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命運的模型 第七章 濃稠的星期五

1

第二天早上,犀川創平在上午十點去學校上班,只要不小心碰到,他的頭還是會痛。至于昨天在健康中心被曾我芽衣子包紮的左手,繃帶好像可以拿掉了。除此之外,沒有特別的異狀,身體也沒有其他地方感到疼痛。

也許要等到明天才會開始感覺到疼痛吧。人體的結構實在是不可思議。小時候每次做了激烈運動的話,身體當天就會開始酸痛,可是等到年歲增長變成大人後,不知道是否是因為身體自我欺騙的機能成長的關系,這種身體的反應愈變愈慢。這種無論是肉體上或精神上的自我欺騙,應該是為了應付每個人都逃不了;最後一定會面臨的那個最大危機吧。從這樣看來,人生後面的三分之二好像都是為了准備死亡而生活的,跟一天要花三分之二的時間准備晚餐是相同的道理。因為每個人都是如此,所以犀川認為,由個人所創造出的社會,想必也遵循著這三分之二的法則吧。

這種為了迎接死亡而成就的高貴欺騙,大概就是所謂的“成熟”吧。

就跟快要腐爛的果實一樣,是成熟的縮小模型,正是寺林昨晚掛在嘴上的道理。

設定完咖啡機後,犀川出神地向窗外眺望,此時敲門的聲音傳進耳里。

“早安。”不出所料,果然是西之園萌繪。

“早啊。”犀川回頭。“你來得真早。”

“真受不了……身體到處都好痛喔。”萌繪歎氣。“老師你還好吧?”

“嗯,因為我……”犀川把後面的話吞了回去。

“還年輕……是嗎?”萌繪擅自接上後面的話後,繼續微笑地看著咖啡機。“我可以喝一點嗎?”

萌繪似乎還沒有了解身體發痛的道理,不過犀川也沒這個力氣對她說明。他像北極熊一樣緩慢地點完煙後,就在椅子上坐下。

“警方有跟你說些什麼嗎?”

“有啊,昨天深夜時三浦先生有打電話給我,只有做些簡單的說明罷了……老師沒接到電話嗎?”

“沒有。”犀川搖頭。“大概是因為寺林先生已經全都說明了吧,畢竟他一直都很想講。看三浦先生他們那麼忙,我想要接到電話可能要再等一下吧。”

“是嗎?要是寺林先生已經說明清楚,那這次我和老師就沒有出場機會了……”

“無妨,反正我樂得輕松,你應該很失望吧。”

“嗯,是有一點啦……”萌繪聳聳肩後起身走到餐具櫃里拿出杯子來。

“我完全沒想到……寺林先生居然是凶手。為什麼呢?他身上真的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啊,因為……我總覺得他的氣質跟犀川老師有點像……”

“咦?”

“不……抱歉。”

“對他的人生來說,那可能是非常自然的事吧……”犀川緩緩吐口煙說:“他完全沒有勉強自己。也許從我們旁人的眼光來看,那是非常危險特殊的情況,可是在寺林先生眼中……卻是他興趣的一環。”

“可是他有說謊啊。比如說長谷川先生雇用上倉裕子小姐當孫子的家教老師這一點就是,他居然可以滿不在乎地說出那種臨時編出的謊話……”

“他說過這種話喔,像這種在職場上隱瞞自己興趣之類的謊言也常有吧。對他來說,那只不過是這種程度的謊言而已。”

“他還撒了很多……慌。”

“你在生氣吧。”

“今天早上起床後,我就愈想愈氣……老師,你是什麼時候發現寺林先生是凶手的?”

“就是在頭被打的時候。”犀川一只手指向自己的頭。“究竟先被打到頭,還是先想出來,我怎麼樣也記不起來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萌繪歪著頭。

“這個嘛……”犀川點頭。“我並沒有按部就班地來思考,畢竟這件案子不是用一般常理能解釋的。再說以星期六那個時間點來說,寺林的確是最有嫌疑的人沒錯,就跟警方所想的一樣。”

“嗯……”萌繪看向天花板。“那只是單純依據當時所觀察的情況,從物理的角度判斷出只有寺林先生有可能犯案。因為除了他以外的人很難讓那里變成密室,所以這想法只是依照物理上實行的容易程度,用統計的方式來推論出來的。”

“可是這的確是可信度最高的推論,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它都最接近事實。那為何我們想要否定那個可信度很高的推論呢?為何大家都不想把寺林先生當作凶手呢?”

“因為那行為實在太危險了。”萌繪回答,“以昏倒在犯案現場作為掩飾手段的情形,一般來說並不常見吧。”

“是啊,那就是盲點。他本來就是要不計成敗地放手一搏。不,不計成敗這個想法本來也是我們正常人的常識,他不是不怕失敗,他是認為本來就沒有失敗,所以才沒什麼好害怕的。‘失敗’就是我們一開始對于案子的犯人,先入為主的錯誤觀念。”

“而且在幾乎同一時段內,殺了兩個人還砍頭……發生這種亂來的事,再加上那兩個人都跟他有關系,使他處于最容易被懷疑的處境,所以從一般情況來判斷,實在很難會想到這是他計劃性要刻意這麼做的。”

“只有一件事你誤會了,西之園同學。”犀川用指尖轉著香煙說:“有可能是寺林自己跟警方說這兩人都是他殺的,可能是他為了能在上法院時翻供的作戰策略吧。你替我提醒三浦先生最好要有所警戒。其實,在那個星期六時,寺林並沒有殺那兩個人。”

“咦?”萌繪看著犀川。“老師,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明日香是星期天早上才遇害的嗎?”

