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下)浪里浪水上迷宮

陸崖舉起寶劍向鐵門砍去,寶劍當真削鐵如泥,可那鐵門甚厚,寶劍只入得半寸,陸崖又砍,仍然收效不大.

尹蘭道:"看來不行啊,就算寶劍厲害,可這樣砍下去寶劍也要變成廢鐵了."

陸崖也是一籌莫展,正在這時,鐵門忽然咣當一聲倒下,地面灰塵四起,一個黑衣人闖了進來站在煙塵之中,青布蒙面,帶著頭巾,只露著一雙眼睛,身高一丈開外,卻如麻杆般瘦弱,手臂極長,拿著一口大寶劍,足有五尺多長.

陸崖正在驚異間,那人不由分說舉劍便刺.

陸崖看得分明,向後一縱,躲過這一劍,問道:"什麼人?"

那人,並不答話,舉劍又刺,直取陸崖前心.

陸崖用劍向上一擋,哪知那人這一劍乃是虛招,手腕下沉,大劍直奔陸崖的大腿,陸崖一轉身,揮劍橫掃來人的面上青布.終究慢了一步,褲子被刺破了一個口子,好在冬天衣服甚厚,未曾受傷.可陸崖也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陸崖本不會用劍,適才那一招乃是鞭法,本來應該是雙手執雙鞭,雙鞭配合,可攻可守,相互回應,如此才能打得淋漓盡致,可如今沒有雙鞭,卻多了一把寶劍,無窮的後招無法使用,寶劍雖然鋒利,卻不能得心應手.

而那人劍法jīng妙,出手如電,也是陸崖初逢勁敵,幾個回合下來,便知不妙.

陸崖邊打邊喊:"閣下是什麼人,為何不問青紅皂白便打?"

那人冷哼一聲也不停手,大寶劍舞動如飛,道:"小小年紀竟然學人偷盜,怎麼說我不分青紅皂白?"

陸崖自知理虧,本來這寶劍並非自己所有,說是偷盜也不算不對,稍一遲疑,險些被那人刺中.

尹蘭見陸崖不是對手,有意相幫,故意和那人說話,叫他分神:"我們怎麼算偷盜呢?我爹是軒轅莊的人,我們拿這里兩件東西就是拿爹爹的."

那人冷哼一聲,道:"張世傑只是這里的管家,可不是莊主."

尹蘭奇道:"你怎麼知道我爹爹是張世傑,你是軒轅莊的什麼人?"

那人頓了一下,知道說漏了嘴,劍招放緩,卻不答話.

陸崖得空忙把劍鞘提左手,如此便雙手有家伙了,正如雙鞭一樣,把攬月金鞕的絕技施展開來.

如此一來可不得了,陸崖仿似變了個人相仿,右手進攻,左手防禦,上砸下撈,越打越快.

那人不由得一驚,道:"這是什麼劍法?"

劍的用法不過點,刺,撩,劈,攔,絞,可陸崖的招式大開大合,劈招居多,直刺,輕點的招數極少,防守時,要麼攔,要麼向上架,而且後招無窮,便是那劍鞘也是向下直劈的招數,他只道陸崖使了什麼高明的劍招,便不敢輕敵,把生平所學盡數使了出來.

如此又斗了四十多個回合不分勝負,尹蘭見二人越打越快,衣服帶起的風將地上灰塵攪得四面飛舞,再打下去,陸崖恐怕要吃虧,便問那蒙面人道:"你蒙著面,定是怕我認出你是誰?軒轅莊有多大,見過我的也就那麼幾個人,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誰?"

那人冷笑一聲:"你倒說說我是誰?"

尹蘭見那人手長腳長,想起地下密室所見的手印,便道:"楊莊主!"

那人一愣,陸崖此時寶劍泰山壓頂般砍落,高手過招哪容片刻分神,這一劍看裸,那人躲閃已然不及,下意識抬大寶劍相抵,剛剛抬起便道:"不好."之前他小心翼翼不與陸崖寶劍相碰,可被尹蘭一分神竟然忘了這一點,大寶劍從中間分為兩段,陸崖的八王劍余勢不消,向那人面門劈落.

那人眼睛一閉,心想:完了.

好在陸崖也無心取他xing命,劍落到一半,翻手一撩,把他面罩挑落.

尹蘭大笑:"楊叔叔,你還不承認嗎?"

那人正是楊欽虎,他把眼睛睜開,看了看尹蘭,又看了看陸崖,道:"慚愧."

