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四章

第四章「化為鮮紅的理由」 “the stage where is starts up”

*

教育旅行的最後一夜。雖然這個事實有各式各樣的含意,但春亮等人暫且也只能采取和所有學生相同的行動。

「結果怎麼樣?是怎樣的天堂啊?我可是被迫拿著所有行李,肩膀都快脫臼啰!混帳!」回到飯店後,春亮在泰造的逼問下吃完了晚餐。「喂喂!結果怎樣啊!?」女生們也遭到渦奈的糾纏追問,所以算是不相上下。雖然不曉得兩人間的「怎樣?」究竟是指什麼。

順便也先洗澡。約好洗完澡與菲雅她們在大廳會合後,春亮與男生組一起前往浴池。為了避開追問,他反問泰造他們今天發生了哪些事。盡管他們嘴上不停發著牢騷,但對于這趟旅程能與美少女白穗她們同行,似乎還是相當心滿意足。「沒有發生『請容小的幫您揉揉疲憊的雙足吧』這件事是我唯一的遺憾啊——」雖然兄森說出這麼一句讓人不寒而栗的話,但春亮決定當作沒聽見。

洗完澡後,春亮脫離回到房間的泰造他們,單獨前往廁所。回程時他有些迷路,恰巧經過某個出入口,可以通往像是飯店後院的地方。

(喔——還有這種地方啊?)

今天是最後一天住這間飯店。也許至少該前往不曾去過的地方冒險一次看看。菲雅她們畢竟是女孩子,大概要再一點時間才會洗好澡,而且也能打發掉會合走前的這段時間。另一個單純的理由,就是讓剛洗完澡還熱呼呼的身體吹吹晚風,似乎會非常舒服。

春亮借穿了放在此處的木屐,走進後院。空間大小只足以沿著飯店的外圍牆種植一排灌木叢。但夜晚的月亮十分美麗,晚風也令人心曠神怡。

他出神地思索著今後的情況。

根據此葉的描述,虎徹的鑰匙似乎已經儲存到不少力量。那麼在啟動之際,他們也一定要在現場盯著虎徹。

假設虎徹比菲雅她們早一步啟動鑰匙,出現在持有盒子的恩·尹柔依面前,恩·尹柔依則說過她會毫不抵抗地交出盒子。暗曲拍明也已命令她這麼做。但唯一的安慰,是恩·尹柔依也說過:「我不會抵抗。但是——你們如果要阻撓對方也是你們的自由,先補充這樣的補充。」換言之,就算在啟動鑰匙這場比賽上輸了,他們最後還有阻止虎徹接近恩·尹柔依這個對策。因此絕不能讓恩·尹柔依離開他們的視線范圍……現在菲雅她們應該也正和她一起泡澡。

但是,最快的方法當然就是比虎徹早一步地讓鑰匙啟動。但這有可能嗎?

(不曉得此葉的進度怎麼樣……菲雅的樣子也有點奇怪……)

春亮回想起在從伏見稻荷神社回來的路上,菲雅的臉色都十分陰沉。雖然向她攀談她會回答,但突然注意到她時,她不是一臉沉思,就是無精打采地歎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春亮准備等一下再好好問她。

此葉的進展似乎不錯。雖然與虎徹打斗過後,肉體上受到些許損傷,之後就是能不能比虎徹早一步啟動鑰匙了。

這時,春亮突然心生疑惑。

明天預計搭中午過後的新干線,踏上歸途。在此之前,也和第一天及第二天一樣都是團體觀光行程。屆時才啟動來得及嗎?就算來不及,反正恩·尹柔依也會和他們一起回去,倒是沒什麼問題,但如此一來,虎徹會追來嗎?然後菲雅和此葉當然也沒問題,但另一個人——

「如果沒有在明天解決這件事,久留里打算怎麼辦……?」

「啊?你說我怎麼樣?」

「……嗚……嗚喔喔喔喔喔!」

「啊,笨蛋,閉嘴,無能死了!要是有人來就糟了吧!」

就在春亮自言自語同時,久留里正巧翻過外圍牆,在這片後院著地。由于事出突然,春亮不禁大叫出聲,久留里連忙粗魯地搗住他的嘴。春亮覺得呼吸困難同時,也感覺到久留里手的柔軟度和乾淨肥皂的香氣。大概是因為她從事餐飲業吧,沒想到她如此認真。

久留里緩緩地縮回手後,春亮終于能開口說話:

「你……你為什麼在這里?」

「……我有些事要找你,所以就來了。但從大門直接走進去似乎不妥,正想著該怎麼辦時,爬上圍牆一看剛好就看到你,所以我就進來了。說完了。」

「理由我明白了,但你出場的畫面對心髒很不好啊……不能打電話嗎?」

「這是件靠電話解決不了的事啦,無能死了。」

「喔……也罷,菲雅她們現在還在洗澡,有話要說,就麻煩你再等一下吧。對了,我也剛好有事想問你。我們明天就要回去,那你打算怎麼辦?」

「就是關于這件事。我還有工作,總不可能跟著你們回去。但是為了盡到道義,我總不能說:『好,之後就麻煩你們了,拜托啦』,所以我決定明天在你們回去之前結束這件事。」

「……怎麼做?」

詢問後,久留里在月光下微皺起眉,接著噘起嘴,好一陣子都悶著聲音嘀咕:

「我剛才說過了吧……我有事找『你』。所以並不需要等那群女人出來,倒不如說只有你在反而剛好……」

最後久留里總算自暴自棄似地說出口:

「所以啊!快點告訴我,男人通常收到什麼禮物會覺得開心啦!」

「……啊?」

真是意料之外的問題。久留里緊握著拳,臉頰漲紅別過頭去。

春亮疑惑地偏過頭,在腦中連結所有情報,並在目前所得到的情報中尋找提示。必須增強感情的鑰匙。明天之前。禮物。比布利歐好像說過一些話。對了,好像提過「他」的生日——

「啊……是因為那個光一郎先生明天生日,你打算送生日禮物給他?」

「什……!為什麼我只說了一句話,你就猜到啦!你是超能力者嗎?可惡,無能死了!不,才不是,這是那個……我對那家伙本身才沒有半點感情,而且也根本不可能有!可是他基本上是打工的伙伴,自從來到這里之後,也算是一直都很照顧我啦,總之,感謝肯定也算是感情的一種吧,所以媽……那個人說了,這是個好機會,要我有所表示,我才會逼不得已——喂!你有在聽嗎!」

「我在聽,我在聽。」

春亮聽了久留里完全口是心非的說明後,苦笑道:

「不過還真突然啊。生日就是明天吧?」

「現在趕去買,會開的店還是有開啊,大不了也可以明天一大早再去買。別說廢話了,快點告訴我送什麼禮物最好啦。無能的是,我還不曾送過禮物給別人喔。還有,我也沒多少錢。記得先考慮到這些再繪我建議。」

