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轉

那該死的收音機忽然莫名其妙的響了起來,充滿鄉村氣息的音樂從中流瀉而出,殺伐的緊迫感籠罩在夜空之中,我望著兩位互相凝視的血族,驚慌和擔憂在我的心頭縈繞,令我仿佛柔弱的孩童,令我仿佛流浪的罪徒,令我無時無刻不深陷在忐忑的漩渦之中——

他們這樣一見鍾情般的站立不動,難道真的擦出愛意的火花了嗎?不,不,絕不可能,但我不能掉以輕心,我必須牢牢盯住這對放肆的男女.

我很快就松了一口氣,因為蟲蛇像變戲法般從手中摸出手槍,火光連閃,子彈激射而出.女神閣下身子晃動了一下,胸口被子彈射中,傷口中的鮮血噴入半空.蟲蛇激動的大聲鼓勁兒,開始玩起花樣,左右跳動,手槍飄忽不定,火舌吞吐,子彈從各個方向精准的擊中女神閣下的軀體.

面前的火力宛若雨滴,但我的女神閣下一步不退,反而向前走上幾步.蟲蛇似乎受到了刺激,咬緊牙關,也不想露出怯意,他瞄准她的額頭,在扣動扳機的同時,大喊道:"下地獄去吧,愚蠢的女士!"

女神閣下猛然後仰,但又如同被彈簧支撐般彎下腰來,短發披下,遮住了她的臉,與此同時,她身上的血液仿佛噴泉般湧出,濺到了蟲蛇的身上.

蟲蛇露出尖牙,奸惡的笑了起來,他說:"這些都是銀彈,女士,我沒想到你如此愚蠢,居然硬挺著我的攻勢."

女神閣下平靜的說:"我確實沒想到,薩巴特現在墮落到這樣的地步了嗎?居然用人類殺傷本族的武器來對付同胞?"

蟲蛇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他說:"曆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女士,我的罪孽會被該隱原諒的,因為我們替該隱清理了你們這些叛黨."

女神閣下忽然抬頭,秀發從臉龐上散開,露出凶惡而惱怒的神色,她大聲說:"住嘴,你不配提祖先的名字!"

蟲蛇想到了某個鬼點子,他激動極了,迫切的勸誘說:"我們擁有同樣的信念,我們同為該隱的信徒,為什麼不加入我們呢?"

這個該死的誘拐犯,他的話有如冰冷的劍刺入我的心髒,在刹那間,我嫉妒的幾乎發瘋——如果我不是已經發瘋了的話.

女神閣下說:"你們錯誤的理解了祖先的信念,所以你們十惡不赦,所以你們罪該萬死!"

我忽然意識到,這豈不是典型的宗教迫害言論嗎?女神閣下雖然令我著迷,卻也不能免俗.但這話從她嘴里說出來,卻顯得如此自然,如此義正言辭,如此令人敬仰,我幾乎忍不住擊節叫好.

蟲蛇失望極了,他喃喃的說:"如此再見了,血腥玫瑰,願你的靈魂回到該隱的身邊."他舉起槍,對准女神閣下的眼睛.

女神閣下揮了揮手,動作快的不可思議,蟲蛇的手臂突然斷裂,他低吼一聲,往後退開,同時拋棄手槍,他的反應很快,雖然對發生的情況摸不著頭腦,但知道已經被女神閣下近身——手槍已經成了累贅,他必須做好近身肉搏的准備.

女神閣下出現在他背後,緊握住他完好的胳膊,輕輕一扭,骨頭干脆的成了兩截,他大聲慘叫,用盡全力,踉蹌的從女神閣下的身邊跑開.

女神閣下慢慢踱著步,徐徐的向他走去,似乎在閑庭散步,似乎在欣賞著夜景,似乎在展現著誘人的身姿.啊,她真不愧是我心目中的女神,當她走路的時候,月光顯得愈發朦朧,周圍的景色被她的美貌所掩蓋,以至于淡化成了模糊的光景.


我想提醒她——這樣裝模作樣容易陰溝里翻船,因為如果我沒看錯,蟲蛇正朝我這邊沖了過來.神情凶殘而狂暴,仿佛症狀爆發的狂犬病患者.

在奔跑的過程中,他的腿也頃刻間掉落在一旁,血液仿佛從排水管傾倒出的廢水那樣落在地上,他忍住疼痛,竭力一躍,我見到他那張充滿後現代主義風格的臉一寸寸朝我撞了過來.

我默念:"古鼎金鍾,佛像銅人,萬古不化,落于石室."

他把我撲倒在地,呼吸著冷氣,露出可怖的牙齒,但這並非是他心懷惡意的表現,其實他是在忍耐著疼痛.真正可怕的是他身上的十條蠕蟲——或者是蛔蟲——熱切的扭動起來,沖著我身體各處湧去,我想:他大概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快速吸干那些舞者的鮮血的吧.

那些蠕蟲毫無作用,我的皮膚變得干枯而龜裂,仿佛樹皮一樣怪里怪氣,它們刹那間鑽不進去.他吃驚的想要放聲大叫,但我見到他的頭顱上下顛倒,呈現出不可思議的扭曲,而他的兩條已經折斷的胳膊也開始轉起了圈圈,帶動著他的身軀,就像唱片的螺紋,蝸牛的背殼或是回旋的銀河那樣,勉強而難以抗拒的轉動著,跳起了詭異而血腥的舞蹈.