尹蘭道:"楊叔叔,軒轅莊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你為何此時才來救我們?"她以為楊欽虎是來救他們的,故有此一問.


楊欽虎搖搖頭,又道:"慚愧……"

"總慚愧什麼?"尹蘭道:"你快說說我義父呢?還有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楊欽虎道:"我現在有要事在身,你們先在莊外等我一會,等下我帶你們去見你爹爹.路上我在和你們說."

尹蘭還要在問,被陸崖攔住,"楊莊主定有大事,我們不便在此,在莊外等候便是."

尹蘭無奈只得跟陸崖出了莊去.

楊欽虎見二人走遠,來到鐵屋內,看著莊內花花草草,不禁有些黯然,必定這里花費了他無數的心血,今天卻要毀在自己手中.他來到密室入口,推開彌勒佛,從彌勒佛像下面拉出一根引線,用火點燃,然後飛快向莊門跑去.

此時陸崖已經把大黃尋回,大黃平時不系缰繩,陌生人休想拉他走,適才它見官兵來了,竟然自己躲了起來.此時聽見陸崖呼哨,才從遠處跑來.

尹蘭見大黃如此聽陸崖話,正在羨慕不已,卻見楊欽虎飛一樣地跑出來.

楊欽虎來到近前,上了旁邊一匹青馬,對尹蘭道:"快走!"

說罷策馬疾馳,尹,陸二人共乘一騎緊隨其後,才走得幾步遠,只聽身後一聲巨響,嚇得尹蘭一縮脖子,回頭一看那鐵屋已經被炸上了天.

楊欽虎專挑些無人小路走,陸崖只好隨在他身後,漸漸離軒轅莊遠了,回頭卻仍見濃煙翻滾.

楊欽虎沉默一會,道:"你私闖禁地,等下還要看你爹他怎麼說.你這幾ri都去了哪里?還有皇……"他猛然想起陸崖,便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轉而問道:"這位是……"

尹蘭道:"他是我的'丫鬟’."

陸崖臉一紅,苦笑一下,沒作聲.心中在想,他要聽張世傑怎麼說,看來軒轅莊幕後之主定是張世傑無疑了.

楊欽虎看著陸崖,臉上似乎不悅,"少俠怎麼成了丫鬟?不過你不知道從何處得的這把寶劍.真是鋒利得很,否則我倒真想與你好好比試比試."

陸崖道:"這寶劍不是軒轅莊之物嗎?"

楊欽虎眼珠一轉,"我從不用它."他也不說不是,也不說是.原來楊欽虎在地下皇宮建成之後才掌管軒轅莊,他身為白蓮教的教主,卻不知密室中另有密室,故此地下皇宮他從未去過.

楊欽虎又繼續對尹蘭道:"你表哥他們呢?"

尹蘭驚道:"沒和我們在一起,我還以為回莊了呢,這才帶著他回來找的,對了他叫……路不平,是在杭州認識的."尹蘭把杭州發生的事簡要向楊欽虎講了一下.接著問:"怎麼軒轅莊會變成這樣的?你還沒說呢."

楊欽虎歎息一聲,接著道:"那桑哥已經盯上軒轅莊了,今天又得到消息蘇州守備高靜輝來圍剿我們,蘇杭兩地的官軍若串通一氣,軒轅莊勢必難保,為了不讓我們的秘密被韃子知道,有所防范,我只好親自毀了它們."他又看了眼陸崖道:"陸小兄弟武藝高強,真是難得."

陸崖一直在旁,不便插話,此時楊欽虎一問,他拱手道:"豈敢!"手一抬,卻好像環抱著尹蘭一樣.

楊欽虎看在眼中,卻裝做不知,道:"那我們的身份想必你也了解了?"

陸崖毫無隱瞞道:"不錯,若我沒猜錯,軒轅莊應該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白蓮教,還有一部分卻是宋朝遺臣.你們全都是抗元的義士,在下欽佩不已."

楊欽虎一笑:"我才豈敢,我哪里算什麼義士,不過你地下探寶可真是收獲不小啊."楊欽虎猜到這寶劍是在軒轅莊所得,只是不明白自己為何從不知道,故此假意試探,想要把寶劍騙來.

陸崖雖聽出他話中有話,只道是他要把寶劍收回而已,忙將寶劍解下,雙手遞與楊欽虎道:"這本就是貴莊之物,現在主人在此,禮當奉還."

楊欽虎接過寶劍,"這把劍也不是我的,"一邊說著,一邊把寶劍拉出劍鞘,見劍柄上寫著八王劍:"原來是宋朝的尚方寶劍,那理應屬于張太傅才對,如此他便可手握尚方寶劍,上斬昏君,下斬讒臣……"話未說完,竟然反手向陸崖腦袋砍落.

