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死亡幻術的門徒 第七章 奇想的後台

1

星期二晚上,萌繪的叔叔西之園捷輔帶著搜查一課的三浦主任和鵜飼刑警,來到她家里.西之園捷輔是愛知縣警本部長,萌繪的亡父西之園恭輔博士的弟弟.

這時,她吃完晚餐,正在自己的房間里准備研究所的考試.建築學專門的考試,是從設計規畫類,設備環境類,還有結構材料類這三個范疇里出題,考生可以從中選擇一類來回答.雖然萌繪的目標犀川研究室是屬于設計規劃類的,但是她還是決定選擇結構材料類的問題,因為之前曾翹過很多堂課,所以她這個范疇的專業科目成績其實並不理想.不過,如果是考試,那又另當別論了,力學之類的理科科目不但法則比較明確,而且也容易完全理解,不會有第二個答案出現.從高中時代開始,因為很容易就在數學物理等科目拿到滿分,所以她清楚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

即使諏訪野已告知她叔叔的造訪,但萌繪仍在桌前繼續讀到一個段落才停止,等到她出現在客廳時,這三個男人已經將諏訪野端出的紅茶完全喝完,正站在窗邊眺望著夜景.

"晚安."萌繪走進房間後低頭致意."讓你們久等了."

"抱歉,打擾你念書."西之園捷輔走回沙發,表情露出難得一見的喜色."本來還正打算要回去呢."

"不,對不起,叔叔."萌繪等叔叔坐好後,自己也在沙發上坐下."我書念完了,慢慢來沒關系.我正好也有很多事想問."

此時,諏訪野敲幾下門後,打開門探頭進來看著萌繪.

"我喝咖啡好了."

"捷輔先生和客人們也要咖啡嗎?"諏訪野用優雅的口吻說.

見到西之園捷輔和兩個刑警都表示不用後,諏訪野便行了一個禮,離開房間.

"棺木調查得怎樣了?"萌繪翹起二郎腿問.

"在那之前,我們要先說明為何到會這里的原因."西之園捷輔本部長說.他今天一身灰色西裝,只有他還穿著外套.

"是想問犀川老師……"萌繪看著叔叔的臉."對有里匠幻一案有何看法,對吧?"

"沒錯."捷輔點頭."畢竟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不過,如果有像犀川老師那樣的人當警察的話,才更是浪費公帑吧,我想他一定是完全不碰任何麻煩事的人啊."萌繪微笑."好吧,我去跟他說說看."

"如果我們直接拜托他,大概只會被拒絕吧."

"總之,這次的案子很特殊."三浦用銳利的眼光瞪著萌繪."弄得我們一頭霧水,連是誰干的都不知道,更別說是什麼時候殺的,怎麼殺的,還有尸體消失到哪去等等……這些事,我們完全無法理解."

"棺材里沒有機關嗎?"這是萌繪最想知道的.

"機關可是有一大堆呢."鵜飼回答.他和三浦一樣,都穿著短袖的襯衫系領帶,不過因為他的肩膀很寬,即使是同樣的領帶,看起來也變細了."畢竟是表演魔術用的箱子,制作相當精巧."

"有什麼樣的機關呢?"

"首先,瞬間變色的效果,是有個機關能將覆蓋在側面表面的薄蓋布給卷起來,它結構就像卷尺,利用彈簧像快門般往上卷起.這個機關,是由裝在棺木一端的小把手啟動,總之,這就是有里長流所表演魔術的手法.他先將絲巾蓋在上面,然後在掀開絲巾之前碰觸把手啟動機關."

"其他的呢?"萌繪挪前身子."應該還有其他的機關吧?"

"棺木底部有墊高."鵜飼慢慢地說明."而且簡單來說,那個墊高的部分幾可亂真,只需碰觸一個手把,竟能讓原本躺在棺木中的人,掉到下面了."

"有這麼大的空間嗎?"

"嗯,那棺木四個角落有腳,乍看之下好像有點浮起來.但是,實際上中央部分很深,特別

是側躺時頭側過來的部分很深.本來棺木有六十七公分高,而在那個用雙重底板隱藏的空間里,頭部部分就有二十五公分高,足夠藏一個人,雖然換做是我也許是有點勉強啦……"

"不會吧,那麼……"萌繪拉了下背筋.

諏訪野此時端了咖啡進來.

"也就是說,那時有里匠幻的遺體,有可能還在棺木中啰?"萌繪問.

"可是,我們並沒有找到遺體."三浦低聲回答:"所以,可能是在警方趕到之前,或是趁鑒識課的人把棺木搬上車前的空檔,將遺體偷運走的."

"不會的,因為……"萌繪馬上說:"我在警察來之前,一直在靈車那里,而且加上在那之後,有一大堆媒體記者聚集在附近,所以不太可能把遺體運走."

"它可能連最底部也能打開."三浦雙手在前面交疊."好比說,把棺木抬起來的時候,可以將遺體留在原地,或許某個地方有機會能使用這樣的機關也不一定."

"也就是說,大家以為遺體消失,將注意力從棺木轉移到別的地方之後,犯人就能真的把遺體偷走了."西之園捷輔靠在沙發上說:"可是,現在問題是,那時到底有誰在棺木附近呢?"

"我在警方趕來之後,就進去建築物里了."萌繪此時閉上眼睛,像錄像帶快轉一般回想星期日時的情況."嗯嗯,我記得當時我的確馬上走進建築物里,沒人會去一直看守著空蕩蕩的棺木吧,媒體應該也只注意玄關出入的人而已."

"我想可能就是這樣."三浦接著說:"依據鑒識課的說法,他們到達的時候,為了要進行指紋采樣等工作,從靈車上拖出來的棺木,有一段時間是放在那個鋁制台車上,不過大致檢查一遍後,它似乎還是擺在原處,沒有立刻被搬上鑒識課的車子.對了,比方說,可能有人故意聲東擊西,從某處引起周圍人的注意,然後趁隙從棺木底下快速地取出遺體."

"那真可是不成功便成仁呢."萌繪像喃喃自語般低聲說:"那樣的賭注不嫌太冒險了嗎?"

"就算失敗,也不至于以殺人罪被起訴,他可以拿惡作劇或變魔術來做借口啊."

"但是,光從棺木里搬出來不說,重要的是還得搬到某個地方才行,只有一個人是辦不到的."

"說的沒錯."三浦說:"從一開始,這應該就是有組織的犯罪才對,雖然情況實在太特殊了……"

"你說'從一開始’,指的是?"萌繪反問.

"我意思是從殺人計劃來看."三浦說完,原本合攏的雙手靠近嘴邊."像發生命案的瀧野池脫逃秀,本來也有用到某種大機關吧."

"怎樣的機關?"

"不知道."三浦微微搖頭."當然,犯人做這件事的動機和必要性,我們也無法理解."

"那話犀川老師也說過."萌繪說完,叔叔和兩個刑警的眉毛突然挑了一下."不,也不算是老師說的啦,不過犀川老師有說過,這是有參考價值的假設."

"我有從鵜飼那里聽到."三浦用尖銳的眼神注視萌繪."你是指有里匠幻在攏野池被刺死那幕只是表演,其實是到醫院才真正被殺的假設嗎?"

"沒錯."

"那個我們有檢討過了."三浦微微一笑."我們有拿錄像帶所拍到的畫面,和尸體的傷口兩者來比較過.不過不管怎麼想,都不像是偽裝過的痕跡.匠幻衣服上所沾的血,真的是本人的血,刀子的位置也跟錄像帶上的完全一致,沒有懷疑的空間."

萌繪歎口氣,站起來走到房間角落,因為得到的條件太過貧乏,她無法充分思考,所以有些坐立難安

"還有什麼其他新的線索嗎?"萌繪在窗邊轉過身來,往那三人瞄了一眼."就算叫我跟犀川老師談,如果沒有多一點線索的話……"

"就現階段來說……"三浦將雙手手心往上翻."完全沒有."

2

第二天星期三,萌繪很早就打電話,想找鵜飼刑警出去,但是,剛好鵜飼人不在縣警本部,出來接電話的是年輕的近藤刑警.

"哇,是西之園小姐嗎?"近藤用高音調的嗓音很高興地說.

"三浦先生也不在嗎?"

"大家都出去了,要到今天傍晚才會回來."近藤回答:"有急事嗎?要聯絡很快的."

"不,沒什麼重要的事."萌繪說著,思考了一下."那,近藤先生你呢?"

"我嗎?我現在正要回去.我昨天整晚都在查案."

"可以請你陪我一下嗎?"

"咦?為什麼?"近藤慌張的口齒不清."請問,是要陪你去做什麼?啊,不,當我沒問……你要做什麼我都願意奉陪,現在馬上去嗎?"

他們約好三十分鍾後在榮町的地下街會合,說定後,萌繪立刻開車出去,然後將那輛紅色跑車停在市立的地下停車場里.比約定的時間還早了五分鍾,她就在有地下噴水池的廣場那里,找到近藤高高的身影.

"讓你久等了."萌繪低頭致意."讓你特地跑來,真是不好意思."

"沒這回事."近藤表情很緊張."這里離本部很近."

"坐地下鐵來的嗎?"

"不,我開車來的,反正之後我也要回去."

"近藤先生有帶警察手冊吧?"

"當然啰."近藤呆了一下."怎麼了?這有必要帶嗎?我可沒帶手槍喔."

"我想到電視台去."萌繪說完露出微笑."呃……所以我想有證件會比較順利,槍用不到的.不過,真的可以這麼做嗎?"

"你在說什麼啊?反正我回去不是睡覺,就是去看賽馬.能和西之園小姐一起行動,讓我真想打電話去跟親戚們炫耀啊."

近藤刑警身材瘦高,一張圓臉,感覺像根火柴棒,他那張娃娃臉上戴著無框的圓眼鏡,聲音高到讓人懷疑他到底有沒有變聲.

他們走出地下街,在豔陽高照的街道上走個幾百公尺後,終于到達電視台,上上個星期四去看有里長流和有里武流魔術秀的藝術文化中心,也剛好在這附近.

近藤刑警向櫃台的人出示證件,詢問他們要找的兩個人在哪里,幸好那兩人都沒出外景,櫃台轉告說他們十分鍾後就會下來前廳.

于是,兩人就坐在前廳的沙發上等待.

"西之園小姐,要怎麼辦?"近藤樣子很高興地問:"要說我們是警察嗎?"

"這個嘛,"萌繪莞爾一笑."只要我們不說,自然就會被認為是警察了."

