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五章

第五章「名為明日的未來,其眺望」 "The blade-It's too sharp."

*

穩天崎切子一邊喝著紅茶,一邊出神地回想數天前的事情,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

「切子正在回憶並且反省喲.切子真的弱到必須多加努力才行呢……」

雖然有人應聲,但看不見問話的人的身影.正確地說,眼下可以看見的所有東西都是那個問話的人.因為切子正在身為受詛咒房子的她體內喝著茶.

數天前,切子兩人基于「因為你們就在附近」這個理由接到呼喚,被迫擔任訓練對象.以對方而言,也許只是為了不讓身體變鈍的消遣吧,但對于位在下位的自己兩人而言,是非常珍貴的戰斗體驗.切子盡可能拿出了真本事應戰,但是——

「沒辦法,因為臨時被叫過去,准備不足.我的武器數量到了後半也幾乎要用光,切子如果能夠准備到更加厲害的武器,結果一定不一樣.」

「可是,那種傳說級的超強頂尖禍具,又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得到!我不太想以道具當藉口呢~果然還是本領問題,本領!不過,要是問切子那樣的戰斗技巧是否有與之抗衡的話……切子會非常沮喪……啊,抗衡?不……不是,這不是冷笑話喲,傅傅!」

「我什麼也沒有說.我這麼說也許算是偏袒伙伴吧,但技巧上而言,我不認為差距有大到你必須如此自卑.若要說真有差距的話,也是經驗——以及果然是武器的『等級』吧.我再重複一次,果然還是只能以武器的差距解釋一切.因為對方正是你所說的傳說級的禍具,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說得……也是呢.尤其是『村正』——」

切子回想著.臉龐和以往見過時一樣,但是,眼神截然不同.野獸的野蠻,武士的凜然,鬼的瘋狂,刀的美麗……是仿佛包含了這一切的,強而有力的眼神.

比試之後也聊了一會兒天,但她似乎完全不記得自己了.也就是徹底地失去記憶,存在于那里的是與過去直接連結的她.

切子心想,那些過去正是她的強大來源嗎?體驗過戰亂之世,真正置身在戰斗中的禍具的強大.深知戰斗,也深知戰場為何物的強大.

切子忽然湧起好奇心,詢問傅婷.

「那位村正小姐和菲雅小姐,誰比較強呢?」

「在我看來,村正是最優秀的『武器』.是純粹又銳厲的『武器』這個概念.即便箱形的恐禍是受詛咒道具中的受詛咒道具,本質上,她依然只是『拷問處刑用道具』.所以——」

傅婷極其干脆地,仿佛這是理所當然般,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這兩者戰斗的話,千真萬確——會是箱形的恐禍遭到破壞吧.」

*

所以,菲雅存活下來的方法,只剩下不再戰斗一途.

以結果而言,是由他人促使而成.為了將她從理所當然的結果中救出,所展開的理所當然的對策.

「模式『蒙古死亡蠕蟲的良門』!」

「喔,什麼?是蠐螬蟲那類的蟲子嗎?」

仰望著的月亮蒙上陰影.某種詭異的黑色物體一邊啪沙啪沙地噴起大量泥土,一邊包圍住菲雅等人,從地底往上聳立攢動.

可能連此葉也不由得大吃一驚吧,她停下手刀的動作,環顧四周.踩住菲雅手臂的禁錮力道也些微放松.刹那間,菲雅感覺到某種東西纏住了自己的身體——然後是漂浮感.緊接著就此被拉往後方.前方傳來了相對愈來愈遠,仿佛被遺留在原地的話聲.

「請問要如何處置?」

「吾不覺得有必要特地追上去.別管了吧.」

「一下子跑來一下子逃走,真忙碌呢.哎呀,重新再來喝酒吧……」

即使再也聽不見話聲,身體依然被往後拉.不停不停被往後拉.即使被吸進夜色,什麼也看不見了,依然沒有停止.

然後回過神時,眼前是黑繪的臉龐.

「小菲菲!」

難得地,真的是非常難得地——黑繪的眼神中帶著怒意.看見的那一瞬間,不知怎地,菲雅的喉嚨深處一鼓作氣繃緊,只能以顫抖的聲音說出喪氣話.