「雖然不曉得我的建議能不能派上用場……不過,總之就一起想吧。對了,我想知道那個人的相關背景,像是幾歲,或是有什麼興趣之類的。」

「啊?誰會知道啊,我也沒興趣知道。我頂多只知道他叫新見光一郎,男的,二十歲,是就讀經濟系的大學生,沒參加社團,興趣是鱸釣,喜歡的食物是超辣的咖哩配印度烤餅,有個很吵的墨西哥人鄰居,住一樓的單人套房,有個阿宅弟弟,是阪神隊球迷,也是以前泰瑞·摩爾這個有趣洋將的粉絲。」

「……」

「你那是什麼眼神?」

*

她會看到那一幕純屬偶然。

並非原本的目的。但是如果有人問她:「原本的目的也算目的嗎?」她也很難立即回答。她只是基于不該浪費時間的想法才來到此地,但實際上,卻不認為有實質上的意義。

這時,身後傳來氣息。她大吃一驚轉過頭去,但在途中就發覺那是自己熟悉的氣息,頓時垮下了緊繃的肩頭。

身後出現的人,並肩站在躲著偷看他們的自己身旁一起窺視他們。對方別有深意地笑道:

「真是毫無防備啊。」

「……大概是猜想,我等不會在到處都是人的飯店里展開攻擊。竟然還特地走到沒有人煙的地方,誠然,不得不說非常愚蠢。」

「進展如何?」

游移了一會兒後,她決定據實以告。

「還有一點問題。原本打算一有破綻,就再度襲擊村正——但是,該怎麼說呢,心中又存有疑慮。如果單純只是襲擊,總覺得重複相同的事也沒意義。」

「理解。汝之感情若未有波動,就沒有意義。」

「是。然則不才無論如何都要打開那個盒子,得到免罪符機關。盡管如此仿佛是被暗曲拍明玩弄于股掌之間,很令人不快。不才正在思索如何能讓鑰匙盡快啟動——」

「那麼內容是?」

那是——她一時答不上話。要是想到了,她也不會躲在暗處悶悶不樂。

但就在這時,身旁的人再次笑了。

「吾倒是想到了兩種方法。」

「若不介意——可否對不才奉告?」

「第一是逆向思考。也就是不須拘泥于啟動汝那把只差一點,就能啟動的鑰匙,相反地,只要強制啟動他人的鑰匙,再將其奪走即可。」

「正是!」她表示贊同。這真是盲點。但是——

「強制啟動是指……?」

「鑰匙會感應到感情。汝讓自己的鑰匙感應到憎恨。那麼,鑰匙當然也會感應到其他的負面情感。好比絕望、痛苦、悲哀、苦惱和恐懼。」

她回想起了暗曲拍明說過的話。鑰匙除非是按下盒子內部的開關,或是契約者死去,否則都不會重新設定。換句話說——

只要不殺了對方,不論做什麼,鑰匙都不會重新設定。

有什麼方法可以不殺人,又能使其感到絕望和恐懼?當然有,而且多不勝數。然後他人的鑰匙就會啟動,再奪走鑰匙打開盒子。非常簡單。

又傳來了「咯咯咯」的輕笑聲。

「第二,與汝之鑰匙有關。單純攻擊村正,已經無法觸動汝之感情——那麼,不要『單純』就好了。只要看到更多會讓汝對村正感到憎恨、失望,甚至是安心的畫面即可。比如——村正對于以往曾是敵人的悲鳴,會有什麼想法?例如這種問題的答案。」

這是第一個方法的計中計,兩者是同時進行。也就是說,無論選哪個都不會有損失。

「誠然,不才心服口服。不愧是高手。」

「就算稱贊吾,也不會有任何助益。而且吾依然不能露面,只能期待汝之活躍。」

「是,交給不才吧。」

身旁的氣息消失。她閉上雙眼,做了個深呼吸,再從暗處悄悄探出頭。

那兩個人依然悠哉地互相交談。討論著預算不夠還是那種東西沒在賣之類的話題。

太幸運了。如果對象是箱形的恐禍或村正,這個方法不可能成功。雖然對象似乎比一般人類還要靈活敏捷,但也只是普通人類。同時——還跟個累贅在一起。

她走出藏身的暗處,不疾不徐地開始邁步。

沒有半點會失敗的理由。

*

春亮屏氣凝神,注視著眼前的光景。

以虎爪展開的攻擊。以毫米為單位的目測,閃避、攻擊、閃避。不斷重複。

虎徹真的是非常突然又毫無預警地出現在這里,然後開始攻擊。但是,她的攻擊沒傷到久留里。久留里擁有的小刀雖然無法轉守為攻,但至少沒受傷。沒問題,她沒問題。一定有辦法就此擊退敵人。那麼,說不定這段期間會有某人察覺異狀,就趕來這里——不,自己應該趁現在去叫菲雅她們比較好?

面對突如其來的襲擊,春亮腦中一片混亂,但仍是拚命思索。就在這時——

「誠然,就人類而言,眼力相當了不起。但是——」

「!喂,等等——!」

突然間,虎徹改變跨步的方向,不再朝向久留里的身體。

只是佯裝繼續攻擊久留里,但其實改變了方向與目標。

或者——正是她從一開始就打算下手的目標。

也就是春亮自己。

「咦?」

「別發呆啊,無能死了!」

在見到虎徹朝自己逼近的那一瞬間,春亮被久留里一把用力推開。在他快撲倒在地之前,映入眼簾的——是虎徹將原本朝自己刺出的手臂,非常干脆地再重新轉向久留里。

「即使再擅長看穿敵人的動作,行使這些招數的是人。人皆有心。心的動搖正是致使出招失敗的元凶!」

春亮的肩膀與地面互相接觸,這陣沖擊使得他一瞬間無法看清兩人。但他下一秒緊接著吃驚地拾起頭,只見——

渾身癱軟失去意識的久留里,已經扛在虎徹的肩上。

久留里並未流血,但她完全放松了四肢紋風不動。虎徹是以不用刀鋒的招式攻擊久留里的要害?從她毫不遲疑切換目標這點來看,可能打從一開始她盯上的就是久留里。自己不過是被她當成用以制造破綻的誘餌。

「喂…喂……!你想對她做什麼!」

「做場表演。這樣一來,就算第一計畫失敗,第二計畫仍會促使鑰匙啟動。也就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有損失的兩段式計畫。誠然,令人心服口服。」

「你在……說什麼啊……!」

這時虎徹瞥向飯店的方向。感覺到建築物內部變得有些嘈雜。也似乎聽到了腳步聲。

「被發現了?總之,看樣子必須換個地點。」

虎徹轉回頭,以極度冰冷的目光看著春亮,自言自語般地接著說:

「該選哪里?不才和你們都知道,適合表演的場所——嗯,說到表演,就會想到『舞台』。不才會在『舞台』那里等你們。是你們今天也去過的地方。」

「你…你是指清水寺……?」

「不才言盡于此,你再向她們轉達吧。」

虎徹將昏迷不醒的久留里繼續扛在肩上,縱身一躍,抵達了圍牆上方。春亮慌忙起身。對方要逃走了。久留里要被帶走了。絕不能發生這種事。明明直到剛才他還跟她在說話。還在跟她商量著要送什麼生日禮物這種非常有少女情懷的煩惱。

