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動亂篇 上 第三章

夕陽西下——

每天一到這個時間,完成了一天課業任務的學徒們,便陸續開始返回各自的住所。

與此同時,城里的居民也像是與學徒們達成了某種默契似的,紛紛開始忙碌起來——對于做買賣的人來說,傍晚是一天中生意最興隆的時候,只見有的人干勁十足地大聲喊道「要開始營業嘍」。而對于家庭主婦來說,傍晚的頭等大事莫過于趕緊回家給自己的丈夫、孩子准備晚飯,所以每當這時,她們行色匆匆的身影就會出現在大街小巷上。

街道上的行人你來我往,其擁擠程度比起早晨那會兒有過之而無不及。整個城市呈現出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

而就在這番景象之中,有幾個身穿法衣的學徒一閃而過,他們一邊推開擋路的路人,一邊快速地穿過人群。並且在奔跑的途中,這些人就如同是在履行應盡的義務一樣,扯著嗓子四處宣揚自己剛剛的所見所聞。

「打架啦!打架啦!有兩個魔法師要打起來啦!」

「而且雙方都是女的哦」

「其中有一方可是那個才女阿爾蓓吉歐呢!」

「什麼!?就是那個『鐵之阿爾菲』嗎?」

看起來這場爭斗中也不乏小有名氣之人。

「她的對手是誰?」

「一個名叫蕾萊的人類女孩,大概有十四、五歲的樣子」

「沒聽說過啊。那麼,地點呢?」

「就在『瑪麗娜』的店門前。趕快!」

一聽到這個消息,有不少人就像是被彈簧彈出去一樣開始奔跑起來。在街道上狂奔的人群就彷佛是被橫沖直撞的公牛追趕著似的,而且參與的人數也在急速增長中。

「怎麼樣,見習騎士格雷。打聽到地點了嗎?」

「已經弄清楚了,珊蒂大人。那邊有家叫做『瑪麗娜』的店鋪,准確的地點應該就在那家店的門前。其實,就算不用特意地去找人打聽也可以啊,只要讓下官在人群的後面一路跟過去,結果也是相同的吧」

「可是,這樣勢必會浪費一些時間,我們越磨蹭,事態就會變得愈發的危險。蠢蠢欲動的敵人一定就潛藏在這附近」

「您說得對。連下官都能打探到的消息,敵人沒理由不會知道」

兩名旅行者裝束的騎士在街道的一隅一邊交談著,一邊相互點頭示意,隨後便跟著這群去看熱鬧的學徒一起朝著目的地趕去。

就這樣,儼然成為了戰場的這條道路,轉眼間便被好奇心旺盛的學徒們圍得水泄不通,以致于邊上的這家『瑪麗娜』料理店很難得的,在本該生意最紅火的時候卻無人問津。這場風波著實給店主人添了不少的麻煩。然而,作為一名精明的生意人,這位店主並未就此低頭——他轉而開始向圍觀的人群兜售可以邊吃邊看的快餐。最後,他不僅在利益上沒有損失,反而還小賺一筆。

來現場看熱鬧的人一面注視著對決的雙方,一面望眼欲穿地等待著戰斗的開始。

站在路的東邊,並將手中的法杖戳在地上的人名叫阿爾蓓吉歐·埃·列娜。

一提起這名二十四歲的女性,加圖大師甚至曾當著蕾萊的面說道「非要上的話,也要上像你姐姐那樣胸挺、腰細、臀翹的女人啊」——即使隔著一層衣服,她那副美妙的身線也能躍然于其上,將男人們的視線全都不由分說地吸引到了一處。(注:加圖開的這個玩笑是之前第一卷第3章的情節。蕾萊叫加圖上馬車,他卻揣著明白裝糊塗,于是就開了這個玩笑)

而站在路的西邊,同樣也將法杖戳在地上的人名叫蕾萊·拉·列娜。

假如這場紛爭是以雙方的容貌姿色作為勝負標准的話,那這名十六歲(不久前剛迎來了自己的生日)的少女很明顯就已經輸了——貧瘠的身體最近才開始變得圓潤起來,現在這個時期剛好是這名少女遲來的女性性徵的發育期。

距離十步之遙,相互對峙著的兩姐妹之間,忽然有一陣風刮過,塵土飛揚。

而緊隨著這陣風,恰有一些稻草團也咕嚕嚕地滾了過去。此時,就好似美國西部片里的那種決斗的氣氛瞬間高漲了起來。

順便一提的是,這條不寬的道路實際上僅能允許兩輛馬車勉強錯身而過。因此,在對峙雙方的身後,打算通過此處的運貨馬車和行人也理所當然地全都動彈不得。一群人擋在道路正中央的這種行為,說白了就是妨礙交通。但盡管如此,也不知這些被堵在半路上的馬車夫是自認為正好趕上了一場好戲呢?還是徹底放棄了通行的念頭,于是就將錯就錯了呢?總之,他們不僅沒有顯露出一絲的苦惱與困擾,反而個個臉上都是一副興高采烈的神情。

很快,人群中已經有人開始坐莊押注了。一個貌似莊家的男人喊道「這邊的賠率是三賠一」,看起來小有名氣的阿爾蓓吉歐優勢明顯。

在這座知識之都中,賭博風氣如此地盛行,究其原因,理解成是大眾的娛樂活動相對匱乏也不無道理。換言之,你既可以把這當作是一種本地的風俗習慣,同時也可以看成是當地人脾氣秉性的一種表現。從各種意義上來說,居住在這里的普通民眾雖生活艱辛,但與其它任何一個世界中,境遇相當的人相比較起來,都可以算得上是心胸開闊、態度從容的了。

「那個女孩就是蕾萊嗎?沒見過呢」

由于圍觀者們都迫切地想知道與阿爾菲對峙的那名陌生少女的相關信息,于是便在私下里小聲地議論了起來。

「那個女孩身上穿的是法衣吧?怎麼髒兮兮的?」

「瞅一眼她的頭發你就明白了。肯定是有人拿湯汁潑了她一頭,不是麼?」

蕾萊的頭發上、法衣上到處都有被果實和蔬菜混合熬制而成的湯汁浸染過的深紅色汙跡。

這種湯汁需要經過一整天的慢慢熬制,到了肉與蔬菜都幾乎快要融化的程度時,甚至還會有從骨頭里滲出的汁液溶入到湯中。

「好過分啊。這到底是誰干的?」

「除了那個才女阿爾蓓吉歐以外,你說誰還會這麼做?這種事情,根據現場的狀況一分析便知」

「乳臭未乾就想取得導師稱號,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結果惹怒了那個才女——就是這麼一回事」

