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有限與微小的面包 第八章 過度的恐慌(Panic)

(然而,思考與想法的道理自古存在。理論不啻水泥地或護欄,為了後世方便而已。)

01

犀川和萌繪回到五十五號別墅時是十二點十五分,恰好趕上午餐。牧野洋子和反町愛出來迎接他們。大伙兒並沒有在用餐時提起關于凶殺案的事。洋子和小愛開心地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萌繪在一旁附和,犀川則保持沉默。

吃完飯收拾餐桌時,門鈴作響,面有難色的芝池和鯉沼進門後直接坐在餐桌前,六人的餐桌剛好坐滿。牧野洋子問他們是否需要飲料,芝池婉轉拒絕。

“我們已成立搜查總部,派遣特搜隊前來協助,現在正大肆進行調查,”芝池苦笑地說:“塙總經理希望盡可能不要打擾犀川老師和西之園小姐,但事態緊急。”

“我了解。我們會盡量協助你們。”萌繪回答。

“我想應該不會再有其他怪事發生。當務之急是找到那名逃走的女性……”

“戴口罩的女性嗎?”犀川問。

“是的,她叫做志賀……一個月之前到職的臨時雇員。你們會提到虛擬空間的情況,那名女性就是為了……”

犀川抽起煙說:“她該不會叫做志賀多麻紀吧?”

“沒錯……”芝池瞪大眼睛看著犀川。“犀川老師,你認識這個人嗎?”

“她用了假名?”萌繪立刻明白犀川的意思。

“咦?請問……”芝池這回看向萌繪。

“什麼意思啊?”洋子問萌繪。

“那個人用了和真賀田四季類似的名字。”萌繪回答。

“對喔……”芝池點頭稱是。“她履曆上的地址跟其他數據都是假的,我大概也猜到她用的不是真名,原來如此啊。這個人應該和真賀田四季有關。”

“她就是真賀田四季嗎?”反町愛問。

“不,身材完全不一樣。”萌繪反駁。

“她為什麼冒名潛入研究室里呢?”一向不多話的鯉沼竟然發問。

“可能為了在虛擬現實的系統里動手腳,”萌繪回答,“所以我才會看得見那個黑色人體和真賀田博士。老師,我說得對嗎?”

“那個房間里的系統應該有類似受理外部事件的更新程序,”犀川吐著煙說:“事實上,也能從遠程操作,不太可能只是程序出問題,因為還要處理當時西之園在虛空間的狀態。”

“那麼會是在哪里操作的呢?”芝池問。

“有網絡的話,哪里都沒問題。”犀川回答。

“請問你們查過研究室其他的樓層嗎?有沒有疑似真賀田博士藏身的地點?”萌繪提問。“地下一共有四層,派人前去調查的結果還是無功而返,不過有個地方禁止進入。”

“在哪里?”萌繪問。

“地下四樓,”芝池回答,“據說事關企業機密,除非我們拿到搜索票,不然進不去。”

“大概多大一間?”

“我也不清楚,應該占了一半以上的樓面。”

萌繪聽完點頭說:“就是那里了。”

“你的意思是,真賀田四季在里面?”

“對。”萌繪點頭。“你們要盡快立刻派人去調查。”

芝池雙手交叉在胸前,念念有詞地說:“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擅自闖入又沒有結果的話……就麻煩了。”

“很可能已經不在那里了,”面無表情的犀川說:“也許昨晚以前都在那里,但現在卻有充分的理由離開,況且警方沒有全面封鎖研究室的出入口。”

“你說得對。如果是從往海邊方向的出口,凶殺案發生後就可以馬上逃走。這名叫做志賀多麻紀的女子就是從那里逃走。”

萌繪則持相反意見。她覺得真賀田博士料到警方不敢輕舉妄動。

“請問,凶手有藉助某些機器殺人嗎?”牧野洋子問:“凶手是用什麼方法殺了藤原副總經理呢?”

“目前尚未厘清事實,”芝池搖搖頭。“總之,現場沒有遺留類似的機器。雖然我們也一度懷疑過這種可能,但暫且排除在外。”

“我有一個最不可能的看法可以解釋機器不見的理由。”萌繪說。

“請說,”芝池點頭。“我們不會放掉任何線索……”

“有人將機器帶走了,”萌繪邊說邊看著犀川,他還是望著天花板。“當時一定有人在那里,不然那個人就是趁其他人移動到別的房間後再把機器處理掉。”

“塙總經理和加古先生一直留在現場,”芝池慎重地說:“事後我們也求證過該樓層別的員工,他們都表示沒看到有人經過走廊。所以就算機器遭到毀損,當時應該也不可能出現在案發現場以外的地方。”

“走廊盡頭的電梯呢?聽說僅限總經理搭乘。”萌繪問。

“那部電梯昨天就故障了,主電源一直沒開,這點已經確認無誤。”芝池回答。

“之前我搭的就是那部電梯,”萌繪說:“前天晚上,我搭著電梯抵達教堂,後來又下樓。”

“恐怕從那之後就故障了吧,”芝池對萌繪說:“可以確定的是電梯沒有運轉。當然,我們並沒有接獲任何人親眼證明沒人經過走廊,或許基于公司立場不便發表意見,況且走廊兩側玻璃帷幕的高度約在一般人的腰部以上,有人彎腰通過的話,室內的人根本看不兒外頭的狀況,更別說用爬的過去。但話說回來,我和鯉沼接到電話後,不到三分鍾就趕來了。”

“聯絡你們的是塙先生吧,窪川先生沒有在飯店大廳的電梯旁等候嗎?”萌繪說。

“窪川……對,就是他在大廳。”

“所以塙先生也聯絡了窪川先生。”萌繪思考著。窪川應該沒有回到研究室。那天用餐結束後,他是否一直待在飯店大廳呢?

“你們認為跟之前兩起案子有何關聯?”犀川問。

“真的沒有頭緒,”芝池搖著頭回答,“不過三起事件的凶手都極有可能藉助機械犯案,對機器操作也頗有心得,初步推測凶手為同一人或隸屬同一集團,無奈這些判斷仍還不足以對外公布。”總之,就是案情遲滯不前的意思。

“我們可以回家了嗎?”反町愛問。

“關于這一點……”芝池點點頭,眼神掃過四個人。“各位明天就可以離開,但這是體制外的處理方法。塙總經理強烈地要求我們警方讓各位離開,我們只能答應下來。”

“警方真是干脆,”犀川嘴角上揚。“對我們來說是再好不過了。”

“明天就回去……怎麼會這樣。”萌繪說。

萌繪從沒想過事情還未解決就打道回府,但她知道牧野洋子、反町愛,還有犀川老師都想回去。她咬著嘴唇不發一語。心想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塙總經理說這是按照西之園小姐的要求。”芝池補充了一句,站起身來。

鯉沼跟著站起來,結果兩個人什麼也沒問就離開別墅。他們的來意究竟是說明調查的進展,或是幫塙總經理傳話呢?