「等……等一下!」

「不才不會等——面對弱者,不須以誠相對。男人、武士就該是強者!」

雖然總覺得可以在這句話中聽出她的真面目,但春亮當下並沒有那個閑工夫。他跨出腳步——但這時,虎徹與久留里的身影已自圍牆上方消失。

春亮緊緊握拳,只能瞪著兩人消失之處的那片黑暗。

她說得沒錯。


春亮詛咒著自己的軟弱。

*

虎徹從一個扶手跳到另一個扶手,最後降落在清水寺的舞台上。當然,四周沒有任何人影,唯有靜默不語的月光照亮了舞台。

她利用在來這里的半路上找到的繩子,將少女的手腕反綁在身後,再將少女的身體綁在扶手上。准備完成後,虎徹就將掌心貼在少女的胸口——

「……喝!」

令沖擊貫穿少女的身體,粗魯地喚醒對方。少女邊連連咳嗽並睜眼醒來。

「你……你這混帳……!」

「應該已不需要解釋,但不才還是有言在先,你已成為不才的階下囚。」

「別開玩笑!無能死了,快放開我!」

少女被束縛住的身體拚命掙紮,同時惡狠狠地瞪著虎徹。真是剛強。可能只是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吧——但她馬上就會明白,就算她不想。

「這不可能,必須請你完成你的任務。」

「任務……?」

「沒錯。鑰匙在哪里?」

接下來要做的事必須小心謹慎。所以必須先將鑰匙放在看得見的地方,在行動中不時確認。虎徹動作隨便地摸索少女的衣服。

「笨……喂,不准亂摸!無能死了,我要宰了你!」

「別說些你辦不到的事——唔,找到了。」

她在胸前口袋里發現了鑰匙。由于只要看得見就好,虎徹隨手將鑰匙丟在腳邊。變紅了約莫六成半的鑰匙發出「當!」的聲響。

「你干什麼,那可是我的鑰匙……!」

「不才知道。所以不才打算啟動你的鑰匙。」

「啊?」

「嗯。」虎徹點點頭——剛好算是順便——再次將手伸進少女變得空空加也的胸前口袋,然後用盡全力一口氣撕裂她的衣服。內衣也因這陣沖擊而解開。但這無關緊要,她對女人的胸脯沒興趣。

「什……!你想做什麼,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這無能的混帳!」

少女比剛才更為劇烈掙紮。這是當然的,非得這樣才行。

「——這是你的鑰匙。與你締結契約,將會感應到你的感情。只要你沒有死,就會持續感應下去。感應到你的絕望、痛苦、憎恨!」

「……你這混帳,難不成就是為了啟動我的鑰匙,才會在這里將我……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似乎終于明白了,因此臉色大變,同時虎徹捉住她裸露在空氣中的肩膀,將具有刀屬性的食指剌進她的肉里。

少女的身體痛苦扭動。掛在她身上的破爛衣服往下滑落,面積增多的白皙皮膚上開始淌下紅色血流。虎徹再接著刺進中指,出現第二道血流。

「呼…啊……啊……無能…無能死了……誰要…被你這種混帳利用啊!我什麼都不會去想、不會去感覺,才不會賦予鑰匙力量!啊啊,好想睡,我要大徹大悟般處于空無境界里大睡特睡啦,混帳……!」

「不可能。就算意志再堅強,人類這種生物並非如此耐痛。更何況——」

虎徹在說話時更為接近少女,將自己的臉湊上。嗅著流經過白皙肌膚與乳房之間的血流氣味。鮮豔誘人的血流,激起了她的食欲。

然後——

伸出舌頭舔舐。

「什麼!」

「嗯——嘶嘶…嘶嘶……啾……」

啜飲,舔舐,夾在雙唇間,咀嚼,累積在臉頰里,咽下。真是美味。血液在肚臍上形成了一灘小血窪。太可惜了。她也噘起嘴唇啜飲。美味,真是太美味了!

虎徹興奮得呼吸怠促,稍微移開嘴唇說:

「哈……哈哈——無需驚訝。這就是不才的『詛咒』。今晚的虎徹正渴求飲血——呵呵呵,勇大爺的名言應該流傳下來了吧?沒錯,不才正在渴求鮮血!誠然,真是日本刀該有的單純又丑陋詛咒!自從來到這里以後,不才每天都會吸血,但也一直都很小心不釀成大禍,讓被害人看起來只像是貧血或中暑!不過,啊啊,不才一直在忍耐,尤其是今天!因為不才看到了村正的血!不曉得她的血是什麼味道!雖然現在還無法實現,就先用你的鮮血代替吧!」

嘶嘶……嘶嘶,虎徹沿著往下滴落的血川往上啜飲。鼻子感受到了肌膚柔軟的觸感。

「啊啊,住手……快住手,無能死了……!」

「這份詛咒也會是你啟動鑰匙的要素之一。你會覺得作嘔吧?會很害怕吧?會詛咒吧?盡管詛咒吧。不才會因為滿足了詛咒而感到快樂。你或許也會感到快樂。那也無妨,盡管感受快樂吧。因為這些都是感情,是感情的一種——」

虎徹感受著背部的陣陣顫抖,讓兩人的身體更加密合,舔吮流過少女肌膚的鮮血、滑過柔軟隆起的鮮血,與纏繞在敏感突起上的鮮血。由于虎徹現在幾乎算是用雙腳夾住少女的軀體,因此可以清楚感覺到少女身體的顫抖。大概是察覺到了什麼,少女以蘊含不言可喻的恐懼眼神低頭看著她。

「啊……啊啊!你這混帳……!難…不成……!」

「不才還要更多。更害怕、更恐懼吧。不僅是不快,不才也不會讓你忘了痛苦和絕望。詛咒吧,快點詛咒吧——!」

「嗯噫呀噫啊啊嘎啊——!」

舌頭的回溯最終抵達了源頭。因此虎徹將舌頭探進肩膀上的傷口鑽弄,直接啜飲鮮血。同時,又以中指在旁邊刺出第三個洞。她心想只讓疼痛集中在左肩上似乎不太公平,于是順便再以指尖劃開右上臂,制造出可愛的龜裂。之後也再盡情地用舌頭舔舐那道傷口。

「噫……啊…啊啊啊!唔!住手…快點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虎徹將自己滾燙的身軀壓在少女身上,滿足自己的詛咒,並瞥向剛才丟在腳邊的那把鑰匙。八成……大約三分鍾左右?增加速度果然很快。畢竟不是聖人君子,遭受到這種待遇,不可能有辦法維持平常心。

但是,也並非沒有問題。自己雖然很小心注意,但這名少女擅自休克而死這個可能性還是一直存在。如此一來,一切就都要從頭開始。縱使沒有休克而死,一旦少女因為失血過多而陷入昏迷,感情量也會停止增加。所以這種理想狀況不會一直持續。

