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部——《噩夢嘉年華(上)》 第二回:心靈地圖

翌日早上,中央警署,會議室。

此間俗稱“大房”的會議室可容納署內一半職員,平常多用作任務簡報或是緊急會議之用,而這時全數凶殺及嚴重罪行組的組員均齊集此處。

今早發現“蝴蝶結男”犯下的第三宗案子。

這次的死者是名大學女生,昨晚和同學一起到酒吧喝酒,順道“釣帥哥”。死者在中途說不舒服,徑自走了,那是她最後被目擊的情況。她的尸體在城南的魚市場被早起的魚販發現,一樣的勒斃,脖子是用死者胸罩結上的蝴蝶結。

“喂喂,阿海。”力高用手肘捅捅銀凌海的手臂,道:“我不是說過有關新上司的事嗎?實在太過分啦!我竟然弄錯了最關鍵的地方,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不想知道。”探員沒好氣的回道。

“什麼?你既然如此好奇,好吧,我就作個善心告訴你……”力高完全無視好友的反應,自顧自的道:“最初我只知道她的姓氏,還以為是個男的,想不到竟然是個大美女,哼哼,愛莉一定是因為妒忌才故意說錯。”

興奮的年輕黑人頓了頓,續道:“老天,我真的迫不及待迎接我們的新上司。”

“嗯,我也相信她會給你一個驚喜。”

門咿呀一聲被推開,“毒蛇”尼考爾走進來,身後伴隨著一名身材高挑,一臉英氣的拉丁美女,力高立時雙目放光。

二人來到眾人前方。

“各位同僚,”“毒蛇”像是感冒了,臉色蒼白。他咳了幾聲,揮揮手,示意眾人安靜,才道:“大家也知道,自從莫凡長官殉職後,組長的位置一直懸空,最近上層終于委派了適合的人選,各位,這位就是我們的新組長,西西妮亞·梵歌。”

零落的掌聲響起。

新任組長略微站前,先雙目環視眾人,續朗聲道:“大家好,我叫西西妮亞,西西妮亞·梵歌。

我肯定在本人出現前,有關我的出身、背景、來曆等,相信已傳得街知巷聞,所以這部分就省了,我也知道其它人在背後叫我作“刺劍”,我不介意,只要別在公文上出現就行了。”

說罷,“刺劍”故意頓了頓,續道:“另外,我很清楚知道很多人質疑我,如此年輕的女性為何能當上組長一職,肯定是和其它高層睡過了,我告訴你們,假若我真的願意這樣做,我現在最低限度也會是美國副總統!”

力高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其它人也忍俊不禁。

“好了,我的自我介紹就是這樣,往後大家會有足夠時間認識我的。現在我們來討論目前最重要的問題:“蝴蝶結男”。今早本市警察局局長看了新聞報導後,十分關心此事,指令我們要全力破案,所以希望大家現在拿出記事本或是電子記事本一類。”

“哼哼,什麼很關心此案,”力高悄聲在銀凌海身旁道:“要不是局長的女兒是死者的手帕交,那老家伙才懶得理。”

“嗯哼。”梵歌假意大聲假咳,嚇得力高立時噤聲。

新任的組長續道:“大家也知道我出身自聯邦調查局,尤擅長罪犯心理剖繪,我也知道很多探員私底下對這種技術不以為然,我不想爭辯,現在也不是辦入門講座的時候,但我希望各位能真心信任我,所以我會簡單說明一下。”

梵歌看著茫然不解的各人,道:“好了,首先,我的問題是,大家吃過早餐沒有?”

眾人一愣,均被這個脫離脈絡的問題弄得不知所措。

“有些人吃過了,有些人不,對不?”對各人反應不以為然的組長續道:“你們吃了什麼?在哪兒吃?家里?公車站旁的餐廳?路旁的熱狗攤子?快餐店?局中的職員餐廳?是什麼令你做這個決定的?”