02

下午的時間意外地空閑。

“應該帶書來看的。”犀川說著,回到客廳沙發上休息,其他人留在餐桌旁聊天。其實出去散散步也無所謂,只是下午天氣轉涼,多云的天空有些風雨欲來的感覺。

“這附近沒什麼人煙耶,”反町愛看著窗外的街道說:“天氣一變糟,這里就有點荒涼。要不要緊啊……”

“什麼意思?”萌繪問。

“就是……”小愛回到餐桌前。“不是有什麼殺人魔之類的嗎?你們不會害怕喔?”

“不可能有那種東西啦。”洋子嗤之以鼻。“對了,先說好如果殺人魔真的出現,襲擊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其他兩個人要頭也不回地立刻逃走,免得事後互相怨恨。”

“虧你說得出口……”小愛目瞪口呆。“我愈來愈了解牧野是怎麼樣的人了,比萌繪還高招。”

“嗯,大概高那麼多吧。”萌繪伸手往上比劃著高度。

“我們現在得面對現實……”洋子轉著腦筋。“害怕的話,首先要把大門確實鎖好。”

“對喔。”小愛立刻站了起來。

“我鎖了。”萌繪說。

“後門呢?”小愛神色慌張。

“小愛,你真的很害怕喔?”萌繪認真地問:“後門我也鎖了。”

“晚上我們一起睡啦。”小愛說。

門鈴響起,反町愛倒抽一口氣,站著和萌繪及洋子對望。

“會是誰呢?”萌繪起身。

餐廳里的窗戶剛好與正門外側成一死角,三個人走到玄關旁的窗戶張望。發現三個男人站在欄杆外,但她們看錯了,三人之中其實有一個女人。

“啊!金子。”反町愛大叫。

“濱中耶!”洋子的音調比小愛還高。

她們連忙開門飛奔出去。

“國枝老師!”萌繪最先上前一步,把庭園前的柵欄打開。“太神奇了,就是犀川老師說的三個人。”

“我們三個人?”濱中深志說。他扛著一箱巨大行李,卻是三個人當中身形最嬌小的。“這樣也不錯啊,我們來對了。”

“你們怎麼知道我們在這里?”牧野洋子問。

“我們搭船到公園里的碼頭,請那里的人查的。”濱中回答。

萌繪面前穿著男用夾克的國枝桃子沒有吭聲。一旁的金子勇二永遠都是那件皮衣。反町愛靠了上去,但不知道是在觀察周圍環境,還是有其他原因,金子直盯著遠方看。

六個人走進屋里,犀川從客廳出來。

“嗨……”犀川睡眼惺忪地舉起手打招呼。

“校外教學取消了。”國枝桃子面無表情地說。

“這樣啊……”犀川點點頭。“可是你們一到,就跟校外教學沒兩樣了。”

“先休息一下,喝點飲料吧。”牧野洋子說:“請把行李提到二樓,選一間自己喜歡的房間。我們的行李還放在南側,等一下會討論房間該怎麼分配。”

洋子只要遇到人數多的情況,就變得架勢十足。

“喂,凶殺案怎麼樣?”濱中脫下外套問。他似乎因為突然進入溫暖的室內而滿臉通紅。“上飛機前看了一下電視,現在有其他進展嗎?你們看到尸體了嗎?”

“明明怕的要命又喜歡問。”洋子笑著。

“我超迷Nano Craft,在雜志上看過堝總經理和藤原副總經理。”

“所以你也知道‘Criterion’?”萌繪問。

“當然,”濱中困惑地看著萌繪。“這不是‘廢言’嘛。”

“‘廢言’?什麼意思?”萌繪不解。

“對不起,我會反省。”濱中噘起嘴低下頭。

“你有玩到最後一關嗎?”萌繪問。

“問我問我……”濱中非常開心。“只要跟那個游戲有關的都可以問我。”

“我不是在問了嗎?”萌繪笑著說。

“恩,先喝杯紅茶好嗎?還是咖啡?”洋子放大音量。“誰要喝紅茶?”說完,自己也舉起手。反町愛、金子勇二和濱中舉手,沒舉手的是犀川、國枝以及萌繪。

“少數服從多數。”犀川說。

“不用都喝一樣的啦,所以是四杯紅茶跟三杯咖啡咯,”洋子說著走進餐廳。“啊,小愛,過來幫我一下。”

反町愛走進餐廳,金子和濱中上樓。國枝此刻終于脫了夾克,提著行李跟犀川來到客廳。萌繪確認大門已經反鎖後,接著也進入客廳。

犀川坐在沙發上,國枝則站在窗邊眺望。

“國枝老師,您提早一天過來不要緊嗎?”萌繪問。

“就是因為不要緊才來的。”國枝頭也不回地說著。她就是這樣子的人。

從外表絕對看小出來國枝桃子今年三十二歲。結婚兩年,沒有小孩,國枝是原本的名字,萌繪不知道入籍後的她現在的姓氏有沒有更改。

“這里很不錯,對不對?”見到兩位老師不說話,萌繪率先發問。

“什麼?”國枝轉過身。

“我是說這間別墅。靠近海邊,而且船只直接可以從運河出海。”

“你是說便利就是好的意思啊。”國枝臉上依舊毫無表情。“我沒有特別喜歡海,對我來說都沒差。”

“西之園,這種話題最好就此打住。”犀川微笑點頭。

“這次又遇到什麼情況?”國枝斜倚著牆壁,雙手交叉在胸前。不久洋子就會叫客廳的人過去餐廳那邊,表示她坐下之後馬上又要站起來。依照國枝的個性,她絕對不會花費多余的力氣,所以才一直站著吧。

“嗯……你會主動問這種事,還真是稀奇耶。”犀川忍不住大聲說。

“老師,你對我好像有刻板印象。”國枝淡淡地說。

“你說得沒錯,我老早就想坦白對你說了。”犀川笑著。

“對他人有刻板印象是不智之舉。”

“我沒有多聰明唷。”犀川攤開手。“請問像國枝桃子這種人,為什麼會對這種事感興趣呢?”

“我並沒有特別好奇,而這件事也沒有令我感興趣的地方。”

“國枝老師……關于在這里發生的種種,我會慢慢告訴你們的。”萌繪開口了,“國枝老師,您也累了吧?快請坐。”

“比起歐洲公園,我覺得長崎市的街道還比較饒富趣味。西之園,明天我就找個時間好好介紹長崎吧?”國枝還是同一種姿勢。“不過跟你的畢業論文沒多大關系。”

“對喔,您的老家在這兒,”萌繪想起國枝桃子是長崎人。“師丈也是長崎人嗎?”快年底了,夫妻倆也許會回家過年,萌繪心想。

“他住奈良。”國枝說。

“咦,那新年的時候各過各的嗎?”