所以才需要第二作戰計畫。光是將這名少女,擄來這個無人發現的地方還不夠。

當然,也有可能幸運再加上幸運,鑰匙會就此完成啟動。

但老實說,虎徹希望的結果並不是這樣。

她只是在心中悄悄問著:

(你會來嗎?村正……)

然後想像著村正的血味。

像是自慰行為般,啜飲著替代少女的鮮血。

*

一行人偷偷溜出飯店後,利用計程車移動到目的地。一抵達後,就卯足全力起腳飛奔。

「喂,菲雅!應該會有警衛吧!」

「有也只能想辦法唬弄過去。但說不定那家伙已經解決這件事了。」

在菲雅等人的幫忙下,春亮也越過大門和柵欄繼續前進。為了任務,也一同前來的恩·尹柔依則是如常地一躍而過。一行人很顯然是非法入侵,但現在沒有余力在意這種事。

很幸運地——或者是正如菲雅所舌,虎徹已經處理過——一路上都沒有警衛。一行人飛越過清水寺中門,終于見到了正殿。

然後在舞台上看見了人影。

「就是……那個嗎……!」

他們踏著木板沖上前。接著在月光的照耀下——

浮出了一幕極為淒慘又異常的景象。

「你們來啦。」

「嗚……啊——」

久留里被綁在正中央的扶手上,發出呻吟聲。衣服遭到撕裂,呈半裸狀態。全身傷痕累累,也四處可見紅黑色的血跡——但並未到渾身是血的地步。血量本身並不多,但這種不上不下的狀態反而更讓人不寒而栗。

虎徹正攀在久留里的身上,啜飲著她的鮮血。

「雖然還剩一點——但仍不足以完成?」

她瞟向腳邊的鑰匙,然後離開久留里,轉而面向他們,擦了擦髒汙的嘴唇。

「你這……混帳……!」

菲雅緊握住魔術方塊,抓住瞬間變化而成的螺旋鑽,正想直接往前沖時——

「——憤怒、憎恨,也就是詛咒。你也是藉由這些情感慢慢啟動鑰匙吧?不然就確認一下你的鑰匙。想來想去,都是這麼做比較輕松。不才也只是做了和你相同的事,沒有理由任你責罵。」

「……!」

菲雅只跨出一步就停在原地,錐霞也保持隨時都能伸長「黑河可憐」的姿態,但她也沒有縮短距離,僅以燃燒著熊熊怒火的雙眼瞪著虎徹。大概是顧慮到虎徹現在依然站在只要她有意,就能對久留里為所欲為的位置上。

春亮滿腦子只思考著一件事。自己該做的事。

「你說沒有理由任我們責罵?真是大言不慚啊。」

「村正……」

此葉用非常沉靜的語調說道。春亮知道這是此葉真正動怒時的聲音。虎徹仿佛要看清什麼般,面對面接下了此葉的視線,眯起雙眼。

「你現在在做的事是什麼?『誠』這個字會哭泣喔。」

「……再多說一點,村正。」

「竟然啜飲著動彈不得的女孩鮮血,仰賴對方的力量達到目的。想坐享其成也該有點限度。這不是自負甚高之刀該有的行為。」

「刀的存在就只是為了斬殺敵人。你的意思是這種行為並不算?」

「是啊,並不算。對于擁有鑰匙的你而言,她也許算是敵人,但你做得太過火了。沒錯,你真的做得太過火了。」

虎徹深吸一口氣,像是在確認般問道:

「……你在動怒?」

「是啊,那當然。你到現在才發現?」

架起手刀的此葉往前踏出一步。但是,虎徹沒有擺出戰斗姿態,反而只是從口袋里掏出某個東西——多半是她的鑰匙——然後再牢牢握住。

她的視線依然鎖定此葉,戰栗般地顫抖著喉嚨。

「不才再問一次,你真的在動怒嗎?誠然發自心底嗎,村正?你現在全身正燃燒著正義的怒火嗎!」

「我可不管什麼正不正義!但我確實打從心底非常生氣!」

虎徹甩動頭發,以蘊含著類似于焦躁的聲音又接著說道:

「——不才知道,這女人以往是你的敵人!盡管如此,你還是為了曾是敵人的這個女人勃然大怒?」

「真啰嗦耶,那種事情我老早就忘啦!」

這個答案仿佛正是某種轉捩點。

虎徹停止了動作,瞪大雙眼。

伴隨著愕然,與茫然。

然後——

「啊啊……啊啊啊啊——村正…村正——!這樣不對、不對、大錯特錯!」

虎徹揪起自己的頭發,身體搖搖晃晃,無數的情緒覆滿瞳孔,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

接著她倏然想起般地伸出手,捉住渾身虛軟無力的久留里手臂。虎爪手指又一一陷進上臂里。新的鮮血,久留里新發出的哀號。這時大概是已經超過了忍耐極限,久留里的慘叫聲不自然地中斷,頭往旁邊一偏徹底昏厥過去。

「怎麼樣!怎麼樣!這樣如何!」

「快……快住手!」

「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的!村正不該是這樣的!我等可是刀中之刀!是獨一無二的獨裁者,貨真價實的殺戮之刀!應該輕蔑冷笑、應該冷血無情、應該是殘暴之主!這樣……村正竟然忘了以往曾是敵人這種事,還原諒了對方,甚至還為這種人動怒——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像是在耍任性的孩子般,那是赤裸裸地表現情感的呐喊。大概是受到了震懾,此葉微皺起眉說道:

「你……你說的話太自以為是了。我就是我!」

「雖然不想確認,卻不得不確認!太窩囊了!啊啊,村正遠比遠比遠比遠比遠比遠比遠比不才想像中還要窩囊!所以!沒錯,啊啊,不才太失望了,絕望、死心、憤怒、輕蔑、藐視、憎恨,所以才會心生希望!詛咒,這誠然就是詛咒,村正啊啊啊啊啊——!」

虎徹格外強烈地呐喊出春亮等人無法理解的自私解釋後,仿佛有某條線斷裂般——聲音匆然停下。

不消多久——

虎徹緩緩挺直曲起的背,再輕輕往前伸出右手。是她一直牢牢握起的右手。可以看見血正自掌心往下滴落。是握得太過用力,刺傷了掌心?不,不對——

「……不才已經明白了。不才原本一直隱隱在想,照現在這樣的情況再去思索對策也未嘗不可。因為也不能忽視有可能對那位大人造成危險。但是,情況不容許不才這樣做。不才明白了。只能這麼做。該做的事如今完全確定只有這一個。」