她一開始就打算要這樣,所以特別打扮的優雅成熟,甚至還想說應該帶個記事本來假裝記錄東西.不過,她家並沒有記事本之類的東西,因為她沒用過,直到現在,她從來沒有覺得有使用記事本的必要.

終于,有兩個男女出現在前廳.

"啊,是那個時候的女警呢."其中的男人看到萌繪說:"看,她也有上過電視吧?就是在有里匠幻自棺木中脫逃那天的新聞上……"

"我在電視上比較不好看."萌繪用若無其事的語氣說.

3

下山啟介和今野櫻,是N台的播報員.也許有一部分人會認為他們是藝人,不過這兩人都是N台的專屬職員,算是上班族.

這兩個人是瀧野池綠地公園的有里匠幻脫逃秀主持人,年紀都是二十幾歲,還很年輕,下山啟介穿著電視台的T恤,今野櫻則穿著緊身迷你裙.

"我該說的,那個時候都已經說完了喔."下山在沙發上坐下,苦笑著說:"你們難道還要再問同樣的問題嗎?"

"我是不知道一不一樣."萌繪擺出嚴肅的神情,用平常不用的沉穩聲音說.

"下山先生,你覺得有里匠幻是怎麼被刺死的?"

"那種事情我不知道."下山笑了.

"今野小姐,你覺得呢?"萌繪看向那個女性播報員,她臉上畫著突顯五官的妝,比萌繪還濃.

"這個嘛,會不會是有某種特殊能力的人呢?"今野一本正經的回答.

"你是指犯人嗎?"

"嗯,犯人和有里匠幻都是."

她這番話讓萌繪覺得,這完全是為了偏離主題而產生的人格.

"下山先生和今野小姐站在舞台上時,舞台地板上的暗門沒有打開嗎?"萌繪接著問下一個

問題.

"暗門?那是什麼?"下山揚起一邊的眉毛反問道:"有那種東西嗎?"

"嗯嗯,有啊.因為那是魔術."萌繪說完,瞄了今野櫻一眼,她默默地搖頭否認.

"兩人都不是那天才跟有里匠幻第一次見面吧?"萌繪交互看著兩人的臉.

"不,我是第一次."下山說.

"我以前跟他只見過一次."今野櫻的表情有些僵硬.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萌繪問她.

"這個我之前也有說過."今野的視線有片刻避開萌繪."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我們曾經在別的活動上,見過一次面."

"那之後你們還有來往嗎?"

今野微微地搖頭.

"請問……舞台上的暗門,到底是什麼?"下山追問:"有里匠幻不是進到箱子里去嗎?我以為他是在箱子沉到水里,到被拉起來之間的空檔被刺殺的……"

萌繪沒有回答.

"我認為我們有最確實的不在場證明."今野很快地說:"因為攝影機一直拍著我們,這你有看到吧?我也認為池子里有別人,而他是在箱子沉下去時被刺殺的."

(剛才明明還說那是有特殊能力的人干的……)

萌繪心里不禁這樣想.

這兩個人的確沒有殺人的動機,正如同今野櫻所言,至少VTR拍起來是這樣沒錯.不過,因為影像常常都變成特寫鏡頭,所以這兩個站在舞台上的主持人,腳部也沒有一直被拍到.

萌繪想確認犀川副教授那番意有所指的話是否屬實,犀川只有說過"或許是舞台上的人干的",可是舞台上卻有好幾個人輪流上來過.

來賓不說,有里匠幻被綁,被關進箱子里時,也有魔術師助理到舞台上.不過有些時間,是只有兩個主持人單獨站在台上,其他人都是這兩人在時上來而已.

舞台的暗門如果打開的話,應該就能看到躲在下面的有里匠幻,只要有一瞬間的空檔,要將刀子刺入他的胸口,是很容易的.比如說,如果在麥克風架的底部裝上刀子,就能藉由移動腳架的動作,讓主持人維持站姿來殺害有里匠幻.

萌繪認為,這兩個主持人有可能是共犯.

暗門是以什麼方式來開關,已經經過確認,那是用無線遙控的精密機械裝置,可以讓魔術師的助理從稍遠的地方進行操作.當匠幻進入金色箱子,蓋上蓋子後,他馬上就掙脫繩索,打開暗門,然後潛入舞台下面,在箱子要被起重機吊起來時馬上將門關起.還有,當箱子從池子里被吊回來時,也是以無線遙控來啟動幾侗機關的.

如果准備同樣頻率和信號的發信機,即使是別人,或許也能控制舞台的暗門.

舞台高度不到一公尺,如果離遠一點,就很難看到舞台地板的角度,所以就算那個門打開,周圍的人沒注意到的可能性也很高.

萌繪認為,有里匠幻從舞台上被刺殺的可能性,是到現在所想出的假設中,最有科學性且符合現實的,今早她之所以打電話給鵜飼,也是因為想跟他說這個假設.

萌繪一直仔細觀察這兩人的表情,因為如果她的想法正確的話,那現在坐在她眼前的這兩個男女,就是殺人犯了.

"那個……"下山啟介像是無法再繼續保持沉默,他說:"說到這,你們有找到有里匠幻的遺體嗎?"

"還沒找到."近藤刑警回答.

"搜查進展如何?"下山問.

"這個恕我們無可奉告."近藤像優等生般地回答.

"那就是說,是被盜走了啰?"下山拿出香煙."有里匠幻有戴戒指之類的物品嗎?"

"這我不知道."近藤搖頭.

"為何你會這麼想呢?"萌繪問下山.

"尸體偷來並沒有用,這是當然的吧?因此,大概是尸體身上戴著什麼值錢的東西……不過,事實上,我們電視台也收到一大堆這樣的明信片,有人對這個狂熱的很,這就是所謂的推理迷吧."

"如果只是拿走戒指就好了."萌繪很干脆地說:"就算犯人沒辦法從手指上拔掉戒指,也不用把遺體整個帶走啊.又不是在演魯邦三世,只要把手指頭切掉拿走,不是比較簡單嗎?"

兩個播報員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萌繪,沉默不語.

"你們還有收到什麼信呢?"萌繪問.

"啊,沒什麼,大部分的內容都是采靈異之說."下山弓著背往前彎,將煙點上."因為很多是高中生或家庭主婦的投書.要不要我私底下給你們看一看,或許可以當做參考?"

"這大概沒什麼參考價值吧."萌繪冷淡地說,她也覺得自己好像成了真的刑警一樣."我也在網站上看過很多像這樣的意見."

"不好意思,刑警小姐."下山將身體挪前,往萌繪而非近藤那里看."要不要來上電視呢?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嗯……會很上相的."

坐在一旁的今野櫻也點頭贊成,旁邊的近藤則坐直身子,盯著萌繪看.

"我拒絕."萌繪歪著頭回以微笑."就算很上相,也沒什麼好處啊."

"難道你已經結婚了嗎?"下山問.

"沒有."萌繪回答.

因為沒料到他會突然這樣問,讓萌繪有些驚訝,不過,她馬上想起姑姑的話,繼續保持笑容.下山的思考模式她能理解,大概是想說如果上電視的話,就會有好婚事上門之類的話吧.他怎麼會有這麼輕浮的想法,難道電視圈的人都是這樣嗎?萌繪想到這,不免有些生氣.

"對了……"萌繪維持淺淺的笑容,盡量以冷靜的語氣說:"有里匠幻表演魔術用的大道具,全部都是制作單位的人運到現場的嗎?"

"應該是這樣吧."下山回答."我是不太清楚啦.怎麼了?"

4

"唉啊,真是太感動了."近藤摘下眼鏡,邊用手巾擦拭鏡片,邊眨著半眯的眼睛說."怎麼辦啊?我可以跟大家炫耀嗎?"

"炫耀什麼?"坐在桌子對面的萌繪歪著頭說:"這里也不是什麼多大的店啊."

"咦?是這樣嗎?"近藤突然用很擔心的表情往四周張望."不是啦,你誤會了,我不是指店的事.我是說我和西之園小姐兩人單獨吃飯的事啦,這真是值得炫耀啊,因為只有我們兩個……"

"可是,還有其他的客人在啊."

"這桌只有我們兩人,對吧?"

"這張椅子只有坐我一個喔."

在附近飯店最頂樓的餐廳里,近藤和萌繪一起吃午餐.萌繪想說既然近藤特意陪她來,便想請他吃飯作為回禮,只是不知道他是哪里誤會了,竟然說要到一流飯店的餐廳來吃.

萌繪因為肚子不太餓,所以還留下一半左右的飯菜,叫服務生撤走了,她的咖啡隨後端上桌,近藤則喝著啤酒.當萌繪問道"你不是開車嗎"時,近藤只回答沒關系,只是萌繪擔心他再這樣下去,就要上演警官酒醉駕車的場景了.

"有里匠幻的魔術機關,都是誰做的?"萌繪問近藤.

"喔,那個現在還在調查中."近藤點頭說:"雖然我們也有問有里長流,但他說那是絕對機密,打死他都不會松口的.不過,如果他真被打死了,也沒辦法說吧."

近藤一個人用那高亢的聲音笑著.

"他也不可能一直隱瞞下去吧?"萌繪故意無視于近藤無聊的玩笑.

"嗯,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近藤又喝了口啤酒.

萌繪的皮包里,傳來呼叫器的鈴聲,但聲音很快就停了,她雙手撐著臉頰,依舊看著外面,一語不發.

"是呼叫器嗎?"近藤問.

"嗯."

"你不看一下嗎?"

"會讓這個響的只有諏訪野而已."萌繪看向近藤說:"沒有其他人知道這個號碼."

"不連絡他可以嗎?"

"嗯,等一下吧."

"用手機不就好了?"

"我討厭電話."萌繪說:"尤其是隨便打來的電話.手機這個東西,本來就是需要使用的人才會帶的,不是嗎?"

"是啊,你這麼說也對."近藤連連點頭."我常常帶著跑,是標准的愛用者呢."

"我只有諏訪野的話不能不聽."萌繪站了起來."不好意思,那我先失陪一下……"

餐廳入口附近有造型別致的電話亭,她走進去打電話回家.

"喂,是我."

"大小姐,有位有里武流先生打電話來,再三強調有急事要找您.我是不太清楚事情有多嚴重,不過就算可能會打擾到小姐,我還是覺得應該要通知您一下比較好……"

"告訴我號碼."萌繪不等諏訪野講完就問.

