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部——《罪人喪鍾》 第一回:吸血鬼

哥特市近郊的聖人墓園。

大雨由昨夜晚上一直持續至翌日上午,此時雨雖停歇,但天空仍是陰霾密布,像是為下一場更大的雨作事先准備。麥哲夫緩步來到兩座並排的墓碑前,放下兩束花。

其中一座墓碑上,刻著一首十六世紀神學家兼詩人約翰·敦(John Donne)的詩句:“沒有人能自全,沒有人是孤島,每人都是大陸的一片,要為本土應卯。”

那是他父親的座右銘。

“這樁悲劇再次提醒我們,不要留戀這世界,要思索永生的問題……”葬禮上牧師的聲音彷如昨日般,清晰無比,曆曆在目。麥哲夫記得那天下午天氣晴朗,沒有半滴雨絲,但他知道,心中的那片烏云永不會被驅散。

“我們深愛的菲利普·嘉斯比先生以及其妻子卡米拉·嘉斯比,現已得到安息……”

“安息?!別開玩笑了!”他記得在那一瞬間,自己有股向在場所有人吼叫的沖動,但他最終忍耐下來,或許是一直緊握著自己右手的姐姐,那種冰涼的觸感阻止了他。

不,那或許並非阻止,而是把憎恨內化了。隨著歲月過去,麥哲夫發現,這個日子和這種痛苦是一個烙印,烙在靈魂深處,不斷發疼,曆久常新。

如果……如果我有力量……

認為悲傷會隨時間過去的人都大錯特錯,所謂的悲傷,是當你以為自己已經撫平創口時,卻發現它已成為你靈魂的一部分,那才是真正的悲傷。

憎恨也是一樣。

我想複仇……如果我有力量……

不知不覺在喃喃自語的麥哲夫忽地一愣,彷如寒流吹至般,四周的空氣瞬間忽然由涼至冷,陣陣寒意如由自己骨髓內向四肢滲透。

怎……怎麼一回事?

一道黑影毫無先兆地覆蓋在自己前方,麥哲夫慌忙轉身,背後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名男子。

男人大約三十來歲,身穿剪裁合身的西服,頭上戴著一頂有邊便帽,一副老式紳士打扮。他的臉孔略微蒼白瘦削,柳葉眉下是典型高加索人種的俊逸五官,嘴巴上掛著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最奇怪的是其眼鏡一邊是墨鏡,另一邊則是普通的平光鏡片。

麥哲夫立時頭皮發麻,幾乎想拔腿就跑,令他如此害怕的並非男人本身的衣著或是模樣,而是對方的影子。

男子的影子完全違反這時的天色,不但濃黑,而且除了映在青年前方的一個影子外,還有另一個顏色較淡的影子落在他身旁,如有生命的活物般,規律地蠕動著。

一個有著雙重影子的男人。

“只有三種東西能保持沉默:思想、命運和墳墓。日安,先生。”男子禮貌地一鞠躬,聲音用辭均為現代甚少人使用的古英語腔。

“你……你是誰……”麥哲夫期期艾艾的道。

“鄙人名喚雙影,不過是黑暗世界中的一個小小行商。”男人鞠了個躬,道:“我來這個城市是為了……呃,搞清楚某些東西的,但在經過這墓園時,卻被閣下靈魂的味道所吸引著。”

“你說……什……什麼?”

“就是你心中的黑暗,你舉手投足,一呼一吸,都在散發著憎恨。”雙影如莎劇演員般,聲音充滿抑揚頓挫,兩道影子也如和應般,隨聲音有節奏延伸後縮,完全無視物理法則。雙影續道:“是的,很混沌的黑暗,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太美了。”

“我……我很抱歉,我要走了。”麥哲夫的勇氣配額終于見底,他慌忙轉身急奔,豈知跑不了數步,眼前一花,自己猛然撞在某人身上,立時跌個四腳朝天。

“搞什麼……”麥哲夫回過神來,發現擋在自己身前的竟是那名男人。

“不可能,你怎可以……你剛剛明明在……”

“先別忙著,孩子,先別忙著,”雙影好整以暇的道:“回答我,你為什麼憎恨,為什麼想要複仇?和那兒的亡者有關系嗎?”