“不是不是。”犀川搖頭。“我不是指時間。死亡時間的判定並沒有錯,這兩個人的確都是死在星期六晚上。”

“那麼說,難道M工大是另一件不相關的案子嗎?”萌繪忍不住站起來。

在此同時,門那邊剛好傳來敲門的聲音。

“請進。”犀川回答。

走進房間的,是喜多北斗和大禦坊安朋兩人。

“M工大是不相關的案子?”喜多問。他盯著萌繪,咧嘴一笑。“西之園的聲音都傳到走廊上去了。”

“早啊,小萌,聽說你差點沒命,是真的嗎?”大禦坊滿臉擔憂地說:“對不起,真要追究原因的話,一切都是從我開始的。”

“要幫你們泡咖啡嗎?”萌繪問,因為只有兩人份的。

“沒關系,我們剛剛一起喝過咖啡才來的,你們不用在意我們,盡量喝吧。”大禦坊露出微笑。

“我應該說過別用‘我們’這個詞吧。”喜多馬上說。

萌繪在犀川和自己的杯中倒入咖啡,然後端到桌上。喜多和大禦坊也脫掉外套在椅子上坐下。萌繪將椅子挪近犀川一點後也坐了下來。

“對了,M工大的事談到哪里了?”喜多翹起腿說:“你說那不是寺林干的?那鑰匙的事要怎麼辦?”

“更重要的應該是,”大禦坊說:“為什麼他把頭運出去後,還要再回去呢?為什麼他要假裝昏倒在那邊呢?”

犀川默默地啜飲一口咖啡。

“一大早就這麼吵……”他喃喃抱怨。“我等一下就要出去了,所以今天沒有太多時間解釋。”犀川看向桌上的時鍾。“還剩下二十五分鍾,我就得去動物園了。那是別人招待的,我不好拒絕。”

“動物園?”喜多問:“那好吧,趕快把你知道的事通通給我吐出來,然後看你愛到哪就去哪吧。”

“你平常都是用這種語氣在拜托別人的嗎?”犀川斜眼瞪著喜多說。

“趕快講嘛。”大禦坊雙手合十說:“拜托你啦。”

“在M工大殺死上倉裕子的人的確是寺林。”犀川立刻回答,“他對我也是這麼說的,所以這應該不會錯。不過在公會堂殺害筒見明日香的人卻並非寺林。”

“咦!”萌繪在一旁驚呼。“是真的嗎?那麼,這也就是說……”

“你可不可以少說一點?”犀川緩緩地說:“你看,只剩下二十三分鍾了。”

犀川故意用慢條斯理的動作,重新點上一根煙。

“之所以非得在那里把頭砍下不可的原因,其實答案很簡單,就是因為尸體是放在那里的緣故。”犀川稍微揚起嘴角,中斷一會兒,等依序看完這三個人拼命忍住不吭聲的表情後,才又心滿意足地繼續說:“寺林先生當時真的是被人打昏了。不久後他醒過來,發現已氣絕身亡的筒見明日香小姐,就倒在同一個房間里,才想到要砍下她的頭。”犀川吐出一口煙。

“也就是說這完全不在他的計劃之內。寺林先生當時為了拿道具,先離開房間回到自己的公寓,再拿著砍頭的工具回到現場。對于這個意外造訪的機會,他一定是感到非常興奮吧。”

“等一下,那到底是誰打昏寺林?又是誰殺害筒見明日香小姐的?”喜多用不悅的口氣問。

“我就想到你會這麼問。”犀川意外地一派輕松說:“寺林先生當時一定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問題吧。他是被人從後面偷襲的,所以看不到對方是誰。而在他昏迷的時候,明日香小姐就被殺了。寺林先生甚至連她要來的事都不知道,自然也沒看到她來。他只是看到死去的明日香小姐,臨時產生想要砍頭的欲望而已。”

犀川舉起一只手,事先擋下三個人差點要問出口的問題。

“他之所以會想砍,只是因為他從以前就想拿人頭來嘗試看看。雖然他的出發點就是這麼單純,這是寺林先生的行動,所以是很難從常識面來考量的。關于這一點,之後我還會再做一些補充。總之,他這時迫切需要道具,于是他不顧自己頭部傷勢也很嚴重,偷溜出公會堂。等到上車後,他突然想起要跟人約好到M工大實驗室做討論的事情。這個約定他可不能坐視不管,因為不去的話,之後行蹤就很難交待了,不是嗎?已經下定決心要去砍明日香小姐的頭的時間其實很充分,而如果不去實驗室露個面,後來一定會被人懷疑。另外,他也想要確保自己能有最低限度的自由。所以他便想說要先去M工大一趟才行。寺林先生被打昏是在八點之前,而他去M工大,則是又過了三、四十分鍾後的事了。”

犀川又叼起香煙,然後緩緩地吐出白煙。

“接下來,他去實驗室見上倉裕子小姐。他們在那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發生什麼事?”大禦坊表情嚴肅地問。

“上倉小姐看到走進房間的寺林先生時,嚇得差點跳了起來。”

“為什麼?因為他頭上有傷?”大禦坊將身體挪前。


“不,那種驚訝法是很平常的。如果是這樣的話,就不會發生任何事了。”犀川搖頭。“只是普通的反應不會引起寺林先生去注意。就因為她吃驚的樣子太不尋常,所以才會被寺林先生察覺到。”