"喔,好的……"諏訪野遲遲沒講號碼,大概是在戴眼鏡的緣故.

萌繪把諏訪野緩緩說出的號碼存入自己的頭腦里.對她來說,數字就像快照一樣,用影像的方式記憶起來,只要打過的電話,即使一年後,她也有自信不會忘記.

電話號碼是那古野市的中區,應該是屬于飯店的號碼,她掛掉諏訪野的電話,馬上接著打到有里武流那里.電話連到總機,報出飯店的名字,于是萌繪拜托他們轉接到有里武流的房間去.

"喂."電話那頭傳來有里武流的聲音.

"我是西之園."

"喔喔,你好……謝謝你打來."武流的聲音突然變的很開朗."我打到NTT(日本電信電話株式會社)去查詢你的電話.因為這個姓很少見,很快就查到了.西之園小姐,你家里有個說話十分有禮的人,是你的祖父嗎?"

"不,是管家."

"管家?"武流說完,沉默了約兩秒鍾.

"請問,你有什麼事找我呢?"

"我要搭今晚最後一班車回東京去,方便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共進晚餐嗎?"

"只有有里先生和我嗎?"萌繪馬上問.

"如果是那樣就太好了."有里武流說.

"有里美香流小姐會來嗎?"萌繪說.

"咦?你還真清楚啊."武流驚訝地說:"嗯,事實上,她也要搭同一班車回去."

"那就帶美香流小姐一起來吃飯吧."

"傷腦筋啊……"武流呼出一口氣.

"我會帶我男朋友去."

"真拿你沒辦法……好,就這麼辦吧,我知道了."

"哇,我越來越不行了."武流笑著說,那笑聲有些粗俗."雖然跟我想的差很多,算了,這樣也好,請便……不過,你的男朋友該不會刑警吧,要是刑警就免了."

"為什麼?"

"菜會變難吃."

"不用擔心,是在這世上跟刑警關系最遠的人."

"小偷嗎?"

萌繪問了地點,約好傍晚六點見面後,把電話切掉,又馬上按起按鍵.

"我是犀川."

"是我啦,老師."

"喔,是西之園同學啊,車子你幫我決定好了嗎?"

"老師,今天傍晚,我希望你陪我去車行看看."

"就是因為我懶得去看,才會拜托你啊."

"我想跟你一起吃飯嘛."萌繪馬上打出下一張牌.


"嗯——"犀川在電話那頭沉吟著.

"而且我還有力學的問題想問你,有地方我念了還是搞不太懂……"這是萌繪的第三張牌.

"現在就可以問啦,是什麼問題?"

"呃,在電話里有點不方便啦."萌繪在腦中思考著下一張牌該怎麼出,手上的籌碼已經不多了.

"是要跟你的叔叔,還有刑警先生們見面吧?"犀川直接了當地說,臉上大概像平常一樣毫無表情."你就說實話吧,我今天沒有工作,所以有時間,不過,說謊就不好喔."

"我要和有里武流和有里美香流見面."萌繪拿出最後的牌."我跟他們約好晚上要一起吃飯."

"我知道了."犀川馬上回答."比起跟刑警見面,至少是偏堿性的……不,應該說是偏蔬菜類的."

"堿性"和"蔬菜類",應該都是沒意義的玩笑吧,最近萌繪對這個玩笑已經不為所動了.

萌繪回到餐桌那邊時,近藤刑警已經呼呼大睡了,她叫也叫不醒,搖肩膀也沒用,于是,她叫來餐廳服務生,囑咐說這個男人因為要開車,所以在酒醒之前請讓他多睡一點,之後,她刷卡付了整數的金額,整整多了一萬元.

5

在四點半時,萌繪敲了N大犀川副教授的房門.

"有在用功吧?"犀川一看到她的臉就開口問,

"有啊,所以今天想轉換一下心情."

"你不是一直都心情很好嗎?"犀川笑了,看到他心情似乎不錯,萌繪就放心了.

首先,他們到萌繪認識的車行去,車行就位在她公寓附近的古出來町那里,從剛上大學開始一直開到現在的跑車,就是在那里買的.雖然她還有幾台其他的跑車,不過這台已經開了三年以上的跑車是她最喜歡的,所以除了冬天以外,其他時間都是開這台車,這對她而言,算是很難得的現象.

"是西之園小姐啊."個子矮膚色黝黑的營業員,臉上堆滿笑容地從入口處飛奔出來."請問車子是哪里出問題了呢?"

"不是."萌繪下車後微笑說:"今天不是來修車,是來看車的."

"喔喔……終于要換車了嗎?"

"不是啦."萌繪邊走進四周都是玻璃牆的店內邊說:"呃,我想隨便看看,可以稍微等我一下嗎?"

"好,我知道了."膚色黝黑的營業員兩手交握,低下頭識相地走遠了.

"這里不是進口車專門店嗎?"犀川低聲說:"現在進口車也便宜了呢."

兩個人走過排滿好幾台亮晶晶新車的展示中心,一直走到最後面去,有輛黃色的小車就放在最里面的地方.

"老師,這台怎樣?"萌繪問.

"這台一百萬買得到嗎?"

"會超過預算一些."萌繪把車門打開後說:"但是,樣子很可愛不是嗎?"

犀川走去看立在車前的價碼牌.萌繪則坐進右側的副駕駛席,越過擋風玻璃看著犀川的表情.他確認過價錢後,繞著車子仔細端詳了一遍,接著坐進車子的駕駛座里.

"一百三十萬……"犀川喃喃自語."的確形狀不錯,車內也很寬敞……就這輛吧."

"咦?"萌繪很吃驚.

"就這麼決定了."

"呃……老師,我本來打算還要再跑個四五家的說."

"沒有那個必要."

"但是,如果包含其他的費用,就要一百六十萬以上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老師,真的可以嗎?"萌繪突然擔心起來."方向盤在左邊喔."

"沒關系,這輛車引擎大概是?"

"一千三的吧."

"那跟我現在的車一樣,哪個牌子的車?"

"是雷諾的……呃,老師,請你再多考慮一下,今天就先拿目錄回去吧."

"我不需要什麼目錄."

"但是,至少要決定顏色之類的."

"顏色?"

"車子的顏色啊,黃色不行吧?"

"車子是我開的,外殼顏色又看不到,所以沒關系啦,就算黃色也無妨."

"等一下,老師……"

"等我一下,我去下訂單."犀川打開車門下車.

萌繪也連忙下車追上去.

她拿了目錄,再跟親切的店員說以後再連絡,接著就二話不說把犀川拉出店外.就算犀川不看目錄,她也決定要自己好好去問個清楚,對萌繪來說,隨便就跟犀川介紹那輛車子這件事,讓她覺得很愧疚,所以,根據她的判斷,現在最好是先拖延時間再說.

當她從停車場開出她的跑車時,坐在副駕駛座的犀川說:

"西之園同學,剛剛那輛車叫什麼名字啊?"

6

他們比約定的時間還早三十分鍾便抵達餐廳了,店才剛開始營業不久,停車場也很空,萌繪在櫃台確認預約後,便和犀川一起走向最里面的桌子,他們交代店員,在等的人來之前,先給他們一杯咖啡.

昏暗的店內,在顯眼的地方放著一台演奏用的大鋼琴,而且除了他們以外,沒有別的客人.像獅子犬一樣表情肅穆走來走去的店員,把每個桌上的蠟燭點上,地中海風格的白色石灰牆上,有用水泥刀塗抹出來的粗糙痕跡,牆面上到處都有凹洞,擺放著捕漁用具或船只零件,中途傅出的悠揚鋼琴聲,可能是為了萌繪他們特別放的.

她將案情的經過說給犀川聽.

另外,她也老實轉達叔叔和三浦刑警希望犀川能協助查案的請托,雖然她很清楚犀川聽到這些話不會高興,但她還是認為實話實說總比隱瞞事實好,至于今天去電視台跟那兩個播報員見面的事,她也一五一十地向犀川說明.

不過很意外的,犀川並沒有露出厭惡的神色,他的表情雖然沒有什麼變化,但萌繪還是能確實判別出來他的心情是好還是不好,今天犀川的心情,就顯然非常好.

當她的話告一段落時,犀川將煙點上.

"老師,發生什麼好事嗎?"萌繪鼓起勇氣直接問.

"我很滿意那輛新車."他邊呼出煙邊說.

"又還沒有決定是那輛,還有很多其他的好車啊."

"不,就決定是那輛了."犀川嘴角微微上揚."所以,車子的事就到此為止."

"那,關于這件案子,老師有察覺到我剛才講的的地方,是否有哪里不對勁嗎?"萌繪很快地切換頭腦的思考方向,提出問題.

"近藤先生醒過來時,一定會很驚訝吧?"犀川立刻回答.他在這種場合的反應,總叫萌繪覺得焦躁.

"麥克風的腳架應該有裝上刀子吧?"

"不可能吧."犀川邊抽煙,邊往放著鋼琴的舞台方向看去."兩個播報員和來賓,以及有里匠幻的助理……有好幾個共犯?不過,不是會有很多像攝影師之類的不特定人士就守在附近嗎?"

"除此之外,難道還有別的方法嗎?根據下山和今野的說法,他們認為有里匠幻是真的就那樣沉進池中,等到被刺殺後才回來的.不過,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他的身體並沒有濕."

"警方都束手無策吧?"

"嗯嗯,就現階段而言,幾乎就是這樣了,他們對殺人手法一點頭緒都沒有……"萌繪兩肘撐在桌面上,用手捧著臉頰."他們大概是要從動機開始著手調查吧,雖然這是老生常談了,不過總歸一個老問題,就是有里匠幻先生死後,有誰會得到好處呢……"

"不管什麼人,只要有人死了,就一定會有某些人得,某些人失,如果沒有的話,就代表這個死者不具備任何社會意義."

"但是,大到值得去殺人的利益並不多見啊."

"就算是小事,也會因為妄想而膨脹變大."犀川用指尖轉著香煙說:"反過來說,如果沒有這種程度的妄想,就不會有人想殺人了."

萌繪聽了,不禁有"原來如此"的感覺,人們因為一點小事就去憎恨別人,讓妄想越來越擴大,所以是否因為人擁有這樣的想象力,所以只有人類會殺人呢?

"妄想和幻想有什麼不同?"萌繪提出一個她突然想到的問題.

"妄想和幻想嗎……"犀川重複她的問題,這舉動證明犀川沒想到萌繪會問這種問題,心里覺得驚訝.萌繪看到犀川的表情:心里有點高興.