方才的激動仿佛是場錯覺,虎徹低聲念念有詞。內容依舊讓人一頭霧水。

虎徹的眼神冰冷得讓人直打寒顫,她慢慢張開手掌。

放在掌心上的是把——


染成鮮紅色,正從表面淌下鮮血的鑰匙。

「什麼……!你……你已經儲存完了…!」

「看了就知道吧,箱形的恐禍。這是不才的鑰匙。哈哈,讓不才舔舔看吧。味道就像水一樣,只是外表看起來像血嗎?哈哈。」

虎徹伸舌舔了那把鑰匙,同時有些空洞地干笑。接著她將視線投向菲雅等人身後。

「來吧,研究室長國的女人,不才的鑰匙已經啟動了。你帶著盒子吧?讓不才打開吧。」

「……收到。吾之回答,予以基于室長命令,這是無可奈何的同意……」

恩·尹柔依從袋中拿出盒子,准備走向虎徹。但菲雅一行人當然不可能只是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休想!就算鑰匙啟動了,一切也還沒結束。只要現在在這里打倒你就好了!」

「啊,你真是做了一大堆蠢斃了的事……我們才不可能這麼輕易就讓你在眼前打開盒子。」

「老是說些自以為是的理論,你以為你能帶著土產平安無事地回去?」

「不會。」

菲雅等人轉瞬間擺出備戰態勢,虎徹卻是不慌不忙,仿佛早已料到。

「所以不才會這麼做。」

虎徹輕輕以手指切斷將久留里束縛在扶手上的繩子。

然後將非人的蠻力發揮到最大極限,像行李般舉起久留里的身體。

再高高地、高高地——往外扔出去,讓她掉出清水舞台。

這一瞬間——

春亮的動作比任何人更快地——

往前狂奔。

(一定要……趕上——!)

他一直在尋找機會。滿腦子只想著必須救出因為自己太弱,而被帶走的久留里。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沒想。和腦袋一隅里總想著要打敗虎徹,或是保護春亮的菲雅她們不一樣。

所以他才能即時反應。

快跑,快跑啊,春亮聚精會神地盯著呈拋物線往外飛出的她拔腿狂奔。事到如今,他回想起虎徹所說過的話。以往曾是敵人?誰在乎啊。她現在只是平凡的餐廳服務生。只是個講話有點毒舌、手上有肥皂香味、個性粗魯又喜歡某人的平凡少女。拯救她有什麼不對?

(都怪我……都是我的錯,因為我太礙手礙腳,她才會被擄走!所以……我至少要負起責任……!)

虎徹從舞台正中央將久留里的身體拋出。少女的身體畫出了一道極高的拋物線。當然,軌跡終點並不是舞台地板。狂奔。經過了最高點後,少女的身體開始往下降。狂奔。踏上扶手。他連前方有什麼,會發生什麼事都不去想。

漂浮感。伸長的手臂在千鈞一發之際,捉住了少女滿是鮮血的手臂。只要奔跑時晚了一秒,或是看著久留里以外的人,他應該絕對會趕不上。

春亮使盡全力拉過她的手臂,抱住久留里的身體。同時,包覆住全身的漂浮感變成一種無可抵抗的墜落感。在眼下延伸的黑暗正朝自己招手。

事到如今,春亮已無能為力。

只是回想著白天來到這里時,在導覽書上看過的說明。

(我記得……生存機率是百分之八十五吧?)

陷入昏迷的久留里太危險,肯定不會到百分之八十五。所以只能選擇救她——但是,兩人一起墜落時的生存機率會變成多少?真希望能和剛才的數字一樣,然後再想著沒想到這麼高。他不想死,但受點傷可以容許。只要久留里平安無事,自己的責任就——

「就算只有一點也好!把手伸出來,夜知——!」

耳中傳來了既像怒吼又像哀號的聲音。在分不清楚上下左右的情況下,春亮反射性地伸出一只手,接著有東西纏住了他的手——是「黑河可憐」。

「嘎……啊!」

以那只手臂為支點,一陣劇痛和沖擊襲來。肩膀說不定也脫臼了。春亮再用另一只手拚命抱住久留里的身體。降落的速度雖然變慢,但纏繞在春亮手臂上的「黑河可憐」無法吸收掉所有向量。不再是自由落體的狀態下,春亮他們兩人的身體被拉往舞台方向,身體叩咚一聲撞在骨架上。好痛。但他還是不能松開久留里。然而下一秒鍾,背部感受到的痛楚驟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溫度。

(……啊。)

此葉和菲雅正自兩側緊緊地抱住他們。由于「可憐」減慢了下降速度,慢了半拍一躍而下的她們兩人,才有時間追上他們。這份暖意是來自于她們的哪個地方?在她們倆的保護之下,他們繼續墜落。下降方向在撞到骨架後往旁一偏,可以看見正下方就是尖銳的樹枝。菲雅和此葉都沒發現。就在春亮打起冷顫時,某個小麥色的物體早了一秒鍾掠過眼前,樹枝隨即被切斷。緊接著,小麥色不明物體又踢向樹干,藉由猴子般的體術減少下降的向量。

然後——

「嗚哇!噠……噠噠!」

咚!他們同時著地。當然春亮並未直接著地,是抱著春亮和久留里的菲雅及此葉先踩在地面上,接下了沖擊。

春亮仰頭看著夜空,只見錐霞從舞台的扶手處探出身子。臉上的表情從不曾見過的驚慌狼狽,變成了如釋重負。錐霞先解開春亮手臂上的「黑河可憐」收回去,很快地再以「可憐」為降落繩索來到下方。

春亮看向抱在懷中的久留里。她遍體鱗傷,流著鮮血,失去意識。但是——她的胸膛確實還依循一定的節奏上下起伏。

「太好了……她還活著……」

「哪里好啦——!你是笨蛋嗎!是真正的笨蛋嗎!詛咒你喔!」

「請你別開玩笑,春亮!我真的要生氣了!」

「蠢斃了!要我說多少次都行,真是蠢斃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蠢!」

「吾之同意,予以亂來也該有點分寸的感想……」

恩·尹柔依只是歎著氣望向春亮,但菲雅她們的滔天怒火可是非常駭人,只差沒沖上前揪起他的衣領。

「不……呃,因為我滿腦子都想著要救她啊……讓你們擔心了,我跟你們道歉。不過你們看,如果我沒先抓住久留里再伸出手,班長的皮帶也許會來不及啊,所以就結果而言算是得救了——痛痛痛痛!」

沒事沒事——春亮只是輕輕轉動手臂,就感受到劇烈疼痛,甚至飆出了冷汗。這下子——搞不好還骨折了。

「是……是我用『可憐』纏住的地方?抱歉,如果我再熟練一點……!」

「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嘛。畢竟情況那麼危急,算是有必要的小小犧牲。幸好只是受了這麼點小傷。班長,還有大家……謝謝你們。多虧你們,我才能得救。」

「你說……幸好只是……受了這麼點小傷?」

此葉身上飆出讓人直打哆嗦的寒意。她看著春亮的手臂,眯起雙眼。

此刻的她不論怎麼瞧,都已經到達極限。

「我不會放過害春亮變成這樣的那家伙,我絕對饒不了她……!」

這時此葉像是突然察覺到什麼,從口袋里掏出鑰匙。

由于她那恐怖駭人的怒火。

鑰匙已經染成了鮮紅色。

「竟然還滲出血來,真是令人作嘔。但現在就先忍耐一下吧。直到懲治那個學壞的妹妹方前!」

此葉緊握著鑰匙,抬頭看著舞台如此低聲說道。

菲雅也注視著春亮的手臂,視野中還有渾身傷痕累累的久留里。

可以感覺到一種非常漆黑的情感從胸口往外溢出。

竟敢……竟敢……竟敢竟敢竟敢!