「喂……黑繪,我……該怎麼做才好……?」

大概是因為那個聲音沒出息到連自己也大吃一驚吧.

黑繪眼里的怒氣忽然緩和.

「坦白說,只有這一次——連我也不曉得喲.」

喃喃細語地說完,黑繪用其短短的手臂緊緊抱住她的頭.

*

關于小主人.

她覺得他很愛東奔西跑,不害怕詛咒,不害怕自己.十分新鮮.

同時,有著真誠直率的目光.

她感覺得出,他的成長方式很值得嘉許.因為父親相當放蕩又隨心所欲,她實在不覺得他的教育方式值得嘉許.

「名字該怎麼辦呢~?」

「妾身都說了,就叫村正吧.」

「只有這樣的話不方便啦.」

「不然其他還要叫什麼?妾身呢,村正就是村正.」

意外地他也有非常堅持的時候.都說了好幾次仍是不放棄,以那雙筆直的眼眸向她問著無關緊要的問題.

他一面在起居室的桌上往前傾身,一面可愛地歪過小腦袋.

「是因為不方便,我才會一直提醒你啊.話說回來,你也該——是怎麼說呢,也該承認我是主人了吧?有心要認真解除詛咒了嗎?」

她不禁失笑.這孩子還在在意那種事嗎?明明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提出那種要求.她決定用開玩笑的語氣,隨便敷衍搪塞.

「哈.還沒還沒.因為你和妾身還完全稱不上是真正的主從關系.」

「真正的主從關系?」

她思索了一會兒——回想著從前一同馳騁戰場的勇猛將士們,同時說道:

「是啊.真正的主從關系,即是沒有主從之分……吧.刀即是將,將即是刀.一同策馬穿梭戰場,只是不停殲滅敵人.連性命也合為一體.」

「?」

「換言之,就是將彼此的性命托付給對方.是那種信賴到可以將後背托予對方,賭上性命保護彼此生命的關系.總結來說的話——就是身與心都合而為一的關系吧.所有一切都兩者合一.對方與自己變成同樣的存在.」

當然,她知道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自己是受詛咒的道具.這孩子也沒有忘記這一點吧.他不可能全心全意信賴她.她自己也一樣無法完全信任他……要自己仰賴這樣的小孩子,永遠也不可能吧.

他將小腦袋往與剛才相反的方向歪去,但馬上笑容滿面地說:

「雖然不太明白……嗯!也就是若有危險要幫助你吧!當然,這種事很正常喔!」

「別說正常,那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

聽見這番實在是太自不量力的發言,她反而想笑.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後,故意嘲諷地接著說:

「哈,好~如果你幫助了妾身,不管是你的性命還是其他一切,妾身也會幫你.你幫助了妾身多少,妾身就會回報你,這就是契約內容.因為妾身和你還不是真正的主從關系,所以頂多這種程度就不錯了.」

他有些鼓起了腮幫子.

「我很想變成真正的主從關系呢……如果可以一起變成同樣的存在,我們兩個人的願望也會變成同一個,你就會為了解除詛咒而努力吧?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誰曉得呢.這種事情不是想做就做得到.而是回過神時『已經是了』.」

「咦~」

她聽著他不滿的大喊——同時心想:可是……

如果對方認為幫助自己很稀松平常,也認為信賴她是理所當然,那麼問題只在于自己.只不過是自己不想親近對方,如此單純的事情而已.如果再思考自己為何不想親近對方,為何無法全心全意信賴對方的話——

她放下喝茶的茶杯,靜靜將目光投向庭院.

被夕陽染紅的靜謐庭院.


看起來——仿佛就像血的顏色一樣.

她想,也許正值那個時期吧.

*

看來他好像打瞌睡到睡著了.在昏暗的臥室里,春亮茫然地在榻榻米上坐起身.月光灑進房間,放在桌上的此葉眼鏡因此閃爍著光輝.家里非常安靜——洗完澡後,在心想著「必須准備做飯才行」的期間,他就累到睡著了.大家在做什麼呢?