"是一樣的."犀川回答."前者常用在比現實壞的假想上,後者則常用在比現實好的假想上.還有,妄想不能給別人看到,但幻想就跟魔術一樣,是可以給別人看的.不過,它們成立的條件及結果,並沒什麼不同,也就是說,它們其實是同一種東西.

"有里匠幻被殺,遺體也消失,這個就是我們親眼見到的妄想嗎?還是他們特別演給我們看的幻想嗎?"萌繪眯起眼睛,想快點聽到犀川的回答.

犀川像當機的計算機一樣停止不動好一會兒,萌繪看到他這種表情就更高興了.

"我不知道,不過,我們應該承認那是事實."犀川終于開口回答."這個是某個人企圖迷惑我們,不,迷惑某個人的結果,我們只是剛好從他計算好的方向來看而已.的確,從都是事先設計好的角度來看,這也是跟魔術同樣的幻覺吧.手法雖然不明,但我想其中畢竟藏有某種機關,如果從不同面向來看,也許我們就不會被迷惑了.而所謂的計算……也是因為他有某個非迷惑眾人不可的原因吧,這一點,可以說是比較有趣的主題吧."

7

有里武流和有里美香流在剛過六點不久後現身了,武流穿著輕便的半長袖運動衫,美香流則穿著連身長裙.

萌繪馬上從椅子上起身,因為有四個座位,所以她想換到犀川旁邊坐,但是,有里美香流無視于萌繪,很快就在犀川旁邊坐下,她沒辦法,只好坐回原位,然後武流就坐到萌繪身旁.

"這位是犀川老師."萌繪介紹.

"我是有里武流."武流輕輕點頭致意.

"老師?是教什麼的?"美香流問.

"我的大學指導教授."

"我這次受到西之園小姐的很多照顧."

"西之園小姐真的是大學生?"美香流問.

"是真的."犀川回答."初次見面,敝姓犀川."

"我是有里美香流."她莞爾一笑."你聽過我的事?"

"嗯,聽西之園同學提起過,不過,因為我都不看電視,所以不好意思,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你們的樣子."

"唉呀,為什麼?怎麼不看電視呢?"美香流那變化得有些誇張的表情,在萌繪眼中,看起來像淨琉璃的人偶【注:日本四大傳統戲曲之一,以華美精致著稱】一樣.

"因為沒有電視."犀川面無表情地說.

"沒有電視?"美香流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家里沒有電視?如果可以的話,要不要我送你一台?有的話,你會看嗎?"

"這個嘛,該怎麼說呢."犀川歪著頭."你喜歡火星嗎?"

"火星?你說的火星……是指宇宙里的火星嗎?"

"是的.你會想去火星嗎?"

"不,不會……"美香流苦笑著看向萌繪.

"如果火星就在隔壁大樓那里,你會想去嗎?"犀川進一步追問.

有里美香流看來似乎不清楚犀川的表現法.萌繪盡量忍住不笑.

"我絕對會想去的."萌繪代替她回答.

"西之園小姐."美香流拿出香煙點上."我一直認為你是個很怪的人,所以我今天才跟著武流來看看,沒想到,這個老師卻更怪."

"嗯嗯,因為是我的老師嘛."萌繪笑嘻嘻地點頭.

"西之園小姐念哪里的大學?是念法學院?"武流問萌繪.

"N大.我是念工學院的建築系."

他們點好菜後,一開始先送來餐前酒,犀川和萌繪點的則是蘇打水.

"要我表演魔術嗎?"萌繪放下玻璃杯後說.

"喔喔."美香流驚訝地張開口,"怎樣的魔術?"

"老師,請借我原子筆和簽字筆."

犀川胸前的口袋里,不管到哪里總是插著便宜的三色原子筆和紅色的簽字筆,就算走進高級餐廳也不例外,所以萌繪將手伸過桌子,從犀川那拿來兩枝筆.

"可以給我一張名片嗎?"萌繪看著武流和美香流說.

武流從卡片夾,美香流則從皮包里,各自拿出自己的名片交給萌繪.

萌繪只瞄了美香流的名片一眼後,就還給她.

"美香流小姐,請你在那張名片下端用小字,以縱向排列方式寫上兩組四位數."她一邊說著,一邊將三色筆拿向前.

美香流在自己的名片上寫下兩組數字時,萌繪再趁這段時間,偷偷地在桌子下准備等會的表演.

"好,請你在不給我看到的前提下,將名片放在武流先生面前."

美香流于是按照萌繪所言,將名片背面往下,放在武流面前,接著,萌繪臉孔朝上,將手上的另一張名片放到武流前面,順便把鉛字筆也一並交給他.

"武流先生,請你使用這張名片,將美香流小姐所寫的兩組數字相乘,計算出結果來."

"真糟糕,我不太擅長計算耶."武流看向美香流苦笑說.

看到美香流也欲言又止的盯著他看,武流沒有辦法,只好在桌上將兩張名片並排,一邊看著美香流的名片,一邊在自己的名片上作計算,在一分鍾之後算出結果.

"我算好了."武流對萌繪說.

"沒有算錯吧?"萌繪依舊面朝上微笑地說.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那麼,背面有解答,你對對看吧."萌繪說.

"背面?"

"武流先生名片的背面."

武流將那張他一直用手壓著的名片翻開,那里有八個數字用紅色大字書寫著,他再一次翻回表面,比對兩邊的結果.

武流看完,吹起短促的口哨,咋舌稱奇.

"唉呀,太令我驚訝了."

"你交出去之前就心算好了?"美香流圓睜雙眼."你是看到我的,然後馬上在桌底下寫上去吧,從你那里看的到我寫的字嗎?"

"這真是太厲害了."武流笑出聲來."我嚇的臉色發青啊."

美香流愣了一下,也終于微笑起來.她將臉湊近犀川說.

"老師你呢?你也要表演魔術嗎?"

"沒有人能真正表演魔術的."犀川抽著煙."你們剛才不也看到了?魔術也只有觀看的那些人覺得是魔術而已.西之園同學擅長計算,而且雙眼視力二點A,事實也不過就如此而已."

"不會啊,這就是很棒的魔術了."武流說.

"犀川老師有什麼特技呢?"美香流問.

"這個嘛,我常喝牛奶可樂各一半所混合成的雞尾酒,也許就是我的特技吧,說不定還有人認為這是魔術呢."

聽到這番話,有里美香流輕撞了下犀川,不住大笑起來.

8

在餐後點心冰淇淋蛋糕被端上桌前,他們完全沒有談起案子的事,有里美香流很爽快地喝醉了,有里武流也變得長舌,犀川很少自己發言,只是偶爾會配合話題說些應酬話.店內不知何時開始坐滿客人,當萌繪偶爾看向別桌時,都會和其他桌看向這里的視線相交,這個時候,她才會意識到自己是跟名人一起用餐.

"好懷念啊!"美香流大聲說:"能跟犀川老師聊這些,好開心喔……欵欵,那你也喜歡科學小飛俠吧?"

從剛才開始,美香流就屢次用手碰觸犀川的手臂和肩膀,這讓萌繪十分在意.美香流和犀川是同年代的,兩人針對小時候所看的電視節目談得很熱絡,萌繪不知道什麼是科學小飛俠,心想那一定是無聊的搞笑節目.

"那個,既然飯都吃完了,那我們可以開始來談案子的事吧?"萌繪吃完點心後說."就算在吃飯時談也沒關系啊."美香流說:"欵,犀川老師也覺得沒關系吧?"

"嗯,反正也都是些無聊的事吧."犀川說.

萌繪咬著下唇瞪向犀川.

"唉呀?她生氣啦."美香流以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說:"難不成你在忌妒我們嗎?"

萌繪壓抑自己的沖動,想辦法讓心情冷靜下來.

"所謂的案子,是指什麼事?"武流低聲問萌繪.

"星期天在大禮堂所發生的事."

"喔喔……"武流表情變的有些凝重."好像還沒找到吧."

"你知道那棺木有機關嗎?"萌繪問.

"欵,你們在說什麼啊?"美香流探出身子插嘴道.

"她是說匠幻老師的棺木."武流顧慮到旁邊的客人,故意壓低聲音小聲地說.

"那是長流的箱子吧?"美香流用普通的聲音說:"對了,它不是被警方扣押起來了嗎?那可值好幾百萬呢,因為手工的總是比較花錢嘛."

"那個棺木除了有可以瞬間變色的機關外,墊高的底部可以藏人,也可以從棺木底部脫出."

"哦."美否流好像是刻意地睜大眼睛."這樣啊……"

"那老師的遺體就還在棺木中啰?"武流喃喃地說:"可是……"

"我本來是覺得靈車很可疑啦."美香流表情變得嚴肅,點了根煙."呼……不過,這樣說來,就是趁那場騷動過後才把遺體運出去啰?"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萌繪搖頭."兩位有什麼想法呢?在那場騷動後,會有這樣的機會嗎?"

"可是,在警察來到之前,西之園小姐你一直守在旁邊吧?"美香流說:"這一切我都有從玄關看到喔."

"我想犯人應該是在警方趕來之後,才把遺體盜出去的."萌繪說.

"先別說這個,靈車有沒有調查過呢?"美香流說.

"靈車上沒有機關,車頂和車底也都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就只是一輛普通的靈車而已."

"為什麼你連這個都知道呢?"美香流露出狐疑的表情."那個時候就很奇怪了,為何你明明是個學生,卻好像在協助警方辦案呢?"

"因為是打工."萌繪靈機一動開始扯謊.

"打工?你所謂的打工,就是在警局?"

"嗯嗯,他們一定是人手不足吧."萌繪露出微笑.

"你說過你有管家."武流插話:"這麼有錢的千金小姐會需要打工?"

"那具棺木是誰做的?"犀川突然蹦出問題.

"那個得問長流吧……"美香流回答.

"難道你們不是向相同的地方下訂單嗎?"犀川邊將劉海撥上去邊說:"比方說,匠幻大師的大道具是誰做的呢?"

"那個我們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以點子來定勝負的,通常自己想到的東西,不是自己做,就是交給地方上的小工廠來做,當然啦,也是有幾個專門制作魔術道具的業者沒錯,不過因為擔心點子被同行盜用,所以當成名之後,都是獨自尋找可信賴的業者,並且視為機密."

"所以很可惜,我也不知道."武流回答."我們兩人都待在東京,而匠幻老師和長流則都住在那古野,所以我想箱屋(指用木板制作家具的店)一定也在這附近,而且,他們兩人還有跟間藤先生借倉庫使用."