“我……我……”

“唉。”雙影歎了口氣,脫下墨鏡,露出一雙有著黑色瞳仁的眸子。

“看著我的眼睛。”雙影聲音帶著威嚴,黑色的瞳仁內竟瞬間浮現出五芒星圖案。

像是有人闖進自己的腦中,麥哲夫過去的回憶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湧現。

“什……什麼……”火焰、父母的臉孔、血、被燒傷的十指及雙臂,還有那劫匪得意的笑聲,這雙手,這雙軟弱的手,我憎恨這雙手,我憎恨無力的自己,憎恨……

回憶倏然而止,麥哲夫如跑畢馬拉松般,虛脫地倒在地上,拚命喘著氣。

“很好,很純粹的欲望,”雙影露出滿意的笑容,複以憐憫的語氣道:“你想複仇嗎?你以為憑你自己一個辦得到嗎?”

“閉嘴!你知道些什麼……”倒在地上的麥哲夫咬牙切齒的道。

“如果我給你力量,讓你複仇,你以為如何?”雙影音調變得輕柔溫暖,卻有如毒蛇般鑽進麥哲夫內心。

“力量?複仇?”麥哲夫眼神瞬間茫然一片,但很快就點起了憎恨的火焰。

雙影剛剛的說話音調帶著奇妙的魅力,像是勾起了靈魂中深藏的痛苦,怒火和恨意呈幾何級數增長,而且很快地把恐懼摧毀……還有理智。

“請問先生你的決定是?”雙影有禮的問道,臉上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不論是天使或是惡魔,只要給我力量,那就是我的神。”他一字一句的緩緩道。剛吐出最後一個字時,有如安排好般,天空掠過一道閃光,瞬間把整個墓園變成黑白兩色。

“很好的志向。”

雷聲隆隆,無數豆大的雨點瞬間瘋狂沖往地面。

“好吧,我給你力量。”此時,雙影的瞳孔突然變成玫瑰般鮮紅,一雙獠牙從牙齦處冒出。

“你……你是……”


吸血鬼擁抱著麥哲夫,道:“現在,你就給我死吧。”獠牙穿破皮膚肌肉,刺穿頸部大動脈。

“喔!”麥哲夫雙目瞳孔同時因為驚訝和興奮而擴大。

猩紅的液體流到地上,與雨水逐漸混合。

稍後,哥特市城東,近海邊的貨運碼頭區。

黑色轎車沿著一列列三、四層高的貨倉區前進,然後在某個貨倉大門前停下。

大門的卷閘倏地緩緩上拉,車子駛入,待車體進入後猛然落下,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倉中的貨物都推往一旁,留出一個巨大的圓形空間,一名滿臉傷痕的男子跪在圓形中心處,身旁站著數名男子,各人一言不發。

車子在貨倉中心處停下,引擎關掉,車門打開,車上播放著粵曲《六月雪》中的《刑場大審》,立時流轉于寂靜的室內。在公園中被叫作五爺的男人緩緩步出。

“五爺。”站立的各人立時挺直腰板,恭敬的道。

“唔。”五爺點點頭,步向跪在地上的男人,歎了口氣,半蹲下來,掏出手帕替男人擦擦臉上的血汙,以帶福建口音的廣東話道:“細文,你跟了我這麼久,有好吃好喝的我總是給你留一份,為啥要吃兩家茶禮?”

叫細文的男人苦笑道:“阿大,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錢哪一個嫌多?這次見光我沒話說。”

五爺站直身子,搖搖頭,歎了口氣,作了個手勢。

在旁的其中一名手下默默遞上一把刀身略微彎曲、刃身甚長的開山刀。

粵曲剛播至花旦的一段:“禍劫頭上降,害人用計太無良,彩銀下聘不成雙,用毒計施凶悍……”

五爺接過刀,再歎了口氣,改以國語道:“欲望不是令人墮落,就是讓人妥協。”說罷,他握緊刀炳,一下子往男人小腹處捅去,刀子穿過血肉骨頭內髒,刃尖從背部冒出。

“嗚……”

對方臉龐迅速因痛苦而扭曲成一團,卻沒有發出任何慘號,只有隱約可聞的悶哼;五爺則一語不發,拔刀,再捅,拔刀,再捅,前入後出,三刀過去,六洞留下。

“三刀六洞”,三合會中對付叛徒的刑罰,有技術的更能避開主要血管,延長死者生存……又或是痛苦的時間。

很多東西可以假手于人,但有些事情總得親力親為,這是叫五爺的男人的一貫風格。

五爺把刀子交予手下,拿出另一條手帕擦擦雙手,道:“收拾這兒。”