可能是訓練太過疲累,回路還未與身體順利銜接.只有腦袋勉強開始運轉.

(我現在搞不好是人生中最大量運動身體的時候……)

但是,說到運動身體——春亮回想起了數天前的錐霞.回想起了為了莉莉海爾,讓自己部分身體被砍下的她.總覺得看見了她對于某些事情的覺悟.像是在說,只有那麼做才能往前進的覺悟.

自已有那樣的覺悟嗎?春亮捫心自問.

(當然有.)

當然,他早就察覺到了存在于自己周遭的曖昧不明.

莉莉海爾沒有明說.當用向她借來的毒劍劃傷了妮露夏琪後,具體而言會如何.

可以預測到.自己不是傻瓜.

使用那把毒劍的話,對方可能會死.可能會就此喪命.

但是,即使如此……

自己有著目的,有著無論如何都想達成的心願.

(只要這樣子能奪回此葉的話……)

他在榻榻米上輕輕抬起總算能夠動彈的手臂,高舉向月光.

不知是疲勞的緣故,還是基于其他理由——手臂正顫抖著.

「……哈哈.」

于是,春亮實際感覺到了.

非常駭人.可怕得他想要逃走.爬上背脊的漆黑陰影.指尖仿佛正觸碰著一旦將手浸入,就再也拔不出來的柏油邊緣.對于這種無可挽回,仿佛被某種無底事物纏住般的感覺.

啊,這就是所謂的受到詛咒嗎——?

春亮緊緊握住那只顫抖的手時,玄關傳來了聲響.他驅策終于能夠動彈的身體站起來,走向玄關察看.

黑繪和滿身都是鮮血和汙泥的菲雅一起回來了.

「阿春睡著以後,小錐錐打了電話給我.內容大概是她回去前,覺得小菲菲的模樣不太對勁,問我她現在在做什麼.然後當時小菲菲還沒有回來,我就有種不祥的預感,跑過去那邊一看——果然不出所料.」

菲雅只是在黑繪身旁低垂著頭.光是如此,春亮好像就明白菲雅發生了什麼事,又是帶著什麼心情做出了那些事.

他感到過意不去.同時也覺得她很傻.

所以春亮輕輕伸出手,撫摸菲雅的銀色腦袋.

「放心吧.我——不會死.」

「……」

「為此不僅擬定了作戰計畫,我也在訓練啊.此葉肯定也很快就會恢複原樣.說不定光是把她帶回這個家,她的記憶就會一鼓作氣恢複呢.」

春亮刻意以開朗的口吻說.菲雅依然沒有抬頭,說:

「……噯.」

「嗯?」

「你不惜這麼做也想救回來的乳牛女,和我究竟算是什麼關系?你覺得呢……?」

答案很簡單.

「這個嘛,就是這個家非有不可的存在吧.就是這樣的一個組合.感覺就是兩個人不一起出現的話就是不行.雖然我的解釋很含糊啦.黑繪呢?」

「同意~小菲菲你們不兩個人一起存在的話,總覺得這個家就奴咻地少了重要的東西昵.不,還是奴妞……?抑或是咻呼……?」

「喂,用不著在意那些莫名其妙的擬聲詞吧.」

兩人對話的時候,掌心底下的銀色頭發略微搖晃.

「這樣子……真的好嗎……?」

「沒什麼不好吧.」

他真的打從心底如此認為.兩個人就只是存在于這里而已.早在很久以前就變成這樣了.事到如今也無法改變——絕對.

「你們真的是大傻瓜呢……」

站在三合土玄關上的菲雅沒有脫下鞋子,就這麼讓身體往前進.略微傾斜上半身後——額頭咚地撞在春亮的腹部上.

由于知道她在尋求什麼——

春亮好一陣子代替言語,溫柔地不停撫摸她的頭.

*

同一時間,錐霞奔跑著.

打電話給黑繪,得知菲雅尚未返家後,她慌忙沖出家門——但在抵達妮露夏琪的所在地之前,黑繪又主動聯絡她說:「我平安帶回小菲菲了,現在回家中~」但是就此掉頭返家,內心也只會忐忑不安,因此錐霞決定至少看看情況也好,將目的地變更為夜知家.