“原本就各過各的,也沒辦法吧。”國枝回答。

聽了這種回答,萌繪也只好點點頭。她暗自又想了一次國枝的說詞,卻仍想不出答腔的話。

“各位,飲料准備好了喔!”洋子的聲音。

03

時間來到四點十分。餐桌上除了七個杯子,另外有濱中深志跟金子勇二帶來的巧克力、餅干和洋芋片等零嘴。萌繪心想這兩個人雖然外型差距甚大,想法倒是一樣細心。

萌繪大致說明了事情經過,牧野洋子和反町愛則在一旁補充。兩名男學生與兩名教師靜靜地聽三個女生說話,和平常在學校的討論會沒兩樣。

萌繪說明著案情並拿紙筆描繪發生凶殺案的教堂。Nano Craft二十四樓的房間,以及位在飯店地下層研究室的虛擬現實實驗室的簡單配置圖,如果現在再配上投影機或幻燈片,簡直就是真材實料的學校討論會。

“大概就是這樣了吧。”洋子說。

“嗯……”萌繪看著天花板思考。“啊,濱中,你得告訴我們‘Criterion’最後一關的情形。”

“這跟游戲有什麼關系?”濱中反問。

針對這點,萌繪再度從頭解釋,其實就是犀川副教授在橫濱聽到儀同世津子描述的游戲場景:最後一關的場景、彈簧和瀑布,還有其他像是謎語的句子。

“彈簧和瀑布和你所說的第二起凶殺案有關喔。”濱中說。

“這個犀川老師已經解開謎底了,”萌繪看著犀川,他正在抽煙。

“啊?”濱中大叫。“太強了!真的嗎?我都不知道啊。全日本的人都解不開這個謎耶。哇……那是什麼意思?一般人不會知道的吧。”

“真賀田四季博士將訊息置入游戲中,等待知道的人發覺,而她等的人就是犀川老師。”萌繪說。

三年半前,濱中深志也參訪過位于妃真加島上的真賀田研究室,當時濱中碩一、犀川、國枝以及仍是大一的萌繪,四個人在島上親身會見了真賀田四季,但或許只有犀川和萌繪兩個人記得博士的臉孔。

“其實想要闖到最後一關並不難,有趣的在于跟伙伴間的對話。可是,最後的情況的確有點沒頭沒腦。嗯,玩過的人都會懷疑那樣到底算不算過關了吧,所以應該有很多人會玩好幾次。”

“那你就這樣沒有真正解開游戲謎題而不了了之嗎?”萌繪問。“對啊,大家都是這樣。個性追根究底的人鐵定會打電話到Nano Craft問清楚。”

“打電話過去也沒用,”萌繪解釋,“因為Nano Craft的員工也不知道。”

“所以現在是什麼情形?”小愛問。

“只有解開謎題的人,才有資格前往下一關。”安靜聆聽的金子勇二開口說道:“犀川老師和西之園正來到下一個關卡。”

“嗯……”萌繪點頭。“你說的沒錯。老師和我雖然沒玩過游戲,卻好像可以繼續玩下去。”

“歐洲公園本身就是一個游戲的世界?”濱中看著窗外問:“難怪會有龍之類的東西啊……”

“濱中,不要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行不行,”洋子說:“明明一點道理也沒有。”

“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地下研究室根本就是一個‘dungeon’嘛。”

“‘dungeon’?”萌繪皺著眉頭重複濱中說出的話。

“就是地牢的意思。RPG游戲當中的地牢到處是危險通道,還會不時跑出魔怪。”

“魔怪?”萌繪又不懂了,“是什麼東西?”

“西之園,你沒玩過喔?”濱中一臉不可置信。

“嗯。”

“原來如此……”濱中點點頭繼續解釋,“角色扮演游戲的場景絕大部分是中世紀的街道,在那里籌備武器,尋找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去地牢冒險及打倒魔怪,一步步前進到最後關卡。”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你問我為什麼……我也……總之會遇到好事就對了,例如美麗的公主沉睡在地牢最深處。”

“魔怪會攻擊你嗎?”

“幾乎都會。當然也可以攻擊它們以獲取武器、錢幣或經驗值之類的。”

“怎麼好像強盜一樣。”萌繪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是有那麼一點啦……不過為了正義,沒辦法咯。”

“萌繪選到的伙伴就是我跟小愛啊。”洋子說。

“可是,我們沒遇到魔怪喔。”小愛撐著臉頰。“啊,該不會就是我見到的那條龍吧?”

“我們現在說的是不是跟案情無關啊?”濱中雙手交握胸前。“兩位老師,你們的看法呢?”

“你們繼續吧,”國枝吃著餅干回答,“我跟犀川老師會挑重點聽的。”

看來很疲倦的犀川眯起眼睛,沒作聲只微微點頭。

“當然有關。”萌繪回答濱中。

“我的意思是這個游戲跟凶殺案有什麼關系,”濱中看著萌繪。“莫非那些被害人也是其中的角色?因為生命值過低才被踢出去。”

“多人游戲啊。”洋子說。

“這麼說來所有來到公園的人都是游戲里的一員,再放大來看,社會就是一場游戲。”金子低聲地說。這般沉重的發言,讓場面沉默了數秒。

“不錯的意見。”國枝桃子說。

“意見沒有好壞之分吧。”犀川說。

“我修正,我的意思是他的話很接近我的想法。”國枝馬上改口。

“我認為太瘋狂了,”牧野洋子神情嚴肅。“把殺人當成游戲,就算游戲結束,受害者也不會得救啊。凶手會不會認為警方也奈何不了他?”

“警方現在的確抓不到人啊,”金子語氣生硬地說:“為什麼不知道凶手是誰呢?因為他們只懂得科學辦案。”

“即使限定范圍,也很難掌握對象吧,”萌繪回答,“Nano Craft里一定有人與真賀田四季博士接觸頻繁,有使用計算機的權限,並對公司內部的事情了如指掌。我想符合條件的人並不多,如果真的是公司里的員工所為,在任何地點留下指紋都不奇怪,何況警方還沒握有決定性的證據,也尚未找到逃跑的女性。”

“反正明天就要回去了……先打電話到航空公司訂位才是上策。”國枝桃子說。

“很棒的意見。”犀川小聲地說。

“犀川老師,意見沒有好壞之分。”國枝看著犀川。

“你的話接近我的想法。”犀川說著,點燃香煙。

04

島田文子造訪的時候,天色已暗。萌繪一開門,島田便作了二十度的鞠躬。鋪棉外套使纖細的島田看起來特別明顯。

“我住在這個區塊的最前面,”島田指著西邊的一角。“最近快搬家了。”

“在東京找工作的情況怎麼樣?”萌繪請島田進屋時間。

“沒公司響應啊。我太老了,”島田文子脫下外套。“里面很熱鬧耶,你們學校的人嗎?”

“嗯,犀川老師也在。”

“真的!哇,那我要出去再重來一次。”文子回到門口。

“島田小姐。”犀川打開餐廳的門,探出頭來。

“犀川老師好久不見,”她轉了一個彎,向犀川打招呼。“抱歉,突然來拜訪。”

“你真客套啊,”犀川微笑。“其實我也差不多啦。”

島田文子四肢僵硬地走進餐廳,金子勇二和反町愛正在廚房准備晚餐;濱中、洋子和國枝桃子待在二樓,目前只有犀川一個人坐在餐桌前。萌繪請島田入座,然後坐在犀川隔壁。

“我一個小時前才回來。打電話回公司才知道你們在這兒。我在電視上看到副總經理的事,嚇了我一跳。”文子看著萌繪說:“那里應該一片混亂吧。為什麼我老遇上這種事。”

“我遇到的次數更頻繁吧,”萌繪聳聳肩。“你聽說了新莊小姐和松本先生的事嗎?”