“察覺到什麼?”大禦坊再次發問。

“上倉小姐就是打昏自己的人。”犀川面無表情地說。

“咦?是上倉小姐?”萌繪再次發出驚呼。

“也就是說,殺害筒見明日香的人,其實也是她。”犀川說。

“所以他才會殺了上倉小姐?”萌繪眯起眼睛,以手遮口。

“一開始他們應該是有爭執過吧。”犀川事不關己地繼續說:“上倉小姐一定是誤會寺林和明日香兩人的關系吧。寺林先生有興趣的,其實是紀世都先生,可是上倉小姐也許是會錯意了。不管實情如何,上倉小姐就是把明日香小姐叫到公會堂並下手殺害的凶手沒錯。她大概是事先暗藏某種凶器,然後趁機重擊明日香小姐的頭部以致她于死地的吧。她後來也用同樣的凶器打了寺林先生,只是因為殺寺林不在她的計劃內而猶豫了,導致下手時力道不足,或者是寺林先生剛好閃避攻擊、或是本身頭蓋骨很硬的關系,總之結果他沒死,只是昏迷過去。可是,上倉小姐卻認為寺林先生也死了,所以他一定不會按照約定來實驗室。當她看到走進實驗室的寺林先生時,想必表現出驚慌失措的樣子吧。寺林先生就在此時下定決心要殺上倉小姐,並不是為了替自己被打或明日香被殺的事情報仇。而是對那時已經打定主意要砍斷明日香小姐頭顱的他來說,上倉小姐是一個會妨礙他行動的絆腳石,因此他必須要除掉她。他已經超越理性的界線,所以他會這麼輕易地勒死上倉小姐。接下來,他為了‘延遲發現時間’這個極為簡單的理由,而把實驗室的門鎖上。對于那把鑰匙只有他擁有的事實非但不在乎,甚至連河嶋副教授也有鑰匙的事他也不關心。”

“寺林先生是在那時吃便當的。”萌繪說。

“是啊……那是我們無法理解,跟我們的認知格格不入的行為。為什麼犯人要在勒死人後吃便當呢?一般人應該都會為自己的犯行煩惱才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事實上也很簡單,就是他肚子餓了。”

萌繪睜大眼睛眨了兩次。

“把上倉小姐勒死以後,深信自己完成夢想的時刻終于來臨的他,應該是得意洋洋的吧。為了今晚的大工程,他決定要忍耐饑餓,連去其他地方吃飯或是買回來吃的時間都不能浪費,于是他吃了上倉小姐的便當。只不過,為了達成最後的目標,他必須確保最小限度的自由,所以他選擇把便當盒洗乾淨。他並沒有瘋,思考還十分冷靜。關于指紋的方面他也不用擔心,因為實驗室里本來就有很多他的指紋。”

“在那里洗手的,不是寺林先生吧?”萌繪問。

“沒錯……是上倉小姐。”犀川回答,“她大概是使用實驗室里的工具,來作為殺害明日香小姐的工具吧。上倉小姐把工具拿回實驗室後,就在水槽那里用肥皂清洗。我想當時的她一定沒心情吃便當吧。”

2

“計劃在此時有了重大改變。”犀川繼續說:“他之前本來打算先去M工大露一下臉後,然後再找適當的時機回去的,因為這可以成為他從公會堂離開大學的不在場證明。等回到公寓後准備好工具,再次偷溜進公會堂四樓。准備室的鑰匙就在他身上,所以他可以有一整個晚上的時間慢慢進行。反正,殺明日香小姐的人並不是他,而是打昏他的人所下的手,他只不過只是想砍下她的頭而已。至少,在見到上倉小姐之前,寺林先生的計劃就是這樣。”

犀川的話在此中斷。三人都保持一致的沉默。

“可是,殺人犯竟然就是上倉小姐,所以他在砍下頭之前,就真的變成了殺人犯。這對他來說,本來就只是小事罷了。寺林先生後來一邊在上倉小姐的尸體旁吃便當,一邊思考出雖然乍看之下非常不智,但事實上卻是十分巧妙的計策,那就是自己偽裝成受害者倒在命案現場,乍看之下是處于最危險的狀態沒錯,但以平常人的行為模式來看,卻又無法得到解釋。他不是瘋子,因為他既可以明確地認出自己的特別之處,也很了解自己跟社會的相對性,所以才能夠做出客觀的判斷。他的思考,可以說是極為清晰冷靜。”

“你說的沒錯。”犀川點頭。“寺林先生在九點前離開M工大,開著自己的車,先回到公寓拿斧頭和塑膠袋之類的用具,接著立刻返回公會堂。當他砍下明日香小姐的頭後,他就拿著那顆頭顱,前往另一棟房東是長谷川先生的房間,位置在筒見紀世都倉庫正上方的公寓。那個房間是他用自己研究室的河嶋副教授的名義租的。長谷川先生和那棟公寓的房客,看他年紀也不會差太多,大概以為他是真正的河嶋副教授吧。看起來不像學生的他,對M工大確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要謊稱應該不難吧。他將明日香小姐的頭放進自己的模型盒後,就運送到那間公寓。他的那尊人偶模型,當然應該也有好好地搬走吧。只不過他特地修繕過的小人偶,跟他現在要進行的創作比起來,也許已經不太能引起他的興趣了。”