她小跑步地奔馳在夜路,就在終于抵達夜知家門前時——

「……?」

與一個女人擦身而過.擦身而過後,錐霞才感到不對勁而停下腳步.

夜里在路上與他人錯身而過,這種事本身常常發生.但是——那個女人是從夜知家前方的電線杆後方中走了出來.仿佛至今都在觀察夜知家的情況般,視線從夜知家的方向拉回正面.然後經過自己身旁時——看見自己以後,還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錐霞吃驚地叫過頭去,但這時女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夜色中.

「剛才那是……?」

女人的五官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卻覺得好像曾在哪里見過,甚至不可思議地有種親切感.但是,她應該是第一次見到那個女人.對長相本身並沒有印象.另外姑且不論外表,對方身上散發出的存在感才是問題.自信滿滿的氣息,非尋常人物的氣息,像是單靠自己一人就在這世間闖蕩存活下來的——「強大」氣息.

錐霞緊盯著女人消失的夜路,靜靜眯起雙眼.她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緊接著穿過夜知家的大門,走向半開的玄關.看向里頭,剛好菲雅和黑繪正要脫下鞋子走上走廊.而春亮正迎接她們兩人.

「啊,班長.」

「喔~小錐錐.謝謝你的電話~」

「……錐霞.」

見到菲雅尷尬地移開視線,錐霞歎一口氣.菲雅臉上已不是錐霞回去前見到的,無能為力地被自己內心想法吞噬的表情了.是因為還放在菲雅頭上,他那只手的關系吧.至少看起來,菲雅不會再一個人鋌而走險了.

「傷腦筋……真是蠢斃了,但抱怨之後再說吧.菲雅你先去洗澡,讓身體放松休息吧.這段期間,我們也有一些該做的事.」

「咦?該做的事?」

春亮露出納悶的表情,錐霞于是說明剛才的狀況.似乎在觀察這個家的神秘女人的存在.非尋常人物的氣息.再加上——

「妮露夏琪說過大約一個星期吧.明天就是第六天了.有那個可能.」

「你……你的意思是……!」

是領略了錐霞的弦外之音吧,春亮倏地繃緊臉龐.錐霞緩緩點頭,接著又說:

「嗯.雖然早了點——但也許時機已經到了.」


首先聯絡恩·尹柔依,請她調查妮露夏琪等人有無動靜——錐霞雖然不想主動拜托她們,感覺像欠對方人情,但現在是非常時期.盡管不曉得對方在想什麼,這點依然讓人不快,但畢竟還是依照了他們的要求行動.最後知道了目前妮露夏琪等人沒有任何動作.

拜托她們繼續監視後,接著打電話給莉莉海爾.轉告情形後——

『我先聲明,那個女人並不是龍島/龍頭師團的師團長.』

「你說什麼?」

是自己杞人憂天嗎?這個想法掠過腦海.但是——

『現在的師團長應該是男性.但是,既然那名女子特意觀察夜知家的情況,有極高的可能與這次的事情有關.一,師團長與「第二名」的決斗是攸關龍島/龍頭師團未來的重大事件.二,既然本質是比賽孰強孰弱,應該會盡可能想以無人會抱怨的形式進行決斗.以上——我判斷就算類似「見證人」的「部位刻紋(High Single)」前來也不足為奇.』

「所以就是我看到的女人嗎?」

『因為如果是龍島/龍頭師團的「部位刻紋」,也會對你們感興趣吧.也許是心想順便看看夜知家的情況.』

「……接下來要怎麼辦?」

『為了以防萬一,也許需要加以監視吧,但我剛才也說過了,這場比賽要求公平的決斗.我不認為會在有許多不確定因素的深夜進行戰斗.恐怕會在明天白天.換言之,我們必須搶先一步展開行動——』

手機設成了擴音模式,周遭聽著這段對話的春亮等人都眼神認真.

錐霞心想,自己的眼神大概也差不多吧.

同時聽著莉莉海爾為現在的情況作結,所說出的那一句話.