「哇,什麼?那麼這場對決的起因就是出于嫉妒嘍?說起來還真是不像話啊」

如此這般的低聲私語在周圍不絕如縷,阿爾菲不禁咂了一下嘴。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端倪,這讓她自己也倍感羞愧。

可是,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自己的行為被感情所左右,于是……一言以蔽之,的確只是如此而已。「原來是嫉妒心在作祟啊,還真是辛苦她了」——即使被別人冷嘲熱諷,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然而,不管是毫不退讓的志氣也好,還是所謂的自尊心也罷,要想認可和接受它們被『扳倒』的現狀,就必須下定決心和妹妹蕾萊一決雌雄,明確地展現出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才能令自己心服口服。

所以,硬著頭皮也要這麼干。

在旁人看來,這麼做的確很過分。就連她本人也清楚這樣並不光彩。但是,阿爾菲有著自己的理由,無論如何都必須對蕾萊動真格的才行。不管是非對錯,她都必須全力以赴,和蕾萊一爭高下。

倘若不這麼做,而是在沉默中任由時間流逝,那麼自己將永遠會受到內心中負面感情的煎熬,不得不繼續品嘗著自卑感所帶來的苦痛。

假如裝作一副胸襟豁達的樣子,為妹妹的成功鼓掌叫好的話,兩人之間的和睦關系毫無疑問會繼續保持下去。只不過,此時的這種和睦實際上已經被一層虛偽的陰霾所籠罩了。從這一刻起,內心中的真實想法和表面上的言行舉止開始相互背離,姐妹之間就會樹立起一道名為虛偽的高牆。再加上所謂的姐妹其實並沒有血緣關系的緣故。只要有一丁點虛假的東西摻雜在里面,兩人立馬就會形同路人——這種狀況是要絕對予以避免的。

因此,阿爾菲明知自己會被人當成是妒火中燒而受到嘲笑,但還是選擇了主動挑釁的這條道路。

話雖如此,可自己為什麼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呢?

到底為什麼…妹妹她會一步、又一步地,就這樣超越了我這個當姐姐的呢?

阿爾菲望著那個在一旁觀戰、名叫伊塔米的男人,不禁緊咬下唇。

* *

在整理好米繆莎的研究室之後,阿爾蓓吉歐將還沒用完的羊皮紙卷成卷塞進隨身的挎包中,然後把門鎖好,急急忙忙地往料理店趕去。

一到店門口,她先將門推開一半,探頭進去向店主搭話道。

「你好。老師她來了嗎?」

「米繆莎女士的話,她已經來了,是和客人們一起到的」

店主肯定的答覆讓她順勢抬腳邁進店里,一只腳踩在熟悉的木制地板上的同時,另一只腳也正准備跟進。而就在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了米繆莎與蕾萊的談話聲。不過,談話的內容卻讓阿爾菲一度誤以為自己的心髒好像都停止了跳動似的。

「要是書籍的價格真的能變得平易近人的話,那就太了不得了」

「這個願望總有一天會實現的」

這幾句話對她造成的沖擊是爆炸性的。

由于受到的打擊過于強烈,以致于手一滑,讓門發出了一聲巨響。

但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蕾萊她們正在聊著的事情,明顯包含了一些會令阿爾蓓吉歐感到窘迫的內容。

「給、給我等等。那可不行,絕對不行。書籍的價值要是一落千丈的話,會有人因此而大傷腦筋的」

阿爾菲邊說邊步步逼近。簡直就像是把蕾萊當成了投機倒把的奸商,並指責她企圖讓書籍買賣的行情崩潰一樣。

「阿爾菲,你在做什麼?快住手」

「老師,也請您有些危機感好不好!用于研究的樣品可不是免費的,那些東西都是要花錢的!」

「我還想呢,你到底在激動個啥。原來就為了這?」

「『就為了這』?您說得也太輕巧了吧!我拼了命地、夜以繼日地抄寫出來的魔法大全,即使是現在,依舊價值三枚辛克金幣,沒得商量。倘若書籍的行情就這麼跌倒谷底的話,那我四個月的辛苦豈不是全都化為泡影了!要是真的變成了那樣,伙食費、房租、還有生活費估計怎麼也得……天啊!」

一名女性手抱著頭,顯得異常的痛苦和郁悶,這幅光景實在是相當的離奇古怪。而且做出這番舉動的當事人又頗有姿色,所以看上去就更加的滑稽可笑了。蕾萊姐姐的這番舉動讓伊丹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不只是他,就連杜嘉、姚和蘿莉都對此難掩驚訝之情。

見此情形,一旁的米繆莎坐不住了——為了保住自己徒弟的名聲,她覺得有必要對其中的隱情稍作解釋。

「抱歉讓你們受驚了。我家這姑娘是專門從事礦物魔法研究的。但凡涉及到這個領域的研究,總是會產生不小的開銷。于是她就自食其力,搞起了撰寫書籍的副業,可即使這樣,仍然是入不敷出。所以……在聽到『書籍的價值可能會大幅下跌』這種話的時候,就湧現出了如此忐忑不安的情緒」

而蕾萊似乎也打算安撫一下自己姐姐的情緒,啪地一聲拍著她的肩膀說道。

「不用擔心。我說的這件事並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實現的。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

「以後?」

「嗯。以後、將來、總有一天會實現的事情」

此時,阿爾菲就像是松了口氣似的,全身癱軟地坐在了地上。

可能是由于剛才的那番舉動一下子讓她感到了疲憊,阿爾菲深深地長歎一口氣。

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的蕾萊,覺得自己的姐姐應該已經冷靜下來了,于是就起身去幫她盛水。

不一會兒,當她拿著水杯再次返回飯桌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剛剛還在坐著的椅子已經被別人霸占了。