“咦?什麼事?”文子反問。

萌繪將前天發生的事情告訴島田文子;途中,島田捂著嘴,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我不認識松本……新莊小姐的話,我跟她說了不少次話。”待萌繪結束,文子接著說。

“聽說你離職之後,松本先生就來接替你的位子。”萌繪觀察文子臉上的表情。

“真的假的,”文子的眼睛愈張愈大。“如果我還一直待在那兒,被殺的不就是我咯?”

“不,我想不是這樣,”萌繪向文子投以一抹微笑。“島田小姐,你清楚研究室里的虛擬實境系統嗎?”

“嗯……我幾乎負責所有影像輸出的工作,”文子點點頭。“至于輸入還有硬件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你認識加古先生嗎?”萌繪問。

“當然認識,他就是負責輸入的人,原先待在計測器的相關小組,最近才調來的,硬件的部分則由專攻電機的伙伴主導。”

萌繪說起自己在虛擬現實的實驗室中看見的事情。

“我在藤原先生的身體里看見黑色的人體拿著刀朝他的背後刺進去,”萌繪又想起這段不可思議的經曆。“任何人都能更改島田小姐寫的程序對嗎?”

“嗯,應該吧。雖然問題出在資料本身,不過頭盔中的影像無法顯示在屏幕上的確很怪,除非有人修改部分程序。”

“誰最有可能做出這種事?”萌繪發問。


“都有可能啊,”島田文子回答,“只要是研究室里的任何一個人。雖然有訪問權限,但要破壞也很容易;將修飾程序插入計算機,接著把指定的數據置入封包,就會出現影像了。”

“研究室的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有虛擬現實的輸入系統,就是裝在藤原先生和西之園身上的機器?”犀川首次提問。

“沒有,”文子搖搖頭。“那兩套也是不久前完成的系統;我還在的時候,只有很簡陋的人體數位板(注:數字板(disgitizer),一種低速輸入設備,可將圖形或圖像數據變換為數字計算機所需要的二進制數值輸入。)而已。”

島田口中的人體數字板,應該就是裝置的名稱,是實時計測人體動作的設備。

“如果除了人體數字板以外再也沒有其他類似的系統,黑色人體怎麼會動呢?”犀川說。

“技術上來說只要有軟件就能重現人體的律動,在虛空間里操作人偶一點也不困難,可以用鍵盤或游戲杆進行簡單的指令。”

“像人一樣會動嗎?”萌繪問。

“嗯,”文子點頭。“之前就有這方面的技術了……”

“所以,在任何地方操作都不是問題?”犀川又問。

“當然。只要連上網絡並確保聯機質量就可以了,但不管怎麼說,仍須取得整個系統的資訊,了解系統驅動的順序、數據格式,以及會運用到的軟件。我也得花上一個星期的時間才能上手。”

“有沒有人比你還快呢?”萌繪問。

“沒有吧。”文子否認。

“真賀田博士呢?”萌繪不肯死心。

“她大概……一到兩個小時就夠了。”文子回答。

“大概有幾個人懂得怎麼操作?”犀川問:“能逃過眾人的注意操作系統的人並不多吧?”

“塙總經理跟藤原副總經理應該有辦法,”文子回答,“加古……他可能不太行。”

“藤原先生也會寫程序喔?”

“他可厲害呢,”文子微笑。“看不出來對吧?”

“不是,因為藤原先生曾說塙先生負責開發程序,他負責營運。”

“這應該是最近的情況。那兩個人在學生時代就是出了名的計算機黑客,游戲軟件反倒是藤原副總經理的強項喔,常待在虛擬現實體驗室的人也是他。”

“沒錯,當時的確是藤原先生主動跟我提起的。”萌繪點點頭。

“話說回來,到底怎麼能把真的刀子刺進副總經理的背後啊?紅色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不是嗎?”

“我認為是某種裝置,”萌繪回答,“例如能握住刀子的機械手臂……你有沒有想到什麼?”

“你說的是自動遙控裝置?”文子皺起眉。“也不是不行啦……這兩、三年陸陸續續有非常小型的遙控裝置問世,總之有錢好辦事啊。不過這類的軟件更新不易,對你們這些被實驗者比較麻煩。”

“西之園,你握得住那把刀是嗎?”犀川說。

“對。”萌繪點頭。

“沒錯,就是這個,”島田文子看著犀川,露出滿意的笑容。“輸入計算機處理過數據的最好證據。那部系統在啟動的時候,計算機處理後的數據會從主機移轉至隨機存取內存里,不過還是可以將數據輸入主機。”

“跟修改程序的動作一樣嗎?”犀川說。

“你說的沒錯,不過……”島田文子焦躁似地搖晃身體。“這……很難解釋,總之就是主記憶體屬于別的操作系統,保護地滴水不漏。你記得嗎?我說的就是‘RedMagic’啦。”

“‘Redmagic’?”萌繪複誦著。

那就是統整真賀田研究室的操作系統。由真賀田四季自行開發的這套系統,和UNIX相比更多了一層安全機制。

“Nano Craft采用的是連真賀田研究室也沒使用的‘RedMagic’第六版,但研究室里不是每個單位都用這套系統。至于虛擬實境體驗室里的圖像處理使用的是三台能並行存取的機器,其中一台主要放置的正是‘RedMagic’。其實那是為了能處理對話上的語句或聲音才引進的,如果要利用這套系統進行虛空間的實體裝置操作……應該沒辦法耶。西之園,你跟虛空間里的酒保說過話嗎?”

“能不能更具體說明?”萌繪對文子使用的專有名詞感到困惑。“跟‘RedMagic’有什麼差別呢?”

“簡單地說……”文子想了一會兒。“在虛空間能感受反作用力是由于‘RedNagic’的關系。所以你才能摸到球杆、玻璃杯,還有那把刀子。”

“這些都是‘RedMagic’系統原有的數據嗎?”萌繪慎重起見地問。

“對,其中的數據量非常龐大,全是最近才輸入的,一切都由‘RedMagic’管理。所以我才說改寫起來很費事,加上‘RedMagic’會儲存修改記錄,瞞不了人。”

“所以系統會知道誰把刀子帶入虛空間里咯?”萌繪問。

“就是這樣,”島田文子微笑。“即便是抹去數據,系統也會詳細記錄某月某日某人在什麼地方用何種方法消去數據。”

“換句話說,不可能任意將虛擬的刀子帶走?”

“沒錯,”文子點頭。“我想稍微調查一下就知道是誰把刀子帶進虛空間。”

“那個人就是凶手……”萌繪看著犀川。

“不一定,不過……至少是其中一名凶手。”犀川面無表情地說。

“警方會知道這些事嗎?”萌繪問。

“不知道吧,”文子搖頭。“會注意到的大概只有塙總經理,再不然就是……”

“說不定塙先生也還沒想到,”萌繪說:“要不要聯絡他呢?不……我們直接去查好嗎?”

“去哪里?”文子睜大眼睛盯住萌繪。

“島田小姐家里不能聯機到‘RedMagic’嗎?”