『我們的作戰計畫,就決定在明天清晨進行.在那之前好好恢複體力吧.』

*

該做的事情都做了.春亮如此說服自己.

莉莉海爾在電話的最後也說,比起一開始,他揮劍的方式已經算是有模有樣了.如果是完全被束縛住的對象,只是按照預定計畫給予對方手腳一擊,他可以毫無問題地辦到吧.

所以,該做的事情都做了——可是……

(……真的是這樣嗎?)

這個想法從剛才起始終揮之不去.應該還有為了明天,必須做點准備的某些事吧?可是,他再怎麼絞盡腦汁也想不到是什麼.

那麼,就是沒有任何准備工作要做.可以做的事情都做了.剩下的就只是為了明天恢複體力,也就是早點睡覺而已——腦袋明明很清楚,胸部深處卻莫名躁動不安,無法入睡.春亮只是躺在棉被里,一直目不轉睛地望著天花板.

他窸窸窣窣地翻了個身,置于枕邊的手機躍入眼簾.他漫不經心地拿起來,打開電話簿,拉動畫面——

「……」

春亮停在顯示著「此葉手機」的地力.沖動之下,他按下撥號鍵,將手機貼在耳邊.閉上雙眼.心髒飛快跳動——喀喳.「您撥的電話未開機,或是不在收訊范圍內……」吐出了像是安心又像失望的歎息,再掛斷電話.此葉不在以後,一直都是這樣.再清楚不過的結果.

春亮失神地更是隨手滑動電話簿.班上同學的名字.朋友的名字.他想起了除了他們,也有很多人等著此葉回來.

超出五十音名簿范圍的部分是恩·尹柔依的名字.她們依然不願一起戰斗.但春亮心想這也是無可奈何.她們也有自己的立場.

電話簿里還有「理事長」和「北條漸音小姐」等名字.春亮已經說明了所有狀況,理事長也表示願意竭盡所能相助——但是,盡管多少懂得戰斗,但他們畢竟是普通人.這次的對象遠比以前任何一個敵人都要強,也比以前任何一個敵人都要手下不留情.太危險了.春亮也不想看見此葉與漸音他們戰斗.此外,雖說前龍島/龍頭師團成員的理事長他們沒見過妮露夏琪,但接觸可能還是會衍生出不少麻煩——基于這些理由,春亮不太想將他們牽扯進來.

這方面對于其他友人,像是白穗和莎弗蘭緹,千早和伍鈴也一樣.雖然在請求協助之前,對方就會率先拒絕幫忙吧,但這次實在太危險了.還有可能招致無法挽回的事態.

但是,忽然之間,他想聽聽其他人的聲音.

不由得按下了通話鍵.手機鈴聲響了很久.就在他打算放棄而掛斷時——

『……』

「啊……喂,是白穗嗎?抱歉這麼晚打給你.」

『唉——』明顯刻意的歎息聲傳了過來.

『終于來了呢.超越了視奸和嗅奸的通話奸.真受不了,變態只要能與女人聯系,就連電信公司的信號發射塔也能當作性器具使用呢,變態.』

還是跟平常一樣呢——春亮露出苦笑.

『什麼事?』

「呃……那個,我們最近都沒去學校吧.所以有點好奇學校的情況.」

『一言以蔽之,糟透了.』

「為什麼?」

『你們,班長和小麥色女人缺席的理由,全都是因為得到流行性感冒病倒了.時期完全不對,沒創意也要有限度吧.稍微再想個合理一點的理由如何?』

「哈哈……因為這方面的事情,我們都交給潰道老師處理了……」

接下來好一陣子,白穗以不知是報告還是抱怨的形式,說明了最近學校的情形.雖然「去死」,「毀滅吧」的謾罵聲不絕于耳,但老實說,春亮還心想她就算干脆地掛斷電話也不奇怪,所以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白穗老大不高興的聲音,冷冷地漠不關心的聲音,不知怎地聽來很暢快.

春亮心想,也許自己就是希望有人能像這樣,完全撇下自己不管吧——我才不理你,你的緊張和不安根本不算什麼.到頭來,自己只是變軟弱了吧.只是想要解脫吧.