「啊…」

而坐在上面的人偏偏又是阿爾菲。

右側是米繆莎,左側是伊丹——這個位置就是如此的微妙。

盡管蕾萊的表情依舊如常,可她還是緊盯著阿爾菲的後背,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假如人的視線中蘊含著某種力量的話,此時坐在旁邊的米繆莎或許會被這股『視壓』推開也說不定。

蕾萊一聲不吭地又搬來了一把椅子,將它插在阿爾菲與米繆莎之間唯一的空隙里,然後坐了下來。

見縫插針的阿爾菲可能並不清楚自己妹妹此刻的心情,她只說了句「謝啦」,便一把奪過蕾萊手中的杯子,在咕咚咕咚地一飲而盡之後,激烈起伏的胸口也終于平靜了下來。

「別嚇唬我呀。真是的~」

就彷佛是醉倒一樣,阿爾菲突然俯身趴在桌子上發起了牢騷。眾人的視線再次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阿爾菲你總是自顧自地,沒有耐心聽完別人的話」


「可是,你說的總有一天……那大概是什麼時候啊?」

「還需要一段時間,但不會太長」

「原來是這樣啊。聽說在瓦萊塔,已經有人開始使用叫做活字的技術來進行實際的印刷了。所以呢,我也覺得該來的總是會來的。只不過,這種買賣真的已經沒有前途了嗎?今後該如何是好啊……」

話音剛落,鄰座的一個男人興趣盎然地問道「你指的是寫書的事嗎?」

「不不。說是『寫』,其實就是對那些出自知名賢者筆下的的珍貴書籍進行抄寫罷了。當然,裝幀也要稍微豪華一些,讓書本的外觀看上去既精致,又講究。待所有的工序完成後,就可以擺到書店的貨架上去銷售了」

「這姑娘不僅字寫得漂亮,而且對書本的裝幀也很下功夫,所以她的作品在有錢人那里可是頗受青睞的哦」

「哎~,原來是這樣啊」

米繆莎一說完,男人便由衷地發出一聲感歎。

將裝幀豪華的書籍並排擺放在書架上,看上去既美觀,又大方,因此它們本身也具備了室內裝飾物的附加價值。一些熱衷于附庸風雅的貴族、或是富商之類的人,非常樂意于購買這種精致的書籍。

「整整一本書的內容要完全通過手抄的方式來完成,這豈不是很辛苦?我的前妻她也是做書籍出版工作的,整天都要面對著桌子,虧她還能如此的氣定神閑,我總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夫人也是一名賢者嗎?」

「不不。她是畫同人漫畫的……呃,該怎麼說好呢,換言之,就是在畫類似繪圖冊一樣的故事書」

「哦……原來是繪圖冊的作家麼」

阿爾菲誠惶誠恐地瞧了一下伊丹的臉,問道。

「那個~……問一個可能有些失禮的問題,你們為什麼會分手呢?整天面對著桌子的女性果然一點都不招人喜歡嗎?」

「沒有的事。首先提出分手的是她那邊。實際上,我並不介意女性做這種工作。非要說分手原因的話,那就是想回歸原點吧。總感覺我們各自的人生就好像是在哪里走岔了一樣」

伊丹一邊撓著頭,一邊「啊哈哈」地笑著。

隨後,阿爾菲用手臂繞過自己妹妹的脖子,將若有所思的她一下子拉近了問道。

「這個人是誰?」

「伊塔米尤基」

「他是做什麼工作的?」

「來自于『門』對面的軍人」

「來自于『門』對面的軍人為什麼不去帝都,反而大老遠地跑來倫德爾?」

帝國與『門』對面的國家開戰的傳聞,早已傳遍了整個倫德爾。不過,以『門』的所在地阿爾努斯的地理位置來講,前往這座倫德爾城的方向與前往帝都的方向是完全不同的。甚至兩座城市之間還隔著一條起源于雪山山脈的河流。也正因為如此,沒有人會認為戰亂會波及到這里。

「他是奉了自己國家的命令,前來執行資源調查的任務」

就在這段對話傳入米繆莎耳中的同時,這位老婦人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啪地一拍手。

「對了對了。話說這位伊塔米先生想瞭解一些關于礦產的信息呢。倘若如此,那這就是阿爾菲的專長了哦。阿爾菲啊,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就去幫個忙吧」

「啊,好的。如果不嫌棄的話,我樂意奉陪」

阿爾菲邊說邊正襟危坐起來。

就在這時,料理店的店主人彷佛是掐准了時機一般,趁著這個談話的間隙將飯菜端了過來。很快,狹窄的桌面上便擺滿了盛著濃湯的碗和盛著菜肴的盤子。

「跟往常一樣,每道菜看上去都很好吃啊」

「嗯。今天我可是干勁滿滿的」

如是說道的店主向在場的女性們露出了微笑。

于是,正式就餐的時間到了。而作為席間的話題,米繆莎首先提到了『課題』的事情。

「蘿莉啊。在我把這茬兒忘記之前,先來解答你曾經留給我的那道課題吧。你問我——為何這個世界中居住著如此眾多的種族。而我給出的答案是——『門』。在這個世界中,之所以居住著來自各個種族的亞人,究其原因,無非就是外來者們趁著『門』打開的當間,經由它移民到了這里。據此推測,我們這些人類應該就是最後的一批移民了。與其他種族相比,人類在曆史上算得上是最年輕的定居者了」

蘿莉向探出身子的米繆莎確認這是否就是她的最終答案。

「嗯,我敢肯定。阿爾努斯之所以在帝國被視為聖地也是緣于此——並不是作為信仰的對象,而是被認作是人類最初的發祥地」

「不愧是米繆莎呀」

在得到蘿莉的認可後,米繆莎看似有些激動——她抬起胳膊並略微一使勁,一下子攥緊了拳頭。

「哎呀,這下子問題總算是解決了。心情真舒暢啊。到了這把年紀,我才終于體會到什麼是解脫的感覺」

「為什麼要特意留給她一道課題呢?」

對于伊丹的疑問,蘿莉鄭重其事地答道。

「假如將這個世界比作一棵樹,那我們這些亞神就相當于守護樹木的園丁。看到有生長過度的枝杈或枝芽時,倘若有必要,我們就會將其剪掉。然而,只是一味地剪來剪去,這棵名為『世界』的大樹是不可能長得枝繁葉茂的,不是麼?因此,我們便會挑選出一些有前途的賢者,並向他們提出看似不合理的難題」

