,在鄰近地區的演唱會迷上我們的樂迷們,紛紛前來我們的主場觀賞表演,良性循環開始加速轉動,越轉越快,知名度上升的速度快得連我們自己都無法掌握,連音樂界人士也開始與我們接洽.
我和秀明這兩個老粗從旁支持光鮮亮麗的舞原和聰史,「The Bugs of Universe」比我們想像的更加合作無間.不光是在音樂方面,每個人擅長的領域都不同,卻又配合得天衣無縫.
秀明本來就是專攻幕後的類型,擅長編曲;舞原不擅長編曲,作完詞曲後總是丟給我和秀明全權處理,而我和秀明替樂曲塑形的期間,她又繼續埋首于新曲創作.
四個人各自以不同的形式為樂團做出貢獻,曾幾何時,我們成為契合得驚人的最佳伙伴.
為了與我們共組樂團,舞原換了社團.或許是因為有這個過節,舞原的同學從未來看過我們的演唱會.
我在校內也沒看過她和朋友在一起,而她和我們除了音樂以外,並沒有深入的交流.她並不是排拒他人,或許是本來就不需要朋友的類型吧.
在這樣的日子里,最先發現那個男人的是秀明.
隨著現場演唱的次數增加,我們在觀眾中常看見某個男人的身影.那個男人長得非常醒目,一旦察覺到他的存在,怎麼也無法將他趕出視野.他的身高近一百九十公分,一頭亂七八糟的長發蓋住一半以上的臉.不過,從發問露出的眼鼻異樣地深邃,教人一時之間難以判斷他究竟是不是日本人.
起先,我以為他是其他樂團的樂迷,因為即使輪到我們上場,他依然只是盤著手臂在館場後方觀賞,並沒有特別興奮,所以我才以為他是沖著其他樂團來的.
直到有一次,我們結束表演,收拾完畢之後,我進入會場時發現那個男人在橘光閃爍的角落和舞原說話.
會場舞台上正在進行表演,爆音支配著黑暗,一般而言,應該沒人會在這種時候搭訕女生.不過,舞原是我們的公主,要是卷入什麼不必要的麻煩可就糟了,我心想最好出聲牽制一下.正當我如此盤算著走向他們時,情況發生了變化.
只見舞原仰望著那個男人,臉上露出我們從未見過的笑容,接著,她宛若在和男友打鬧一般,戳了戳男人的肩膀.失去平衡的男人一臉不滿地把手放到舞原的頭上,將她的頭發弄得亂七八糟.
原來他是舞原的朋友啊……
我在手中把玩著調音用的鼓鎖,試圖保持平靜,但是視線始終無法從那兩人身上移開.
那男人到底是誰?他長得那麼獨特,如果是大學里的人,我應該有印象才對.舞原是新瀉人,她說過附近沒有家鄉的朋友;如果又不是學校里的朋友,那會是誰?我們透過音樂認識的人之中,也沒有那樣的人.
我不曾問過舞原有沒有男朋友,我想那個男人應該是舞原的男友吧.
舞原不愛談論自己的事,也不喜歡別人闖入她的心房,最好的證據是,她每次創作感情方面的歌曲時,歌詞總是寫得很抽象.
到頭來,我,秀明,以及聰史八成也一樣,我們都沒有詢問舞原,那個常看見的鵝蛋臉男人究竟是誰.
我曾聽見那個男人叫舞原「七虹」,而她顯得很開心.或許那個男人對舞原而言是特別的,換句話說,或許是「男友」這類親近的人物.
就我個人的意見,樂團成員的戀人是和樂團及音樂無關的人,會是最理想的狀況.當然,我們的公主是陌生男子的特別的人,確實教我有點不是滋味,但是這麼一來,男女混合樂團特有的不必要麻煩發生的機率便會降低許多.
我們還要繼續搭檔很久,隱憂當然是越少越好.
由于樂迷越來越多,在Live House演出一年後,便有好幾間經紀公司找上門來,其中不乏看中舞原個人的才能,僅想簽下她當歌手的經紀公司,幸好舞原只考慮以樂團的形式出道.我們進入了摸索著最佳時機,准備邁向下一個舞台的階段.
過不久,樂曲超過了二十首,團員開始討論起要和哪家經紀公司簽約.
然而……
我們討論著哪間公司最能理解我們的音樂及方向性,並能夠支持我們.就在四個人取得最大共識,終點近在眼前的時候,命運的時刻到來.