“不行,一定要進研究室里才可以。”

“研究室啊……”萌繪抬頭看著天花板。

05

島田文子加入後一共八個人,晚餐時相當熱鬧。

芝池一度打電話來,內容多半是調查沒有斬獲。之後窪川也打來確認大家有沒有其他的需要。

牧野洋子、反町愛和金子勇二准備的晚餐豐富又多樣,看起來十分豪華;除了炸雞肉串、洋蔥湯、意大利面、色拉,竟然還有一道日式涼面。桌上布滿餐盤,大伙兒拿起啤酒干杯,平常滴酒不沾的犀川也倒了半杯啤酒。

“我們這樣真的好嗎?”島田文子故作嚴肅,惹來全場大笑,除了國枝桃子。

“每天就是這句話讓我清醒的。”國枝嘴角微微上揚。萌繪知道那就是她正在笑的表情,而且還開了玩笑。

“為了什麼活著的意思嗎?”洋子問國枝。

“為了面包。”國枝回答。

“對對對!”因為喝酒而滿臉通紅的濱中大叫,聲音比女生還高。“‘Criterionj里有出現過。”他想了想,接著說:“最後的句子好像是’汝等受選者,在此跪下,受我父之一片面包吧……‘。”

“我也聽過這句話。”犀川低語。

“面包?”反町愛手中拿著法國面包,一臉疑惑。“活著’不是‘為了面包我還能理解……”

“好佛家的說法唷。為了吃而存在,很單純啊。很有禪意對不對?”

“不懂就不要說,”濱中皺起眉頭。“聽起來是不錯,但完全不懂什麼意思啊。都已經來到最後一關,拿到的卻只有一片面包,怎麼可能高興。費盡千辛萬苦,結果沒有美麗的公主也沒有寶藏,只會覺得這個游戲到底在搞什麼。”

“與其拯救到公主或拿到寶物,思考游戲本身的價值更具意義。”國枝笑了笑。

“人類要懂得克制欲望。”洋子補充。

“要是能克制就好了……”濱中不服氣地說。

“濱中,我覺得你很容易就克制得了啊。”洋子說。

“什麼意思?”

晚餐告一段落,眾人拿著還沒吃完的料理移動到客廳,脫下鞋子坐在地毯上繼續聊天。晚上八點的時候,萌繪突然發現犀川靠在窗邊沙發上睡著了。

之後,金子和濱中回到廚房整理,留在客廳里交談的只剩下五個女人,而犀川還沒睡醒。

一個小時前萌繪就停止繼續喝酒,酒也醒了,時間來到九點。

“島田小姐,你還進得去研究室嗎?”萌繪看著一旁的島田文子,小聲地問。

“我已經不是那里的人了。”文子回答。

“沒辦法啊……”

“不過,出入控管的系統是我寫的。”

“所以進得去咯?”

“可以喔。”

“我想現在就去。”萌繪的音量更小了。

“現在?”文子大聲起來。

“你們在說什麼?”洋子朝她們的方向看。她與反町愛和國枝桃子正在討論別的事。

“沒事,”萌繪站起來說著。“島田小姐,請你過來一下。”她把島田文子叫到窗邊。

“剛才你說到留在’RedMagic‘里的紀錄……我想去查查看,”萌繪悄悄對文子說:“島田小姐之前在所里應該有很多熟人對嗎?”

“是這樣沒錯,”島田面有難色。“我不太想過去耶。”

“我會請犀川老師一起去,”萌繪看著沙發上沉沉睡去的犀川。

“喔。”文子也望向犀川,好像覺得他跟著去也派不上用場。

“我只是想知道程序更改的紀錄。”萌繪慫恿著。

“這樣啊……”文子眺望窗外。

黑暗的運河,顯得對岸街燈更加閃爍。一到了晚上,無論是歐洲公園的景致或是日本的風貌,都如出一轍。

“拜托你。”

“好吧。”島田終于答應。

“喂,你們在那里偷偷摸摸地做什麼啊?真不光明磊落。”牧野洋子說。

“等一下我跟島田小姐還有犀川老師要回飯店一趟。”萌繪解釋。

“等一下就去?為什麼?”洋子露出驚訝的表情。

反町愛和國枝桃子不約而同看過來。

“明天就要回家了……”萌繪思索著理由。“總之一定要今天晚上做才行。這個,就是……我有件事想弄清楚……”

“你們要去研究室?”國枝桃子問。

“是的,”萌繪點頭。“只有我跟島田小姐去,有點怕怕的,所以會找犀川老師一起。”

“金子也一起去好了?”洋子說:“反正犀川老師一定會去吧?”

“嗯,可是如果金子也一起來的話,就變成你們會害怕了不是?”萌繪回答。

“啊,也是,”洋子這才意會過來。“金子和濱中是本別墅的保衛者呀。”

“大家一起去呢?”反町愛說:“一起去嘛。”

“車子容納不了那麼多人。”萌繪回答。

“要坐犀川老師的車啊……”洋子念念有詞。

沒人吭聲,看來是默許了。萌繪叫醒沙發上的犀川。

“嗯?怎麼了?”犀川打著哈欠。“你們都要去睡了嗎?”

“老師,我決定去研究室調查一下事情。”萌繪站在犀川面前說。

“你決定?”

“去看’RedMagic‘里留下的紀錄。”

“你要怎麼進去?聯絡好了嗎?”犀川眯起眼睛,抬頭看萌繪。

“島田小姐說她可以帶我們進去。”

“未經允許就直接進去?”

“如果我聯絡研究室的人,凶手可能會發覺我們的行動。”

“凶手是誰啊?”犀川說著抽起煙。

“雖然我還不確定,但絕對是Nano Craft里的某個人。”

犀川吐著煙,頓了一下回答:“好吧。”

對于犀川出乎意料的爽快答應,萌繪竟感到有些掃興。犀川看看手表,起身穿好掛在沙發上的外套。

“國枝他們留在這里,應該就沒問題了,”犀川說:“我想不會有什麼事……不過你們還是注意一下門窗有沒有關好。”

06

室外十分寒冷。車子後座是島田文子,萌繪則坐在副駕駛座。車行至橋面上,看得見遠處歐洲公園的點點燈火。

“車子只能停在停車場吧?”犀川看著前方說。

“不要緊,”島田文子身體前傾。“就跟警衛說我們要去研究室,他們應該還記得我的樣子。”

果然沒錯。一般游客出入的門已經關閉,犀川將車子停在員工專用入口處,文子下車跟警衛交涉,萌繪站在車旁等候。文子返回後不久,車子前面的橫杆應聲往上,犀川便將車子開進園區里。犀川駕駛的自用車和園內複古的車輛擦身而過,仍有零星的游客走在路旁。

左邊運河另一側的風車已打上燈光,晚上的樣子更像玩具。步道上鵝黃色的街燈一路往前延伸。過了橋,車子進入鬧區,輪胎碰撞凹凸不平的路面發出低沉聲響,來到教堂所在的廣場。

