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十八章 體察聖意

灃如此體察聖意,真的是靈光一閃開竅了麼?非也, 個好媳婦。

婦人自古八卦,對于皇家的八卦尤其感興趣,在聽到有關陳家姐妹的事情之後,瓜爾佳氏就開始上心了。原本按載灃的性格,他對皇帝娶漢女是頗不以為然的,雖然嘴上未必會說,但心里嘀咕幾聲卻是免不了的,在自家福晉面前多言幾句也極有可能。

但他剛剛把牢騷話說出來,就被瓜爾佳氏瞪起眼睛罵了回去。

“這是皇上的家事,你多什麼心?皇後新喪、皇帝寂寥,找個妃子有什麼錯?咱大清這麼多王爺國公,哪個不是福晉、側福晉一堆,偏皇上就該只有一後二妃?現在珍主子和皇後主子都逝了,宮里頭只有一個瑾妃,而且皇上還不大待見他。別說現在皇上有意,哪怕一時無心,咱也得幫襯著辦,這既是做臣子的孝心也是做弟弟的關心……”

“可那人是漢女……”

沒等載灃說完,瓜爾佳氏劈頭就打斷了:“漢女?漢女怎麼了?普天之下某非王土,漢女就不是人了?就不是咱大清的子民了?就不能成為皇上的妃子?老佛爺7年前就廢了滿漢不能通婚的規矩,怎麼到現在還執拗?”

由于瓜爾佳氏一貫的精明能干,載灃雖然不懼內,但對她的話還是言聽計從,特別是在一番疾言厲色的言語之後,更是百依百順了:“那咱……咱們這麼辦?”

“王爺!”瓜爾佳氏笑了,“皇上要納漢妃。禮親王這批老頭子肯定要出言反對。你若是站在皇上一邊幫腔,皇上明面上不會怎麼說,但心底肯定是感激的。你還應該去找老六、老七和澤國公。告訴他們,如果他們將來還想大展身手,眼下這一步便不能走錯。不行你看肅王 爺,他決計不會明著說贊同,但絕不會反對。”

載灃想了半天:“說服老六、老七倒是不難,都是自家兄弟。再怎麼說也是咱們皇阿哥,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澤公?恐怕?……”

“依妾身看,澤公比六爺、七爺還要容易說服。”

“為什麼?”

“澤公盯著肅王爺的位置呢。”瓜爾佳氏似笑非笑,“依照目前地體制,皇族最多能做到內閣協理大臣,也就是肅王爺地位置。眼下內閣這般模樣,澤公手握重權,他難道不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不然。倒老慶的時候他為什麼這麼上心他和老慶又沒有梁子。”

“高明!”載灃心里忽地明白了,當下也會心地笑了起來。

載灃雖然主意不多,但有一個好處,在媳婦面前絕對虛心。也不藏著掖著,他說道:“怎麼你就不為我考慮考慮?肅王爺比我大了兩輪。你怎麼不給咱們自家設想設想?”

“咱們?”瓜爾佳氏愣了,隨即上下打量了載灃幾眼,仿佛不認識地說道,“王爺怎麼轉性了,妾身瞧著您不像這樣的人啊……”

載灃地臉憋得通紅,這可是被自家福晉給看扁了,但他沒發火,只諾諾地說:“怎麼偏我不可以?”

“王爺,我說句公道話您不要往心里去,這位置給您不難,難得是您能做得像。”瓜爾佳氏似笑非笑地說,“知夫莫如妻,王爺心里有什麼算盤妾身哪能不知道?您不過就是要的那個名、那個風光罷了,真要給你這樣的地位和權力讓您擔當起來,恐怕天天都要叫苦。你想想京城當時抓革命黨那會,肅王爺兩天兩夜沒合眼,最後才把汪精衛給逮著了,這份苦,難呐……”

還真是“知夫莫如妻”,瓜爾佳氏這一番話說得載灃啞口無言,他還真是這樣的人:喜歡風光,但討厭辛勞;若是讓他為權力勞苦終日,他甯可當個閑散王爺他沒野心是出了名的否則慈禧怎麼會挑選他作為攝政王呢?

說了一大圈,瓜爾佳氏把載灃說服了之後,又神神秘秘地講道: “王爺,剛才和您說得那一圈全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緊地咱為什麼要千方百計贊同皇上娶漢女的原因,妾身還沒說呢。”

這可徹底把載灃繞暈了,怎麼著你說了一大圈,最要緊的沒說啊。

“王爺,您說,現在是皇上掌權,那皇上百年之後誰掌權?”

“自然是皇子。”

“現在有麼?”


“沒有。”載 眼前一亮,一拍額頭仿佛想到了什麼,但隨即神情又黯淡下來,“你憑什麼斷定那漢女能給皇上孕下皇子?”