女神閣下出現在我身旁,目光注視著蟲蛇,用溫柔而充滿詩意的聲音說:"玫瑰的花瓣,隱隱展現出一種輪回的美豔,它們綻放的時候,似乎在跳著一支短促而絕美的華爾茲.你覺得我的傑作怎麼樣,我親愛的奴仆?"

蟲蛇死的淒慘不堪,渾身肌肉盤旋的像條蟒蛇,我曾經見過女房東肥胖的身體,由于過度的脂肪,她的肉層層疊疊,就像是穿著古時候的百褶裙一樣.而蟲蛇此刻的模樣與她有些類似,由于過度的畸形,他的肌肉如花瓣般碎裂,鮮血染紅了他原本蒼白的軀體,身上已經找不出一處完整的皮膚了.

我覺得自己在做噩夢,而且正在說著夢話,囈語這樣念著:"薔薇絕色荊棘骨,美人如玉嬌軀毒."

女神閣下輕輕吹了口氣,蟲蛇的軀體頓時粉碎,火花四濺,灰塵飄散,隨著一陣蕭殺的寒風旋轉著飄上空中,但不久就此消亡了.

她說:"被人類殺死的血族軀體不會消散,就像人類的尸體一樣.但死在同胞手上的血族,他們的尸體會自動火化,好像被陽光照射到一樣."

我不說話.

她笑著說:"咱們兩清了."

我奇怪的問:"何謂兩清了?"

她說:"你這男友當得真不稱職,在我被他弄得生疼的時候,你居然一點兒也不關心我,連喊都沒喊一聲."她楚楚可憐,神態像是撒嬌的年輕姑娘,瞬間軟化了我的心,模糊了我的雙眼.

我說:"在下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她蹲在我身邊,說:"所以,我讓你受了點兒驚嚇,讓蟲蛇將你撲到在地上.不過你的反應也太冷淡啦,多少也露出點兒害怕的表情可以嗎?我敢打包票,當時我的臉色都比你更緊張."

我嘟囔道:"原來如此,女神閣下,原來如此."


她其實算錯了時機,讓我幾乎被吸成了干尸,如果我沒有及時應對,我現在已經得被送往醫院輸血急救了.而我這輩子從來沒有獻過一滴血,享受不了無償獻血的優惠,更沒有收到過一分錢的醫療保險,到時自掏腰包,按照本國醫療制度的慣例,只怕又是一筆天價的花費.

但仔細想想,我聽說——似乎無償獻血之人也無法免費用血,或者條件異常苛刻,往往求而不得.其中原因,我也並不清楚.但我暗自猜測,只怕醫院的血庫被某些血族把持,監守自盜,自然供不應求.

吸血鬼如果對血庫不感興趣,那反而是不合常理的.

他們兩人之間戰斗的時間持續的不長,但鞭炮般的槍聲,刺耳的廣場舞音樂聲,加上蟲蛇偶爾發出的慘叫聲,恐怕已經引起某些好事之人的興趣.很快就會有人來這兒探頭探腦的,我們必須快些離開現場.

這里是下洋,某種程度上說,這兒是法治的天堂,是文明的搖籃,是金錢的世界,而非暴力的樂園.與北方某些城市比起來,這兒的暴行要顯得收斂而克制,這樣血腥的大事,很快就會弄得滿城風雨的.

女神閣下緊貼著我,對我說著悄悄話,她說:"這事兒會被壓下去,長老和王子會將出面掩蓋一切,至少事情不會如真實發生的那般嚴重."

我大聲回答說:"您說的沒錯,我的女神閣下,請允許在下一輩子侍奉左右."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說:"沒什麼了不起的啦,蟲蛇並不是什麼厲害的魔黨成員."

我說:"並非如此,並非如此,女神閣下,您如此善良,心胸如此廣闊,在下....在下能遇上您,簡直是蒙上蒼眷顧,在下...在下...."說著說著,我泣不成聲,握住她的小手,不停親吻.

她"嗯"了一聲,縮回手掌,問:"你在說些什麼?"

我說:"那位女房東如此羞辱于你,而其余女子也在背後惡意中傷,但當她們喪身的刹那,你臉上的表情悲痛欲絕,仿佛失去了親人一般.你之所以用如此決絕的手段處死敵寇,乃是因為他對無辜之人下手殘害的緣故,不是嗎?女神閣下?"

她用手指搔搔面頰,羞澀的說:"她們....其實也挺可憐的,一群人孤苦伶仃,只能相互團結在一起取暖,在背後飽受旁人譏諷和厭惡,但卻傻得可憐,只能用笨呼呼的手段來進行反擊.但在骨子里,她們其實比誰都熱心,比任何人都善良."

我激動起來,忘情的抱住她,她並不掙紮,而是將身軀貼在我的胸膛上,輕聲說:"就像我說的那樣,我之所以殺死他,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想要對你動手.面具,你知道嗎?不知道為什麼,從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我一定要擁有你,一定要保護你的安全.無論如何,我必須將你留在我的身邊,真是好笑,我都不知道你到底算是什麼寶貝."

我出神的說:"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女神閣下,你和我,我們不過是一群無辜的孩子.但你信奉的神,我追求的道路,自然會將我們帶到我們應該抵達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