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9章 反轉(下)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愛國不一定非得要士大夫,三軍將士,販夫走卒,或是農民,商人.試問,一個商賈做到這地步,國家如何不庇護之,陛下如何不庇護之!"

"朝廷嘉獎的是什麼,是誰在維護著這個國家,而不是資曆,如果僅是指資曆,大家一起不做事,混資曆就是了."

行了,文彥博是有資曆,但遠不及這些海商愛國,所以國家的判決,是將文彥博進一步的貶職.

不要說銀行司了,就從這個角度來看,也值得王巨密州一行.

因為對海商們還是很委屈與不公平.

這也等于回答了司馬光所說的朝廷過份包庇海客.

"還有銀行司,司馬光,你有七條直接或間接指著了銀行司,說是利誘天下,說是與民爭利.當然,如果朝廷不征任何賦稅,百姓自然會開心了,但那樣,那麼多官吏的薪酬怎麼辦?三軍將士靠什麼來養活?"

"如果是青苗法也就罷了,但銀行司一沒有強行攤派,二利息也不是很重,願貸則貸,不願貸沒有人強迫,我不知道與那個民爭了利.相反,因為銀行司即將執行,所以朝廷立即廢罷銀行司,非商業民宅與大牲畜一律不計戶等,用此進一步的寬賦于百姓,這才是開始,未來還逐步取消寬剩錢,甚至拿出一些盈利補貼免役錢,朝廷主動購馬給百姓養馬,而非是給少許錢帛讓百姓強行去買馬,保丁會半免其家賦稅,以及其他利種惠政,即將一一拉開帷幕.難道這樣也叫以利誘天下?"

"司馬公,你怎麼盡反著說啊?"

趙頊被這個冷笑話給逗樂了.

其實王巨也可以不辨解,不過司馬光這些似是非是的話,頗是迷惑人,必須得解釋一下,然後再拋出殺手锏!

"對了.確實是與民爭利了,至少與你們這群鄉紳爭利了,但讓我來看到你們是什麼民.你叫風吉吧."王巨看著陝州的一群鄉紳,又看著那個麻臉漢子.來到趙頊面前,將那些杞子搬了下來,拿起最上面的劄子,對侍衛說道:"你去朵殿將陝州民王牛二,申張氏.曹小理,徐有福帶上來."

這個朵殿就是指大慶殿邊上的朵殿,原來兩個朵殿,一個改成了延和殿,還有一個保留著,當成趙頊大朝前休息的場所.

不過從昨天晚上起,李定秘密地用許多馬車裝來三百余百姓,載入皇宮,就被安置在這個朵殿里.

這件事做得很隱秘,包括老王在內.都無一人察覺.

有人知道李定下去公干了,但不知道李定下去究竟公干是何.

而且京官常常也會以臨時差職下去公干,比如賑災,視察民情,各地公務,賦稅案件,軍務或糾紛等等.所以李定離開京城時,也沒有人注意.

因此大家繼續糊里又糊塗.

但這個叫風吉的鄉紳,聽到這四個名字後,嚇得直哆嗦.不停地用頭碰地:"陛下,草民該死,草民該死."


"有問題."許多人心里想到.

"閉上嘴巴!"王巨喝道.

並不遠,那侍衛帶進來三男一女.衣衫襤褸,面黃饑瘦,不過也很正常,都屬于赤貧百姓,營養不良唄.

好在昨天晚上趙頊已經親自安慰過,當然.還有點緊張.

四個人進來立即跪在地上,說:"草民參見陛,參見諸位大臣."

應當是參見陛下,參見諸公,但這四個人懂得什麼,也不會有人在上面計較了.

王巨指著風吉問:"你們可認識他."

"認識,他就是風員外."

"化成灰,民婦也認識,"那個叫申張氏的民婦咬牙切齒地說.

"好,你們說說如何認識他的,一個個來,先是你王牛二."

四人一個將原委說出.

先是王牛二,他就是借了風吉的高利貸,然後催還了,還不起,那麼只好用他漂亮的女兒抵債.王小娘子便成了風家的奴婢,如果只是奴婢也就罷了,關健這個風吉看中了王小娘子的姿色,便將王小娘子侮辱了.侮辱也正常,奴婢嘛,但問題是風吉的老婆撞到了這一幕,于是不樂意了,將王小娘子衣服扒光,在鄉里游行.

宋朝對貞操並不是那麼得視,然而也不是那麼隨便的,王小娘子羞憤之下,上吊自殺了.

然後到這個申張氏,那更冤枉了,那一年青黃不接,她丈夫看到家人餓得不行,于是到村旁采榆葉回來充饑,卻被風吉家的家奴撞倒,說這榆樹乃是風家的榆樹.

明明是無主的野樹好不好,申張氏的老公便頂撞了幾句,被風家的家奴湧上來,生生將腿打斷.丈夫成了殘疾人,一家也就散了,不久申張氏的小女兒因為缺少營養,活活餓死.家中只有一個九歲的長子,與殘疾的丈夫,這次被李定帶到京城,那個兒子就留下來服侍丈夫.

"幾片榆樹葉,就將人家的腿生生打斷,富公,你說這樣的刁民,陛下能不動怒嗎?"王巨譏諷地問富弼.

但這只是開始.

王巨又讓曹小理說話,名小曹小理,實際人都五十多歲了.


他同樣冤枉,也是因為救急,向風吉借了六十五貫錢的高利貸,夏收上來,將麥子賣掉還高利貸,然而僅是兩個余月時間,不知道風吉是怎麼算的,生生變成了八百六十多貫.

許多大臣差點狂叫,我倒!這是什麼樣的利息?