“創作嗎……”喜多重複這個詞。

“後來,寺林先生馬上利用那顆頭顱取矽膠模。因為他是臨時起意,那時他手上的矽膠只有一些,半夜調度不到材料,而且必須要有材料能制作讓矽膠倒入的適當箱子,所以他只有拿明日香小姐的頭顱,是基于手上材料不足的考量。他手上並沒有足夠全身使用的箱子和矽膠。”

“他取矽膠模要做什麼?”喜多皺起眉頭問。

“打從一開始就是練習,因為他很想做這方面的練習。”犀川回答,“他的目標,是他理想原型筒見紀世都先生。這個他當然要做全身,而且在那之前,他也必須調度足夠的材料才行。最近都有郵購服務,所以應該很容易采購。他在醫院是被監視,而不是被監禁,應該可以自由的打電話。等東西寄到公寓那邊時,他就透過電話拜托房東長谷川先生,幫他把東西搬進房間里。”

“他打算做紀世都的模型吧?”

“還有十三分鍾。”犀川看了眼時鍾後說:“我們回到正題。他在公寓做明日香的頭顱模型,應該花了三四個鍾頭。在工作完成後,他把頭隱藏起來,然後回到公會堂。頭可能是被他埋在那棟公寓的附近吧。等回到鶴舞,他在化學工學系的研究大樓附近看到警車,所以他把車停在稍遠的地方。他猜測警方可能還沒搜查到大學內的停車場,又認為將車子停放的地點要距離公會堂愈遠愈好。他將車子停在M工大,接下來就用走路的走到公會堂,回到四樓准備室里把門鎖上,在里面呼呼大睡到天亮。”

喜多作個像是要深呼吸般地大大呼出一口氣。

“然後……就是一大難題。”犀川歪著嘴角。“我是指對寺林先生而言。早上被發現後,自己會被如何對待,潛藏著非常不確定的因素。就算他強調自己是被人打昏的,也一定會遭到別人的懷疑。他抱持著這種覺悟,為了達成真正的目標,于是想要盡量早點采取下一個行動。在住院被監視的時候,他一定也為了逃離醫院而想過一些比較冒險的方法吧,比如說打倒警察之類的。不過在機緣巧合之下,西之園同學卻在那時出現了。”

犀川看向萌繪。萌繪稍微低頭,只有黑瞳往上回望犀川。

“寺林先生看到瞞過警方來醫院見自己的她,似乎非常關心案子,所以就興起利用西之園同學的念頭。他一定認為這樣可能會讓夢想早點實現吧。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沒有。”萌繪咬住下唇,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打電話到模型店,要他們把材料送到那間以河嶋名義租來的公寓房間。這也是半天就搞定了。然後他就開始構想能不被逮捕就可以殺害筒見紀世都先生的方法。殺不殺害紀世都都對他來說是次要的問題,取下筒見紀世都的全身矽膠模才是首要的目的。他對西之園同學謊稱自己收到紀世都先生的留言,把她釣出來,好方便一起帶去那里。”

“那個是說謊的?可是,我也有從紀世都先生那里拿到信啊。那封信不是老師你們直接從他手中拿到的嗎?”

“我一開始認為那是他交給到醫院去的紀世都,要他在不透露是誰給的前提下轉交給你的。”犀川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說:“可是在醫院的寺林先生能用文書處理機嗎?這是我感到疑惑的地方。關于這一點,我也是無法下判斷。你收到的信,也許真的是紀世都先生寫的,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反正寺林先生的供詞,應該可以使這一切真相大白。我唯一比較確定的,是那是寺林先生給你看,號稱是寫在收到的雜志上的留言,應該是假的,因為沒有其他人看到。”

“我有看到啊。”萌繪說。

“可是也只有你看到。而且那留言還在火災中被燒掉了,沒辦法查驗筆跡。”犀川回答,“就我所聽到的內容,感覺上跟你所接到的信中文筆十分不同。這也是困擾我的地方。反正說不定你拿到的信,是紀世都本人寫的。”

“如果真是他本人寫的話,那就代表他知道犯人是誰啰?”

“就是這樣。”犀川輕輕點頭。“現在時間不夠,我們還是別說那些不確定的事好了。總之寺林先生溜出醫院後,就先到紀世都先生的工房去。他身上有帶錢,而且大概是坐計程車吧。”

“雖然覺得很不甘心……不過的確是這樣沒錯。”萌繪點頭。

“也有可能是他走到紀世都先生的老家,然後坐上他的車一起回去工房。不管如何,他大概是趁紀世都先生洗澡的時候,將吹風機之類的電器丟進浴缸里。觸電死不會在身體留下傷痕這一點對他來說非常理想。但這部分的細節仍然不明……”犀川又點起一根煙。“我不知道他是何時從醫院溜出去的,確定八點時是在工房沒錯。此時距離他跟西之園的會面,還有四小時以上。在那一段時間里,寺林先生殺了紀世都先生,在倉庫里取了他的矽膠模。這次因為已經知道過程手續,所以就算體積很大的全身,也可以進行得很快。他趁矽膠凝固的期間,連忙在浴缸上貼上電線進行偽裝。那個使用發光二極體和蠟燭的藝術品,是紀世都以前自己准備好的,寺林先生只是加以利用而已。他唯一做的就是把寶特瓶里的水換成酒精。在這期間,倒下去的矽膠已經凝固,他再將尸體搬回浴缸內注入水,然後把矽膠模搬回自己的公寓。因為很重,他可能是分割成幾部分搬運的。事情到此結束,中間大概花了三個小時。他打電話給西之園同學後,是搭計程車或是偷別人的小綿羊機車而回到醫院附近,我們現在還是先跳過這些細節好了。”