就連伊丹也很清楚,蘿莉口中所說的『枝杈』象徵著知識與技術。

「說起來這和培育盆栽有些相似呢」

「差不多吧。對不滿意的枝杈進行修剪,驅除從別處飛來的害蟲。我們就是通過這種方式來守護這個世界的和諧的——按理說本應如此,可是……」

「本應如此?為什麼會這麼講?」——正當伊丹打算將這個問題脫口而出的時候,只見蘿莉先是歎了口氣,隨即用責罵般的語氣小聲嘀咕道「漢蒂這個白癡」。

另一方面,一旁的蕾萊在聽到米繆莎剛剛的那席言論之後,深感疑惑。

「這些知識我從來都沒有學到過」

而米繆莎則聳了聳肩,解釋道「你不知道也是理所當然的啦」。

「因為,這可是我的研究方向啊。加圖的專長是窮理(窮究事物之理),所以曆史學的學識只有普通程度而已。要是他肯把關注點轉移到曆史學領域上來,那才真是奇怪呢」

緊接著,阿爾菲用胳膊肘捅了捅妹妹的側腹,臉上浮現出的表情就像是在說「看,果然不出我所料吧」。

「我不是以前也說過嗎?——沒錯,加圖老師的確是一位專精戰斗魔法的權威。可是只跟著一位老師學習,會有偏科也是在所難免的。不過,即使是現在開始也不晚,你不如就這樣留下來,在這里進行系統性的學習吧」

阿爾菲對蕾萊勸誡道。

但是,蕾萊卻不為之所動,回複她道「若是沒有拜在加圖老師的門下,如今的我便不可能有機會去爭取導師的稱號」。

「或許的確如此,可這樣真的沒關系嗎?透露給你個的消息吧,你僅有的這件白色法衣說不定最後會變得像熱帶鳥兒一樣,被染得五顏六色的——最近,有一些長老會特意地將溶有顏料的水帶進學會會場,結果可想而知」

「沒關系,我對自己的研究有信心。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們能看看這個」

說著,蕾萊便從被法衣遮住的隨身包里掏出了一份卷宗。

而被塞進包里的好幾只漏斗也順勢掉落了出來。見狀,蕾萊慌忙地俯身將它們撿起。

這些銅制漏斗是她從日本的雜貨店買到的廚房用具。通過它可以將大瓶子(1升左右)里的液體(酒、醬油等等)往酒壺之類的小容器進行轉移。在寶特瓶被廣泛使用的現今,一般家庭中可能已經很難看到它們的身影了。

「為、為什麼你會帶著這種東西?」

對于伊丹的疑問,蕾萊淡然地給予解釋。

「這種物品的材質和形狀非常適合發揮諾伊曼效應。而且造價低廉,即使丟掉也不會心疼。最重要的一點是——乍一看,誰都不會把它和武器畫上等號的」

就在他們二人說話的這個當間,米繆莎與阿爾菲翻開了蕾萊的卷宗,並讀起里面的內容來。

「這裝幀,好寒磣……」

阿爾菲對卷宗的外觀挑起了毛病。然而在讀了里面的內容後,她卻徹底地沉默了。

「真令人驚訝啊。假如將來自異世界的先進知識原封不動地發表出去,鐵定會被認作是剽竊的。但是,你卻以此為基礎,使它與魔法技術體系相融合。這樣一來,那幫愛挑理的老爺子們怎麼著都得閉上嘴了」

米繆莎微笑著向蕾萊打起了保票。

「下個月的學會可有意思嘍」

阿爾菲嘴上雖這麼說,但身體卻早已僵住,一副眉頭緊鎖的樣子。片刻之後,她小聲嘟囔了一句。

「被、被超越了。而且還是徹底地……」

只見她兩手互相貼近,一邊做出指尖相碰的動作,一邊不停地歎氣。

「……竟然被蕾萊超越了」

「很遺憾啊,阿爾菲。不過來日方長嘛,千萬別灰心」

米繆莎試圖以此給她鼓勁。但對于身為姐姐的阿爾菲來說,犧牲了許多東西,一心只為研究才換來的成績,就這樣被妹妹超越了,這種打擊並不是一句簡單的鼓勵就可以消釋的。

「唉…我還是不要再搞什麼研究了。沒有才華的人何時才能有出頭之日啊。乾脆就此隱退,回鄉下去給小孩子們教書算了」

阿爾菲完全地消沉了下去。

而這一次,又輪到蕾萊來給她鼓勁了。

「不是那樣的。要想在礦物魔法的研究上有所建樹,投入大量的時間、精力是在所難免的——這個研究領域如今就是這樣一種狀況,僅此而已」

「是、是嗎?」

「我也是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下才接觸到了『門』對面的知識,然後就像一步登天似的來到了這里。可是眾所周知,礦物魔法的研究是需要相當數量的金錢來維系的,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就是說嘛。沒錢的話,連實驗材料都備不齊……我說蕾萊啊,你最近是不是手頭很寬裕?借我一些吧!」

還沒等阿爾菲說完,蕾萊便重新面向飯桌,喝了口湯說道。

「這湯,味道真的不錯」

她完全無視了阿爾菲的請求。

「喂!不管怎麼說,你現在不可能會沒錢吧!?」

「所謂的礦物魔法,即是煉金術——一口魔女常用的大鍋就像無底洞一樣將金幣統統地融化掉。人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錢就這樣灰飛煙滅了。可見,這個領域的研究實在是可怕至極。倘若與它牽扯上關系,那就有的受了。正因為如此,任誰都不會出手相助的」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似乎是在哀歎著自己的不幸,只見阿爾菲抱住頭,開始嚎啕大哭起來。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的杜嘉和姚竊竊私語道。


「蕾萊的姐姐真是個有趣的人呀」

「嗯。這麼有親切感的人類女性,至今為止我也是頭一次遇到」

一旁的米繆莎只得無奈地歎了口氣,接著她們的話茬兒說道。

「這姑娘自打懂事的那天起就一心只撲在研究上,無論是精神上,還是物質上,總是緊巴巴的。這也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啊」