武流所使用的"箱屋"一辭,讓萌繪覺得很新鮮.

"那個倉庫可以讓我們看看嗎?"萌繪馬上追問.

"應該是不行吧……"武流緩緩地搖頭."只要沒搜索狀就不行,畢竟這個是商業機密."

"匠幻先生的倉庫以後要怎麼辦?"

"這個嘛,都還沒決定,一切只能看家屬的意思了."

八點剛過的時候,有里武流站起來.

"好了,我們差不多也該走了."武流說完,便看向美香流.

"我想跟犀川老師再找個地方喝一杯……"美香流挽住犀川的臂膀說.

"票已經買好了啰."武流指著手表.

"沒差啦,明天再回去也可以."

"不好意思,我要跟西之園同學回去了."犀川說.

聞言,有里美香流氣呼呼地鼓起臉頰,武流跟她們簡單道別後,就拉著她走了出去,賬單則是由他請客付了.

"真是個有趣的人啊."

"哪個?"

"就是她啊."

"哪里有趣啊?"萌繪嘟起嘴巴.

"只要每次武流先生要跟你講話的時候,她都會偷聽喔,她才是在忌妒你呢,還故意裝作喝醉的樣子,他們來這里之前,大概吵過架吧."

"那會是有趣嗎?"

"當然啊,至少她反應很誠實."

"才怪,一點都不誠實."

"你也是啊."

犀川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津津有味地抽著香煙.

萌繪有些疲倦,頭開始痛起來,雖然很想喝點酒,但因為要開車回去,只好忍耐下來.

"老師,我想喝酒."萌繪很直接地說出來."可不可以請你開車送我?"

"你意思是叫我開你的車啰?"


"不是,車子放著就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什麼?你打算醉到一塌糊塗,沒辦法一個人回去?如果真要這樣的話,那回去以後再喝比較好."

"才,不,是,呢."萌繪說完歎了口氣."好了,算了,我們回去吧."

"西之園同學,你不是還有力學的問題要問嗎?"

萌繪再次瞪了犀川一眼.

"老師如果是浦島太郎的話,一定不會把玉手箱打開的."【注:日本童話故事,敘述浦島太郎到龍宮一游,在回家前龍宮公主送他一個玉箱,囑咐他不能打開,但浦島太郎忘了公主的吩咐,將箱子打開後,就變成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了.】

"嗯,我不會開的,"犀川一本正經的表情回答她.

9

這時雖然已經是盂蘭盆節的連續假期,不過犀川當然還是持續著一成不變的生活.研究生幾乎都回老家去了,只有他一個遺留在實驗室里工作.他好不容易把雜事都處理完,終于能開始享受他的創意思考時間.

午休時,他吃著面包,在香煙的煙霧繚繞中,稍微想起了那件案子的事.

那雖然的確是個不可思議的有趣題目,不過一件事是否急需解決的程度,除以思考時所對應的腦力(也就是思考力的總量)後的數值,是犀川排列思考優先級的依據.由于解決有里匠幻的問題所需要的腦力太多,而且西之園萌繪也是參與的其中一人,所以對犀川來說,這個問題的順序變得比較後面.一大堆人一起想雖然效率只會變差,不過總會有人出來將它解決的.

自從三天前的星期三和那兩個魔術師共進晚餐後,就沒有再跟西之園萌繪碰面了.等連續假期一過,距離研究所考試就只剩十天了,所以她大概也在忙著念書吧.

警方一定是放棄休假繼續查案吧.那個殺人犯現在在做什麼呢?他的目的達到了嗎?

雖然有很多可能性都被否決了,不過那里面或許就有一個是正確答案.否定條件一開始方向就錯誤的情形,也是常發生的.

有里匠幻有進到箱子里沉入水里嗎?是有人從遠處發射刀子刺殺他的嗎?還是麥克風腳架的底部有裝著刀子嗎?大禮堂的遺體失蹤一案,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是什麼時候有機會把錄影帶及遺體掉包的呢?不,手法還只是小事而已.到底是為了誰而表演這個魔術的呢?他到底想得到些什麼?

就像人短暫的一生般,這段思考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當香煙變短的時候,有里匠幻的事件,就跟那股白煙一樣,從犀川的腦海里消失無蹤了.

10

在星期六的傍晚,西之園萌繪終于走出自己的房間,因為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里念書,左手變得很痛.最近很少有機會拿筆寫字的她,其實本來就是連上課也不會抄筆記的人,因為她不認為將自己看過的東西記下來給自己看有什麼意義,只有在實習課或設計制圖時,才會有機會使用到筆.

從人體工學的角度來說,寫字這個動作,也絕對不是自然的運動,像打鍵盤這種能夠充分使用十指的動作,就適合人體多了.

因為好久沒有這麼長時間寫字了,所以她的肩膀變得很僵硬,一看時鍾,時間已經是傍晚六點了,從早上帶都馬散步回來吃完早餐後,就一直在念書,到現在已經超過十個鍾頭以上,就連午餐時間,雖然諏訪野有來請她用餐,但被她拒絕了.

經過這幾天的用功後,萌繪覺得力學真的很有意思.

她對這種非得在特殊條件下才能解開,但理由事實上卻很單純的問題,常常感到不可思議,因為如果不是在特殊的條件下,方程式就解不開了.那麼,現實中一般的問題,到底又是怎麼解決的呢?

這一點,在她手中的初級教科書上找不到答案,再稍微調查後,她發現就算在高級教科書上,也只是將特殊范圍稍微擴大一點而已.

不管是哪一條,人類思考的法則,都得在極端特殊的理想條件下才能成立,這些法則並非用來解決現實的問題,而只是讓人用來看透問題的本質而已,就跟告知哪邊是北方的羅盤一樣,是不可能直接將我們帶到目的地的.

但神奇的是,只靠著這樣幼稚的知識,人類居然能蓋大樓,造橋,潛水,甚至飛向宇宙.

仔細想想,這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危險賭注,就像只靠羅盤就要橫渡大海一般,即使理論上計算無誤,但實際上也是要做了才會知道,這難道不是一項賭上性命的大冒險嗎?

這個不安定且不確定的部分,就是意外,本來以為學問可以一直進展下去時,反而前方已經無路可走,不過也就是這樣,才讓整個過程變的更有趣,這道理不管在哪一個領域都說的通,從犀川教授的言行,也可以聯想到這一點.光靠這幾天的用功,就讓萌繪覺得自己似乎又更接近了犀川一點.

她走下樓梯,找尋都馬的蹤影,此時諏訪野正在客廳看著報紙.

"啊,大小姐."詼訪野慌忙摘下眼睛站起身來."要不要吃點東西?"

"都馬呢?"

"它在這邊."諏訪野指著沙發底下.

"我想出去兜風一下轉換心情,大約一個小時後會回來,晚餐七點後再吃就好了."

"我知道了."

"都——馬!"萌繪叫著狗的名字."過來."

都馬眼睛往上看,一直盯著萌繪瞧,然後打了個呵欠,緩緩地伸伸懶腰,才慢吞吞地出現了.

"都馬,走,我們出去吧."

在玄關穿好鞋子後,萌繪和都馬一起搭乘電梯下樓,到達停車場後,她先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讓都馬坐上去.

紅色的跑車發出低沉的引擎聲,開到街道上,沿著主要大街往東前進,穿過和平公園.因為道路車多,耽擱了一些時間,等她到達瀧野池綠地公園時,已經是二十分鍾後了.

公園的停車場靜悄悄的,幾乎沒有車,太陽正逐漸西沉,微風令人舒暢.她讓都馬下車後,沒用項圈和繩子就帶著它走,因為都馬膽子小,在第一次來的地方時是不會跑離她太遠的.

熱狗店已經沒有了,鋪著草皮的廣場上也人影稀疏,雖然有幾對情侶和兩三個遛狗的人,但是因為距離他們很遠,所以只會往下看的都馬,並沒有注意到其他狗的存在,有時候,它會不安地抬起頭看萌繪,好確認走這邊的路是不是比較好.

之後,她走進森林的小徑一會兒後,看到犀川那天睡午覺時躺的長椅,四周雖然很昏暗,但她坐在那里一會兒,眼睛就漸漸習慣了,然後覺得郁悶一掃而空,心情很舒暢.

再往前走一點,池面上的用水泥建造的休息處,這好像叫做水上宮殿吧.萌繪決定走到那邊就折回去.

在這個時候,都馬突然吠叫著跑出去.

"都馬!"萌繪站起來大叫.

都馬對著一條由中學生牽著的狗大叫.

"抱歉."萌繪跑過來抱住都馬,它好像終于知道大事不妙似地坐下來,兩耳垂下,變得很聽話.

那個少女所牽著的狗,也跟都馬一樣是三色雪特蘭牧羊犬,不過體型要小多了,不過那只狗並沒有叫.

"這只狗很聰明呢."萌繪讓都馬安分地坐下後,摸起那只狗."是女孩子嗎?"

"是的."少女回答."都馬是公的嗎?"

"嗯嗯,它平常都很乖的,看來它很喜歡這孩子呢,它叫什麼名字?"

"芳子."

"不,我是問狗的名字."

"我叫惠美,芳子是這孩子的名字沒錯."少女莞爾一笑.

"唉呀,真不好意思."

"它本來叫黛安娜,芳子是它對外隱藏身分的假名."

"我家的都馬事實上是李船長的助手,兩個人事實上是王子和公主,只是被施了魔法而已."

"你是刑警,對吧?"

蹲著撫摸芳子的萌繪聽到這個問題,抬頭看向少女."我嗎?為何這麼問?"

"因為我有在新聞里看過你,就是有里匠幻的新聞……"

"哇,你還記得啊."萌繪站起來."我這張臉這麼容易讓人記得嗎?"

"而且發型也相同,嗯嗯,跟我所想的一樣."少女看向都馬."都馬是警犬嗎?好胖喔."

"怎麼可能?沒有這麼遜的警犬吧."

都馬用似乎很失望的眼神斜睨著萌繪.少女屈膝,將手伸向都馬,就算自命高貴的它,也無可奈何地將自己的前腳放上少女的掌中.

"我常在這個公園看到有里匠幻喔."少女邊撫摸著都馬邊說:"所以我很在意這個案子的事,把新聞和報紙全都翻遍了."

"在這里?什麼時候?"