“有紀世都先生歌聲的錄音帶,也是那個時候設定好的吧。”

“是啊……那也是紀世都先生作品的一部分。如果這全部是要給你看的話,那應該是特地要給你聽的。我、喜多、大禦坊和金子同學,都只是湊巧聚集在那里而已。寺林昨天對我說……如果只有你一個人的話,那時就會把你也殺了。”

“嗯……真是那樣的話,我現在大概已經死了。”萌繪點頭。

“不過不知道這話是不是真的,我覺得畢竟他是帶你去當證人的,應該是不會殺你才對,他真要殺你的話,應該是不會有任何猶豫的。關于這一點,事實上我也是非常不確定。我無法評價出哪一邊對寺林先生比較有利。”

“他是想如果進行順利的話,就可以苟活下來了吧?”喜多說:“他想讓萌繪看到筒見紀世都自殺的場面,這樣就可以藉由她的目擊證詞逃過一劫了。”

“那只是我們一般所認為的形體而已啊。”犀川點頭。“算了,就當作是這樣吧。”

“我們在那里看到的……”萌繪抬起眼瞳看犀川。“那些燈、閃光和蠟燭,全都是自動運作的裝置嗎?”

“不,那是用遙控控制的。”犀川立刻回答,“那似乎本來都是筒見紀世都制造的裝置,再用電視機或錄放影機常有的紅外線遙控器來操縱。那些全都是當時在現場的寺林操縱的,這一點是我唯一的證據。”

“證據?”萌繪歪著頭。“為什麼是證據呢?”

“大禦坊的攝影機有拍到。”犀川邊呼出煙邊說:“大家都有看到吧?就是畫面上常常會閃起的那一點稍暗且朦朧的光。”

“咦?”大禦坊探出身子。“那個……原來是遙控器的光嗎?”

“就是那個我說像電燈泡一樣的光嗎?”萌繪也睜大眼睛。

“是啊。其它的發光二極體和閃光燈,都被站在攝影機前的寺林先生擋住而形成一片黑色的影子,可是那個朦朧的光源每次一發光,卻把整個畫面都照亮,那看起來像是電燈泡發亮的光,其實就是他手上的遙控器發出來的。”

“咦?可是那個時侯大家都沒看到啊。喜多,你有發現嗎?”

“笨蛋……人的肉眼看不到紅外線啦。”喜多回答。

“攝影機拍得到嗎?”萌繪問。

“攝影機能感應到的波長范圍,比人的肉眼更廣,所以會感應紅外線並將它轉換成影像訊號,在熒幕上播放看起來就跟普通的光沒什麼兩樣。人類肉眼看不到的這種光,攝影機卻能拍得到。下次你可以在攝影機或數位相機前按下電視機的遙控,會發現那會在熒幕上形成光點。”

“犀川老師,你是因為那個,才會知道寺林先生是犯人吧?”

“嗯,那算是一個發端吧。”犀川點頭。

“對了,犀川……”大禦坊問:“紀世都的身上為何會被塗上白漆呢?”

“那不是白漆,而是隔離劑。”犀川說:“雖然成份跟油漆相似,但不會完全凝固,具有使矽膠不會沾黏在原來物體上,可以輕易剝下來的功能。他身體上之所以會被噴成那樣,就是這個緣故。寺林先生一定是嘗試過各種油脂類或聚合物類的剝離劑後,才決定要使用這一種的。那個是油性的,不會溶于浴缸的水里。我想現在警方應該也分析出成份來了吧。”

“那場假自殺,可以當作是寺林先生想讓自己被排除在嫌疑者名單外的努力。可是,他又為什麼……想殺我呢?”萌繪問。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他一開始殺死上倉小姐的舉動,可能是加速他殺筒見紀世都計劃的原因。他一定是等不及了。”犀川說:“他在實行之前,應該有擬定出一套他自認完善的計劃,煞費苦心地讓自己不要沾上嫌疑吧。他一定是對此陷入了狂熱。可是殺完人之後的興奮急速冷卻,使他感到空虛,所以他才會想再重複同樣的行為。”

“那就跟模型組合一樣。”喜多手肘抵在桌上,手掌撐住雙頰。“只要完成了一個,就馬上想要再做第二個。他無法按耐這股沖動。”

“另外,他本人雖然否認,但他心中想必還是會有隨時被警察查出來的不安吧。”犀川重新翹起雙腿後說:“事實上,寺林先生自己應該也非常明白,這計劃並非固若金湯滴水不漏,是撐不了多久的。”

“寺林先生事先也沒預料到犀川老師和金子同學會來吧。看來我最後果然還是會被殺呢。”

“他或許,”犀川咧起嘴說:“也想取你的矽膠模吧。”

“你會被塗上隔離劑喔。”喜多在一旁插嘴。

“然後變成純白的小萌。”大禦坊也說。

“這麼小看我們之間的羈絆,是他太天真了。”萌繪對這三人露出微笑。

“‘我們’是指誰?”