“是的。”

五爺轉身步向車子,粵曲猶自在寂靜的倉內回繞:“傷心淚雨已成行,嗟夫郎他往,不知家庭慘痛狀,一朝老弱無依傍,何堪災劫禍降慈祥……”

倏地其中一名手下搶前數步,替他拉開車門。待五爺坐進車廂內,卻不關上車門,只無言地獻殷勤看著,有點口吃的道:“五爺,文哥對我有恩,求求你,可……可不可以……”

五爺聞言抬頭看了發話者一眼,後者立時閉嘴,更嚇得馬上低下頭來。他心下歎了口氣,道:“去吧。”

“謝謝,謝謝五爺。”手下立時千恩萬謝。

車門砰一聲關上,車子絕塵而去。余眾同時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互相打個眼色,剛向五爺求情的手下點點頭,迅速來到躺在地上,仍在呻吟著的細文面前。

“嗨,兄弟……”細文抬頭苦笑,無視地上向四周擴散的鮮血,道:“為我這種人……你犯不著做這些鳥事……”

“得人恩果千年記,”手下掏出手槍,輕輕地貼著細文額前,道:“這方面我真的土到掉渣。”在旁的另一手下道:“文哥你放心去吧,阿嫂和令公子,兄弟會照顧的。”

“謝謝。”

“砰。”倉內響起一記槍響,呻吟聲倏地斷絕。

哥特市中心舊城區的某所公寓內。

“年輕人,真的很抱歉,雖然我在孤兒院工作過一段時間,但隔太久啦,我真的不記得有什麼特別的。”一名老人搖搖頭,向面前的銀凌海道。

銀凌海聞言歎了口氣。

岱莉雅是在嬰兒時被遺棄在一間叫牧者孤兒院的門外,大約十、十一歲時被收養的。其養父母是普通的公務員,在她十八歲時因一場交通意外而逝世。而孤兒院後來也關閉了,整塊地改建成國民住宅。員工也自然各散東西,當年紀錄等亦多散迭不全。

自岱莉雅失蹤後,他一直利用工作之外的所有時間,接觸所有和女友有關系的人,比如同學、鄰居、同事等,希望能找到丁點兒有用的線索,可是每次均失望而回。

“對了,年輕人,”老人像是看到銀凌海失望的表情而歉疚,忙道:“我記得好像有一些當年孤兒院的舊照片,我待會找找看,或許對你有幫助。”

“嗯,那麻煩你了。”銀凌海露出泄氣的表情道。

同日下午,哥特市內某連鎖超級市場的停車場,一名男人緊盯著前方超市的出入口,臉上露出緊張的神色。此時一名女性抱著一大袋日用品和食物,在停車場的車道間出現,袋子上印有不遠處一間超級市場的標志。

不會錯,就是她了,他已連續監視了兩個星期,每個星期的同一天,她都會來這間超級市場買東西,然後開車回家,一個家庭主婦,千篇一律的生活。

“不過這一天不同了,寶貝,我會帶給你前所未有的刺激。”

他的左手和對方一樣,抱著一大堆以超級市場標志袋子包裝著的雜貨,而右手則包裹著厚厚的石膏,當然,那是個隨時可以脫下來的假貨,不過絕對唬得了人。

在中空石膏內的右手緊握著的,是一把小型的接觸式電擊槍,槍頭的兩條金屬刺針會放出十五萬伏特電流,令接觸者于三至十五分鍾內陷入意識昏迷與肌肉失控之狀態。

一切道具都准備好了——他裝模作樣的來到目標附近,對方背向著他,正打算開車門,他假意的哎呀一聲,袋子內的東西掉滿一地。女人回過頭來,意識到一個受了傷,行動不便的人在手忙腳亂,十有八九會彎下身幫忙。

“哈,女人。”男人心中暗笑,接下來的事情更簡單,弄昏目標後,再把她抬到泊在不遠處,自己的那部七人廂型車上,再接下來……便是享用美食的時間。

計劃很簡單,不過有時愈簡單的東西愈有效。


對方正彎下腰拾起一個滾到一邊的柚子。

是機會了!男人的右手迅速自假石膏中抽出,電擊槍刺向女子的腰部,她發出一道低低的呻吟聲,接著兩眼反白,身體抽搐,昏了過去。男人露出狂喜的笑容,他蹲下身來抱起“獵物”,熟練的放到車廂內,動作沒有半絲猶豫,車子絕塵而去。