「和她比起來,米繆莎你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啊,就只知道一個勁兒地到處玩樂呢」

蘿莉邊說邊掰著手指頭數起數來,也不知其中的用意何在。右手不夠用了,又把左手換了上來。

「蘿莉啊。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好嗎?」

蘿莉的這番舉動居然讓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婦人面紅耳赤,一臉的難為情。

過了一會兒,在明白無論怎麼哭都不會有人理睬的時候,阿爾菲又突然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已經受夠了!乾脆找個人嫁了算了!」

「咦?總覺得,風向好像變了呢」,杜嘉說道。

「這一次,又會爆出什麼驚人的言論呢」,蘿莉一臉興奮地期待著。

阿爾菲再次將手臂繞過蕾萊的脖子,說道。

「給我介紹介紹伊塔米先生的情況吧?」

「伊塔米尤基。尼轟國的軍官。曾被易北藩王國的國王賜予了『卿』的稱號。除此之外,還身兼舒爾茲黑精靈族名譽族長等多個稱號」

「『卿』麼……雖說只是下級的稱號,但好歹也是貴族啊!經、經濟狀況呢?財產呢?」

回答這個問題的任務就由姚攬下了。

「鑒于伊塔米閣下曾做出的某項壯舉,我的部族特意贈送了他一顆這麼大的鑽石。另外,我也是伊塔米閣下的財產之一」

阿爾菲緊盯著姚用雙手比劃出的、如人頭般大小的尺寸,不禁緘默了。她站起身,對著姚散發出咄咄逼人的氣勢問道。

「鑽、鑽石?而且有人頭那麼大!?」

此時此刻,阿爾菲情不自禁地幻想了起來。

這個男人擁有豐厚的資產,足以給自己創造出一個良好的研究環境——夢寐以求的實驗材料和器材隨時都能准備齊全。

把家務或是養育小孩之類的雜務,都交給雇來的女傭(和姚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就行了。況且,如果丈夫是個軍人的話,也就是說由于工作性質的緣故,他在忙于公務的時候基本上都是不會回家的。還有一點就是,這個男人離過婚,如今依舊是個單身漢。

總而言之一句話——買這個會很劃算哦!

對于阿爾菲來說,只要自己能過得舒服自在,其它怎麼樣都無所謂,她所期待的這種生活方式就是人們常說的——「只要老公能在外面好好掙錢,即使獨自留守家中也落得個自在」。但是,對于一個男人來說,這樣的家庭卻泯滅了他的夢想與希望……

當阿爾菲從如此這般的浮想聯翩中回過神來的時候,猛地一回頭,發現自己的座位已經被別人占據了——蕾萊擺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勢,並且都快和旁邊的伊丹靠在一起了。原來,趁著阿爾菲起身的空擋,蕾萊迅速移動,取而代之。

「等、等一下。我說蕾萊,這里可是我的座位啊」

「在你來之前,我一直坐在這里」

「你現在才說還有什麼用。給我讓讓」

「不行」

「為什麼?你別這麼刁難人好不好」

而後,蕾萊緊緊揪住了伊丹的袖子,說道。

「我們已經是完成了三日夜儀式的那種關系了」

所謂的三日夜儀式(也可以稱作是一種『民俗』),就是指成年男女需要『連續三天同床共眠』,從而開始一段親緣關系的原住民習俗。總之,這就等于公開宣布——「從今天起,我們結為夫妻了」。

「誰…誰和誰?」

阿爾菲不禁用顫抖的聲調問道。

「我和伊塔米」

「噫!」

學識被超越了,經濟能力被超越了,最後連男人這個方面也被捷足先登了……

此刻,緊繃在阿爾菲心中的一條線瞬間斷成了數節——就這樣啪嚓的一聲,一下子斷了。等到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擺在飯桌上的湯碗就已經扣在蕾萊的頭上了。

她也思量過要是萬一把人燙傷就不妙了,可是一端起碗來,這個顧慮就打消了——長時間的放置早已讓湯涼透了。既然事已至此,那就不用再猶豫了——阿爾菲抄起手中的湯碗猛地朝蕾萊的頭上扣去。

一頭銀白色的頭發就這樣被甘薯湯染成了紅褐色。不僅如此,順流而下的湯汁還滴到了她的肩膀上,迅速在白色的衣服上蔓延開來。

見此情景,周圍的人都將驚愕的視線投向了阿爾菲,而她本人同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糟了,不知不覺就做過火了」。

盡管如此,可她並不後悔。如今,阿爾菲覺得自己暢快無比——沒錯,這麼做是完全有必要的。

與此同時,身體微微顫抖並站起身的蕾萊,一言不發地瞪著自己的這個姐姐。目光里火花四濺。

于是,場景便回到了文章開頭的那一幕。

* *

兩名女魔法師正在劍拔弩張地對峙中。

在周圍看熱鬧的一眾學徒們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戰斗開始的那一刻。

不管怎麼說,對峙的雙方同屬于魔法戰斗的名門——林登學派。因此在場的所有人都有可能從這場爭斗中,親眼目睹到魔法戰斗的精髓。如果運氣好的話,或許連被當作是絕招的魔法也能夠見識到——大家對此都充滿了期待。

在兩姐妹之間大概正中央的位置上,身披一襲黑色神官服的蘿莉將槍斧戳在地面上。

「咳——。在這場戰斗中,雙方需要遵守的規則就由我來說明一下。首先,你們的任何舉動都不能威脅到對方的性命。其次,既然雙方同為女人,那麼也絕不能傷到對方的臉。除了這兩條規則之外,其它沒有任何限制,你們可以隨意戰斗。然後,我再提一下失敗的條件。一是在違反規則的時候;二是主動投降、亦或是被擊倒,並在十次計數的時間內無法再次擺出戰斗姿態的時候。另外,雙方在戰斗結束後必須要接受調解。以上的這四點要求你們都同意嗎?」

對于由戰爭之神俄摩拉的使徒蘿莉提出的要求,理應是不會有人存在異議的。對此,蕾萊點了點頭。同樣的,阿爾菲也毅然地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那麼,第十三次列娜家族姐妹會戰,就以我——俄摩拉的使徒蘿莉·麥丘利之名准許其開始!!」