陸崖,尹蘭均是一驚,萬萬沒想到,楊莊主說話間便痛下殺手,陸崖見寶劍來得迅猛,手中拉著缰繩,前面是尹蘭,若自己躲開,尹蘭恐怕便要遭殃,也容不得多想,完全是身體自然反應,把尹蘭向前一推,自己閃過頭頂要害,可肩膀卻躲不開了,那八王劍何等鋒利,砍到肩頭陸崖這左半邊的手算是廢了.

楊欽虎眼見得手,誰知陸崖胯下的大黃馬卻向前一竄,這一劍沒砍到陸崖,正砍到了大黃的尾巴上,整條尾巴都掉了下來.大黃受驚,嘶叫著向前疾奔.


尹蘭高喊道:"楊叔叔,你這是何意?"

楊欽虎催馬緊追不舍,道:"你若還是你爹的女兒就殺了他,他知道義軍那麼多事,留他不得."

尹蘭急道:"楊叔叔,你聽我解釋……"

楊欽虎哪里肯聽,繼續追來,大黃雖然神駿,無奈馱著兩人,那楊欽虎胯下青馬也是非比尋常,乃是隨楊欽虎征戰多年戰馬,因此兩匹馬越跑越近.

尹蘭道:"陸崖,你放下我自己逃了吧,如此下去我們終究是要被追上的."慌亂中她也來不及開玩笑,直呼陸崖其名.

陸崖道:"沒事,剛才我已贏他一陣,未必便打不過他,可我不能丟下你不管."其實他心里知道,剛才是憑借利,險險勝出,那把鬼頭刀也已經遺落在密室中,如今身無寸鐵,若說打敗楊欽虎談何容易?

尹蘭心中感動,但又一想現在是什麼時候,稍一遲疑,陸崖便有xing命之憂,道:"楊莊主不會把我怎麼樣的,你放我下逃命要緊."

陸崖道:"既然你義父知道你私闖禁地,恐怕也會對你不利."

尹蘭道:"不會的,我爹沒有子女,只有我這一個義女,他待我而重如山,我不會有事."

便在此時,楊欽虎已然追到陸崖馬後,舉寶劍便砍.

陸崖聽得背後金風響動,知道不好,叫聲:"低頭."將尹蘭身子壓在馬脖子上,同時雙手用力向下拉大黃的缰繩,大黃將前腿跪下,那寶劍就從陸崖頭頂砍空,接著一束頭發從頭頂飄落.

楊欽虎不依不饒,轉過馬頭又來殺陸崖.

尹蘭此時也顧不得許多,急道:"他是陸秀夫之子,"見楊欽虎一愣,尹蘭這才繼續說道:"他是陸秀夫之子,名叫陸崖,是自己人,楊叔叔你不能殺他."

陸崖一愣:"你怎麼知道我是陸秀夫之子?"

尹蘭道:"我聽到你的名字就已經知道了,因為陸丞相常和我爹提起你,我也知道是你在崖山冒充皇上投海的,只是想不到你尚在人間."

陸崖疑惑地看著尹蘭,想不到這個年輕貌美的女子竟然可城府這麼深,她絕非尋常之輩.

尹蘭歉意地看了陸崖一眼,道:"我之前也還不敢肯定,可後來你說不許我告訴江虎你的名字,再加上你和我說起幼年的事情,我就更加確定了你的身份,雖然我答應過你不向他人說起你的姓名,可現在……"

陸崖心里明白,只得無奈地點點頭,"就算你不說,恐怕將來也會有人知道的."

楊欽虎滿臉狐疑,問道:"你當真是陸丞相之子?"

陸崖點頭.

楊欽虎問道:"你有什麼證明?"

陸崖道:"不需要證明,是不是陸丞相之子對我來說關系都不大."他記恨陸秀夫殺母,記恨陸秀夫用自己替換趙昺,因此厲聲道:"雖有父子之名,實再無父子之情."

尹蘭聽他這樣說,心中著急:陸崖啊陸崖,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可全靠這個身份活命呢.

"不管有沒有證明,你都是陸丞相的兒子,今天就算死了你也改變不了."尹蘭著急地對陸崖說道.

陸崖眼中含淚,他不得不承認尹蘭所說的話,無言以對.

楊欽虎這才收起寶劍,"陸崖是嗎?我相信尹姑娘的話,不過你還不能走,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們的事……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到時候看他怎麼處置."