“很好,我們也起行吧。”躲在遠處的,默默看著整個過程的兩道黑影動了動,比較高大的那個說道。

晚上,哥特市近郊。

男人的家是位于近郊的一幢平房,外表設計等都十分平凡,很難引起其它人注意。

男人抬著擄來的女人登上二樓臥室,把猶自昏迷的女性搬到一張椅子上,再小心地以手銬分別把對方手腳緊扣在椅背及椅腳上。椅子是男人自己改裝的,鋼制,連著地板,除此之外,整個臥室有完善的隔音,方便男人盡情玩樂。男人發出吃吃的淫笑聲。

同一時間,窗外遠處一株大樹的橫枝上,倏地現出兩道人影。

“就在那兒。”雙影指指位于二樓,拉上窗簾的窗戶,淡淡道:“這樣沒品的笑聲簡直比經濟大蕭條還糟。”

“他是誰?”在旁的麥哲夫問道。

“他叫泰特·迪巴,曾在多個州非禮及強暴婦女,被害者由十五歲至五十歲都有。但因為他巧妙的毀尸滅跡,又夠狡滑,因此利潤還是呈正增長,嘖嘖……”

雙影露出怪異、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最近他在舊金山那邊風頭吃緊,所以跑來這兒,而且改名換姓,重操故業。”

“天啊,你是說他想要把那女子……我們快想辦法吧……例如報警什麼的……”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雙影搖搖手,不懷好意的笑道:“你知道他對你的重大意義嗎?”

“什麼意義?”麥哲夫問道。

“他是你的地獄,也是你的天堂。”

“我不明白……”麥哲夫話還沒說完,雙影在毫無先兆下,右手一把提起麥哲夫本書轉載1……6K文學網www.16k.cN,就這樣把青年拋往窗子處。

“哇啊……”完全沒有心理准備的麥哲夫發出慘叫。

“穿過玻璃時雙臂要護在臉前,”雙影笑道:“這樣會避免……啊,我應該在拋他出去前告訴他的。”

“哐啷!”一聲,麥哲夫如人球般撞破窗子,落到臥室中。

“什麼?”泰特整個人瞬間僵住,看著彷佛從天而降的人影,下頷幾乎掉到地上。

同一時間,銀凌海的公寓。

“聽好了,驢子,我只說一遍……”正向著探員訓話的雯妮莎忽地頓住,女吸血鬼目光轉向窗外,凝視著遠方混合著光與暗的都市夜景,良久不語。

又是這種感覺,莫非有同族來了?

“雯妮莎師父?”

“算了。”雯妮莎回過頭來,有點心不在焉的向弟子道:“我說到哪兒了……對了,我們的“異能”,或是“天賦”,是由“心”而發,其個人本身的經曆、意志力、心理狀態等都會直接影響“異能”的效果。”

“嗯哼。”銀凌海露出一副有聽沒有懂的表情,道:“你是說……呃,“魔法”?”

“不,要怎麼說呢,“術”……呃,我是說,“魔法”和我們的“異能”,在很多情況下,兩者效果相似,不過二者其實是捷然不同的體系。

“用最簡單的比喻,“魔法”是科學,而我們的“異能”則是藝術,那些“術者”是透過像是……一板一眼的訓練之類來學習和傳授的。

“而我們的“異能”……嗯……比較似是一種直覺,是自己內心的力量,故即使是表面相似的“異能”,其實也隨個體的不同,效果亦千差萬別,肯定的是,隨著時間過去及心理狀態變化,一頭吸血鬼掌握的“異能”會愈來愈多,威力也愈強。”

“比如傳說中吸血鬼化成蝙蝠一類的?”

