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宗族之會(二)

上次見宗族首領這個級別的人,還是在自己婆婆死的時候吧?秦蕊珠提著筆,腦子又有些走神.想到當初那位白發蕭然,面目慈祥的族長,是如何義正詞嚴的奪走了自己手里一部分財產算成了族里公產的.

在她心目中,這些人與官府不分伯仲,權威上難分高下.可如今麼,這些族長,里長,卻要先對自己點頭哈腰,叫一聲"秦夫子."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心里竟然分外的甜蜜.

這些族長心里對于秦蕊珠充滿了鄙夷,一個靠著跟知縣睡覺提升的兔子,居然混到了師爺的地步,簡直是胡鬧.可是再胡鬧,也只能忍下去.

香山縣無官的不利之處,現在就體現出來了.當知縣想要做什麼時,縣里連個制衡他的人都沒有,只能任他為所欲為.

李炎卿與眾人見禮之後,梁瑞民首先開口道:"劉大老爺,我等今日前來,乃是因為聽到一個風聲,前者春風樓偶有賊匪為害,朝廷卻誤會我香山子民通匪,這實在是天大的冤枉.我們這些沿海百姓,拜的是媽祖娘娘,信的是海神,怎麼可能去拜那無生老母,信那真空家鄉?還望大老爺千萬為我等做主,不可讓官兵來我香山啊.那些官兵素行不法,若到香山,必要害民,到時候百姓遭殃,生靈塗炭,這就是人間慘劇啊."

其他幾位宗族頭領知道,梁瑞民如今是李炎卿最大的債主.香山地面上,前任知縣積欠的債務,已經有八成以上都轉到了他的名下,向來他說話,知縣是要給些面子的吧.

這老狐狸也是個聰明人,春風樓的事,他始終裝做不知,就是不往這趟混水里趟,弄的一心想抓他把柄的李炎卿,也拿他沒辦法.

其他幾位族長紛紛附和道:"正是.梁翁說的在理啊.那些丘八,最是無法無天,比起強盜還要厲害許多.有酒就醉,有女人就睡,見房子就住,見東西就拿.若是他們來一趟香山,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家要懸梁,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百姓,要被他們奪走家財.大老爺千萬要與我們做主,不能讓他們來啊."

李炎卿卻是一臉嚴肅"豈有此理?你們說的這是什麼話?朝廷捉拿亂匪,乃是天經地義之事.那白蓮教為非作歹,糜爛地方.又口出大逆不道之語,一心要叛亂朝廷.這樣的歹徒不除,朝廷就永無甯日.你們說,不抓白蓮教這種話,讓本官怎麼說的出口?"

他頓了頓,又道:"這樣的話說出去,上峰又會如何看待我?列公,你們不要讓我為難啊.其實啊,這一個守備也沒多少人,左右不過千把人馬到香山,你們只需要各家攤派下,該准備錢糧准備錢糧,該准備馬干准備馬干.俞總鎮治軍最嚴,你們放心,我想不會出什麼事的."

治軍最嚴?這話他們不是沒聽說過,可是誰肯信?大明的兵是什麼德行,大家又不是沒見過.尤其聽說俞大猷帶的是福建的閩佬,都是外鄉客兵,客兵最是無法無天,這一點誰不知道?就算俞大猷帶兵嚴格,那些兵又能好到哪去?


李炎卿又道:"我與梁翁說來還是朋友,有些話我本不該說的,可是看在朋友面上,卻是不說不行.這次朝廷不單要派兵,還要派一批得力的錦衣衛下來,調查前任蔡大令身遭不測之事.原本說蔡大老爺是自殺,可如今出了白蓮教,誰還能說他是自殺?說不定,就是白蓮教的人,謀害了我們的好縣令蔡大老爺.這事不能算完,錦衣衛雷老虎已經立了軍令狀,甯可香山滿地墳,也要找到動手人!大家到時候,也要為來的緹騎備辦好酒水,不可怠慢.他們做事,我是無權干預的,到時候免得大家面上不好看."

如果說官兵讓大家心情緊張,錦衣衛的消息,則是讓大家連緊張的情緒都不敢有了.這些緹騎雖然不是當年那麼囂張,但依舊是眾人心中的洪水猛獸.

尤其他們的前任指揮陸炳愛財,最大的愛好,就是把富翁和某些罪案聯系到一處,並將那些有錢無勢的富翁請到詔獄里談心,直到其家拿出足夠的住宿費,再放人回家.

若是如今的錦衣指揮有樣學樣,見賢思齊,自己這些人的身家性命就徹底保不住了.而香山自治籌委會這事,在坐的有幾個沒在背後推波助瀾?本來就有一身的毛病,人家只要想抓,自己這些人就是個死.

梁瑞民咳嗽一聲"劉大老爺,您誤會了.我們不是說白蓮教不能抓,也不是說讓您放縱白蓮教徒傳教.教匪為非作歹,攪亂地方,當然要抓,也當然要從嚴從速從快打擊.這事做是要做,只是未必非要俞總鎮才做的來.這里是香山,是我們的地方,要做這事,也要我們香山人自己做才好.大老爺手下有衙役弓手,香山也有黃圃,香山二巡司,再不行,我們各族之中也有丁壯,足以使用,何必調動官兵."

"這些年,香山欠稅嚴重,糧餉不足.我跟各位交個底,本縣的東西兩庫,現在連老鼠都找不到.有老鼠也被我的手下抓去吃了,連耗子皮都等著給我吊皮襖呢.無糧無錢,何以養兵?無兵又何以剿賊?至于兩個巡檢司,你們都是本地人,應該比我這個外鄉佬清楚,如今的巡檢司是個什麼情形.兩個司的弓手,還能不能湊出五十人,都大有問題.各族丁壯麼,不知軍械等物可否足用?"

一旁姚家頭領姚本林連忙道:"足用,足用.我姚家前些年辦團練,抗倭賊.家中廣有刀兵,連土炮都有兩門,什麼白蓮教匪,都不在話下."

梁瑞民聽的眼前發黑,心里把蠢豬混蛋撲街仔不知罵了多少次.這樣的貨色都當了姚家的帶頭人,也就不怪他家越過越回去.他只好一拱手"我梁家雖然子弟不多,也無軍械,但是族中子弟,都有一腔血勇.只要朝廷需要,他們隨時都可以為了朝廷去死!"

"去死的事就算了,那是本官的活,你們就別搶了.你們說說,像姚老爺這樣,連土炮都有的人家,朝廷能放心麼?你不讓朝廷發官兵,就憑我手下這些阿貓阿狗,難道去硬抗土炮麼?算了吧,我今天一見各位,更是明白了,這要對付白蓮教,非朝廷官兵不可,本官可是沒有破賊的能耐."

梁瑞民狠狠瞪了眼姚本林,然後對李炎卿道:"大老爺,您就不必與我們繞圈子了.到底您要什麼條件,才肯不讓官兵來香山,不妨把話說在明處.老夫保證,我等絕對會讓您滿意."

"條件?我能有什麼條件?我不過一個芝麻官,想必各位都不把我放在眼里,這眼看到了交秋糧的日子了,我這庫房里連個糧食渣都沒看見,我還能有什麼條件?梁翁你就不必拿好話哄我了,把話留著,對那些帶兵的丘八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