"嗯嗯,一直都有……每個星期會有一兩次在早上散步的時候看到他……"

這個名叫惠美的少女,個子嬌小纖細,一頭短發,看起來聰明伶俐的眉眼令人印象深刻,雖然樣子看來應該是中學生,但講話方式卻很成熟.

"你有跟警察說過嗎?"

"沒有,"少女站了起來,

"一起走到池子那邊吧."萌繪提議.

少女點頭,將芳子的繩子拿下,都馬和芳子鼻頭相碰,一邊往旁邊互看一邊走著.

"但是,有里匠幻的家並不在這里啊."萌繪邊走邊說.

"可能是開車來的吧.他似乎總在那邊的長椅休息."

"你為何知道那個就是有里匠幻?他上電視時不是總是畫著濃妝嗎?"

"嗯嗯,但是周刊雜志上,也有登他沒化妝的昭i片,所以,我也是在案子發生後才察覺到的."

"會不會是你弄錯人了?也許有長得很像的人啊?"

"可是,從那大以後,他就沒有再出現了."

"原來如此……"萌繪說完,抬頭望向此時被染成一片紫色的天空.

萌繪認為,這個女孩一定很會畫畫,不然她不會把只出現在電視上幾回的臉記得這麼清楚,一看就可以確定是她本人,而且人類所持有的所有能力,在這個年紀是最發達敏銳的,這麼看來,少女認為像是有里匠幻的人,也許真的就是他本人.

"那天早上,我也有見過他."

"案發當天?"

"沒錯,就是星期天."惠美回答."他坐在那里的長椅上,雙手像這樣張開,活動著手指頭,既然他是魔術師,不知道是不是在作暖身呢."

"惠美,你家就在附近嗎?"

"嗯."

"那麼,案發當天,你有來看有里匠幻的表演嗎?"

"沒有,因為我星期天下午要去補習."

然後,兩人來到池子邊.

都馬和芳子兩只狗並肩繞行,好像兩匹拉著隱形小馬車的馬一樣,它們同時執行相同的計劃,就是將這附近所有物品氣味都聞過一遍.

附近空無一人.

走過突出在池面的水泥橋,來到被稱為水上宮殿的休息處後,萌繪靠在扶手上,雙手在胸前交叉.

"他每天都開車來這里散步嗎?"

"不."少女搖頭."我想應該不是吧."

"咦?"萌繪盯著惠美看."你這話什麼意思?"

惠美在長椅上坐下,露出天真無邪的笑臉.

"我有一兩次看到有里匠幻先生在長椅上休息後,就往跟停車場相反的方向走了,就在對面."惠美指的方向是南方."是我家的方向."

"對面有什麼啊?應該只有山吧."

"嗯嗯,那里是死路,不過還有二十幾戶住宅."

"嗯,那麼,應該是那里有某處是他的目的地吧.

"嗯,我想大概是吧.因為往那里走的途中,也有叉路."

"可以帶我去嗎?"

"嗯,當然可以."少女很高興似地提高聲音,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你果然是刑警沒錯吧?"

11

太陽西沉,森林中的小徑已經暗到連腳下部看不清楚.

他們好不容易走到車子能夠通行的沙子路,然後沿著緩緩爬升的坡道往上走,都馬好像在帶領著芳子似地,跟在她們背後慢慢踱著步.

萌繪看著右手的手表,開始有些擔心回去時,這里會不會黑到伸手不見五指.雖然回去停車場那邊開車會比較好,但是這種情況下,就算讓惠美坐在副駕駛座上,兩只狗也坐不進來,因為萌繪的車沒有後座.

接著,她們來到一塊稍微開闊點的台地上.

有幾間房子的燈是亮著的.道路呈T字型,盡頭往左右兩邊分歧.

"只有從剛才的這條路進來,才能走到這里來嗎?"

"嗯嗯,要開車進來是這樣沒錯,而且只能到這里為止,再往下走,不管是走哪條都是死路."惠美回答."雖然小路是很多,但是那上面連摩托車都不能騎.光現在這條路,就已經窄到連大卡車都很勉強了."

"有大型的卡車來過嗎?"

"嗯嗯,因為有工廠啊."惠美用手往前指.

在稻田的對面,看的到一間石綿瓦屋頂,樣子像倉庫的房子.

"謝謝,到這里就好了."萌繪對惠美微笑."惠美小姐,請問你姓什麼?"

"加部谷.刑警小姐你呢?"

"我姓西之園.你家的電話號碼是?"

惠美很快地念出電話號碼."記得住嗎?"

"嗯嗯."萌繪點頭.

"我有用計算機通信喔."加部谷惠美說完,便告訴萌繪她的電子郵件地址.

當道別的時候,都馬束起耳朵,對芳子叫了一聲,雖然沒教過它,但看來它似乎也懂得如何打招呼,之後,惠美就從T字路的左邊離開了.

萌繪站在原處,思索了好一會兒.

時間已經是七點,太陽已經下山了,但天色還沒完全變暗,諏訪野想必會擔心她吧.她想找個地方打電話,但附近找不到電話亭,恐怕得回到公園才能打,她這才發現,原來也有需要帶手機的時候啊,但就算有帶好了,在這種場合大概也只會被她留在車子上吧.

她叫了都馬一聲,然後往工廠走去,那是跟加部谷惠美回家方向相反的T字路右邊.

她走下緩坡,一下子就到了沒有整理過的沙子路上.

旁邊的電線杆上停著烏鴉.

萌繪流了點汗,都馬也伸出舌頭,看起來很熱的樣子,明明是夏天,它還要披著皮毛,想來還真是可憐.

在稻田旁種著一排矮樹,成了那間工廠廠區的圍牆,沿著道路旁擺放著三台看起來似乎很難發動的老車子,其中有兩台是卡車.那棟像倉庫一樣大的建築物,就在從道路往里面再走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前面擺滿了成堆的廢棄物,幾乎都是生鏽的鐵塊,此外,那里還有堆積如山電路板,就好像巨大垃圾的堆放場一樣.

那個廢棄物堆放處的右手邊,有個像事務所的兩層式組合屋,里面沒點燈也沒人影,走近敲門也沒反應,不過,當她試著碰觸把手時,發現居然沒有上鎖.

(還真是不小心呢.)

萌繪心里一邊這麼想,一邊推開門,稍微往里面窺伺一下.

"你們好."她小聲地叫看看.

房間里很暗,視線不太清楚,不過好像沒有人在的樣子.

她關上門往後退,抬頭往二樓看上去,門窗不但全都緊閉,空調也沒有打開,實在不像是里面有人的樣子.門上有個油漆脫落斑駁的招牌,上面寫著"菊地制作所",但沒有電話號碼.

感覺到腳邊碰到某個柔軟的東西,讓萌繪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發現都馬也抬頭望著她.

"不要嚇我好不好."萌繪低聲說:"我知道,我們馬上就回去,再等一下啦."

旁邊有個橫跨垃圾山上的移動式簡易起重機,不過不是電動的,而是要卷起絞鏈往上拉起的手動式機種,上面長滿了鏽,看起來沒辦法運作,地上掉落著焊接時所用的防護用面具,當她走近倉庫的鐵卷門時,看到有個壓縮空氣的橘色大貯氣筒,旁邊還有一片地方都被藍色的塑膠防水布所覆蓋.

萌繪用一只手掀起防水布,往里面窺探,里面是個塗著鮮豔色彩的箱子.

她做了個深呼吸.

箱子上面畫著像是用來變魔術用的幾何圖案.

絕對不會錯的……

她十分確定,這里就是幫有里匠幻制作魔術用大道具的工廠.

道路旁電線杆上的電燈突然亮起,四周稍微明亮了些.

烏鴉也飛走了.

鐵卷門的旁邊,有個小出入口,門上有霧玻璃的窗子,倉庫里當然也沒有點燈,萌繪敲了敲門,試圖轉動把手,發現這里也沒有上鎖.

然後,她將門推開,門軸互相傾軋,發出頻率令人不快的聲音.

倉庫中一片漆黑,而且沒有一點聲響.

"你們好."萌繪用語調活潑但音量細小的聲音說.

倉庫雖然外表是兩層樓的高度,但就目前看來,室內是挑高的,屋頂很高,也就是說它其實是棟平房.牆壁的高處雖然有窗戶,但只有一點微弱的光芒透進來,等眼睛稍微習慣這種亮度後,她便發現室內完全沒有隔間,可以一覽無遺.

"都沒有人在啊."萌繪一邊低聲喃喃自語著,一邊踏進工廠.

空氣中傳來刺鼻的稀釋劑臭味,應該是顏料的味道吧,

四周雜亂無章,塵埃遍布.

右手邊深處的牆壁上,排滿各種工具,空氣壓縮機粗大的空氣管在地上蜿蜒,焊接機也在入口附近,黑色的管線隨意延伸交錯.房間內有一半地方排滿高大的鐵櫃,前面則擺著幾個大小不一的箱子,看起來好像是工作正進行到一半的樣子,還有表面應該是合板,用L型斷面的鋼材組合成的框架,和已經塗裝完成,被貼上膠帶的箱子,也有上色上到一半的箱子,地上還散落著磨床和電鑽等工具.這一副景象,看起來很像直到剛才還有人在工作,結果做到一半就隨手擱著不管的樣子.

這時,外面傳來聲響.都馬到底在做什麼呢?

萌繪心想,還是先回去好了,之後還得跟警方連絡才行.

她回到人口,把門打開.

下一刻,她的眼前突然被刺眼的燈光給照亮.

萌繪抽回身子,眼睛一瞬間立刻閉上,結果腳被地上的管子絆倒,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刺眼的光芒從門那里進來,萌繪一時間動彈不得.

"西之園小姐?"

"惠美小姐?"萌繪往光源方向眯起眼睛說.

她看到往倉庫探頭進來的惠美的臉.

萌繪松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我從家里拿手筒來了."惠美走了進來."已經變暗了吧?我想說不知道你會不會還在這里,所以就來了."

"謝謝,你真是太細心了."萌繪拍一拍牛仔褲的灰塵,然後接過惠美遞出的手電筒,那是亮度非常強的手電筒.

"這里最近到晚上,都一直這麼黑,完全沒有點燈."惠美小聲地說.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萌繪一邊用手電筒來回照亮每個角落,一邊問道:"在那之前,這里都有人在嗎?"

"嗯嗯,到上個月之前,每天晚上都一定會點燈,卡車也都有開動……"

萌繪拿著手電筒,往更深處前進,惠美則跟在萌繪的身後.