「莎弟蘭緹呢?」

『……你問這個做什麼?』

「咦?不,沒什麼.」

『少騙人了.她就在我旁邊睡覺,你打算問她睡覺的姿勢是什麼,或是想叫我把話筒貼近莎弗蘭緹的肌膚,說你可以藉由電波的反彈狀況感受到她肌膚的質感吧.不論哪一個我都不會答應,我絕對不會讓莎弗蘭緹成為你漆黑欲望的對象,人類.』

「我哪是那麼厲害的超人……不過,在睡覺的話就算了.」

有人在旁邊睡覺的話,聊太久也不好.也該結束了.春亮最後說道:

「不好意思,我們明天還是會請假,因為有重要的事情要辦.反過來說——我想明天就會結束吧.」

這句話代表了什麼意思,應該傳達給她了吧.

但是,她干脆地,令人神清氣爽地答道:

『這樣啊.我是無所謂.』

那種輕描淡寫像在說「別太爭強好勝」般,讓春亮恢複了冷靜.這點小事算不了什麼.到明天,此葉已經回到這個家了.僅此而已.而後天又會開始一如既往的學校生活.

『順便說,我不會告訴莎弗蘭緹你們「打算玩的游戲」喔.因為如果她知道了,可能會想去.不過,就算要我哭求或是在大馬路上脫衣服,我也絕對會阻止她.』

「雖然你的阻止方式很不知所云,但我了解了.只有我們也沒問題.那麼,突然打電話給你真是抱歉——」

『……給我等一下,我忘了一件事.你該不會除了我以外,也像這樣聯絡其他女人進行深夜的通話奸吧?還是說接下來打算這麼做?』

「我……我才不會.我打算要睡了.」

間隔了沉思般的一秒後,白穗才說:

『……這樣啊.那就好.』

然後嘟的一聲掛斷電話.春亮傷腦筋似地苦笑.

不論如何,總覺得心情輕松了些許.應該睡得著了吧?就在他准備闔上手機時——

「喔?」

手機震動了起來,通知他收到了簡訊.時機真是太准了.自己的手機曾在如此短暫的時間里這般活躍嗎?春亮一邊心想一邊打開簡訊.他也想過或許是剛講完電話的白穗寄來的,但並不是——而是比白穗更加稀奇,奇跡般的對象在奇跡般的時機點寄來了這封簡訊.

是住在遙遠西邊的她.與家人一起生活的她.

標題是「複健中」,內文和她本人的口氣一樣,粗魯地寫道:「那家伙一直叫我寄,煩死了,我才會寄給你.」同時附上了照片.春亮心想,複健中也許有雙重的含義吧.照片中的她手上有一小部分包著繃帶,還帶著鬧別扭似的表情撫摸一只大狗.是從前曾被錯誤的信仰利用,導致她在心底留下了創傷的大型犬.她正摸著它.另外在她和小狗後頭,還有一個以溫柔眼神注視著他們的成年女性.

「……哈哈.」

可以想像是誰拍了這張照片,以及他與她之間的對話.「找個朋友寄給對方看吧.」「吵死了.」「寄給前陣子那群人就好了吧?」「他……他們又不是朋友!」「不寄的話,我就當作你沒有半個朋友喔.唉唉,沒想到連一個寄簡訊的對象都沒有的孤單家伙,竟然是我的打工同伴啊!」「無……無能死了……!」之類的,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

這麼說來,比布利歐幾天前也寄來了類似報告始末的簡訊.教育旅行時拍明說過的,關于送回雛井艾希的日期,研究室長國似乎已與她們聯絡.再過不久,也許類似的照片上的人數還會增加吧.

(……啊.)


看著照片上的久留里,春亮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然後思索了一會兒.肯定的感覺與否定的感覺互相拉扯.但是最後——

「說得也是呢.不論是什麼,做得到的事都該先做好呢——」

春亮靜靜起身,走出被窩.

並沒有什麼大不了.

只是為了明天該做的准備工作,他終于又發現了一個.

*

莉莉海爾·姬魯米絲妲眼前,廢棄大樓中被遺留在原地的桌上,好幾樣禍具在月光照耀下一字排開.她正為了明天做最後的調整.