蘿莉對眾人的這番宣告就如同是叩響了發令槍一樣。

最先行動起來的是阿爾菲。只見她右手一閃,隨即一個小光球便朝著蕾萊飛了過去。

而蕾萊則召喚出一陣風環繞在白色法衣的四周,並以輕盈的動作躲開了光球的攻擊。

緊接著,阿爾菲掏出一件名為波拉的武器揮舞起來。

波拉原本只是用來進行狩獵的投擲武器。不過,在嫻熟的使用者手中,這件武器卻能夠展現出各種各樣的攻擊方式,變換自如,在中、近距離發揮出驚人的威力。而且由于其本身並不笨重,所以平時隨身攜帶起來也很方便。一般來說,波拉上的多個重物通常都是用繩子連接在一起的,而阿爾菲手中的這件卻通過三個重物各自延伸出來的細鎖鏈連為了一體。不僅如此,由于使用者阿爾菲十分精通礦物魔法,于是這件武器在她的手中發生了質的改變——回旋在空中的重物都由不同的材質制成,上面被施加了多種魔法,這些魔法會配合使用者的意圖釋放出相應色彩的光芒。

見此情形,伊丹呻吟了起來。

「那、那個是……」

以為他在是在由衷地表示感歎的米繆莎解釋道。

「了不起吧?通過將礦物作為觸媒來展現出各種魔法現象的研究,是阿爾菲目前最主要的課題。通常,要想施展魔法就不得不運用『法則』來開拓世間萬物從而支配『現象』,而觸媒的引用則使對『現象』進行干涉的實踐又有了新的可能性——更迅速、也更簡便。不過,根據觸媒種類的不同展現出的效果也是五花八門呢。比如鐵的話,就只是單純地發光發熱而已;已知的某一種礦石則可以放射出強烈的光芒;經過了某些特殊加工的木材甚至還可以釋放出防禦屏障。而阿爾菲的研究正是圍繞著這些特性,去探究其中可遵循的規律性」

然而,米繆莎的解釋並未打消伊丹的疑慮,他看似有些困惑地皺緊了眉頭。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說的是被那種東西打到的話,難道不會受傷嗎?按理說肯定得受傷吧。這絕對絕對…已經不是姐妹吵架那種級別的了……」

「可是,魔法師同行之間的紛爭都是這麼解決的啊」

就在二人對話的當間,隨著一聲撕裂空氣般的響聲,氣刃攻擊接踵而來,漫天飛舞的石塊瓦礫就如同暴雨一般傾注而下。揮動著法杖防禦攻擊、躲閃、然後橫向一斬,緊接著,戰斗雙方釋放出的立場在正面碰撞到了一起。

「幾天不見,本事挺有長進呀」

「這身純白的法衣可不是虛有其表的」(注:原文是「純白?導服?伊達????」。neta自阿姆羅的名言)

「淨說些空話。看我不把你衣服上的鑲金剝掉」

之後,雙方的攻擊威力看上去又提高了不少。打偏的光彈成為了流彈擊中了附近民房的房簷,致使其被燒焦。還有一部分石塊瓦礫成為了跳彈飛入了人群中,引得哀嚎一片。沒有人因此而受傷可真是個奇跡,看來這些起哄圍觀的人果然也都是些魔法師才對。

「好、好像事態越來越愈發不可收拾了啊」

石頭碎塊彷佛子彈一樣突然從天而降,嚇得伊丹脖子一縮。

讓空氣中的水分凍結而產生的冰錐,其銳利的尖端閃閃發光,並在半空中你來我往地飛來飛去。一些冰錐刺進了旁邊建築的牆壁里,上面的灰泥嘩啦嘩啦地紛紛粉碎,脫落了下來。

「林登學派的魔法師最先被傳授的都是防禦魔法。所以通常在戰斗的時候,雙方比拚的是哪一方能將對方的防禦打破,但是……現在的這兩個人可真是的,不管是攻擊還是防禦,威力都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如今的蕾萊,成長得都快讓我認不出了」

實際上,這兩個人都使出了渾身的解數,而且勢頭有增無減。

話雖如此,但人總歸會有到達極限的那一刻——以某個時點為界,兩人同時都停止了大幅的活動。她們一邊喘著粗氣,一邊互放攻擊魔法。然後架起手中開始變得沉重的法杖,竭盡全力地張開防禦屏障。

隨即,一道好似沉重的鐵塊撞擊到了什麼東西的聲音響徹四周,並且卷起一陣沙塵。

「嗚,這就是所謂的天資過人麼。真可惡……」

阿爾菲咬緊牙關,向前踏出了腳步。

這場戰斗的前半場完全可以比喻成是舉全身之力,交替互毆的兩名騎士之間的決斗。能達到如今這個地步,純粹靠的是力量與力量、氣魄與氣魄之間的碰撞。

然而一旦像這樣硬碰硬地戰斗起來,力量之間的差距就會開始清晰地暴露無遺——漸漸地,阿爾菲作為攻擊一方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少,一味地來回防守的場面卻有增無減。

在如此激烈的情形下,伊丹覺得也差不多是時候了,還是設法制止一下她們比較好。隨後,他轉頭看向身為裁判的蘿莉,並試探性地問道。

「蘿莉,接下來該怎麼辦啊?我覺得她們的那股認真勁兒已經讓這場戰斗進入到危險階段了……」

「是啊,不過最好再等一等,等到即將決定勝負的那一刻再出手制止她們吧。否則的話,她們之間的芥蒂一定不會就此消除的。你看,即便是在這種狀況下,阿爾菲依舊在尋找著機會准備發起一次絕地反擊,而勝券在握的蕾萊同樣也在尋找著機會准備發起最後的必殺一擊」

蘿莉說得也許有道理,但是這樣真的好嗎?