“就是我和犀川老師啊。”


“你的想法比他更天真。”犀川歪著嘴角。

“老師,”萌繪調整坐姿後問:“寺林先生為什麼會想要紀世都先生的原型呢?那是我覺得最不可思議的地方。”

犀川聽到這個問題後,發出沉重的鼻息聲。“誰知道。那種事我也沒辦法解釋。”

“他對明日香小姐沒有興趣吧?”萌繪點頭,自言自語般地說。

“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他接近明日香小姐,可能只是因為她是紀世都先生的妹妹,但目標並不是她。”犀川說到這里時,看了下時鍾。“時間也差不多了。”

“上倉小姐一直誤會他們的關系吧?”萌繪又問:“她以為寺林先生喜歡的是明日香小姐。”

“這個嘛……就算現在知道這件事,也不能解決些什麼吧。”犀川起身說:“好了,西之園同學,已經可以了吧?”

“嗯,我大致上都明白了。”萌繪也站起來。

“好像是三浦先生或鵜飼先生要來問你話的樣子。”犀川邊確認手提包里的東西邊說:“你應該是想他們會來問你是怎麼查出犯人的。”

“咦?我沒有啊。”

“有。”犀川微笑說:“這樣做比較好吧。就說你是用推理來過濾出犯人,所以才會跑到寺林先生那里。雖然用的方法點不對,但如果這樣解釋的話,我想你的叔叔或許就會對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現在心情很好吧?”

“誰的心情好?”

“你啊。”

“我?”

“不是嗎?”

“總覺得自己好像被大大地誤會了。”萌繪嘟起嘴。

“你試著把我剛才的那番話用反向來說明,然後解釋自己是用這種順序來推理的看看。刑警先生們一定會很佩服的。你不能像我一樣將內容濃縮簡短;用似乎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語氣,而是要慢慢地拖延時間,用迂回的方式抽絲剝繭才行。愈是這樣做,對方愈會佩服你的思考力。將原本並不用使用大腦的隨想也逐一檢討的話,就能讓人產生艱難的印象。雖然實際上根本沒有這樣的理論,但人類倒意外地會對此深信不疑。你了解嗎?”

“這不是你最常做的事嗎?”喜多笑著說。

“那是因為我總是有足夠的時間啊。先走一步了。”

犀川將包包掛在肩上,往門口走去。他在門前停下腳步,回過頭說:“剛剛那是開玩笑的。”

3

這一天下午,西之園萌繪被叫到愛知縣警局接受鵜飼刑警的問話。表面上警局因為萌繪帶來分享的蛋糕而顯得非常和樂融融,但彼此的交談其實卻剛好相反。

幸好寺林高司完全坦承自己的罪行,並詳細地供出犯案經過的細節。就跟犀川所指出的一樣,殺筒見明日香的是上倉裕子,凶器則推定是實驗室里的螺旋鉗。鑒識課為了調查這一點,已經再次出發到M工大實驗室去調查了。

公寓房東長谷川老先生,一直認為租兩零六室的寺林就是M工大的河嶋副教授。寺林把那里租來當作模型倉庫時,半開玩笑地用了河嶋的名字。所謂的“半開玩笑”是寺林本身所用的形容詞,長谷川先生實際上是單身,連家人也沒有。至于長谷川雇用上倉裕子當家庭教師的說辭,完全是他為了引萌繪出來而編造的一派胡言。他看到萌繪對模型例會十分熱衷,就扯出這一套會令萌繪飛蛾撲火的說辭。

目前還有幾個不清楚的疑點。正如犀川說過的,寺林高司的行動雖然像是經過計算,但事實上矛盾的地方卻很多。好像是計劃想得很遠很深,卻又采取短視的行動;像是擁有明確的大方向,卻會被某些小細節所左右。萌繪正在想他這些矛盾點要怎麼解釋時,突然進來房間的三浦刑警,給了萌繪這樣的答案。

“該怎麼說呢,他的行為好像要把完整的形體故意破壞般地不合理。”三浦用手指推了推他的銀框眼鏡說:“就算是自己剛完成的形體,他也要在下一秒鍾把它毀掉。明明矛盾的地方明明愈來愈大,但他卻絲毫不在乎,甚至會讓旁人覺得他好像打一開始就秉持著這個原則在做事一樣。”

萌繪對此說法頗有同感。這種行為模式像是要刺穿思考的縫隙般異常。仔細一想,從他這些行動之間的關聯性少到幾乎沒有這點看來,好像是他在思考並行動過無數的矛盾後認真地從中找出無數細微的關聯性,好讓這些矛盾能連貫在一起似的。

如果普通的動機和行為之間是用一根粗繩子串連在一起的話,他就是將那根繩子拆解成無數的細線,然後往四面八方連結,就跟網路位址分享器的結構一樣。

萌繪心想,也許實際上本來就該是這樣,也就是說,那“一根粗繩”本來就是不存在的。

人類在某處被單純化後,錯覺中所產生的單位……就是“一根”。人的單位一定也是如此,經過單純化和近似化的單位,就是“一人”。

寺林的行為,給人一種總是驚險閃避過一般常識預測的印象。

為何頭是必要的呢?而且那個頭的主人,還不是自己殺的,究竟那時是什麼想法促使他這麼做?

該用什麼話來說明這一切呢?想要財產?想要自由?想要愛情?也許是因為曾經失去而產生破壞的沖動;也許是恐懼將來的失去而想要除掉障礙?他的所有情感,都無法還原成一句單純的話語。

一切本來都是複數的,本來一切都沒有單位。只用言語思考,就只能用言語去理解;以單位做劃分,就只能用單位來計算……真能拍胸口保證自己已經知道真相了嗎?