梵歌故意頓了頓,先由左至右環視眾人一遍,再續道:“為什麼你到快餐店而不到員工餐廳?可能你喜歡那兒的平民氣氛和無限次的咖啡續杯,而討厭在新一天的頭一頓用膳時,碰上任何令你聯想起死亡和暴力的事物。

“為什麼你到星巴克而不惠顧熱狗攤子,可能你認為質比量重要,而且那兒播放的爵士樂令你有個美好的早晨,原因各式各樣,可能來自你的童年經驗、父母傳給你的習慣、另一半的影響、宗教、健康理由等等。

“而重點是,你的選擇,你的行為,不是無意義,背後都是有“原因”的,每個人都有一幅“心靈地圖”,根據他的背景、出身、教育、生活體驗等形成,指引他所有決定,罪犯也不例外,只是印刷沒有我們那麼精美。

“FBI一般把“蝴蝶結男”這類連續殺人犯大約分成有組織(organized)及無組織(disorganized)兩類。

“前者在殺人前經過詳細計劃,事後也會用盡方法消滅各種證據,後者則不依邏輯犯案,甚至挑選被害者也是隨機的,不過現在發現更多是混合兩者的“混合型”,“蝴蝶結男”明顯是此類。”

“你……長官,你的意思是他既有組織又沒組織?”其中一名同僚抓抓頭,問道。

“各位可以想想他的行凶手法,既在路上漫無目的,興之所至的尋找目標,但又懂得誘騙對方上車,殺人後會另找地方棄尸。

“偏又不在意地留下精液、指紋、毛發等,又試圖啜飲死者的血液,更在所有被害人脖子上綁上蝴蝶結,這些行為同時表現了其秩序及混亂的特質。”

“長官,那即是說他……搞這些飛機是因為……呃,用你的說法,是有“原因”的?”又一名同僚問道。

“是的,那樣做符合他的性幻想。”


“性幻想?”這次是力高發問,一臉興致勃勃。

“這種性攻擊意味甚重的案子,凶手多是為了滿足自己獨特的性幻想,就這宗案子而言,根據法醫報告,多名死者脖子上的繩索勒痕極淺,但同時脖子上找到多處不規則的手指扼痕。

“顯示凶手先以兩手徒手勒斃死者,待對方斷氣後才以褲襪、內衣一類勒著對方脖子。”

“用手或是用繩索一類行凶,結果都是窒息而死,有什麼差別?”另一名同僚問道,語氣有點不屑。

“差別很大,驗尸後發現死者下體都有挫傷及撕裂傷,根據出血狀況顯示是死前造成的,加上其扼脖行為,凶手很可能是追求SM游戲中的所謂“窒息性高潮”。”

“窒息性高潮?”問的又是力高。

“即女方在窒息時,因為缺氧等原因,下體會急速收縮,血液奔騰及分泌大量分泌物,令男方感受到異常的快感,有好此道者聲稱是至高無上的性愛境界。”

“噢。”力高一臉增長了見識的表情。

“是故凶手每次行凶,都是一次練習,他根據真實情況,修正自己的幻想及行凶的方式,以達到心中的完美境界。”

“所以他在第一宗案子時才會那樣狼狽?”問這個問題的是銀凌海。

“這個可能性很大,他在第一次行凶時沒有選擇特定地點,也沒有棄尸行為,想吸啜死者的血液時更被人撞見。

“我們可以看到,他隨後在第二宗案子修改了自己的幻想,也改良了犯罪手法,既沒有再咬被害者的脖子,又懂得先誘騙被害者上車,而暴力行為也隨之升級,被害者由高受攻擊水平的妓女演變至低受攻擊水平的大學女生。”

不,他很可能是只忍耐自己的“生理需要”。銀凌海很想這樣說,不過探員知道這個不是好時機,而這個好時機可能永遠不會來。

“根據這些分析,可以歸納出凶手的特征,”新任組長看到下屬目光中的不信任開始融化,笑了笑,續道:“首先,從被害者的年齡層推斷,凶手是二十至四十歲的男性,太小或太老都很難吸引被害者。

“尤其是第二、三名死者,他的樣子和言談不俗,容易博取別人的好感及信任,有車子,車型不會太炫但是保養良好。他不介意留下精液、毛發等,又用被害者身上的物品綁蝴蝶結,“展示”自己的“成品”,顯示他相當有自信,聰明。

“由此推論,他的工作可能是是對外關系,比如公關、客戶服務員一類的,但頂多是組長級,因為他缺乏協調性,只在意自己的工作成果,不理會也不會主動幫助其它同事。

“他的日常社交沒有問題,但和其它人缺乏長久深入的關系,特別是女性,他可能仍舊和父母同住。而至于他的性幻想,病態的性幻想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由醞釀到成熟期再付諸行動是需要時間的。

“所以這不會是他頭一次性犯罪,但從他在死者身體及衣物找到的殘留指紋及精液,與指紋自動鑒定系統,及犯罪人DN A數據庫內的數據比對後,均找不到相符的檔案,顯示他沒有前科。

“很可能他之前犯的都是某些輕微,又或人家沒發現的罪行,比如偷窺,偷內衣一類的,所以根據這點追查會比較難。”