陸崖心中疑惑,我的xing命竟要掌握在別人手中嗎?帶我見誰?是我爹還是張世傑?又或是趙昺?既然楊欽虎拿不了主意的,自然是身份很高的人了.身份高又怎麼樣?我倒想看看這個人到底是誰,如果是陸秀夫,我就當面問他怎麼那麼忍心,舍棄我們母子的.

楊欽虎帶著二人,盡走些崎嶇小路,走了多時,三人轉彎抹角來到一處水邊停下,楊欽虎問尹蘭道:"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尹蘭先是搖搖頭,接著大悟道:"是太湖?"

楊欽虎笑道:"正是,軒轅莊不過是我們在蘇州的屏障,太湖內才是真正的藏身之所,這里水道交錯,湖中島嶼眾多,幾位身份高的人都在這里住."接著又對陸崖道:"我要帶你去見一位真正說了算的人."

陸崖不答話,見這里周圍一片蘆葦,再往前看有一家飯莊,這里人跡罕至,那飯莊卻酒旗高挑,不禁疑惑.

楊欽虎也見到陸崖看著酒旗,道:"那里的飯莊不過是個擺設罷了,是我們的前哨而已,我帶你們過去."

三人來到飯莊跟前,陸崖看到這飯莊也沒什麼生意,心想在這種地方開飯莊,有生意才奇怪.飯莊兩個伙計無事,正在門口閑坐.見到楊欽虎帶人來,馬上起身迎接.

楊欽虎把手一擺,道:"不必多禮了,"吩咐其中一個伙計"准備些飯菜來,之後我還要到島上去."

那伙計下去忙活,另一個則端茶遞水,伺候三人.

陸崖見那伙計殷勤便搭訕道:"小哥貴姓啊?"

那小伙計道:"還什麼貴姓,我姓黃,客官就叫我黃太郎就好了."

楊欽虎道:"這家店是我們的前站,若有官軍來他們便負責通風報信,等下我們去店的後門坐船去白蓮教的總壇,也是抗元義軍的大本營."

黃太郎道:"楊莊主肯帶您來,也是自己人了,咱們這小店只做自己人的生意."

陸崖還沒說話,楊欽虎跟黃太郎介紹說道:"他叫陸崖,暫時還不是自己人,若到了島上不是自己人便要把xing命留在那了,你還是少說幾句吧."

陸崖頗感不悅,可尹蘭在場也不好說些什麼,尹蘭則打圓場,"楊叔叔,怎麼這麼說?他既肯和你前來,還不是自己人嗎?"

楊欽虎心中暗想,尹蘭與這小子舉止這麼親密,還不知道那說話算數之人怎麼想呢.他也不答話,端起茶杯只顧喝茶.

不多時酒飯擺上,三人簡單吃了些,楊欽虎又把馬匹寄存在小店,吩咐伙計好生照看,這才與陸崖,尹蘭二人推開後門出來.

後院緊挨著太湖,陸崖見岸邊蘆葦叢生,蘆葦一人多高,蘆葦叢中有一座箭塔,上面掛著響箭,想是通風報訊之用.地上擺些兵器架子,都是些哨棒,樸刀,短槍之類的民間常用兵器.

三人在岸邊等了一會,黃太郎從蘆葦中拉出一條船,船不大,前面窄後面寬,船體狹長,仿佛弓箭一般.

尹蘭奇道:"這船這般窄,怎麼坐法?"

黃太郎道:"這種船叫浪里竄,速度最快不過,非常適合這里的水道,等會我在前面撐櫓,你們三個一豎排坐穩了就行了,絕對翻不了."

楊欽虎叫尹蘭先上了船,陸崖在中間,為防止陸崖逃走,他則在最後,其實陸崖此時也不想走了,他此刻倒真想見陸秀夫一面,因此便問楊欽虎:"我爹他……他還活著?"

楊欽虎對他還有戒心,"去了你便知道了,開船."

黃太郎喊了聲:"好嘞!"撐起浪里竄向太湖之中行去.

這條水路果然複雜,到處是蘆葦淺灘,有時前面明明已經沒有去處,可轉了個小彎便又是一條窄窄的水道,有時前面看似有路,可船走到那里卻因水少浮不起來了,若大船開來,必定擱淺,反倒是這小船輾轉方便.

陸崖坐在船中,回想起母親那只鮮血淋漓的手,心chao起伏,一路上也不願說話.

但見兩邊水草蔓延,水路彎彎曲曲,縱橫交錯,也不知道通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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