“這個妾身沒把握,但有兩條是注定了的:第一,皇後大行而且只留下公主一人,這一脈是出不了皇子了;第二,瑾妃雖然在宮中,但瞅著皇上與她的模樣,恐怕也出不了皇子。”瓜爾佳氏胸有成竹地道來,“如果要有皇子,肯定得是後立的嬪妃。”

“是又如何?”

“王爺健忘。”

“我忘什麼了?”載灃滿臉疑云。

“忘記了咱們阿瑪,忘記了咱醇王一系是怎麼發達起來的。”

咱們阿瑪?不就是老醇王奕譞麼?咱阿瑪不就是靠著辛酉政變誅殺肅順他們開始發達的麼……

唉呦!辛酉年地舊事,載灃忽地想到了。

“王爺,辛酉年的舊事你難道忘記了麼?肅順等顧命八大臣可是咸豐爺欽選的,結果如何?兩宮翻云覆雨,三親王效勞,你再是顧命大臣又如何?”

一席話說的載灃額頭冷汗直冒。

權力斗爭自古就是宮廷恒古不變地法則,在皇朝體系中的人物,無論願意與否,都不能置之度外。

瓜爾佳氏接下來地話就比較露骨了:“不要看皇上現在對咱家如 何,關鍵還要看皇上百年之後對咱家如何!如果天道深遠,皇子年長繼位。醇王系的幾位皇叔倒也能夠有個善終。若是意外,皇子年幼嗣 位,太後必然秉政。那時風險就高了說不定有人為了一搏功名富貴而鋌而走險。”

“是是!”載灃連只言片語都不敢反駁,老醇親王不就靠著辛酉年那一刀而發跡,一躍而入中樞地麼!沒有那一刀,沒有醇親王這個世襲罔替地帽子,沒有光緒帝的位子,也沒有載灃去年攝政王的頂子。可反過來想。若過了十幾年有人也想來這樣一刀,這後果……

“皇上強勢,即便有人反對,這漢女多半還是要納地。如果有幸,這女子將來成了太後,必對今日阻撓其入宮之人恨之入骨,到時候大權在握,要殺要剮就得由她說了。您是王爺不假,可太後要殺王爺難道不是舉手之勞?即便此女做不了太後,只要得了皇上寵幸,枕邊風多吹幾次。其他人日子一樣難過,何苦惡她?”

“是是!”

“所以妾身琢磨著。皇上納漢妃的事體王爺該頭一個贊同並且還要巴結一番……萬一的萬一這個漢妃將來

的料,咱們也沒有損失!”

“對!”

“還有,聽說唐紹儀也要娶姐妹其中之一?”

“是,據說還是皇上硬指定的,唐少川悶悶不樂了半天。”

瓜爾佳氏掩嘴偷笑:“咱們王爺真是個誠實人!”

載灃再傻也聽得出來這決不是贊揚自己的意思,當下臉就黑了,沒好氣地問道:“這又怎麼說?”


“唐紹儀這是怕成為眾矢之地而在裝呢。王爺想,冒名頂替這麼大的事情,真要深究起來,皇上給個什麼處分都不為過,不要說送他一個美女做妾,便是送個無鹽唐紹儀也得捏著鼻子認了,是不是這個理?”

“是又如何?”

“好!皇上和唐紹儀各娶姐妹倆,今後兩人就成了連襟,你說皇上難道見了美女不動心?他為什麼要送給唐紹儀,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籠絡他唐少川。”

“王爺說得對極了,皇上這番籠絡你我都看得出來,唐紹儀難道看不出來?他估計心頭正在竊喜呢,只嘴上不說而已。”瓜爾佳氏撇撇嘴巴說道,“徐相國已經五十有五了,這內閣總理的位置再做十年我看也到頭了,十年後誰接手還不一定,但人選現在就要考慮起來了,你說皇上為什麼不把那漢女送給戴鴻慈、周學熙、岑春煊什麼的,而要送給唐紹儀呢?”

“你是說……”載灃渾身一震,“皇上心里已經有意向讓唐少川將來接任徐相國的位置?”

“正是!我看是早晚的事情。”瓜爾佳氏勸道,“王爺,您想,如果咱們反對皇上納漢妃,不僅掃了皇上的心頭,間接著等于把唐紹儀也給得罪了。論爵位他是漢臣您是王爺,可論權利,他是職官大臣您只是空頭王爺,雖然咱未必怕他,可惡了皇上的紅人終歸沒好處對不對?”

好一番精確計算地主意,載灃歎服,瓜爾佳氏不愧是榮祿的女兒,一舉一動、一思一律都有其父之風。

“妾身還有一招要支給王爺。”

“說說,我聽著呐。”

“光把寶押在漢妃身上不夠,還得再下一注本錢。”

“怎麼說?”