魔術方塊仿佛正吱嘎作響,要她快點將它變回拷問道具。自己的身體仿佛正吱嘎作響,希望她將殘暴賦予無法饒恕的對象。好想聽到慘叫聲。大聲呐喊出怨恨吧。我會讓你知道報應,向我求饒吧!

但是,菲雅這時恍然驚覺,也從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鑰匙。超過九成了。再一點點,鑰匙就會啟動。

可是——這樣好嗎?

疑問再度浮上心頭。

不要。

她不想以如此漆黑的內心,以這種詛咒般的心情讓鑰匙啟動。

這樣簡直像是在說自己就是適合負面情感;這種既灰暗又駭人丑陋的念頭,正是自己該親近的情緒。

菲雅握緊捉著鑰匙的拳頭,緊閉雙眼。但就在這時——

緊握的拳頭上傳來了溫柔的觸感。

「怎麼了……?你怎麼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

「啊……」

「真要說起來,想哭的人應該是我吧。呃,當然我不會哭啦。嗯,既然我不會哭,你也不需要露出這麼難過的表情啊……哈哈,別握得這麼用力嘛,再稍微放松點吧。心情別這麼沉重,放輕松放輕松。總之,我和久留里都平安無事了。」

春亮坐在地上,用還能自由活動的那只手輕柔地包覆住菲雅的拳頭,然後輕輕拍打。他的指尖溫柔地觸碰到自己的手背。

明明在這種情況下,他卻還是露出了一貫的笑容。包住拳頭的手掌十分溫暖,他的言詞也十分溫暖。

——菲雅心想,就是這邊。

自己該前進的方向,就是這邊。

現在自己心里混雜了詛咒的感情。這份感情正要促使鑰匙啟動。

但是,她不想讓這份情感成為最後的助力。因為她總覺得這樣一來,結果就象征著自己就是如此黑暗,自己到最後一刻都擺脫不了這種宿命。

她想要並非如此的證明。

她想要自己並非只是由詛咒所構成的證明。

所以——

「嗚喔,菲雅!」

她伸出手緊抱住坐在地上的春亮頸子。可以感覺到此葉和錐霞都大吃一驚,但她不在乎。

不是詛咒,不是負面情感。

她想證明——自己心里也確實「存在」除此之外的感情。

「剛才,看到你掉下去的那一幕,我腦海中——純粹只有一個念頭。」

菲雅湊近春亮耳邊,以只有他聽得見的音量低語。「菲雅……?」春亮也疑惑地低聲說道。她單方面地繼續說下去:

「……我還以為由拷問道具所生的這顆心髒要停止跳動了。也就是說,我——沒錯,我心里的念頭,就是不想失去你。我一直都這麼想。只有這點,只有這份感情不容置疑。不論發生什麼事,不論找是什麼樣的存在,只有這一點……!」

菲雅似乎在自己耳畔,聽到了類似于歎息的吐氣。然後也覺得春亮正輕輕地、輕輕地,用他可以活動的手臂拍打著她的背。

一種非常溫暖的心情,自胸口深處往外擴散。掌心中傳來一種潮濕的感覺。

她瞥去一眼,發現鑰匙的顏色是——深紅色。

撲通,全身的血流溫暖地大幅跳動。

看!

真的有。我也有喔。

確實還有除了詛咒之外的感情!

「喝啊!」

「唔……我…我不能呼吸了!不僅是手臂,連脖子也受到重創啦!」

「哼……哼!這是懲罰你不顧自己的危險,還做出這麼愚蠢的行為啦。這招是老師教我們的袈裟固技,很痛苦吧?用這招教訓你之後,就先放你一馬吧。因為我接下來還有事要辦!」

菲雅松開春亮的脖子,然後起身。

心中充滿了戰斗的理由。

不是憎恨,而是正義的怒火。

「吾之疑問……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百思不解。為何自己會不惜丟下盒子,慌忙地沖下來……?怎麼想都無法理解。真是未知。」

恩·尹柔依偏過頭去嘀咕著。說不定他們又欠了這個女人一個人情啊——菲雅如此心想並說道:

「你把盒子放在上面了嗎?那麼必須及早行動啦。錐霞,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啊……嗯。」

接著菲雅與此葉互相對望。不需要言語,她們也了解彼此該做的事。

以無言的頷首為信號,同時一躍而起。

她們以著地處的骨架為踏板,持續往上跳躍。不停反覆之後,逐漸向上攀升。為了回到一決高下的舞台。

*

「到此為止!」


正要將手伸向盒蓋的虎徹緩緩回頭,臉上是眉頭微蹙的奇妙表情。勉強在最後一刻趕上了?

如今已無話可說。

「第二十二號機關·潰式針球態『星棍("Morgenstern")』!」

「覺悟吧!」

菲雅與此葉同時沖向敵人。虎徹彎下腰閃過鐵球棍,再以虎爪彈開此葉的手刀,然後縱身一躍遠離盒子。她瞪著兩人並擺出架勢。

「雖然不才有話想說——但你們不會聽吧?」

「廢話!等到你變得像一塊破爛抹布之後,我倒是可以再考慮考慮!」

「既然如此,就不得不動手了。貫徹吧,吾之念!」

虎徹將手伸向身後,拿起展示在舞台側邊的展覽品。

那據說是弁慶曾使用過的鐵制錫杖。錫杖應該重到一般人類甚至難以拿起,但擁有非人臂力的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了起來。虎徹同時抓起保管在木欄內側的大小兩根錫杖,很快伸出舌頭一舔。

完成之後,那可說是兩把錫杖刀。虎徹將大錫杖夾在腋下,再以手拿著小錫杖,以雙刀展開攻擊。真是豪邁的刀法。仿佛想以力量和速度壓制一切的猛烈攻勢。

大錫杖刀是兼具質量和銳利度的主炮,具有攻城槌般的壓迫感和魄力。奮力一揮就能扭轉空氣,將人撕裂。如果是人類受到攻擊,肯定是一擊斃命。說不定還能一刀就砍死五、六個人。菲雅全力揮出自己的鐵球棍,也好不容易才能勢均力敵地彈開,雙手陣陣發麻。

小錫杖刀則是兼具速度和銳利度的萬能武器。虎徹的平衡感拿捏得很好,擁有難以想像是用單手揮舞的速度與准確性,可以聽見切斷空間的聲音。斬擊自不待言,連突刺速度也異常地快。沒有准備動作就飛來的突刺,簡直和近距離的槍擊沒兩樣,而且是子彈不會用聲的致命性槍擊。此葉無法擋下所有攻擊,亦無法徹底避開。錫杖刀掠過她的肩膀、臉頰、腰部、手臂和雙腳,細微的血沫往上飛濺。

