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

須加綾斗在反手鎖上自家大門的那一刹那深吸一口氣。

好甜。

空氣中濃郁的氧吸入肺部,通過血管輸送到他身體的每個角落,洗淨了外界的汙濁。

須加租的是兩室一廳的公寓,每個房間都擺滿了大小不一的盆栽。但他沒有養一盆花期短、開完就枯的植物——那是人類將自私強加給植物的結果。他養的都是枝繁葉茂,郁郁蔥蔥,會進行大的規模的光合作用的,非常可靠的草木。

他盡情地深呼吸了好幾次,這才脫下鞋。

走進綠意盎然的客廳後,他首先將朝南的窗戶開到最大。寬敞的陽台上,也擺滿了各種盆栽,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冬天的日照時間太短,為了充分利用陽光,他每天早上都會將一部分盆栽搬到陽台上,大家輪著曬。

然而,即便東京都內的氣候已經越來越接近亞熱帶類型了,他還是需要在日落後盡快將植物搬回室內,否則植物就有可能被霜凍傷。每天早晚將幾十盆盆栽搬進搬出也算是體力活了,但須加甘之如飴。畢竟這是為了他悉心照料的植物,而且那“紅色眼球”進入他的身體之後他的肌肉力量與耐力都有了顯著的提升。

“外面一定很冷吧?乖,我這就讓你們暖和起來。”

須加對長著厚實葉子的鶴望蘭輕聲細語,卷起襯衫的袖子,開始了他的例行公事。

就在他將第五盆擺到客廳牆邊時,門禁對講機的電子音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

“……”

他皺起眉頭,望向牆上的液晶屏,可屏幕上並沒有顯示出攝像頭的畫面。看來呼叫他的人不在底樓大堂,而在他家門外。

須加心想,八成是跟著其他居民混進來的推銷員,于是決定無視。就在他准備繼續干活的時候,用拳頭直接砸門的粗暴噪聲與煩躁的喊聲相繼傳來。

“須加先生,我是你隔壁的大島!你在家吧!”

須加險些喊出一句“嘁”。原來是住在他家右邊的主婦。既然來人是她,那就不難想象她有什麼事了。

他晾了她一會兒,無奈砸門聲並沒有要停息的跡象。他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盆栽,朝門口走去。

“喂,你在家的吧!我聽見你家陽台的聲音了!”

來人嚷嚷個不停。為了表現出自己的煩躁,須加惡狠狠轉動了門把手上的旋鈕。為了不讓她看到房間里的樣子,他將門拉開一條縫,鑽到公共走廊,轉向這位大島夫人。

身材肥胖,戴著有色眼鏡的中年婦女抖動著松弛的臉頰,用更為刺耳的聲音滔滔不絕起來:

“須加先生,我之前已經給你打過招呼,讓你不要再把盆栽放到陽台上了!可我今天透過隔板看到了!你家陽台簡直跟熱帶雨林一樣嘛!惡心的蟲子都爬到我家陽台了好不好!那都是你家陽台長的蟲子啊!你這人有沒有點常識啊!”

……透過隔板看到了?

須加死死壓住油然升起的煩躁,用三天前已經用過的話反駁道:

“……公寓管理里寫了,住戶可以在陽台上擺放觀葉植物。”

“凡事都得有個分寸!”嗡——大島夫人用高頻率的嗓音怒吼道,“你那雜樹林似的陽台,被外人看見了可怎麼得了!那就是給我們整棟公寓抹黑!要是房價跌了,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再說了?規定是允許你養植物,可也沒允許你養蟲子啊!”

煩躁的搏動,從胸口傳到右肩,轉移到手掌。在緊緊攥住的拳頭中心,那個東西正逐漸發熱。

——信不信我燒死你啊,八婆!

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深處炸開,一如煙花。他只能用深呼吸勉強克制。

“……可是大島夫人,我在樓下時看到您家陽台上也有各式各樣的盆栽啊。”


須加壓低嗓門,再次反駁。大島家的陽台上的確有好幾株大型觀葉植物,只是數量沒須加家那麼多。

然而,紅掌、檳榔這樣的植物都不耐寒,她晚上又不把植物搬進室內,所以她家的植物都枯了大半,賣相差到極點。須加心疼都來不及。

“……我順便提醒你一下,這個季節,紅掌放在外面是肯定不行的。在天氣回暖之前,最好養在室內……”

“你居然敢偷窺我家陽台?太,太不要臉了!”大島夫人突然尖叫起來,歪著肥厚的嘴唇,臉頰瑟瑟發抖,“我家還有沒嫁人的姑娘呢!你居然敢偷窺,啊啊,惡心死了!這可怎麼辦啊!報警!我要報警!”

——等等。

你不是說我放在陽台上的植物會影響公寓的外觀,拉低房價嗎?再者,你剛才不是還說,你透過隔板偷窺了我家陽台嗎?

一瞬間的愕然,被數倍于方才的暴怒所取代。

真想燒死她。真想讓組成這個低級頑劣愚昧生物的所有元素通通氧化,變成一灘小小的黑色物質。

不,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只要輕輕“握”一下周圍的空氣,就能輕易讓這個女人因缺氧暈倒。因為她那丑態畢露的嘴巴和鼻孔正在不斷的呼吸,同時發出吸塵器般的轟鳴聲。

但他現在還不能在自家、工作單位以及上班路上——也就是他的“生活圈”內使用他的力量。

因為“他們”警告過須加,有一個黑色第三眼集團正在獵殺紅色第三眼宿主。“第三眼”這個名稱,也是“他們”告訴須加的。

紅色宿主一但使用力量,遠在天邊的黑色獵人們就能聞到,並循著味道找上門來。

在須加還對第三眼一無所知,誤以為得到神奇力量的只有他一個人時,他曾遭到黑色獵人的襲擊。當時他將其中一個敵人逼近低氧空間,好不容易擊退了他們,但他自己也是身負重傷,幾乎丟了半條命。

當然,他要以牙還牙,報仇雪恨。

尤其是那個把大號軍刀深深插入他腹部中間的女人。一定要把她燒成灰。為此,他特地去深山老林強化了自己的能力。他要等待機遇,制定對策,設下密不透風的陷阱,讓她美麗地氧化。

所以,他還不能被這渺小的憤怒牽著鼻子走。

他深吸一口冰涼的空氣,想象氧氣淨化汙濁血液的模樣,用不帶任何情感色彩的聲音,向仍在嚷嚷的大島夫人宣布:

“您要報警就報吧。如果您對我陽台上的植物有意見,可以在下一次業主大會上提出來討論。再見。”

他完全阻絕了中年婦女歇斯底里的喊聲,走回家里,關上房門,轉動門鎖,走進客廳。

他搬起剩下的盆栽,動作很是鎮定,可心中的怒火遲遲沒有熄滅。

——不過,這樣就對了。

憤怒,會增加他的力量。要向黑色獵人們複仇,他就必須“握”住更大范圍的氧氣。只能勉強燒死一個人的力量,還遠遠不夠。

他要召喚能將天空燒焦的索多瑪巨火,將他們像撲火的飛蛾一般一網打盡。

他將所有盆栽搬進了的房間,關好窗戶。在被綠色環繞的客廳中央,張開雙臂。

在白天充分沐浴了陽光的植物釋放出大量的氧氣。須加沐浴著氧氣,吸收氧氣。

“哦哦……哦……哦……”

他發出恍惚的呻吟,高舉右手,彎曲五根手指。

深紅色的眼球,在手掌正中央欣喜地搏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