"不覺得很臭嗎?"惠美說.

"稀釋劑的臭味?"

"嗯,頭都快痛起來了."惠美碰觸萌繪一邊的手臂說:"感覺好陰森喔.這里全部都是魔術用的大道具嗎?應該是有里匠幻先生所使用的東西吧.原來全都在這邊做的呢."

"大概吧."萌繪強裝鎮靜地回答,其實心跳早已比平常加快許多了, 深處的鐵櫃,以跟牆壁平行的方式排成幾排,還有擺放得比較整齊的材料和塗料罐子,從左側可以看得出順序來.

在中間排那里,萌繪的腳步暫時停止了.

惠美倒抽一口氣.

櫃子上面擺著一個大型的人偶.

人偶慘白的臉,就像能劇的面具般恐怖.

它的材質似乎是塑料,身上穿著灰色的燕尾服,身上沾滿塵埃,看起來很舊.

"嚇我一跳."惠美隔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這個也是表演魔術時用的嗎?"

這里到處都是不知道功用為何的物品,其中有把劍綁成一束作成的東西,還有樣子像中古世紀頭盔的物品,只有頭的人偶,穿著鞋子的足部模型,大型的環,又粗又短的圓筒管,形狀各式各樣的鳥籠,除此以外的東西,幾乎都裝進大小不一的箱子里,上面還寫著號碼.

她們從里面走到最後一列去看,萌繪邊走著,邊甩手電筒交互照亮兩側的櫃子.

然後,惠美的手電筒照到一個上面,看到一個有不知是老鼠還是鸚鵡的動物在轉動的小型旋轉八音盒,于是她拿起來轉動看看.

"西之園小姐,你在找什麼啊?"惠美在萌繪背後稍遠的地方問.

"也沒有說特別要找什麼."萌繪邊走邊回答."只要看似跟案子有關的東西都可以,我在想說,這里有沒有類似那次表演所使用的道具……"

比如說能發射刀子的裝置,或內藏刀子的麥克風架之類的物品.

"那是什麼樣的機關呢?"惠美問:"箱子沉到水里面時,不是要閉氣嗎?箱子中應該有裝氧氣筒是吧?"

"不,那個是……"

櫃子的中段部分,又出現一個人偶,不過這次不是穿燕尾服.

她試著碰觸看看,摸完,萌繪停止呼吸,本能地將自己的手趕快抽回來.

手電筒的燈光,照在人偶的臉上.

"怎麼了?"惠美靠了上來.

這是一張恐怖的臉.

而且,這不是人偶.

意識到這點,惠美發出短促的尖叫聲,她撞上萌繪的背,抓著她不放.

倉庫外傳來都馬的吠叫聲.

"不要緊的……"萌繪低聲說.

為何不要緊?是誰不要緊?怎麼個不要緊法?

一股惡臭傳來,萌繪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感覺自己意識有些朦朧,像是快昏倒了.


她想要找個東西抓住,但卻伸不出手,因為惠美從後面緊抱住她.

她失去平衡,使得惠美也連帶跟著慢慢後退,拿著手電筒的手,異常地用力,汗水也滲了出來.

"冷靜點!"

萌繪環抱著身後的少女,惠美立刻將萌繪伸出的手緊緊握住,最後,她們逃也似地飛奔出倉庫來,都馬搖著尾巴跑過來.

"死了嗎?"惠美喘著大氣說."欵,那個人……真的……死了啊……"

"你可以一個人回家嗎?"

"要我打電話給警察嗎?"

"拜托你了."

惠美聽到萌繪的話,便點頭答應,然後穿過路燈的光芒快步離開.

12

西之園萌繪走到路上,在路燈下抱著都馬等待惠美回來,她不禁慶幸自己是跟都馬在一起.

等警車抵達時,已經是五分鍾後的事了,有兩個警察走進倉庫,萌繪只有對他們進行簡單的說明後,就在外面等待.那個時候,有幾個看熱鬧的人聚集過來.他們似乎都是加部谷家認識的人.

接著,又過了十分鍾,另一輛警車也來到現場,在那之後,許多警車陸陸續續來到.可是等到有萌繪認識的刑警出現時,時刻已接近八點,四周也已經完全暗下來.

萌繪拜托加部谷惠美把都馬帶到她家去,因為都馬很怕警車的警笛聲,一直在發抖著.

"它果然不是警犬呢.給它水跟狗食吃可以嗎?"

"嗯嗯,拜托你了."

近藤刑警從車上下來時,朝萌繪做了一個意味不明的V字手勢.鵜飼刑警走到他背後,輕敲了近藤的頭,然後兩人默默地走進倉庫.

萌繪在外面等了一會兒,刑警們卻老是還不出來,倉庫中照明燈大放光明,從開著沒關的出入口,可以看到幾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到處走動.

萌繪心一橫,決定也走進倉庫里.

鵜飼和近藤就在出入口附近跟鑒識課的男人談話,印象中,萌繪似乎有見過那男人,他帶著鏡片很厚重的眼鏡,發型跟貝多芬很像.那男人一看到萌繪,就轉身往里面走回去了.

"還真虧你能找到."近藤用高亢的音調對萌繪說:"西之園小姐,你為何會知道這個地方呢?"

"喔,那個之後我再詳細解釋好了."萌繪歎了口氣,聳聳肩膀."請問,鵜飼先生,我可以回去了嗎?"

"嘿,西之園小姐,真難得聽到你說這種話."鵜飼將手冊塞進口袋里說:"當然沒關系啦.你是開車來的吧?"

"嗯嗯……車子在對面公園的停車場里."萌繪回答.

"明天我再去找你問些問題."鵜飼微笑說:"你今天辛苦了."

"那個……可以麻煩你送我回去嗎?"

"咦?你不是開車的嗎?"

"嗯嗯……可是……問題是,走回車子那里的路上很暗……"

"喔喔."鵜飼點頭."那是當然的,我就送你回去吧."

"前輩,我來送就好了."近藤馬上說.

"你先在這邊處理一下."鵜飼轉身瞪他一眼."我馬上就回來."

等走出倉庫時,萌繪到處搜尋著加部谷惠美的身影,不過,惠美和她父母人都已經不見了.鵜飼的車,是大型的四輪傳動車.

"請你先帶我到前面的加部谷家去."萌繪坐進副駕駛座後說:"我把都馬寄放在那里."

鵜飼的車子,直直地穿過T字路,沿路上有幾戶人家,他們一邊看著門牌,一邊緩緩前進,終于發現加部谷家.

萌繪下車後後,按了門上的電鈴靜候反應,然後從房子里,傳來她熟悉的狗叫聲.

加部谷惠美出現在玄關那里,她母親也跟著出來.

"真是非常抱歉.給你們添了這麼多麻煩."萌繪低頭行禮.

"唉呀,你也辛苦了."惠美母親說話時態度從容,眉眼之間跟惠美很像.

惠美將都馬抱了出來,都馬看到萌繪的臉時垂下耳朵,很顯然地是不想要回去的意思,看來它很滿意在加部谷家所受到的待遇.

萌繪又再行了個禮,然後轉身離開.

她讓都馬坐上鵜飼的車後座,自己也順便坐進去.

"這家伙也一起來了啊."鵜飼看向都馬,伸出手來."加部谷家的人,是西之園小姐的朋友嗎?"

"不,今天才偶然認識的,剛才那個叫惠美的女孩,好幾次在公園里親眼看到有里匠幻喔."

"哦,那我下次也要去問個清楚."

鵜飼的車在T字路右轉,穿過森林,開下陰暗的坡道.

"死者是誰?"萌繪問.現在才在問這種問題,讓她覺得自己有些無情.

"這個嘛,雖然目前還不知道,不過可能就是那間工廠的老板吧,聽說已經死了十天到半個月之久了."

"死因是?"

"那是被勒斃的,應該不會錯."

"是他殺嗎?"

"沒錯,"鵜飼笑咪咪地,彷佛理所當然似地回答.

萌繪企圖將頭腦里蘇醒的記憶完全趕出去,再次歎起氣來,她總感覺哪里不對勁,心情變的好奇怪,連自己都不清楚為何會這樣.

"西之園小姐也有害怕的東西呀."鵜飼微微轉身過去,笑著對她說.

"你這句話太沒禮貌了吧?"萌繪很在意這句話,逞強似地說.

"啊啊,抱歉,我的確失禮了.這條路女孩子單獨走的確不好……"

路上很可怕?

她到底是怎麼了?

她明明從來沒有一次覺得暗處可怕的,可是這次感覺實在不像平常的自己,是因為看到眼前出現尸體的緣故嗎?

總之,只有今晚,她不想一個人走過這條陰暗的道路,從先前來到這里時就是這樣了,並非看到尸體後才有這種感覺.

本來以為年紀越大,害怕的東西就會減少的,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感覺自己正在逐漸變化.

這不是變弱,只是感覺到以前所感覺不到的東西罷了.

她決定想往好處想,替自己辯護.

"這跟有里匠幻的案子有關系吧?"萌繪像自言自語般地低聲說著.

"這個我不知道,不過有新方向可查還是很高興."鵜飼很開朗地說:"比起一直在那里想破頭,有些事可以讓我們做,還是比較輕松."

在停車場萌繪的車前,鵜飼停下了車.

"明天上午我會去府上拜訪."鵜飼在駕駛座上說:"回去時小心一點喔."

"謝謝."萌繪低頭致意.

萌繪讓都馬坐進自己車子的副駕駛座上,然後發動車子.

在開回家的路上,萌繪頭腦始終一片空白,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處于什麼狀態,也許是受到驚嚇了吧.可是,之前調查那幾件案子時,明明也看過好幾具尸體的,這卻是她第一次感到動搖.

到底是什麼原因呢?她真的不知道.

總之,就像是身體某處突然被開了一個洞般,力氣都泄光了,只想要大哭一場.

等平安地回到了公寓後,她叫醒副駕駛座上睡著的都馬,搭乘電梯直上二十一樓,然後拿著卡片鎖打開玄關的門.

"大小姐!"諏訪野飛奔出來."您跑到哪去了?要吃飯嗎?"

"對不起,諏訪野."萌繪勉強擠出笑臉.

她脫著鞋子時,都馬已經跑不見蹤影了.

"您在外面沒有吃飯吧?"

"嗯."

"不行,請您一定要吃些東西."

萌繪默默地跑上螺旋樓梯.

"大小姐!"諏訪野在下面大叫.