雯妮莎哼了一聲,卻沒直接回答銀凌海問題,只道:“你現在還只是“雛兒”,先學好如何走路再說吧,我知道有些人成為“雛兒”後,可以在極短時間內“成長”,不過我左看右看,也肯定你這笨驢不是這一類。”

麥哲夫搖搖頭,帶著大大小小被玻璃碎片割傷的身體,緩緩站直。

“小子,你是什麼人?”泰特驚魂未定,打量眼前的不速之客。

“我……我……”麥哲夫本想說些漂亮的場面話,但腦子卻因為緊張而遲鈍起來。

泰特看看發呆的青年,迅速作了決定。

算了,反正先制服(或是屠掉,泰特對于兩者的分別不大在意)眼前的物體吧。和溫文外表相反,很少人想象得到他是空手道和柔道的黑帶高手。

泰特露出凶暴邪惡的眼神,向麥哲夫沖去。

“等等……等等……我……”青年仍然不知所措,急道。

泰特身子利落地掩至麥哲夫身側,同時一拳向其小腹擊去。

“啊!”肺部所有空氣彷佛一下子被擠掉,麥哲夫如缺氧金魚般張大嘴巴,身子因劇痛和沖擊而半跪下來。

“死吧。”泰特以左足為軸心,右腳旋舞,作出一記凌厲的回旋踢。人肉沙袋的頭顱再吃一記重擊,整個人橫跌開去。泰特露出殘忍興奮的神色,整個人騎在麥哲夫身上,活用自己的體重壓著對手,再左一拳右一拳,拚命向其頭臉招呼。

拳頭如重錘般不斷擊打青年的頭顱。還有內心——又是這樣嗎?麥哲夫的目光先是射向泰特,焦點再落往其身後那名昏倒的女性,然後再移往更後的空虛處。

紅黃交錯的火光、哀號呻吟、父母血跡斑斑的臉孔、還有雙手及手指傳來的劇痛……

痛什麼啊混蛋!你這個無能的家伙!你這個眼睜睜看著父母死亡,卻一點事也干不了的人渣,你有什麼資格喊痛啊!


麥哲夫那似是失神的雙目回複神彩,焦點再次鎖定在泰特上。如果我有力量……如果我有,如果……

麥哲夫倏地雙目睜大,鼻子皺起,獠牙緩緩冒出,本來斑駁的雙臂突然龜裂脫皮,冒出光潔白皙的皮膚,指甲由蒼白至粉紅,再如玫瑰般豔紅,然後又緩緩伸長至約水果刀般長短。吸血鬼的喉頭傳來咆哮,一如食肉猛獸般的怒吼。

不,應該是向世界的怒吼。

男人的笑聲瞬間變成尖叫。

“好了,到今晚這堂課的重點了。”雯妮莎露出促狹的笑容,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個原屬銀凌海的登山背包,再從中掏出兩個紅色小包,放到弟子面前,道:“這可是我特意弄回來的喔。”

“什麼?”銀凌海瞪著滑到自己臉前,上面貼有計算機條形碼卷標,並且印有斗大英文字母的袋子,訝道:“這是醫院血庫內的血漿,你如何弄來的?”

“唉,教育的目的就是令人學會問更好的問題。”雯妮莎打了個呵欠,續道:“如何弄來?當然是用我一貫的方法。”

“即是偷?”

“如果你介意的話,我直接在街上抓個人回來,如何?”雯妮莎老沒好氣的道。

“……”

“聽好了,笨驢,”雯妮莎一把將兩包血漿塞到銀凌海手中,道:“你繼承了我們這一支氏族的特色,“忍耐力”比一般同族更高,但一旦崩潰,會更瘋狂更徹底,所以現在你給我喝下它,馬上。”

倒在地上的泰特猛烈喘氣著,鮮血自身上、手腳各處傷口中冒出,再沿著地板往外擴散,不過因為身體拚命分泌腎上腺素的關系,痛楚都被壓抑著,這具身體的主人現在有更重要的問題要處理。就是眼前向自己步步進逼的……怪物。

“不……不要……”

“有多少女性在你面前這樣求饒,你怎樣響應她們?”紅芒之主發出冷冷的聲音。

“不……聽我說……我……我去自首……”

“你如何響應她們,我現在就如何響應你。”

聲音平靜,然後白色的尖牙噬向粉紅的脖子。

血液自嘴巴滑進咽喉中,頓時傳來陣陣腥滑黏膩的感覺,然後一瞬間,銀凌海眼前一黑,腦中浮現出無數陌生的景象。

一雙手打開公文包、無數的數字及圖表、在破口大罵的陌生西服男子、扳著一張臉的中年女人……陣陣煩惱及厭惡的感覺如浪潮般不斷擊打自己的神經,就像是一枚枚海膽塞進自己腦中,銀凌海痛得雙手抱頭,半跪于地,把剛才的血液連胃液嘔出。

“嗄嗄……”又經過了約五、六分鍾,痛楚稍減,銀凌海才搖搖晃晃的站起。

“這是……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想起小時好奇,拿了養父的煙來抽,結果咳個半死的經驗。

“冷靜點,”雯妮莎如早有預見般,淡然道:“這叫“反遣”,是血液主人腦中的記憶和感覺,會隨著血液出現在吸血鬼的腦海中,你要用意志力把這些雜質“過濾”掉。”

“什麼?”銀凌海登時露出一副嫌惡的表情,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不,吸血鬼可以得到血液主人的知識及技能?”