「不才已無事要找你們!也沒興趣!讓開!」

「就算你沒有——」

「但我們可是大有興趣!」

絕不後退,繼續戰斗。就在這時,在眼角余光里可以看見錐霞背著春亮回到舞台上。應該是利用「可憐」卷在扶手上一路往上升。確認那里的位置不會被戰斗波及之後,兩人跨過扶手再次踏進舞台。慢了幾拍後,這回是恩·尹柔依抱著久留里也回到舞台上。

觀眾增加了。菲雅回想起自己這些人戰斗的理由。

虎徹很強,展現出弁慶般的天下無雙氣勢。

但是,但是——

菲雅和此葉臉上露出一模一樣的表情。

「乳牛女,你會輸嗎?」

「怎麼可能。」

都帶著無所畏懼的笑容。

兩人確認過彼此的笑容後,為了贏過對方,開始展開行動。允許自己使用些許至今一直沒釋出的力量。

她有應該做,與非做不可的事。

如果這些事都立足于正義的怒火之上。

自己一定——不會那麼輕易就遭到吞噬。

這也許只是她的自以為是。然而,一旦自己相信了,這就是能發揮出堅定力量的事實。她向心里那份逐漸變得明朗,十分熾熱的情感發誓,這是事實。她可以如此認定。

所以菲雅掏出了第二個魔術方塊。

「雙重擬裝立方體(Dual Emulation,Start.),展開!第四號機關·搖式鍾擺態『刻劃訣別的處刑鐮("The pendulum")』——再加上第十五號機關·浮式鎖檻態『馬賊的棺木("Highwayman's coffin")』,禍動(curse/ccalling)!」

菲雅讓右手上的立方體,變成帶有長鎖鏈的鍾擺巨鐮,同時也賦予左手上的立方體其他種類的殘暴形體。那是一種在長鎖鏈前方,系著鳥籠般鐵檻的拷問道具。鳥籠的底部完全中空,使用方式是將牢籠高高吊起,或是下方放置針山。被關進其中的犧牲者終究會力氣耗盡掉落身亡,或是就算能讓四肢順利纏繞在鐵檻格子上,最終也會衰弱至死——原本的形態就是這種供人觀賞的長時間示眾刑罰。但是,現在菲雅沒空悠哉地這麼做。她揮起長鎖鏈,動作粗魯地甩出前方的沉重鋼鐵牢籠——在這種情況下,它就等同遠距離型的攻擊武器,就像是一種臨時組成的附鎖鏈秤砣。

菲雅揮舞著外觀相似的「刻劃訣別的處刑鐮("The pendulum")」和「馬賊的棺木("Highwayman's coffin")」這兩種鎖鏈型武器,同時以橫向掃過。之所以不讓兩個立方體都變為同一種形態,是因為「很像但又不一樣」這點十分有利。攻擊范圍、前端形狀、重量、速度變化、重心位置——單純只是因為必須在頃刻間看出的情報量會變為兩倍。要全部計算出來可說是難如登天。

兩條長鎖纏繞住虎徹為了防禦而高舉的大錫杖刀。鎖鏈前端的部分循著不規則軌道旋轉,以那把大錫杖刀為原點畫出弧形曲線,襲向虎徹。雖無法造成致命傷,但鳥籠重重地打向

她的手臂,處刑鐮則畫過她的腰部。僅有其中一項道具也許不夠,但現在拷問道具的質量變成兩倍了。纏繞其上的鎖鏈完全封住了大錫杖刀的行動。殺了她、殺了她、狠狠殺了她。一道聲音在胸口深處低語。「吵死了,閉嘴。」菲雅將之壓下。

此葉則從反方向疾速沖向虎徹,迎擊的是小錫杖刀的閃光。

「我現在可是斗志滿滿喔——你還沒有發現?我的身體雖然被畫開了許多地方,但我的手刀和上一次不同,不曾再被你制造出的虎徹砍傷啦。」

「——?」

沒錯,此葉的手刀沒有流下半滴鮮血。她並沒有砍輸虎徹。

此葉跨步上前,以右手手刀擋下小錫杖刀後,隨即以左手掌根拍開。接著又趁機縮短距離,以右手捉住小錫杖刀前端。

「我們的力量還挺仰賴意志力喔。即便是同一個武士揮舞同一把刀,但喬裝成山賊揮砍女人小孩時,和揮砍長年來尋找的弑親仇人時,刀刃的揮砍軌跡應該都不一樣吧。是的,而現在的我——」

捉住小錫杖刀使其靜止不動後,此葉以左肘由上往下砍,再踢起左膝由下往上擊潰。

遭到夾擊的錫杖發出了「鏘——」的刺耳聲響,同時化為無數碎片。切斷、切斷,徹底切斷。

此葉緊接著以行云流水般的動作欺向虎徹本人。由于右手上的大錫杖刀已經被菲雅的鍾擺巨鐮完全封住,她已經束手無策。畢竟此葉一直被敵人視為眼中釘,也累積了不少壓力,沒辦法,就讓給她吧——菲雅如此心想。

此葉的雙眼銳利地眯起,扭起嘴角,吐出一聲毒氣般的氣息。

「現在的妾身實在無法容忍這眾多的愚昧。不論是主人的愚昧,還是你的愚昧。啊,真是太愚蠢了,長曾彌虎徹人道興里啊——竟敢讓妾身動怒,光憑這點,你就只是把三流的凡刀!少自不量力了!」

「啊……啊啊啊……!」

這一瞬間,虎徹的臉似乎呈現詭異地扭曲,表情中混雜各種複雜的要素。恐怖和畏懼,戰栗和驚愕,愕然和肅然,以及——安心和歡喜。

菲雅並不想知道其中含意,此葉也不認為有必要知道。

下一秒,此葉刺出的貫手,深陷進虎徹的腹部。

春亮望著這個結果。暫且忘卻手臂上陣陣發麻般的痛楚。

虎徹一路往後飛到舞台尾端,吐出急促的呼吸將後背靠在扶手上。按著腹部的手,底下溢出了紅色鮮血。

大概是看到了那個顏色,自身體深處湧起了某種該壓抑的感覺,此葉忍著痛苦般地眯起雙眼說道:

「我已經手下留情了。你也因為向後跳開,減低了些許傷害。但是受了這種傷,你應該無法再繼續戰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虎徹愕然無語般地發出了笑聲。

「村正……竟然直到最後一刻……但是,毫無意義。完全沒有意義……」

虎徹倚著扶手,挺直背脊。然後止住笑聲,環顧著她們。

接著她——開了口。

面無表情,以只是陳述事實般的冷靜口吻。

說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話:

「不才就告訴你們吧。不才打開了盒子,但不才沒有得到免罪符機關。你們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也就是不才一干人等——都被耍了。」

「你說……什麼……?」

不曉得春亮等人的反問,是否傳進了虎徹耳中。

但不論有無,她都一樣不會回答。

因為這時虎徹又將體重壓向後方——就直接背對著扶手往後翻越,自舞台向下墜去。

由于虎徹的發言太過具沖擊性,一行人慢了幾拍才開始行動。此葉回過神來跑向扶手,從那里往下望去,但最後只是搖了搖頭。「……被她溜了。」

「怎麼會……這怎麼可能?」

菲雅發出低喃「咚」的一聲坐在地上的盒子前方,從口袋里掏出變為鮮紅色的鑰匙。春亮等人也走到她身後。

然後菲雅將鑰匙插進鑰匙孔里,轉動,傳來了「喀嚓」的輕脆悅耳聲響。

盒子打開了。

里頭的東西,明白地展現在他們眼前。

——空空如也。

大腦拒絕理解。

這景象代表了什麼意思?為什麼會看到這種景象?或者……為何看不見他們一直在尋求的免罪符機關?