"我有點累,沖個澡就直接睡了."

她在樓上淋浴過後,回到房間把房門鎖上,都馬並不在她身邊.

她頂著濕淋淋的頭發,倒在床上,現在她的腦子無法思考,只能發著呆.

接著,她伸向電話,按起號碼鍵,聽到聽筒里傳來電話鈴聲.

她看著牆上的時鍾,已經快要十點了,自己現在到底在做什麼?

"喂,我是犀川."

"老師,晚安."

"嗨,我正要回去呢."

"你在工作嗎?"

"這還用說,我就是為了工作才待在學校里啊,怎麼了?聲音聽起來很沒精神呢,有什麼事嗎?"

"沒事."

短暫的沉默.

"這樣啊……"犀川只有這句話.

萌繪也沉默著.水滴從濕濡的發絲上,沿著臉頰滑落下來.

"你怎麼了?"

"沒事的話,就不能打電話給你嗎?"

"不,沒這回事."

再次的沉默.

"我從來沒有說不行."

萌繪繼續沉默著,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西之園同學?"

"嗯."

"你身體似乎不太舒服呢,你也說句話啊.是用功過度嗎?"

"你來好嗎?"

"去你家?"

"嗯."

"我知道了."犀川沒有問理由.

萌繪將聽筒放下後,才意識到這件事.沒有理由,就是理由嗎?老師如果來的話,我要跟他說什麼,又要怎麼跟他說?

無法克制自己的感情,讓她覺得很不甘心,也讓她感覺好寂寞.

這就是所謂寂寞的感覺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以前還真的沒感到寂寞過.就連父母雙亡的夜里,她也不感到寂寞.

那時,她只覺得自己很悲慘,不住掉淚.但是,現在不同了.自己根本就不悲慘.這不是寂寞,真要說,還比較接近恐怖.

到底是什麼?這種心情到底是什麼?

13

萌繪跑下螺旋階梯,在玄關給犀川一個擁抱,出來迎接的諏訪野見狀不禁瞪大雙眼,都馬則撲向兩人不停吠叫.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犀川問諏訪野.

十秒鍾後,萌繪才從犀川身上離開.

"大小姐."諏訪野靜靜地說:"請您自重一點."

"我想吃些東西."萌繪回頭說.她感覺突然有精神了."老師你呢?"

"晚餐我吃過了."

"那要喝杯咖啡嗎?"

三人直直地穿過走廊,走到位于同一層樓的餐噫去,正式的用餐處其實在更里面,不過幾乎沒有使用,都馬也慢吞吞地跟過來.這時已經快要十一點了.

"我可以問你理由嗎?"犀川說.

萌繪把今天發生的事很快交代一遍.從早上一直用功的事,傍晚在瀧野池公園遇到加部谷惠美的事,以及在陰暗的倉庫中發現尸體的事.

諏訪野在說個不停的萌繪面前,一道接著一地道放上菜肴,有燉牛肉,色拉,優格及牛角面包,在犀川面前則放上一杯咖啡.萌繪完全無視于埋頭工作中的諏訪野,對著犀川滔滔不絕,手也沒有去碰那些料理.

犀川喝了一口熱咖啡,然後看向諏訪野,說了句"真好喝".

等萌繪終于說完後,她才開始用湯匙舀起燉牛肉來.

"對不起,真不知道我剛才都在做什麼."萌繪看著裝燉牛肉的盤子說.事到如今,她實在對自己之前的心理狀態不敢置信."總覺得像是寂寞,又像是恐怖……讓我實在無法承受,老師,謝謝你特地來這里一趟."

"跟我道歉之前,你應該先跟諏訪野先生……"犀川點上煙後說:"說些什麼吧."

萌繪看向諏訪野,"大小姐,我的事您別在意,只要看到大小姐您恢複精神,我就放心了."

"對不起."萌繪對諏訪野說:"我當時沒辦法打電話,讓你擔心了,真對不起,明天開始我會帶手機出去的."

諏訪野優雅地敬禮,說了句"請慢用"後,就離開了房間.

"為什麼我會變成那樣呢?"萌繪看向天花板,歎了口氣.

"這個……就是所謂的心理咨商吧?"

"嗯,我只是看到老師的臉,就治好了說."

"原來這還是張意外有用的臉啊?"

"老師要不要也吃一些?"

"那給我個牛角面包吧."

萌繪將裝著面包的盤子移到犀川的面前.

"大概是因為你念力學的緣故吧,一旦知道何謂真正的寂靜時,連針掉落的聲音都會讓你嚇一跳."

萌繪停下拿著湯匙的手,緩緩地抬頭看向犀川.

"這是新生的你在保護過去的你,新生的你感受力一定比較強吧."

"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前都很遲鈍啰?"

"嗯."

"好過份……請你也否認一下嘛."萌繪露出微笑.

"不管是誰,都會為了遮掩住自己的短處和弱點,而張開一層又一層的保護壁,我們就在這反複的過程中,成長為大人……我常常都在想,你最好還是了解恐懼為何物,這對你會比較好.你心里大概也是這麼認為吧,畢竟是你自己的思考模式,創造出你這個人來的."

"老師,你不覺得你越來越遲鈍了嗎?"對于犀川的直言不諱,萌繪有些惱怒,反過來挖苦他.

"是啊,大概吧.這算是自我防衛吧."

"我……常想自己是否得了相思病呢."

"不是吧."

"不要這麼快就斷定啦."萌繪鼓起雙頰.

犀川將煙蒂扔進煙灰缸里,吃起了牛角面包.

"長久以來,你一直很怕'害怕’這件事."犀川繼續說:"畢竟你經曆過那種事情,這也不能怪你,是你阻止自己去害怕死亡的."

犀川所說的,就是發生在萌繪高中時代的那場飛安意外,她親眼目睹父母雙亡的那個夏夜.

"為什麼念力學會讓我回複這種感情呢?"

"這跟力學沒有關系啦."犀川微微一笑."話不是這麼說.每當人有某種體悟,或是看到嶄新的世界時,也會發現跟過去不同的地方,和發現到自己本身的內在,另外,有某件事讓人覺得很有趣,很感動時,也會察覺到其他原本毫無關系的事物,也許這是要在冥冥之中取得某種平衡吧,比如說知道一件理性的事,就會同時理解一件感性的事,人類似乎都是這樣的動物吧."

"我聽不懂."萌繪歪著頭."這說法我無法理解."

"這應該說像是精神複原力之類的吧,這種事我也不很清楚,因為這並非我的專長.不過……西之園同學,當你理解物理困難的法則時,就會想去森林散步,當你這麼做時,森林就會變的跟普通樹林不一樣,那就是做學問的真正目的,只有人類才能做到,因為是人工智能啊."

"但是,我已經不想再因為發現尸體而驚訝了."

"你說過有人偶,對吧?"

"嗯……臉孔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偶."

"那是有里匠幻的臉嗎?"

"這個嘛,說不定真是這樣,因為只有嘴唇用塗成紅色的……但是,那上面沾滿灰塵,不像是最近有使用過的樣子."

"原來如此."犀川點頭.

"什麼事原來如此啊?"

"不,沒什麼,我只是回話而已.案子的事就先擱在一邊了."

"嗯嗯."萌繪老實地點頭.

兩人于是默默地喝著咖啡.

"老師,要玩撲克牌嗎?"

"你要表演魔術吧?你還小的時候,常表演撲克牌的魔術給我看呢."

"我還記得,明明每個大人都很驚訝,卻只有老師一點反應也沒有."

"因為我很誠實,尤其是對小孩子更是如此."

萌繪微笑著,心里也認同他的說法.

"我小時候啊……"犀川拿著咖啡杯說:"每天都是我負責去拿報紙.我家前面有車庫,報紙就夾在鐵卷門上,雖然從庭院旁邊的門可以進去車庫,不過一旦把門關上,里面就完全是一片漆黑,只有從放報紙的小箱子上的細縫中,能稍微透進一點外面的光.雖然繞到外面拿也是可以,可是我有天決定要嘗試從那個陰暗的車庫抄小路去拿."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在那個一片漆黑的車庫中……看到了魔法."

犀川說完,喝了口咖啡,然後將杯子放回桌上,點了根香煙,他的動作像北極熊一般慢條斯理.他會這麼做時,代表對自己的故事很有自信.

"魔法?"萌繪挪前身子,全神貫注在犀川的話上.

"是啊……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那樣的魔術.那時應該是小學低年級吧."

"發生了什麼事?"

"在車庫的牆壁上,倒映著外面的風景,而且影像還上下顛倒."

萌繪想了一會兒,馬上就察覺過來.

"那是針孔攝影機的原理嘛."

"是啊,是從報紙箱縫隙射進來的光線,在對面的車庫牆壁上形成相反的影像,車庫本身就成了一台大照相機,而我就是身處那台照相機中,雖然很有趣,不過一方面也覺得很可怕,這大概是因為我不知道為何會這樣吧……畢竟當時還無法理解這個現象."

"所以你就以為這是魔法啰?"

"不,我認為這應該是某個我所不知道的法則."犀川微笑說:"直到現在,只要我碰上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我都當作那是我不知道的法則所造成的,也許有時候,這世上會出現沒人知道的法則呢."

"這番話真棒."

"這番話的確棒."犀川重複她的話."真是棒呆了,"

淚光在萌繪的眼窩里打轉,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越是成為大人,這麼棒的事就會越少,所以如果不努力到處找,就根本找不到.之前你說科學只是某種符號的話,的確是沒錯,當記憶符號排列成算式時,我們以前所深愛的不可思議,就被排除在外了,為什麼呢?因為不這樣的話,就找不到新的不可思議了.我們就是這樣尋尋覓覓,偶爾遇上少數很棒的不可思議,然後再一個個把它們消掉,因為我們都深信自己將會過上更棒的不可思議……可是,記號就像撈金魚的紙網一樣,總有一天會破,而我們內心深處,大概都會期待那一刻的到來.就算是孩子,打一開始也就知道網子總會破掉吧."

"撈金魚是什麼?"

"咦?你不知道嗎?"

"嗯."萌繪點頭."我有聽過這個名詞,從以前就一直很好奇……那是電視游戲嗎?為什麼要去救金魚呢?【注:日語的撈跟救同音】"

"西之園同學."犀川微笑說."所謂的'sukui’(撈),不是救,而是撈.你真是常識的air pocket (空中氣渦,指飛機容易突然失去上升力而墜落的區域)啊."

"不是因為我們年齡有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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