“怎麼可能?”雯妮莎挖苦的道:“你看了游泳的書就馬上會游泳嗎?一來那些記憶雜亂無章,二來出現的回憶或是感覺,有九成九都是負面或是不愉快的,你剛才也體驗到了吧?不過別問我原因,我不知道。”

她頓了頓,似是苦口婆心、勸孩子吃藥的父母般,續道:“所以你要把它們想成“雜質”,用意志力排斥它們,把它們驅逐出自己腦中。”

“嗯,”銀凌海拿起茶幾上的水杯,一喝而盡,道:“如果不呢?”

“輕則會引起神智混亂,重則立時精神崩潰,”雯妮莎輕歎口氣,道:“不過即使作了“過濾”,也不能百分百保證能完全驅趕那些感覺,在日積月累下,吸血鬼的性格也會慢慢受那些負面情緒影響,變得……”

女吸血鬼忽地頓住,別過臉去,喃喃自語道:“總之,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價,所謂的“永生”也不例外。”

“雯妮莎師父,你……”

雯妮莎忽又轉過頭來,惡狠狠的打斷銀凌海,道:“所以你這頭笨驢明白了吧?就如我說過般,血漿無法滿足吸血鬼體內的狩獵欲望,而且最重要的是,事前無法知道血液主人是何等樣人,搞不好是什麼怪人瘋子那就糟了。”

“故此才有吸血鬼專愛襲擊純潔少女的傳說?”

“可能吧,”雯妮莎冷笑一聲,聲調提高,像是要強調什麼似的道:“不過和其它同族不同,我“暗夜女王”雯妮莎可半點也不介意這個,反正本小姐又不是什麼正義英雄,我還挺喜歡找些惡貫滿盈的,這樣就算把他們弄掛,世界也不會變得更壞。”

說罷,女吸血鬼曉有趣味的看著弟子,笑道:“第一次的感覺如何?”

“糟透了。”

慘叫著的臉孔及叫聲……火焰……嘲弄的笑聲……憎恨及痛苦的感覺,像是一群發瘋的蠻牛般,瘋狂的撞擊麥哲夫的神經。“啊!”麥哲夫跪倒于地,尖銳的指甲拼命抓搔地板,留下深深的刮痕,他複雙手抱著自己的頭顱,像是要一把扯掉它。

“這是“反遣”,別慌張,把它們想是砂石,你則有一張過濾網,”來到身旁的雙影輕拍其肩膀,道:“想象那是一張密密麻麻的網,把那些你不要的都擋在外面。”

火焰……在起火的家具……火焰……雙手的炙痛感……

相似的記憶元素巧合地產生共鳴,麥哲夫本身的記憶也如失控般再度來襲,雙重的內心痛楚令他對任何外在說話均充耳不聞。

很痛啊……不行了……不行了嗎?不!我不會輸的!這些痛苦……這些痛苦……痛苦就是我的一部分!麥哲夫沒有如雙影所教般“濾掉”記憶,反之將“雜質”一一吸收,融合……吸血鬼倏地安靜下來。

“怎樣,成功了吧,記著,每一次也要像剛才那樣。”雙影道,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雛兒”用更特別的方法處理那些“雜質”。

“唔……”麥哲夫點點頭,雙目閉上。

回憶腦中景象,控制肌肉四肢,很好。年輕的吸血鬼雙目倏地瞪開,手腳舞動,動作利落一如熟練的武者,竟是泰特剛才的招式。

大出意料之外的雙影以驚異眼神看著麥哲夫,好一會才道:“噢,我要贊美你強大的意志力以及純粹的欲望,你的“異能”前所未見,太有美感了。”

待麥哲夫“演武”結束後,雙影笑了笑,續道:“我的孩子,第一次的感覺如何?”

“棒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