“那長官,你認為我們應從何查起?”對新組長最感冒的老黃,凶殺組的幫會犯罪專家黃啟發問道,語氣開始出現一種小小的尊敬味道。

“如我之前所講,凶手有他的“心靈地圖”,影響了他找上被害者的地點,殺人處、棄尸的地方,中間所用的路線等,再加上他不斷修正自己的犯罪手法,我們應該往回溯至第一宗案子。

“這些連續殺人犯在地圖中都有一個“支撐的點”,可能是他的家,工作地方,好友的家,某些公共場所如酒吧、桌球室等,而第一宗案子會離這個點最近,也即是凶手會先選一個自己最熟悉的地方犯案。”

部分探員開始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因此,我要求大家分批到各次命案地點、棄尸地點、凶手曾到過的地方,比如第三宗命案的購物中心、快餐店、第四宗命案的酒吧等地作詳細調查訪談,找出符合側寫的疑凶,他可能是常客、現任或前任職員、相關業者等……”

說至這兒,梵歌特意停頓一會,再朗聲道:“各位,我很難要求大家在如此短促的時間內信任我,但事實和時間會證明我值得信賴。而且我們有一個共通點,就是不能容忍再有任何人受傷害,對嗎?”

“是的,長官。”眾人回道。

“很好,拜托各位了。還有最後一點,我希望大家記著,”梵歌故意頓了頓,才續道:“我是你們的隊長,不是女隊長。”

眾人紛紛起立敬禮。

“現在大家去干活吧……啊,還有,銀探員,待會兒請到我的辦公室。”

稍後。

銀凌海叩叩組長辦公室的桃花心木大門。

“進來。”梵歌自信的聲音打斷了探員的思路。

銀凌海走進這個曾是莫凡的辦公室,心中頓時百感交集。


自養父死後,出于某種敬意一類的感情,此辦公室一直懸空,即使“毒蛇”尼考爾也是用回自己的辦公室,而現在新主人的來臨,彷佛象征著英雄已被遺忘。

梵歌正伏案處理文件,其案頭玻璃中央處有一個拳頭大小的凹陷,沿此作放射龜裂狀的裂痕以膠帶粗糙的修補好,銀凌海記得這是某次莫凡盛怒下的結果。

“請坐,銀探員。”

“是的,長官。”銀凌海有種回到學生時代,因犯錯而被訓導主任“接見”的感覺。

“銀探員,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了,對不?”

“是的,長官。”

“我看過你的檔案,再加上那天在墓園遇到你,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我認為你是個聰明、盡責而且熱心查案的警探。”

“你過獎了,長官。”

“但警察是團隊工作,你不覺得你太獨來獨往,而且有點……太“神秘”了嗎?”

“恐怕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長官。”

“我的意思是,每次你沾上什麼奇怪案子,無論凶手、疑凶又或是關鍵人物,不是離奇死亡就是神秘失蹤,案子最後不是不了了之,就是勉強來一個三歲小孩也不信的解釋,我告訴你,我半點也不喜歡這樣。”

“……”

“我和你都是當刑事偵緝出身的,雖然著重手法靈活,問破案不問過程,但我介意某些過了火的手法,更介意……嗯,動機。”

“長官,我……”探員心底歎了口氣,同時知道自己永不可能解釋清楚。

“我不知道為什麼其它人可以容忍這事,也不明白何以尼考爾多次冒險罩你,是因為莫凡的關系嗎?”

“不,長官,莫長官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其它人也一樣!”銀凌海立時厲聲回道,同時對“毒蛇”原來私底下多次罩自己一事大感驚訝。

“Good,因為我也一樣,銀探員,過去的事就算了,我們是警察,不是法官,更不是陪審團,是故以後我不想再看到在案子中出現這種“巧合”,懂嗎?”

“是的,長官。”

“很好,如果沒有其它問題,你可以走了。”

“是的,長官。”

銀凌海從梵歌的辦公室步出,此時尼考爾迎面而至。

“長官……隊長好。”

根據哥特市警隊不成文的習慣,隊長叫長官,副隊長則叫隊長。

尼考爾仍是臉色蒼白,斷斷續續的咳嗽著。銀凌海不由問道:“長官,你沒事吧?”

“謝謝你關心,銀探員,這霧不斷在侵蝕我……不,我是說,最近空氣汙染厲害了,我的氣管敏感,最近幾天都要請病假。”

“呃,隊長……”對方一反作風,吞吞吐吐起來,一時讓銀凌海猶豫是否該詢問他“罩”自己的事。

“銀探員,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是的,長……隊長。”

“你認為什麼是正義?或者說,什麼是為了大義而犧牲個人?”尼考爾沒來由的問道。

“呃?”銀凌海登時愣住,思索了一會才道:“隊長你的意思……是不是……為了大部分人利益而……犧牲小部分人那種……那種作法?”