“還有那麼多警察呀。”犀川看著前方。

教堂和飯店間的路上,和中午一樣停著警車、轎車和箱型車,全部加起來約十輛左右,還有警察守在飯店門口。

“請往碼頭方向開。”文子對犀川說。

車子沿著廣場北側的道路前進,跨過橋就看得見海。

三個人下車後將車子停在路邊。冷風從海的方向陣陣吹拂而來。

“就是那棟。”文子說。

“我也是從那里進入研究室。”犀川應答著。

犀川之前和塙香奈芽從那里下去研究室。萌繪則是第一次知道有這樣的出入口。幾乎沒人在附近走動。建築物里的居酒屋仍營業中,萌繪直覺地認為牧野洋子和反町愛就在此處遇到松本卓哉。當時松本剛好從研究室出來,直接進到店里。

接下來的景象令萌繪嘖嘖稱奇,一扇門之後彷佛通往未來的水泥通道,不停往下的階梯,接著是素面的門,島田文子拿出身上的通行證打開門,三個人最後停在玻璃門前,島田按著門前的操作盤。

“其實這是去年的證件,”文子回過頭。“但還能用。至于最後這一道門,為了在緊急事故的時候便于逃生,基本上是設計成可開啟的,誰叫這些系統程序都是我寫的呢。”

“可是會留下記錄吧?”萌繪問。

“沒人會去注意啦,”文子說完,打開玻璃門。“而且系統會直接跳過你跟犀川老師。”

“昨天我用了朋友的名字進來,能幫我消去紀錄嗎?”犀川說:“這里用的也是’RedMagic‘嗎?”

“沒問題。”文子又按下了幾個符號。“這套系統很笨的。”

三個人走在隧道似的通道上。

“我們現在在海底。”萌繪說。

轉角處有部電梯,門開啟,三個人走了進去。電梯向下移動。

“咦?還要往下嗎?”犀川問。

“嗯,再下去就是地下四樓。”

換句話說,搭乘電梯的地方剛好位在地下三樓和四樓之間,感覺上兩層樓相隔稍遠,地下四樓的天花板比較高。

“應該有警察。”島田文子回頭。

“裝成職員的樣子就好。”犀川說。

電梯門開啟,果然有兩名警察守在門口,三個人微微點頭致意後步出電梯,警察沒有叫住他們。

雖然這層樓跟昨晚見到的地方格局一樣,但筆直走道兩旁的玻璃帷幕只到路的中段,也沒看到應當出現在中間的電梯門,一下子就走到了通道盡頭。

島田文子進入接近盡頭的左手邊房間,萌繪走近一看,原來轉了彎之後還有路。萌繪毫不遲疑地跟著文子來到辦公室模樣的房間,犀川也隨後跟上。狹長的房間里燈火通明,里面坐著三個年輕男人,見到島田文子都嚇了一跳。

“有點事想拜托你們。”文子舉手打了招呼,走上前去和三個男人交談起來,犀川和萌繪站在門口附近等候。

07

“我坦白告訴他們是為了這次的事件才進來查點東西。”島田文子回到門口對萌繪和犀川說。

三個人走進低矮隔板圍成的一角,坐在折疊椅上。桌上並列著四台屏幕,文子坐在靠右側的兩台屏幕前面。按下啟動鈕,傳來硬盤風扇的運轉聲。

“我看看……不知道系統還記不記得我,”文子喜形于色地敲打著鍵盤,綠色的文字從屏幕下方往上移動,接著出現紅色的“Red Magic”字樣。

島田文子喃喃自語,雙手一面在鍵盤上游移;她不時用手推推眼鏡,不然就是歪頭盯著螢幕。屏幕曾一度變成Windows操作環境,島田文子在對話框鍵入密碼。一瞬間,屏幕上跳出大大小小的窗口。

“就是這里,”文子說著,右手移動鼠標。“嗯……”她在檢索窗口打了幾個數字,水平卷動的資料頓時停止。

“找到了,”她小聲地說:“嗯……四天前啊……”

“刀子的資料嗎?”萌繪站起來看著屏幕。

“等等,還在確認,”島田文子繼續移動鼠標。屏幕上出現新的圖標,文子選取了部分檔案,拖曳至圖示里。

突然,畫面中央出現了一個小窗口,描繪出刀子的立體影像。文子動了動鼠標,刀子也跟著轉動,能從各種角度觀看。

“我看到的就是這把刀,一定沒錯。”萌繪回答,感到自己心跳加快。

萌繪轉過身,只見犀川坐在位子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屏幕。

島田文子回到另一個窗口,點選其中一行。

“四天前下午一點輸入的,沒有修改,輸入的人……”島田文子用鼠標移動滾動條。“叫做SIK。”

“SIK?”萌繪目不轉睛地盯住屏幕,上面清清楚楚寫著“SIK”三個字。

“終端在……研究所內……會在哪里呢?”文字又開始搜索。文子打開另外的窗口,中央出現用粉紅色標注的字體。

“只寫pansy(三色堇),在哪里啊……”文子站起來大聲叫嚷。“喂!Gamon你過來一下。”

一名肥眫的男人走進來。

“你知道pansy這個終端在哪里嗎?”文子問他。

“pansy?我怎麼知道。”名叫Gamon的男人回答。

“你不是很清楚嗎?”文子問。

“是很清楚啊。”

“你看,pansy的終端在所里喔,”文子指著屏幕。“是不是這樣?”

肥胖男人貼近屏幕。

“真是怪了……”他嘟起嘴。“大概不在我的管轄范圍內吧。IP地址多少?”

文子移動滾動條,Gamon在一旁看著。

“二五四嗎?有人擅自使用啊。”

“這是’RedMagic‘,未經許可是不可能存取的。”文子說。

“也是,”他說完頭縮了回去。“這跟事件有什麼關聯?”

“沒什麼,”文子回答,“謝啦。”

“島田,你為什麼辭職不干啦?”Gamon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接替你上任的那個人根本就是個笨蛋,搞得我也不想做了。”

“接替我的那個人……”島田回頭看著Gamon,又看看萌繪。

“松本卓哉嗎?”萌繪問。

“啊,對……”Gamon說完,突然面有難色地邊說邊離開。“你可別告訴別人喔。不過,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實啦。島田,你回來啦。”

“我又不是自己想辭職的,”島田文子站起來。“我是被迫的。”

“真的?”Gamon非常驚訝。“是這樣啊?”

“我沒騙你,”文子點點頭。“最近在找工作,煩都煩死了。”

“請問,松本先生呢?”萌繪見Gamon的態度有點奇怪,想再確認一次。

“他到國外出差了。”Gamon很不自然地回答。

08

牧野洋子和反町愛並坐在餐桌一側,對面則是金子勇二與濱中深志。四個人喝著啤酒。二樓傳來國枝桃子下樓的腳步聲。洋子回過頭看見國枝自門口出現。

“我去慢跑。”穿著一身運動服的國枝桃子開口。

“慢跑?現在就要去了嗎?”洋子高聲應答。

“嗯,最近有點缺乏運動……記得把門鎖好,我四十五分後就回來。”國枝說完便消失在門口。

“啊,老師!”洋子慌慌張張地沖出去,而國枝已經打開門。

“老師……這種時間,您一個人出去沒關系嗎?”