在某場演唱會的兩天前,舞原突然說要返回家鄉一趟,希望能取消演出.于是我們向相關人士道歉,推辭掉演出的機會.
業余樂團如果一過上團員生病,基本上是找不到人代打的.從前我們也曾因秀明罹患了流感而中止演出,所以,雖然不知道舞原的理由是什麼,但仍是一派樂觀,認為無須為了這種突發狀況大驚小怪.
然而,到了隔周,歌姬依然沒回來,我們又推辭掉兩場表演.
直到十天之後,舞原總算露面,並做出態度急轉直下的宣言.
眼看我們就要決定與哪家經紀公司簽約,舞原卻說她不玩音樂了.
6
我沖進錄音室,只見里頭的氣氛一片低迷.聰史在房間角落抱著頭,秀明失魂落魄地雙腳攤成大字形,而中心人物舞原七虹則在房間中央垂著頭.
我在打工的休息時間收到秀明的簡訊,說舞原要退出樂團,連忙早退趕來.看見眼前的光景,我不得不認清這並非玩笑.
「舞原……」
「對不起.」
一看見我,舞原便一臉痛苦地垂下頭來.
「不用道歉,告訴我理由.我不懂,你不是想單飛吧?」
「我不玩音樂了.」
「我不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是喉嚨或身體不舒服嗎?」
舞原搖了搖頭.
「還是家人生病,必須回鄉……」
舞原又做了一次同樣的動作,打斷我的話語.接著,她帶著可怕又冰冷的眼神繼續說道:
「我在小時候就已和親生父母斷絕關系.」
斷絕關系?初次聽聞的舞原身世讓我心生動搖.反正和這次的事沒關系,現在沒空追問——雖然我的腦子明白這個道理,但思緒仍不禁為這番突如其來的告白所惑.
「那……」
我已經想不出其他適當的理由.
「你說過要為了這個夢想搏命,所以我才相信你,舍棄了春希.我們把賭注押在你身上,你不說清楚,我無法接受.你到底知不知道啊?我們馬上就要和經紀公司簽約了耶!」
「已經沒有意義了.」
「那就說清楚啊!」
我逼近舞原,朝她的喉嚨伸出手,聰史趕緊抓住我的手臂.
「和也,別使用暴力.」
「這家伙發過誓,說她會搏命.如果她沒有一個足以讓人信服的理由就說出這種話,即使被我殺了也怨不得人.」
「無所謂,你想殺我就動手吧.」
舞原喃喃說道,聲音小得驚人.正因為如此,我才想到了.
「……是因為男人吧?」
我知道舞原的瞳孔動了一下.
「說穿了,就是這麼一回事?」
和那個高個子男人有關?
舞原沒回答,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其他兩人也意會過來,聰史放開我的手臂,轉向舞原.
「舞原,是這樣子嗎?可是,那和樂團沒關系啊!」
「我已經失去繼續唱歌的意義.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讓我想傳達出歌聲的人.這麼痛苦的事,我無法繼續下去.」
痛苦的事?
「有種你再說一次!」
我們不是因為喜歡音樂,喜歡扭曲的吉他音色,才開始玩搖滾樂的嗎?每個人不都是這樣起步的嗎?她卻說這是痛苦的事?
「無法傳達出去的歌,我唱不下去.」
背後傳來房門開啟的聲音,是秀明打開的.
「我們還沒跟經紀公司簽約,業余樂團常發生這種事.你走吧!我沒辦法跟覺得玩音樂很痛苦的人組團.」
「秀明,你也冷靜一點嘛!沒有舞原,我們就完了.」
聰史擋在門前說道.
沒錯,舞原是無可取代的.就算我們找得到替代的主唱,但我們的樂曲全都是舞原創作的.
「我們已經完了.」
秀明無力地喃喃說道.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你們肯放棄嗎?我才不要.」
聰史訴之以情.
「……對不起.」
舞原留下老套的話語和微微的殘香,離開了錄音室.
夢想在那一天無情地破滅.
共享了一年半的濃密時光,我原以為我們的距離已經大幅縮短,彼此成為超越性別與年齡的好伙伴.但是,這只是男人們一廂情願的誤解而已嗎?
即使到了現在,我們還是完全不明白舞原七虹的心思
仔細一想,她從不曾主動提起自己的事.或許那個女人,自始至終都不曾把我們當作伙伴看待——我突然有了這種感覺.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