“勸皇上再納一個妃子。”

“何故?”

“皇上納了漢妃,這宮里頭就擺不平了,那幫老頭子肯定也有閑 話,咱們得幫皇上擺平。”

“怎麼整?”

“簡單,讓皇上再納一個妃子,而且需是滿人。”

“計是好計,可到那里尋呢?”載灃撓撓頭皮,“選秀女耗時愈 久,范圍愈廣,搜羅起來有難度。”

“用不著選秀女,挑個皇上中意的、跟咱們家關系不錯但又不太明顯的女子就行。”

“又要皇上中意地,還得和咱們家關系不錯的,這人選,難 呐……”

“現成有一個。”

“誰?”


“裕庚家地女兒。”

“她不是已經出嫁了麼?”載灃大吃一驚。

“二姑娘還沒嫁呢……”瓜爾佳氏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後,慢悠悠地提到了容齡的名字。

“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小丫頭嘛!”

“這都好幾年了,小丫頭早長成大姑娘了。”瓜爾佳氏很有把握地說道,“裕庚已死了,他家在京師也沒有太大的靠山,本來和咱們家也算走得近,王爺若是把這事辦好了,將來他們家還不對您感恩戴德?這是其一。其二,我聽說二姑娘是留洋歸來,相貌學識樣樣不差,皇上不是喜歡留過洋的女子麼?咱們投其所好,必定龍顏大悅,只有皇上高興了您這個王爺才當得安穩。”

“好,好,這主意好!”

有了瓜爾佳氏的指點,親貴會議上迎娶漢妃的主意很快就通過了。一來皇帝強勢,尤其是橫掃老慶一系後,一般閑散王爺已不敢有所爭 鋒;二來有人幫腔,載灃、載濤、載洵幾個光緒的親弟弟自不必說,載澤、善耆等實權派也異口同聲地支持林廣宇既得利益集團采用效忠的方式進一步鞏固了他們的地位。

正因為瓜爾佳氏通觀全局、新招迭出,除了善耆臨場應變時那段相互妥協的言語搶了一點風頭外,載灃在親貴會議上可謂大獲全勝。看著其余諸人又羨慕、又懊喪、又嫉妒的神情,載灃那心里甭提多美了。

當然,載灃拙于言辭,親自去六國飯店勸解那對小麻雀是不行的,關鍵時刻還得瓜爾佳氏出馬。

瓜爾佳氏也算是六國飯店的常客,平常有閑暇的時候還在這里跳跳舞什麼的,雖然外界非議不少,可載灃卻不敢管,只能由著她來。這一來二去,早就和這里的洋人混得挺熟,所以瓜爾佳氏去飯店的時候也沒有釀成軒然大波。

聽說醇親王福晉前來看望自己,陳家姐妹都愣住了,她們已在飯店里住了好些天,雖然招待、住宿都不錯,可卻不能自由外出,心里正憋得慌悶,有人前來攀談當然求之不得,只是醇親王福晉這麼大的名頭足以讓人嚇一跳。

姐妹倆受過西方教育,但在骨子里還是中國傳統的女子,見了瓜爾佳氏,先是一愣,隨即便道了萬福,盈盈欠身下去。

“兩位妹妹不必多禮。”論起籠絡人的本事,瓜爾佳氏更比隆裕要強,隆裕當時籠絡陳璧君就用的妹妹兩字,現在瓜爾佳氏故伎重演,效果也是極好。

陳家姐妹見過世面,稍微一推托,也就沒有堅持,以姐妹互相稱呼了起來。

“看兩位妹妹的模樣,似乎還不曾婚配,不知可有了意中人?”

這是來做媒的?陳家姐妹臉紅到脖子根,用蚊子一般的聲音說到:“沒!”

“那便好,眼下有樁姻緣便想和兩位妹妹說說。”

兩人臉色大窘,臉愈發漲紅,喃喃地不知說什麼好。

瓜爾佳氏微微一笑,便把林廣宇的用意和盤托出。

聽到皇帝看上了自己,陳璿眼睛都瞪圓了,半天合不攏嘴,妹妹陳璐聽說自己要嫁給唐紹儀為妾,心跳猛然加速了幾倍做妾不做妾她暫時沒去想,但唐紹儀的風度、學識卻是她夢寐以求的少女的情愫當中,何曾沒有這樣的白馬王子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唐紹儀年紀大了一些,而且已經娶妻,可少女未諳世事,哪會考慮這麼多,瓜爾佳氏不說還好,一想起之後,陳璐覺得,單從個人角度而言,唐大人確實是個具有種種優點的君子。

從古至今,少女偏愛事業有成的男子,偏愛沉穩持重的男子都是慣例,偏這兩條唐紹儀都占了。

至于陳璿,聽到皇帝看上自己的消息後,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