“我跑得很快。”國枝面無表情。

“問題不在這里……”

不等洋子回答,國枝已經穿過圍牆門,沿著昏暗的運河跑去。洋子無可奈何,她看看手表已經晚上十一點了,然後鎖上門。

“國枝老師竟然出去慢跑。現在變成四個人,還真有點不安啊。”濱中站在洋子身後說。

“我是個膽小鬼。”洋子小聲地說。這句話不是刻意說給學長聽,其實也沒人聽見。原來是喝醉了呀,洋子在心中自我辯解。

“這個老師也怪怪的,”反町愛回到餐廳繼續喝啤酒。“猜不透她下一步要做什麼,你們說對不對?”

“你說什麼?”洋子坐回椅子上問。

“濱中,你是專程來找牧野的吧?”小愛說。

“不,不是這樣……”濱中苦笑。

“這家伙是特地來找我的喔,”小愛指指金子。“可是……國枝老師的目標是誰呢?犀川老師嗎?”

“國枝老師早就結婚了。”金子抽起煙。“別再聊這些有的沒的。l


“是嗎?”小愛一臉正經。“萌繪已經遍體鱗傷了,我可不允許,堅決反對。”

“她在說什麼啊?濱中,你有聽懂嗎?”金子說。

“不懂,”濱中笑了出來。“反町,你醉咯?”

“開什麼玩笑,”小愛搖了一下頭。“我還希望能喝醉……根本就沒醉倒過。哈哈,我是喝愈多愈清醒啦。啊,好熱,空調都沒用喔?”

“把窗戶打開好了,屋子里都是煙味。”洋子站起來。

牧野洋子稍微推開窗戶。冰冷的空氣迎面而來,舒服多了。此時她聽見一陣引擎聲。洋子起初以為是重型機車。

“會是船嗎?汽艇?”洋子探出身子四處張望,原來是游艇經過運河。

“快來看,那不是我們搭過的那艘嗎?”洋子伸手喚著其他人。她看到游艇側面有明顯的船頂造型,跟新莊久美子在機場迎接她們到歐洲公園的游艇相當類似。

反町愛行進緩慢地走向窗口,等她往窗外看時,運河上已看不見游艇的蹤跡。

“汽艇嗎?”濱中坐在桌前問。

“我出去看看。”洋子說完便往餐廳外走,其他三個人也跟了上去。大伙兒急忙穿上放在客廳的外套,走出屋外。推開圍牆門,橫越馬路站在運河沿岸欄杆前。

游艇就在左手邊的方向,似乎正慢慢變換方向,往船埠前進。

“是同一艘嗎……我看不出來。這附近多的是同款的游艇吧。”反町愛說。

四周渺無人煙,游艇船埠附近的路旁也只停了一輛車。放眼望去一整排別墅只有這棟五十五號亮著燈。街燈的光線映照在步道和運河之間。

“好可怕……好像沒其他人住在附近。”小愛靠近金子。“隔壁棟也沒人。”

“旅游淡季的關系吧。”金子說。

洋子聽著兩個人的對話,眼神沒離開過游艇的方向。游艇倒退駛入船埠,里頭的燈亮了起來,人影幢幢,好像只百一個人。

“國枝老師往哪個方向跑?”濱中間洋子。

“那邊。”洋子往後指,剛好跟游艇反方向。

“喂,我們回去了好不好?”反町愛說:“現在也看不見星星。”

“那個人想做什麼?”洋子盯著游艇喃喃自語。

人影從游艇跳上船埠。他橫過馬路,走到停住附近的車前,從車內拖出一袋東西,又返回游艇。那個人走到船埠時發出碰撞聲。雖然四個人在五十公尺以外的地方觀看,卻很清楚地聽見聲響。因為只有街燈和游艇透出來的光線,看不清楚那個人在搬運什麼。

“出海釣魚嗎?”金子看著說。

“啊,所以他拿的是釣魚冰箱。”洋子點點頭。

“這種時候去釣魚?”小愛問:“釣客都是這樣的喔?”

“要去比較遠的地方釣吧。”濱中說。

那個人來到明亮處,被拖著的東西外表是黑色的袋子,他大概是要把東西搬上游艇。穿著深色外套的人身材修長,不知道是男是女。

“我們到那邊看一下吧。”濱中說著開始前進。

“真難得耶,”洋子快步跟上並回過頭。“金子,你跟小愛先回去吧,門沒鎖。”

留下金子勇二和反町愛,牧野洋子跟著濱中深志慢慢接近游艇。結果,兩個人才走到一半,站在船埠的人抬起頭,往他們的方向看來。

“那個人帶著口罩……”洋了停在原地,不由自主地說。

她緊緊抓住濱中的手臂,這時濱中也往後退了一步。對方好像已經注意到洋子他們,左顧右盼後慌亂地將船繩丟開,跳上船後游艇發出陣陣引擎聲並往後退。

黑色的袋子還留在原處。洋子和濱中小心翼翼地靠近,其實是洋子推著濱中走。

游艇換了個位置,逆著來時的方向前進,引擎聲愈來愈大,船身後面濺出水花。眼看游艇加快速度駛離,漆黑的河面上留下一道白色的水花。聲音漸行漸遠。他們立刻快步走下階梯來到船埠,發現袋子里的東西其實十分龐大,約有一個人這麼大、長長扁扁的。

“為什麼丟在這里?”洋子說。

濱中沒有回答。兩個人慢慢逼近黑色袋子。船埠晃動著,兩個人的腳步也跟著不穩,像喝醉了一樣。洋子雙手緊握濱中的手腕。

“那是什麼?”她問。

“我怎麼知道!”濱中回答的聲音極高分貝。

游艇駛向出海口,幾乎隱沒在對岸小島的陰影中。隱約還聽見游艇傳來的聲音。

“是不是因為我們過來,那個人才逃走的?”

“為什麼要逃?”濱中愣在原地。

“我怎麼知道。”洋子說完仍繼續推著濱中前進。

“牧野,我們回去吧。”濱中回頭看她。兩個人面對面互相推擠起來。

“那個到底是什麼東西?”洋子大喊,“濱中,你給我過去看看。”

“我不要。你不要理它就好啦。”

“可是……”

“趕快離開這里啦,等老師回來再說嘛。”

“不行!現在就去看。”

“為什麼……”

洋子放開濱中的手。

“算了,我自己去。”洋子往黑色袋子移動。

“牧野!”濱中拉住她的外套。

“放開我。”

“我去,”濱中說著上前一步。“我去看。”他倒抽一口氣。“真是夠了……西之園、牧野以及國枝老師……為什麼我身邊都是這種女人啊?啊,我受夠了。”他走向黑色袋子。蹲在袋子前面胡亂扯開繩子。“為什麼……我非得大老遠跑到長崎做這種事不可?為什麼我會在這里,簡直瘋了……”解開繩子,濱中掀開黑色袋子。

“啊!”他往後退跌坐下去。

洋子發出一聲慘叫,撲向濱中。兩個人連滾帶爬地往後逃,大聲呼叫。

09

“到國外出差?”萌繪重複了一次。

“對。”Gamon用無神的雙眼打量萌繪,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你是誰啊?”