“可以這樣說,不過你別太介意,只管說說你的想法就好。”

“這,我認為,”銀凌海又想了一會,先不自覺的點點頭,才道:“我認為連一個人也守護不了的,不是真正的正義。那些說什麼犧牲小部分以保存全體的……嗯,可能真的有吧,不過我還是認為,這不過是懶于想辦法的借口而已。”

尼考爾聽罷,向來沒表情的他忽地笑了,再道:“嗯,和我想的一樣,所以我相信你可以的,銀探員。因為這次就算我們想幫忙也……不,還是沒什麼了。”

銀凌海疑惑的看著尼考爾。


同日稍後,舊城區,貓眼咖啡廳。

力高狼吞虎咽地把沾滿糖粉的甜甜圈塞進口中,同時道:“咕嚕咕嚕咕巴巴噗啦。”

“阿高,地球很危險的,快回火星吧。”銀凌海喝了口黑咖啡,淡淡的道。

力高“咕嘟”一聲吞下食物,道:“我是說,實在太過分啦!兄弟,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情,梵歌長官實在太過分啦!”

“喂,我可什麼也沒說過。”

“朋友,我不是說過你的演技真很差嗎?自從被梵歌隊長“召見”後,你就是這副德性,任誰也猜到啦。實在太過分啦!我是不會信任那種女性的,太虛假了,你也看出來了,對吧?”

“嗯,其實我本身又……等等,看出來?虛假?阿高,你在說什麼?”

“當然是她的身材啊!我肯定她穿的是最新那種,讓人看起來比原來大了一個碼的魔術胸罩,實在太過分啦!我是不會信任穿魔術腦罩的女性的,太不坦率了!”力高理所當然的道:“應該有人告訴她赤裸裸地……面對自己優缺點的重要性!”

“在古代的某些國家,你會被閹掉的,”銀凌海以手掩臉,沒好氣的道:“現在好一點,你會被人控告性騷擾,之後再進行化學閹割。”

“哇哈哈,你其實是妒忌我,擁有這種一眼看穿女性身材的“眼力”,對吧?但我是不會教你的啊!哇哈哈……”

“……”

“兄弟,有些事情是要講天分的,別沮喪,”力高拍拍銀凌海肩膀,忽然嚴肅起來,道:“對了,銀將軍,下一次的作戰計劃已經准備好了。”

銀凌海以手支額,道:“說吧,力高二等兵。”

“萬聖節快要到了吧?我打算在當天辦個派對,順道當成新隊長的接風派對,地點就在杰克遜大街旁的那間“蜘蛛巢城”。

“那酒吧的露台就面對整條大街,可以觀賞到那天晚上的整個巡游表演喔!這一次的作戰,就簡稱作“萬聖節派對熱鬧氣氛提高泡妞成功機率及一夜情機會大作戰”吧!”

“你……阿高,你到底明不明白“簡稱”這個字的意思?”

“哇哈哈!”力高已進入妄想狀態,道:“為了引來更多女性,我已放出傳言,除了你會出現外,同場還有十多個你的友人,樣子與你不相上下,到時一定美女云集!而警隊內所有的單身漢已風聞這件事,一定會傾巢而出,到時……到時……”

“阿高!”

“噢,男子漢不要介意這些細節,而且千萬別告訴我你那天有事,我已經印好了門票……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

“對了,你知道自從你把額上的一撮頭發染成白色以後,你在警隊中的女性“粉絲”又增加了嗎?假若你不出現,她們會把我抓來問吊的!”

“我……”

“還是你那天要打扮成吸血鬼,四處向無辜的少女下手嗎?”

銀凌海猛地把嘴中的咖啡噴在力高臉上。

“兄弟,謝謝你,自出生以來,我從來沒有這麼精神過。”

“抱歉,阿高,我嗆到了。”

“我當你答應了的啊,對了對了,我弄到了今天晚上哥特暴龍對紐約飛鷹籃球比賽的票子,我知道你喜歡籃球,一起去看吧!”

“不了,我約了凱阿姨吃飯。”

“好吧,那這就不勉強你了。”

說罷,探員站起欲走。

“喂,阿海!”

“嗯?”

“記著,你是我的朋友。所以你有麻煩,一定要讓我知道,OK?”

“嗯,謝謝你,阿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