然而,正當伊丹打算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時,從旁邊的人群中傳出了陣陣慘叫聲,而且明顯與兩姐妹之間的戰斗並沒有直接關系。

只聽得揮劍的聲音隨之而來,以及——

在一聲高亢的怒喝下,不知什麼人發出了不絕于耳的呻吟聲。


「卑鄙小人!做好受死的覺悟吧!」

最初,大家還以為這只是兩個興奮的觀戰者在打架而已。可扭頭一看,卻驚訝地發現一個被劍貫穿了胸口的男人倒了下去。

在這場對決中,即使有強力的魔法在空中交錯往來,即使地面被翻掘得滿目瘡痍,即使牆壁被穿鑿得千瘡百孔,也都是經過了俄摩拉的使徒蘿莉這名見證人的明確表態,以不能鬧出人命為前提而進行的姐妹之間的戰斗。正因為如此,大家才能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在一旁觀戰。

但此時此刻,地面卻淌滿了鮮血。

一個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這樣丟掉了性命——滿身是血的男人在向前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後便倒在了地上。如此飽含沖擊力的光景毫無避諱地烙印在了每個人的心中。

隨後,所有人都開始變顏變色——有的人捂著嘴,一臉的煞白;有的人滿臉通紅,憤怒地將譴責的目光集中到行凶者身上;還有的人眼角上揚,怒氣沖沖地跑去叫守衛。

甚至還有一些對這類事件經驗豐富的人將法杖舉到近旁,准備釋放攻擊魔法以便捉拿犯人。

就在這時,蘿莉面有慍色地問道。

「……膽敢玷汙這片有我蘿莉掌管的決斗場,說出你這麼做的理由來吧,格雷·戈·奧爾多?」

「是」

行凶者——見習騎士格雷,將染血的劍隱在身後,並在蘿莉的面前單膝跪下。

「聖下,久違了。能與您再會實屬下官的光榮」

這個男人故意擺出一副威嚴莊重的樣子,看上去有些誇張。他這麼做實則是迫于來自周圍咄咄逼人的敵意。

在他看來,要想對外宣稱自己剛剛那種行為的正當性,首先就要以堂堂正正、畢恭畢敬的形象示人,這比什麼都重要。可以說,他的做法在目前這種場合下是正確的——格雷在說什麼、在做什麼逐漸開始引起周圍人的關注,為此,大家都暫且停止了眼下的行動。

理所當然地,格雷的答覆聲也大得足以讓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發生了這樣的狀況,理應會讓聖下心生不悅,但下官如今有一言以諫,那就是希望各位能夠盡早離開此處。解決了一名刺客並不代表此處已經安全」

格雷的這番話讓周圍開始嘈雜起來。所謂的「並不安全」,也就是指有危險的意思。到底是誰有危險?有什麼危險?大家都疑惑地環視著四周。

蹲在地上的阿爾菲和蕾萊看上去已經從激戰的疲勞中恢複了,在聽到這番話之後也都不由得抬起了頭。

而就在格雷現身後沒多久,對那個男人的隨身物品和行李進行了一通搜查的珊蒂·卡夫·瑪蕾亞,也上前走到蘿莉的面前,然後拿出了剛剛才收繳到的十字弓。

定睛一看,十字弓的弓弦掛在弦鉤上,箭也已經架好。拿手槍來舉例的話,就相當于子彈被裝填進槍膛,槍栓被拉動,並且保險也已經被打開的這種狀態。也就是說,一旦扣動扳機,子彈便會射出。處于這種狀態下的武器,通常是不會有人隨身攜帶著到處走的。由此,至少可以表明那個男人是沖著這里的什麼人、出于某種意圖准備使用這件武器的。這樣看來,格雷所說的話就具有了相當的可信度。

此時,蕾萊和阿爾菲面面相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對現場的狀況依舊一臉茫然的兩人,希望能得到珊蒂更進一步的解釋,于是問道。

「那個人是怎麼回事?」

「那個人混在人群中,企圖暗殺蕾萊大人」

「咦?為什麼!?」

不禁提高了嗓門的人不是蕾萊,而是她的姐姐阿爾菲。

「現在沒工夫解釋了。各位,請盡快……」

對于格雷的勸告,大家的反應都很遲鈍,似乎仍然無法把握住其中的來龍去脈。不過,有一個人的理解與反應能力唯有在這種時候才會超人一等。

「我知道了。大家都跟我走,趕快走,馬上離開這里」

說話的這個人就是伊丹。他將蕾萊與阿爾菲招呼到一起,一邊對她們催促道「快、快、快」,一邊邁開步子走了起來。推開擋路的人牆,將『瑪麗娜』這家店甩在了身後。

而格雷和珊蒂則以警惕的目光環視四周,跟在一行人的後面。

同時,伊丹把姚叫了過來,並指示她——「你先走一步,回旅店去看看情況」。

也不知是不是對被分派到任務感到欣喜,姚如沐春風般地答道。

「明白!是讓我去檢查一下有沒有可疑人員在旅店附近徘徊吧?」

「杜嘉你也一起去吧。拜托了」

這時,依舊顯得難以釋然的杜嘉在聽到伊丹的拜托後,立刻就答應了下來——「真沒辦法啊」,她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于是,杜嘉和姚便一路小跑先行返回了旅店。

蕾萊和阿爾菲緊跟著米繆莎與伊丹,而蘿莉、格雷、以及珊蒂則不斷地向周圍投去警惕的目光。

「告訴我,到底是誰盯上蕾萊了?她明明是這麼優秀的一個女孩」

米繆莎飽含抗議的質問令格雷和珊蒂不由得面面相覷。

他們倆浮現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不知該如何應答。周圍人多耳雜,這個場合絕非是個談話的好地方。話雖如此,但旁邊的伊丹似乎也想從中得到一些信息。于是,他就換了一種提問的方式——在格雷和珊蒂可以作答的范圍內,避開那些不方便回答的問題,以旁敲側擊的形式獲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你們的行動是誰授意的?果然是公主嗎?」

「是的」,珊蒂答道。

從剛才開始,她就不斷地重複著這一套動作——停下腳步,看看周圍,然後再次快步往前走……以致于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起來,汗津津的亞麻色劉海兒緊貼在額頭上。

珊蒂在心中暗暗地發起了牢騷——要不是這項任務,自己本應該作為一名體面而又光鮮的翻譯官活躍在帝都的和平談判中。然而事與願違的是,現如今的自己卻要在這種地方被迫上演一出如此有失文雅的全武行。