是誰去殺了誰?用了什麼方法?為了什麼原因?那就是真相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她應該算是了解這次案子的真相吧。可是這種了解,卻稱不上有任何價值,能真正了解的,只有寺林高司本人。

可是在她遭到寺林襲擊而昏迷的那一瞬間,那個時侯……她卻有種終于能了解他的感覺,那一瞬間的感覺,她仍然記憶猶新,但要再來回顧那種感覺,卻又像是完全不了解。

她想不出來,為何那時自己會有這種感覺?難道是她面對死亡時所產生的幻覺嗎?

也許,死亡就是對單純化的渴望,在死之前,她想要認清事實為何,不管什麼原因她都能完全接受。

那時的感覺一定是這樣沒錯,這果然……只是一場白日夢。她現在完全想不起那個理由來,就好像頭腦忘記了夢境一般,這樣看來,所謂的了解或不了解,本身只是在數個不安定的精神之間所形成的幻覺罷了。

就算她現在認為自己完全能夠理解,這也不過是現在的她才會產生的幻覺,等到修正自我價值觀後,這種匪夷所思的了解,也只能得過且過接受了,她想犀川一定是這樣子的。

萌繪知道,自己是在依舊充滿矛盾的狀態下,接受了這個事實,當犀川說寺林吃便當是因為肚子餓時,他就了解寺林的情形。

事實上,寺林對刑警們的質問,也做出同樣的回答,好像這是理所當然一樣。在勒死戀人後馬上吃便當,其實根本沒什麼不自然,只有那些經過歸類並簡化的幼稚概念,才會把這個當作是異常,一切都是對複雜的簡化;一切都是沒根據的幻覺。

在這個世界上,被稱呼為常識的幻覺,到底有多少呢?就像空氣一樣到處都有。可是,每一個地方的空氣卻都不一樣。這個道理雖然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但卻不可思議地生活在同一個社會里……愈想就愈覺得頭痛,別想了,不想比較好。

她到現在還不清楚寺林房間為什麼會跳電。關于這一點,鵜飼刑警也拜托她去請教犀川副教授。

當犀川來時,應該會一進房門後就想辦法先把保險絲弄斷,畢竟在黑暗里有利于他突襲寺林。這種情形萌繪其實也多少猜得到。

至于自己為什麼連脖子都被纏上不透明膠帶,萌繪一直不知道原因何在,雖然鵜飼刑警好像知道原因,可是也不告訴她。

“西之園小姐,那原因你還是別知道比較好。”鵜飼說完後露出微笑。“我向你保證。”

如果是平常的萌繪,她絕對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可是因為太過疲倦,想早點回家,所以也不想去多加追究。之所以會這麼不舒服,萌繪心想可能是因為昨晚聞到寺林的化學藥品吧。

從警局回去學校時,難免覺得疲倦。身體到處還是很痛。腳踝好像有輕微的扭傷不說,手臂和肩膀動作大一點也會酸痛。不知道這是被寺林襲擊後的後遺症,還是因為被綁時有多次跌倒的緣故。

將車子開進校園後,她停在研究大樓的中庭里。抬頭往上看,發現金子也正往她這里看。她向金子揮手,但他馬上轉身離開窗戶旁了。

等她爬上樓梯走進實驗室里,才發現房內空無一人,金子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走到窗邊將皮包放在自己的書桌上,然後在椅子上坐下。當她要按下電腦電源的時候,發現熒幕上貼著一張黃色的立可貼。

上面是金子的字,寫著“我有重要的事要說,到頂樓來”。

有些不滿他的命令口氣,可是萌繪還是馬上起身離開房間,一邊走上樓梯時一邊思考……為什麼不能在實驗室里講呢?有什麼不能給洋子聽到的內容?需要這麼神秘兮兮嗎?到底是要講什麼啊?難不成是“請跟我交往”之類重大的事嗎?

“那可不行……”萌繪低聲喃喃自語,想到這不禁搖頭。

如果是那種請求的話,她一定要斬釘截鐵地拒絕才行。雖然覺得金子不像會做這種事的人,但還是不能大意。

她推開沉重的鐵門到達頂樓。看見金子靠著欄杆,獨自一人佇立在那邊。他看到萌繪時咧起嘴打招呼。

“有什麼事?”萌繪走到他面前。

“有一件事一直瞞著你……我想講的就是那件事。”

金子表情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在不好意思。

萌繪默默地等著他開口。

“我跟一個女孩在交往。”金子說完停頓了一陣子。

“那跟我有什麼關系?”萌繪說。

“那個女孩是你的朋友。”

“咦?誰啊?”有些吃驚的萌繪追問。

“我們已經交往三年了,只是我一直都沒說。”

“那是你的自由吧,我不會在意的……”萌繪邊思索著邊說:“咦?難不成是……洋子?”如果是洋子的話,那機率不就跟拿到同花順的機率差不多了。

“笨蛋!是我啦!”萌繪後面傳來大喊的聲音。

一回過頭去,竟然是個令她意外的人。

“小愛!”萌繪大叫:“咦……是小愛嗎?騙人!”


“好啦好啦,別哭別哭。”小愛跑到萌繪身邊,用誇張的動作抱緊她。“乖乖喔,秀秀……”

“我干嘛要哭啊。”萌繪笑著說:“喂,是真的嗎?”