「這——這是怎麼回事!蠢斃了!鑰匙孔確實鎖上了啊!」

「必須按下里頭的開關,才有辦法重新設定鑰匙——也就是說,這盒子的構造有可能是就算有人曾經打開,但只要再次關上,就會像自動鎖一樣重新鎖上。換言之,我們剛才看到的那一幕,並不是她准備打開這個盒子的瞬間……而是關上的瞬間……!」

「那…那麼……會不會是那家伙撒謊,其實是先拿走了鑰匙再逃走?」

「不,我不認為她是在那種狀態下,還能順口撒謊的女人。」

在最近距離下凝視著那片空白的菲雅,所受到的打擊應該最大的菲雅,卻以平靜的口吻如此說道。

春亮也不得不贊同。但這是怎麼回事?

假使虎徹最後拋下的那句話是真的。

假使她也沒有得到免罪符機關——

那麼,大家一直在尋求,虎徹也一直在尋求的,可說是一切元凶的免罪符機關——

現在到底在哪里?

「這種事態發展真是出人意料。吾之告白,予以室長留了一封信托我保管的報告。室長吩咐,等你們打開盒子,一切宣告結束後再交給你們。關于內容,報告自己也是未知這項事實之事實。」

恩·尹柔依帶著有些過意不去的表情,用腳從裙下抽出一份信封。菲雅一把搶過,攤開信封里的信紙,就著月光開始看信。春亮他們當然也伸長了脖子瞧。

『嗨,我想你們也許都誤會了,所以我先澄清一下。我只說過「啟動力量的鑰匙可以打開這個盒子』,但可從沒說過「可以拿到放在這個盒子里的免罪符機關」喔。你們當時應該再存疑一點,問我「你是否真的在盒子里放了免罪符機關」吧。畢竟我早已知道魔術師會使用的一、兩樣要小聰明技倆,如果要加上比喻,就是我的口袋可是大到足以做各種壞事。』

簡直讓人難以置信。那個男人果然非常差勁。菲雅繼續看下去。

『不不不,希望你們別生氣。由于有了那把鑰匙,我想你們應該也在教育旅行里創造出美好的回憶吧?我只是想幫幫你們。當然,也是因為可以提供給我參觀的娛樂。話雖如此,對你們而言,擅自被人當作娛樂節目看待,又拿不到說好的物品,這樣子委實太過悲慘了。我可是認真地思考過喔。就當作是你們讓我看得如此開心的謝禮,我向你們保證,會無條件歸還雛井艾希。雖然不曉得她們人在不在現場,但如果不在,再麻煩你們替我向家族會的成員轉達一聲。』

又臭又長。就跟他實際上講話時一樣,長到令人火大。

『總之呢,也就是這回的事可以單純地解釋成——家族會以免罪符機關為代價,從我們研究室長國這里換回雛井艾希。將問題簡單化很重要。雖然免罪符機關對我們而言沒有太大價值,但雛井艾希對我們而言,也一樣沒有太大價值,所以這兩者也可以說是扯平了。假如是那個家族會的少女得到免罪符機關,或是由你們直接取得,你們就會接下家族會的交涉代理人這項任務吧?那麼一來,我又非得下屬面前,重新思考家族會想討回雛井艾希時,所該支付的「沒價值到剛剛好的代價」,再請求她們支付了。我覺得那真是麻煩。雖然對非常渴望得到免罪符機關的你們很不好意思,但是,希望你們能因為我帶給你們的臉紅心跳教育旅行之必須忠于心情版的開心,就此一筆勾銷——』

到這里已經是極限了。

「別……開玩笑了————!」

菲雅用這句話,代表了所有人的心聲,將信紙摔向腳邊。

所有人都用蘊含怒意和憎恨的眼神瞪著那張信紙。真想踩爛之後再燒了它。但是,就算這麼做也于事無補。

身為他的親信,恩·尹柔依也以同樣的眼神,低頭看著那張內容差勁至極的信,同時眯起雙眼。但不像菲雅他們懷抱著怨恨,只是非常錯愕。

「就連自己,關于這回的事,也並非全無感覺。但吾之確認,已得出自己是研究員,故無法違逆室長這個道理。所以與此道理完全無關,這只是個人且在地式的自言自語。在吾之部落,巧言令色又違反約定,是必須關進放有毒蛇的竹籠里度過一夜之罪。換句話說——」

恩·尹柔依吐出一口大氣,接著說了:

「自己正久違地想將室長帶回吾之部落的村子。而且不只一晚,是兩晚。」

*

「哎呀!不曉得那邊現在的情況如何?是如同破口大罵的世界大賽?還是正處在相對無語的冰河狀態?總覺得這回連忠心的部下也會用冰冷的眼神看我,其實我有些七上八下啊。」

「……」

「總之,寫給他們的信上的內容,就和剛才我向你說明的一樣。其實,這回的事情可以再進一步單純地解釋。」

虎徹——非常困惑。

對于周遭的狀況。黑暗、腹部的疼痛、敗逃途中,自黑暗中傳來的男人話聲。

以及,現在躺在自己眼前的——

免罪符機關。

「也就是說——結果,我從一開始就打算把這東西交給你。很單純吧?我只是心想這是個好機會,利用這中間的過程,順便玩弄一下妹妹他們的關系啦。」

「為……什麼?」

虎徹瞪著疑似聲音來源方向的黑暗,擠出了聲音。雖對生存機能的主干沒有影響,但損傷畢竟還是損傷。光是說話,腹部的傷口就會陣陣抽痛。但是,現在不是在意疼痛的時候。這也許是某種陷阱。也許他又想將自己當作是某種棋子來利用。

「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不需要想得太過複雜啦。我一步也不曾偏離自己的本質。只要想想我是什麼人,應該馬上就能得出答案吧?」

暗曲拍明笑了。

真的是打從心底感到愉悅般地大笑。

「這還用說嗎——是因為我對你們打算做的事有興趣啊。啊,那會是多麼美妙、不可思議,令人毛骨悚然的未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