話雖如此,能做的事並不多.有些禍具光是拔出劍鞘,就會發動忌能.頂多只能細心地擦拭劍柄與劍鞘,以免緊要關頭時不小心手滑.她也拉了拉背上用以固定禍具的皮帶和劍帶,以確認狀況和長度,加以調整.

結束該做的事情後,她再一次凝視桌上.長短形狀皆不盡相同的劍群.原本共有九把.當中唯一不是禍具的「禍具破壞者」,以及「貫穿與通奸之瑪克勞克蘭」這兩把已被破壞,如今共七把.當中最為重要,掌握了明天關鍵的是——

(……那還用說.)

她的視線停在「那把劍」上.同時,回想起了數天前的事.與他們的對話.問起這項禍具來曆的時候.

這把劍的由來是〈殺死勇士的阿斯穆德之歌〉——這個答案並非造假.臨時被問,她認為一味吞吞吐吐會很危險,忍不出脫口說出了真正答案.

(我確實冒了險.他們不熟悉詩歌,真可說是萬幸……要是產生了興趣而去調查的話,屆時可就麻煩了,但好像也沒有發生這種事.)

也就是說,冒的險已經結束.准備已經完畢.

為了殺死妮露夏琪的准備.

絕對非達成不可,只要能夠達到那個目的就好的准備.

之後只剩下——等待這把受詛咒的劍符合其性質,發揮其不祥力量的時刻到來.

莉莉海爾繼續凝視著眼前的那把劍.

望著他們深信是毒劍的黑色長劍——

*

洋房二樓有陽台.是處幽藍月光悄悄灑落而下的靜謐空間.

妮露夏琪坐在陽台上,背靠著欄杆.

她將掌心上小山般的藥丸送入嘴里咬碎.再傾斜另一只手拿著的杯子,讓里頭的液體流入喉嚨.是混合了蛋白質飲品和藥粉的液體.「一餐」還沒有結束.她拿出紙包起的粉末,倒在拳頭上,用鼻子一口氣吸起那些粉末.

這時才終于產生酒醉的感覺.緊接著是反胃與失衡的平衡感.但是,她以意志力壓下這一切.不曾被那種不快感,或是幸福感吞噬.這是當然.因為這不過是有必要才做的,單純的補給行為罷了.

「不得不攝取藥物的詛咒嗎?真是麻煩.」

「……源自吾之面具的來曆.這也是無可奈何.」

村正有些啞然地扭著嘴角,從房中走出.她無聲無息地邁步前進,走到妮露夏琪身旁,將手肘支在陽台欄杆上,仰望夜空.

妮露夏琪更是從懷中取出片裝膠囊,劈哩地撕開包裝,當作糖果般丟入口中.酒醉感強烈的麻藥對于詛咒的效果確實最好,但一味吸食麻藥,畢竟會對身體產生不良影響.市售的感冒藥雖然效果不大,但也被認定為「藥物的一種」,所以她都像這樣大量攝取以搪塞詛咒.

「你偶爾也會吸食鴉片那類的東西吧?真虧你的心智還能保持正常.」

「因為吾只在最低必要限度下使用麻藥.況且,龍的意志力也很強大.」

「哈,也許吧.」

咬碎膠囊後,接著吞下粉狀胃腸藥.這就像是飯後甜點.雖說是市售藥品,但吃太多的話也很傷胃——雖然胃腸藥也半是起到安慰作用而已.

妮露夏琪小口喝著最後剩下的蛋白質飲品,一邊說道:

「——時間差不多了.」

「套用主人說法的話……也就是滅龍嗎?」

「不.龍指的是至今尚未有人到達的強之極致,強之概念——即便是師團長,也稱不上就是龍本身.因為他將會輸給吾.」

「嗯,有點道理.」

村正低頭看向妮露夏琪,彎起嘴角.