“秀秀喔……萌繪最乖了。”

“啊,我實在是……很高興。”終于想到適當的形容詞的萌繪接著說:“可是,我實在不敢相信,明明看起來是個性最合不來的說……”

“我先走了。”金子踱步走向樓梯門後,消失在門的另一邊。

“在不好意思了啊。羞羞臉!”小愛往他的身後大叫。

“噗,原來是這樣的啊……”萌繪用力點頭。“所以他才知道我父母的事……對了,那我假扮成護士的事也……天啊,那時候就是……”

“本小姐的嘴巴,可是藏不住秘密的。”小愛說:“就像破了洞的水壺一般,裝多少漏多少。你跑到醫院的時候,他還真的是很擔心呢。這家伙該不會腳踏兩條船吧?你們之間真的什麼事也沒有嗎?”

“你那時候說的那個裸體躺在床上的人,就是金子吧?”萌繪問。

“賓果。小笨蛋!一個大小姐可是不會說出這種話的唷。再說……如果是其他男人的話,那要怎麼辦啊?討厭!”

“太好了……你們是情投意合呢。”

“喂,你是哪國的形容法?我們其實是半生不熟的狀態啦,要來比成語嗎?呵,如果你現在這麼閑的話,那我要好好地鞭打你,再給你灌點顯影劑,徹底糾正你的劣根性。”小愛露出潔白的牙齒咯咯大笑。

想到一個謎題終于解開,讓萌繪的愉快心情擴張了二十平方公分的版圖,感覺輕松到好像密度每立方公分只有五百公克一樣。

4

傍晚的時候,犀川從東山動物園回到學校,一聽到他的腳步聲和開門聲萌繪連忙沖向犀川的辦公室。

“老師,我們到頂樓去。”萌繪沒有把門關上,就急著說。

“西之園同學,請你記得敲門。”犀川站在書桌的里面。

“可是老師你不是才剛回來嗎?”

“這不成理由。”

“抱歉。”

“到頂樓上做什麼?”犀川站著一邊移動滑鼠,一邊看著螢幕。

“是沒什麼特別的事啦……”萌繪說完,便稍微低下頭,發現自己的鞋尖跟犀川的書桌中間隔著兩塊瓷磚。

“哦……”犀川低聲說,在椅子上坐下。“既然沒事,那去頂樓做什麼?”

“老師,好不好嘛?”

“好什麼?”

“就是去頂樓啊。”

“和你?”

“是呀。”

“我嗎?”

“是呀。”萌繪愈講愈覺得火大。

“還是不要好了。你看,從對面大樓看這里可以看得很清楚。萬一被曾我醫師目擊到的話,只會徒增麻煩而已。”

“被看到不少很好嗎?為什麼被看到就會有麻煩?我們難道有做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嗎?我倒滿想找機會讓那個醫生看一看我們。”

“你轉移話題了,我想知道的不是這個。請告訴我你的目的為何。”

“目的是……”萌繪看向天花板。

“現在才在想啊。”犀川露出微笑。

“想上去吹點風。”

“誰?”

“我們。”萌繪微笑說。

“哦……這樣啊。”

“老師。”

在上頂樓的途中,犀川回頭對走在後面的萌繪說。“西之園同學,你最近愈來愈幼稚了。”

此時的天色已經染成了一片紫紅的顏色,說要上來吹吹風,但頂樓的風是又大又冷。

“好冷喔……”犀川皺起眉頭,將雙手插入口袋里。從自己的房間拿來的有蓋型煙灰盒,就掛在他手插進去的那個口袋上。

“老師那麼晚回來,是你的不對喔。”

“你這是推卸責任的三次方。”犀川從口袋里掏出香煙點上。“到底有什麼事?是要談案子的事嗎?外頭很冷,要談就快一點。對了,你是要問跳電的事吧?”

“我已經不想再談那件案子了……”萌繪眯起雙眼走近犀川。

“你居然說出這麼嚇人的話……”犀川苦笑說:“你這麼說,對我而言是很大的威嚇呢。好冷喔……”

“要我幫你取暖嗎?老師。”

“我們是恒溫動物,進去房子里就會覺得暖和了。沒有理由待在這里吧?”犀川打了個噴嚏。“不行了……身體開始痛起來,都是昨天的關系……”

“金子同學跟我從高中一直到現在的好朋友,正在交往呢。”

“是喔。”

“真好。”

“什麼很好?”

“一切都很好……”

犀川慢條斯理地走向樓梯。

“我回去拿件外套再來。”

“不用了……”萌繪歎了口氣。“好了,我們下樓去吧。”

“嗯,就這樣吧!真是明智的決定。”犀川打開門,讓萌繪先進去。

“難道沒有什麼有趣的事嗎……”萌繪邊下樓梯,邊用悶悶不樂的表情小聲喃喃地說。

“那海驢和海狗的差別……”

“一點都不有趣好不好!那種我才不要,已經聽膩了。”

“請你把話聽完好嗎?”犀川表情嚴肅地說:“好吧,如果你猜對的話,我就明後天找一天帶你去動物園。”

“咦?要出謎題嗎?”

“是啊。”

“老師難道不知道在東山動物園約會的情侶,到最後都會分手的傳聞嗎?”

“那就算了。”

“不,沒關系。”萌繪連忙擠出微笑。“請告訴我問題吧。”

“海驢和海狗的差別是多少?”

“咦?多少……是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嘛……就是有多少的意思。”犀川說完後,忍俊不住地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