「公主殿下吩咐過,讓我們將蕾萊大人請到帝都去。殿下還說,如果是我和格雷的話,一定會得到伊塔米大人一行的信任的。然而在半路上,我們意外地獲知有人正在雇傭刺客的消息,于是就快馬加鞭地趕來報信」

格雷之所以同樣也能得到伊丹一行人的信任,是因為他之前在依塔利卡參與圍剿盜賊的作戰時,通過當時正在阿爾努斯學習日語的珊蒂的介紹,才與伊丹等人熟識的。

「是誰盯上了蕾萊……這個問題在這里不能回答是麼。不過,你們對此三緘其口的理由總能告訴我吧?」

「不愧是伊塔米大人啊。關于這個『誰』的身份現在還處于猜測階段,不謹慎的發言會招來是非,這一點不得不讓人有所顧忌」

格雷在說出這番前言之後,又以「只不過……」引出了下文接著補充道。

「只不過……炎龍的首級在帝都被掛起示眾的這件事,讓蕾萊大人的名號迅速響徹整個帝都及其附近的地區,甚至達到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而那個『誰』似乎對此頗為的不快」

「炎龍的首級在帝都出現了?」

「您不知道這件事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龍首是被黑精靈族的人領走的。他們還說什麼要以龍首為證,將消滅炎龍的捷報公告于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再也不會受到威脅了……」

「確實能起到這樣的作用」

「而且效果拔群呢。拜它所賜,人們對蕾萊大人的評價如今可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雖然格雷和珊蒂向伊丹做出了解釋,可伊丹還是歪著頭,疑惑地說道「真是奇怪啊」。因為在他們二人的解釋中只字未提唯獨只有蕾萊的評價會那麼高的原因。假設這個原因指的是擊殺炎龍這件事的話,那如今在場的所有人都應該成為目標才對,然而事實卻證明這個假設的原因並不恰當。

隨即,格雷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向蕾萊說道。

「廣為人知的並不是只有蕾萊大人一個人的名號。只不過,由于您和您的同伴不是外國人就是異族人,所以那些生活在帝國中的人類居民在看待蕾萊大人與您各位的時候,會產生出大相徑庭的兩種感情。下官認為這就是此事的根源所在」

伊丹依舊是一頭霧水。

「為什麼?」

「那是因為——蕾萊大人既是帝國的臣民,又是人類的一員」

「包括我在內的族人們平時都是以流浪為生、四海為家。我可從來沒有想過要成為帝國的臣民」

「以普通民眾的角度來看,您說的這些情況和他們毫不相干。不,也不能說得這麼絕對——或許正因為如此,這件事才能獲得民眾們的一致喝彩吧。不管怎麼說,貴族、軍人、乃至于皇帝陛下都無法完成的事情,就這樣被您——一名非歸化之民給成功解決了。對那些不甘于受到帝國統治的人們來說,您的存在極大地刺激著他們的內心」

伊丹覺得這就與『給在國外的棒球、足球聯賽中活躍著的日本隊員加油鼓勁』的那種心理相類似也說不定——如果那些日本隊員所屬的球隊取得了優勝,國內的媒體就會晝夜不停地插播進各種特別節目。可是,同樣活躍在球隊里的其他隊員的情況卻根本無從知曉,只有一小部分的鐵杆球迷才會去關心那些隊員的情況——可以說,這個例子與眼下的形勢有異曲同工之處。

「喂,等一下。從你的解釋里我完全看不出有人要取蕾萊性命的理由」

顯然,格雷對這名剛剛還在和蕾萊打得不可開交的女性表現出一臉的警惕,問道「不好意思,您是哪位?」。

還沒等阿爾菲開口,一旁的蕾萊便搶先答道「她是我姐」。

「竟然是這樣!先前的那場爭斗居然只是姐妹之間的吵架,還真是誇張啊」

「那個不重要。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蕾萊為什麼會被人盯上?說起來,炎龍的首級又是怎麼回事?」

「哎呀,您還不知道嗎?」

格雷將不解的目光投向了蕾萊。

「我沒跟她說過」

「這太令人驚訝了。一開始就應該把事情說清楚了才是啊」

「我做的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問題就出在這里。蕾萊大人,您各位直到現在,都完全沒有意識到之前的那番壯舉究竟價值幾何」

格雷露出了一副「簡直難以置信」的表情,並且連連搖頭。隨後,他又重新把討伐炎龍的事情向阿爾菲簡要地複述了一遍。

「就在不久之前,令妹與在場的各位齊心協力,成功地完成了討伐炎龍的壯舉」

「什麼?別說傻話了……喂,這不會是真的吧?」

對于阿爾菲的質疑,格雷並未予以理會,繼續以冷淡的口吻說道——在他看來,如今根本就沒有多余的時間在此處進行這樣的答疑解惑。同時,也正是由于格雷的這種態度,才能讓阿爾菲認識到他所說的事實是不容置疑的。

「似乎『某位人物』對蕾萊大人的功勞感到十分的反感。而且為了自圓其說,光是動動嘴皮子的話,怎麼也能找出些理由來——什麼『再沒有比活生生的英雄更加棘手的家伙了』,又或是『若是非歸化之民的話,那就更令人無法忍受了』等等……但不管如何羅列理由,歸根結底,那種無法釋懷的情緒實際上非常的單純——也就是所謂的嫉妒心罷了」

「原來如此」

伊丹邊嘟囔,邊點了點頭。看起來這多半就是蕾萊被人盯上的理由了。

「只不過,現在的問題是,這次來的刺客貌似都不是泛泛之輩。蕾萊大人消滅了炎龍的功績,好像引起了幕後主使的高度重視,于是他們便派出了實力高強的刺客前來執行刺殺任務。光憑下官與珊蒂大人的力量根本就無法阻止那群家伙。所以望各位都能夠伸出援手,助一臂之力」

「那還用說嘛。誰會對保護自家人的安危說『不』呢?」

伊丹信誓旦旦的答覆令一旁的蕾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太好了,不愧是傳說中的綠衣人,果然非同凡響。那就讓咱們共同聯手,返身給那些家伙一記回馬槍吧!」

可是,在聽到格雷的贊歎後,伊丹卻搖了搖頭,露出了一副好像是在說「我也許會讓你失望的,真是抱歉啦」的神情。

「哎呀,瞧你說的。我看起來像是那麼好戰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