「這不過是在爭奪距離龍最近的部位——也就是『頭』罷了.但當然,龍這個概念就在那前方.必定只有吃掉其血肉,才算是吾等接近龍的儀式……」

「也就是替換頭部吧.無論如何,比起下面,當然是站在上面比較好——話說回來,妾身至今都沒有問過,現任的『頭』有多強?」

「他是最靠近龍的存在.用不著說,在龍島/龍頭師團中是最強的.在得到汝之前,吾與他對戰的話,勝算——約莫只有兩成.」

「喔,這麼厲害.不,說不定只是虎徹太不中用了.那麼,現在又多了妾身以後,勝算變成了多少?」

村正像是看好戲般地問.妮露夏琪遲疑了一瞬,仍是決定據實以告.

「五成——估高一點的話,五成五.」

「你說什麼~」

只有這點程度嗎?村正明顯面露不滿.光是與那個師團長對戰還能有勝算,就已經是奇跡了,但就算向不曾實際對峙過的村正說明,她大概也不明白.

「但是,吾,汝和虎徹如果發揮全力,甚至抱著豁出性命的覺悟戰斗的話,吾等有十成的機率可以取得那五成五的勝算.村正,汝有這個覺悟嗎?」

「始終都有.戰爭通常就是這樣.不論對手是誰,必須隨時隨地抱著將會喪命的覺悟.覺悟的強弱,正決定了刀出鞘的速度.」

村正立即回答,身上的氣息像在說「問這真是廢話」,太可靠了.

「聽到汝說無論對手是誰,吾想起來了——在與師團長戰斗前,那幫家伙可能會再出現.就是箱形的恐禍,和莉莉海爾·姬魯米絲妲.」

「你是說那群弱到下行的家伙?」

「至少莉莉海爾·姬魯米絲妲的執念不容小覷.執念的性質,就是愈輸愈會變得強大——下一次也許更加精彩可期.輕敵大意的話,說不定汝也會被砍斷喔,村正.」

妮露夏琪半告誡半開玩笑地說.村正也用喉嚨回以了咯咯笑聲.村正轉過身,背靠著陽台欄杆.這個動作不具任何意義吧.就算和自己朝向相同方向,也只看得見房間內部.只看得見至今被當作玩具,發型不斷被變來變去,筋疲力盡地趴在床上熟睡,頭發亂糟糟的虎徹.

「妾身剛才說過了吧?雖然在主人面前可能是班門弄斧.人一旦站在戰場,一定要隨時抱著將會喪命的覺悟.刀也一樣——必須隨時抱著會被砍斷的覺悟.妾身也親眼見過了無數次.壽命走到盡頭的刀因為微不足道的理由而斷裂.就算理由再不值一提,總會斷裂.」

好比說——她接著舉例.

把將領從馬上拉下,只要再給予一擊時,卻被流箭射中而斷裂的刀.討伐將領後,得意洋洋之際卻被農民兵偷襲而斷裂的刀.壯烈單挑後,主人手卻一滑,落地後被馬踩斷的刀.

「所謂的刀,比任何事物都要銳利,卻也因此比任何事物都要脆弱.隨時都有斷裂的危險呐……哈哈.」

「怎麼了嗎?」

村正忽然搖動肩膀笑了起來,妮露夏琪仰首看向她的表情.以夜空和明月為背景,她正眯起雙眼笑著.

「哎呀呀,妾身也老了呢.竟然想些無謂的事情.就像開悟的和尚一樣,只是毫無意義的胡言亂語罷了.活到了這個歲數,總覺得所謂的刀……」

她的聲音像在說笑.也仿佛蘊含著對于自己的……不,是對于刀這種存在的嘲笑.

但是,只有那雙眼睛仿佛正凝視著遠方,仿佛沉于湖底的刀刃映照著水面一般——散發出了時濃時淡,變化莫測的光輝.

「也許有些時候,一直在等著自己被折斷的那一天吧……」

妮露夏琪間隔了一拍後,問:

「汝也是嗎?」

「哈.妾身完全不打算被人砍斷喔.只是……」

村正依然以深邃的眼神注視前方.

依然面帶淡淡的苦笑注視著在房間里熟睡的虎徹——與自己有著相同宿命的同胞.

用非常平靜的語氣接著說了:

「這世上沒有不會斷的刀.縱然有……有朝一日終將枯朽.」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