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醫院。
混雜著消毒藥水味道的空氣有如凝膠,“手術中”的燈已熄滅,一片安靜。
急促的腳步聲在走廊中響起。
“這……是……手術完成了嗎……”銀凌海推開大門,瞪著空無一人,已掃清理好的手術室,愣住。
“阿海……你是阿海嗎?”
銀凌海的背後忽地傳來聲音。
他連忙回頭,眼前是個樣子高瘦,有點書呆子味道的男人,對方一臉疲乏,神態倦怠,像在冷水中泡了幾天。
銀凌海思索了一下,想起十來歲,某次感恩節假期時,康薇爾要到鳳凰城參加好友婚禮,見自己因學校假期而閑著,也帶了他同去。他就是那次第一次遇上對方,對方還帶二人游覽了半天。
“啊,我想起來了,你是……祖叔叔……對了!你是有名的腦外科醫生,那麼……”
“是的,我負責凱這次的手術。”
“那麼凱阿姨的手術一定……成功了吧?是的,一定是的!”銀凌海一反常態,像好友力高平常說話風格般,句子急促連貫,連珠炮發的道:“你是很出色的醫生,對吧?凱阿姨在加護病房,對不?”
“阿海……”
“加護病房……嗯,是在那邊的主大樓?還是山丘上新大樓新設的那幾層?放心,我找找看……只要有答案的,我都一定會找到……”銀凌海邊喃喃自語,邊欲步向升降機處。
“阿海,等等。”阿祖卻擋在銀凌海面前,有如一堵冷硬的鐵牆。
“祖叔叔,你想說不是這一邊嗎?”銀凌海避開對方的視線,像是那有毒。
“阿海,你聽我說……”
不。
“阿海,康薇爾她……”
銀凌海忽一把掀起阿祖的領子,一把將對方撞到牆上,道:“祖叔叔,不許說那個字,該……老天,我不要聽到那個字啊!”
“阿海……”
銀凌海的聲音像被捕獸夾夾著足部的狼,似咆哮又像哀叫,再道:“祖叔叔,你聽到了沒有?說凱阿姨沒事啊!沒事!你現在馬上跟我這樣說!”
但是阿祖比外表看來更堅強。
“阿海,凱·康薇爾過世了,對不起。”
“吼!”
銀凌海彷佛要用盡生命中所有怒吼的配額,目光射向阿祖,不,更像是望向牆旁的窗戶,窗外夜空的某個存在。
“阿海,手術是成功了的……但我不知道為什麼……凱的所有器官突然衰竭了……”
很多解釋,很多醫學名詞湧進銀凌海耳朵,但他沒有聽。
因為忙著怒吼。
因為忙著痛苦。
因為勇者覺得,他不需要、也不希罕因為消滅大魔王而得到的掌聲,但最少……最少,也不要為了這件事而懲罰他,不要讓他被自己做過的好事反咬一口。
萬聖節以及像是贈品的反常大霧後,又是連續數天反常的大雨,像要淹沒整個哥特市。雨水彷佛從北極直接空運過來,內藏刺骨的寒意,令人清醒過來,而且質疑過去幾天發生的一切的真實性。
凱·康薇爾的葬禮很簡單,天很黑,雨很大,不過來了很多人,醫院和警隊兩邊都有。
因為她是個待下屬以嚴,但律己更嚴的上司;因為她是個公事公辦但不逃避責任的同僚;因為她是個在意細節且絕不馬虎的法醫;因為她是個醫術一流卻和廚房犯沖的女性……
因為她是個對某位陌生孩子付出一切的女性。
但銀凌海知道,葬禮及其一切,都不過是個儀式,毫無意義。
即使拋到棺木上的白玫瑰和撒到棺木上的泥土,都毫無意義。
因為真正該死的,真正應該被埋葬的罪人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