其實原先曹家還是不錯的,然而現在悲催了,為了償還這個高利貸,生生將家中的房子,五十畝耕地,一起送給了風家,但沒完,如今曹小理還欠著風家四千六百多貫高利貸.

曹小理說完,頗是納悶:"陛下,諸位大臣,草民不懂,為何六十五貫錢僅兩個余月變成了八百六十多貫.但將房子耕地抵押給風家後,余下的還有四百多貫,整整三年多了,怎麼只漲到四千六百多貫?這個賬草民算不明白啊."

誰能算明白.才怪呢!

但還好,曹家還沒有出人命.

接著到了徐有福,同樣是借了高利貸,不久後,房屋田地一起抵押.但徐有福有一對兒女,還不起高利貸了,讓風家將他的兒子女兒,不知道賣到什麼地方.

四人說完,號淘大哭.

王巨安慰道:"諸位,既然朝廷派中使下去盤查,又將你們帶到京城,陛下會給你們討還一個公道的."

說完,讓侍衛將四人帶下,又說:"將余下的百姓分批帶上來吧."

范純仁問:"太保.這是怎麼一回事?"

"范右丞,諸公,諸位,我從密州返回,就聽到富公安公帶著河南府與陝州的兩百余鄉紳,為民請命.雖然我嘴都快說破了,銀行司打擊的只有高利貸,即便齊商稅,讓一些行商的權貴也開始交納商稅,但最後他們受益會遠遠超過這些稅賦.但還是有人反對.不過這是京城.而且朝廷對銀行司十分慎重,普通的商賈敢來京城抗議?"

"因此我很快得出一個結論,這些鄉紳都不是普通的鄉紳,多半是放高利貸的.銀行司打擊的就是高利貸.因此我覲見了陛下,請陛下支持.隨後我讓李侍郎帶著一些皇城司的人秘密去陝西,同時讓蔡京知陝州,配合李侍郎,同時必須將消息封鎖起來."

"李侍郎這一行只有十幾天,一半時間就在路上了.然而短短時間內,所查出來的情況,簡直讓人不能想像."王巨說完,用手指著外面.

外面侍衛又帶進來十幾個百姓.

朵殿里還有更多,但得分批了,否則就一哄而來,也說不清了.

王巨一一詢問.

實際從陝州來的近百名鄉紳當中,也有一些人還是不錯的.


然而這次王巨是有心要殺雞賅猴,至于李定就更不用說了,如果吹毛求疵,即便范純仁,也能在他身上找出一把虱子!

所以在這些百姓的指控下,這近百名鄉紳立即全變成惡跡斑斑的惡魔.

一直指證到了三更時分.

但聽著這些百姓悲愴的控訴,任何一個大臣也不敢產生睡意了.

終于指證完了,王巨說:"不錯,銀行司是與民爭利了,如果說這些劣紳也算是民的話.但他們就是民,富公,司馬公,劉公,程公,張公(張問),馮公(馮伸己,前相馮拯之子),安公,難道以你們的身份,要為這樣的民請命嗎?"

"富公,昔日我拜于我恩師門下,恩師見我脾氣暴臊,不欲收之,不過幸好我早有了准備,故意用六問誘惑恩師.恩師頭痛了,收吧,我的脾氣實在不能讓他滿意.不收吧,以為我有才華,一個有才華的人無人教導就可惜了."

許多大臣聽到這里,皆莞爾一笑.

這也是當年的一件雅事,不過隨著朝堂越來越詭秘,許多人都忘記了這件雅事.

就連趙頊聽到這里,臉色也放松下來,露出古怪的笑意.

王巨又說道:"恩師那天很頭痛,然後就坐在哪里想啊想,實際呢,當時看著他的表情,我心中很想大笑一番."

"哈哈哈,"趙頊聽到這里,想一想張載當年的模樣,倦意全無,終于樂了起來.

王巨等他笑完了,繼續說道:"最後恩師拿出戒尺,打我的手心,每打一下,便說一個字,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忠,孝,勇,謙,廉.二妹說,這個人真壞,恩師瞥了二妹一眼,也不作聲,不過我當時心中卻是極歡喜,有門了,恩師終于收下我了.但是陛下,臣的手當時真的很痛啊."

趙頊又忍不住樂了起來.

"最後恩師又說了一句,君子溫潤,溫潤似玉.陛下,然而臣生在邊荒之地,從少年起就蒙上了血色生涯,委實溫潤不起來,恩師最後歎息地說,想你做一個君子,看來很難,那麼以後就做一個大宋的良臣吧,或如張亢公那樣,利用你的軍事才華,守衛陝西一方百姓安危,某就心滿意足了.然而這麼多年來,臣官越做越大,也遠遠地完成了恩師的寄托,但離這個君子溫潤,溫潤似玉卻越來越遠了.因此看到脾氣溫和之人,我特別在仰慕,包括范右丞,還有富公.說實話,慶曆五大君子當中,富公你不及范公之高潔,也不及龐公之善于政務,更沒有韓公的霸氣,同樣沒有文公的陰鷙手段.但因為你溫和正直,所以在我心中一直很敬仰,以為仁宗後兩個半君子,仁宗占據一個,你,范公與恩師各占據半個."

說到這里,王巨開始搖頭:"但今天,你不僅讓陛下失望,同樣也打破了我對你的仰慕之情.帶著這種民來抗議,來惡心陛下,還能算是一個君子的作為嗎?"

范純仁歎息一聲.

完了,富弼,司馬光,劉幾,程顥,張問,馮伸己,安燾,一起被踩到茅坑里,這一輩子也休想爬起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