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畢生,從沒料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會如此渴望地想聽到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夜風輕吹,男子身上的層層衣袂像是蓮花瓣一樣隨風翻飛,他的頭發極長,也極好的樣子,那金色曼陀羅花紋的面具並沒讓他顯得陰森可怖,而平添一種神秘優雅氣質,叫人喘氣都不敢大聲,只能癡癡抬頭仰望而已.
"閣下!"仿佛是了解方正心意,旁邊周簡揚聲,再次叫道,"承蒙相救,請閣下留下尊姓大名如何?"
出乎方正跟周簡所料,那人袍袖輕輕揮舞,刹那只見那如墨一樣的夜空之中,忽地出現一串金色的字跡,當空一閃,又很快消失.
"救人並非本意."
那金色的字跡仿佛是奇妙的煙花綻放空中,留下光影的蹤跡,而又一閃消失,流光飛舞這般迅速.
周簡怔住,方正握了握劍,上前一步:"我們並無惡意,閣下何必如此戒備……"
回答他的,是那人一聲低又輕微的哼聲,若不細心聽,會以為是幻覺,但僅僅是那麼輕的一聲,就叫人心馳神往,渴望聽到更多.
"刷……"極快的一聲,伴隨周簡的悶哼.
方正瞪大了眼睛,幾乎不肯相信自己的雙眸,方才那極快的一瞬,眼前,有一道銀色的光芒竄流而過,幾乎擦過他的面上,直奔身旁的周簡而去,方正在很漫長的時間內才醒轉,這並非善意的舉動,而是……但是為時已晚,他只聽到周簡痛苦的低哼,方正驀地回頭看,望見血箭自周簡肩頭迸濺而出,而他高大的身子,如大廈將傾,刹那傴僂下去,無力地向後倒去.方才擊中他的那股力道太大,讓他腰部向後彎,因為這姿勢太快,雙膝一屈,雙手向前無力蕩出,就好像被狂風卷走了的人.
方正雙眸瞪大極大,意識還沒有反應過來,人已經掃到了周簡身旁,伸出雙手,便攔腰將周簡的身子牢牢地抱住在懷中.
"周簡!"他大呼一聲.震懾,不信,伴隨著最深沉恐怖引發的顫抖.
"呃……"周簡微弱地叫一聲,嘴角流出鮮血.
"前輩你為何要如此?"方正之心,從對眼前那人的崇敬轉為憤怒,雖然,在今夜之前,他從不認為周簡是他的朋友,但是就在此刻,他已經毫無疑問的認定了:那人,恍若天神的那個人,他,傷了自己的朋友,不可原諒!
回答他的,卻仍舊是那無聲又神秘的金色光影的字,在空中閃爍出現:
"我說過……並非相救,而是……"他略微沉默,空中出現一個略大的字:殺!
方正心頭極冷,頃刻之間充滿了難言的絕望.
方才同城南幫對敵,他是絕望,可也不曾完全失去希望,尤其是想起小樓,尤其是望見周簡"從死到生",他的心底重燃了對生的無限希望跟熱情,就好像來再多的城南幫眾,都不在話下,熱情沸騰燃燒之下,千軍萬馬都是等閑,然而現在……
完全,不是對手.
無論是他也好,周簡也好,對于眼前這神秘出現,非敵非友的人,他們兩個就算加起來,就算是十個周簡加十個方正,都完全不會是他的對手.
沒有比失去所有希望更叫人絕望的事情了.
方正只能緊緊地抱著周簡,感覺他的氣息越發微弱,心底悲涼,無法言說.
這神秘之人的出現,讓他們以為是救星來到,然而瞬間,他又立刻化身為地獄魔神,竟是來取他們性命的,可是……為什麼?
方正咬住牙齒,就算是死,他……也想死個明白.
深深地吸一口氣,冷冷的夜之氣息,扯得五髒六腑都在微微地疼痛,方正看了一眼懷中垂死的周簡,仰頭望過去:"閣下,你為何要如此……我們同閣下你……無怨無仇,為何竟下殺手對我等……"
一字一頓,咬牙勉力說出.
眼中已經有淚.
望著那高高在上,高不可及的身影,為何竟讓他的夢想如此簡單輕易的就消失,破滅,支零破碎,若是如此,他方才為何又出手相救……不該,不該啊.
金色的字很慢,卻是不容置疑的,答案就在眼前,他無聲給出:
"你,不必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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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最後看他一眼,就算知道對方要索自己跟周簡的命,他心底竟無法生出對這人的恨來.
他深吸一口氣,轉過頭,望向周簡.
周簡喉嚨之中咯咯發聲,勉強睜開眼睛:"方正……"
"嗯……"方正答應一聲,"你覺得怎樣."
這句話問的相當殘忍,周簡他渾身之傷,一眼看去,都不忍正視,數都數不過來,簡直如一個血人相似,但是此刻,還能說什麼呢?
"我……"
周簡略一停頓,喉嚨里咳出血來,望著方正眼紅紅的樣子,從沒有過,跟方大捕頭靠的這麼近……周簡忍不住為自己的這個念頭而覺得荒唐,他輕輕一笑.
"你,笑什麼?"方正滿心傷悲,勉強問.
"沒什麼……我是第一次……"周簡想說,卻又說不出,只好咧著嘴笑,雪白的牙齒,看來這麼燦爛,可,這個時候……這人怎麼竟還能笑出來.
方正無心搭話,雙臂用力抱住周簡.周簡的心底卻盤旋著那個"第一次"在想,……第一次,還沒有過呢……可惜……
"你說……"他的身子扭動了一下,問道,"小樓……"
方正身子一動.
周簡問道:"若是她知道,知道我們,咳,咳,她……會……傷心吧."他說,聲音微弱,卻還帶一絲憂傷,可提起那個名字來的時候,分明是有些暖暖的吧.沒聽錯.
方正滿心的強忍便在這刻都忍不住了,他肩頭明顯地抖了一下,兩顆大大的淚珠,從眼睛里滴落出來,就好像高高築起的心湖忽然之間崩潰了,淚水決堤湧出,無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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