“我是塙總經理的朋友,敝姓西之園。請問……松本卓哉出差這件事……”

“我是岩門,大家都直接叫我Gamon”他慢條斯理地伸出手。

“松本被殺了。”萌繪握住他的手說。

“被殺了?”仍是笑盈盈的Gamon望向島田文子和犀川。“這小女孩是不是怪怪的?”

“請問松本先生什麼時候離開的?”萌繪問。

“昨天。”Gamon回答,“好像是去新加坡吧。”

“昨天半夜松本先生死在廣場上的教堂里,”萌繪說:“你沒有看到警察嗎?”

“喔,昨天晚上啊……”

“不,是昨天凌晨一點。”

“我昨天睡到中午才醒。這是真的嗎?”

“真的。”島田文子點點頭。

“哇……誰殺的啊?”Gamon眯起眼睛問。

“警方還在調查。”萌繪回答。

“新莊小姐昨天半夜也被殺了,你知道嗎?”島田文子問。

“沒騙人吧?”Gamon目瞪口呆。回頭朝其他工作人員大聲喊著。“喂!你們幾個知道嗎?”

“什麼?”里面傳來其他男人的聲音。

“松本和新莊都死了。”Gamon大吼。

“什麼時候?”

“昨天。”Gamon說。辦公室里面的人都沒有反應。

“是他殺。”

“喔……”

“真抱歉啊,我這群同事都沒什麼禮貌。他們也才剛知道副總經理的事。”Gamon笑著說。

“警方沒有問你松本先生的事嗎?”萌繪問。

“沒有,我那時候在睡覺。”Gamon抓抓頭。

“你最後見到松本先生是什麼時候?”萌繪詢問。

“前天吧,新莊和總經理也在場。總經理去了黑暗房間……”

“黑暗房間?”萌繪不解。

“這層樓有個禁止進入的房間。”Gamon回答。

“禁止進入?”島田文子說:“什麼時候規定不准進去的?”

“你辭職之後的事,”Gamon聳聳肩。“我不清楚原因,能進去的只有總經理跟新莊。不對……昨天有別的女同事進去……喂!你們……”Gamon又回頭。“你們昨天有看見進去的那個女人吧?她是誰啊?”

“不知道耶……”有人回答。

“不是熟面孔吧,”里面的人看Gamon“她端著食物,一定是進去吃飯。”

“進去里面吃飯?”島田文子感到不可置信。“為什麼?里面很暗耶。”

“那個房間是做什麼的?”犀川問。

“我可以回去了嗎?”Gamon說。

“好。謝謝你幫我這個忙。”文子微笑

待Gamon返回座位,島田文子開始說明:“’黑暗房間‘其實是公司的新技術。”她隨手拿起桌上的紙片,用口袋的簽字筆畫了一個正方形,中間又畫上十字,大概是“田”字形。“里頭的走道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一共有四個房間,每個房間的四個方向都有出入口。進去的人都需配戴特制的液晶眼鏡。”

“這里也是虛空間嗎?”萌繪問。

“嗯……叫做空間放大器吧。”島田文子抬頭看著萌繪。

“空間放大器?”萌繪複誦著這個陌生的名詞。

“聽我說……”文子利用紙上的圖形解釋,“這個’田‘字共由六條直線組成,互相交錯後變成十二條線。線與線的交點共有九個,包括每個L形角度都有兩條線相交成一點,共四點;從周圍往中心的交叉點,每邊從T字形出發,共四點;另外就是中間的十字形構成的一點。全部加起來就是一個空間放大器。室內很暗,不過通道旁裝有小燈。戴上眼鏡後,走在其中的人起初會見到空間原本的光線,而不是眼鏡上所顯示屏幕的影像。一旦走到交叉點,原本所見的光線會切換至液晶顯示的影像,此時見到的就是跟實物幾乎一模一樣的虛擬景象。”

“為什麼房間是暗的?”萌繪問。

“黑暗的空間較能降低數據的讀取量,”文子回答,“黑暗的情況下,計算機更能真實地在液晶顯示器上呈現記錄下來的實物,也可以說是為了讓人分辨不出真假。有交點的地方,眼鏡上液晶屏幕顯示出的虛擬圖像會以人為軸心旋轉。戴上眼鏡的人便誤認腳下有旋轉台,身體跟著旋轉台變換方向。轉速約每一點五秒轉動九十度,其實滿快的,剛開始會有點頭暈。”

“原來如此,”犀川點點頭。“很有趣的概念。”

“為什麼會旋轉呢?”萌繪還沒聽懂。

“其實是虛空間的影像在轉動,結果會有什麼變化呢?原本L形的信道變成直線,T形的路變成十字。雖然不能後退……”

“我懂了,每個交點都會旋轉,空間就跟著擴大了對嗎?”

“沒錯,戴上眼鏡的人覺得自己隨旋轉台轉動九十度或一百八十度;停止旋轉後,能自由決定方向,也可以選擇繼續向前走,行走的規則在于必須停在每個交點,此外就隨便你怎麼走咯。”

“走路的時候還是看得見空間原來的樣子嗎?”

“你會看到影像虛實交錯,這方面運用了一些技術,但無論如何,路會一直往前延伸。另外,進入房間的門都是計算機制造出來的影像,實際上只有四個房間,也沒有互通的門。戴上眼鏡的人會看到無數的空間,每個空間都各有不同顏色的門。開門就能通往任何一個空間。”

“聽起還很有趣……可是有什麼用途呢?”萌繪問。

“未來將能利用在住宅空間上,例如住在比原來空間更寬敞的地方,像住在宮殿一樣。不過,計算機要夠強大才行。”島田文子應該是指計算機的中央處理器必須有足夠的能力。

“但看起來再怎麼寬敞,其實都是同一個空間啊。居住空間會變得很難整理,也不能放家具……”

“這個時候連家具也是虛擬的喔,你想整理什麼呢?書嗎?書也是虛擬的。就算家里沒有書,也能設置圖書館那樣收藏成千上萬書籍的虛空間,甚至還能打開書籍直接閱讀。”

“到了那個時候,不就變成直接看電子書了嗎?”萌繪無法理解。

“嗯,你說的沒錯。不過呢……”島田文子微笑。“虛擬現實的技術原本就來自人類懷念過往的概念吧?就好比沒有捧著書就不叫看書,面前沒有說話的對象就不算真的對話,或是住在虛擬的大房子……虛擬現實創造出個人希望的環境或空間,到頭來都只是過往概念性的感覺呀,換句話說只是一種裝飾。”

“裝飾?”萌繪又重複念著。

“所以為了研究才設置’黑暗空間‘當作實驗場所嗎?”犀川問。

“是的,老師,”文子看向犀川。“至少在我離職之前是這樣。原則上禁止進入,但相關的研究人員都能自由出入喔,我也常跑進去。”

“真賀田四季博士就在那里,”萌繪忍不住脫口而出。“每天送食物進去是因為真賀田博士在里面。而你因為太清楚博士的事情才被公司解雇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島田文子聳聳肩,吸了一口氣。“光是想象就夠緊張了。”她把手放在胸前。

“現在進得去嗎?”犀川問。

“我也不太清楚。”文子深呼吸後,沉默下來。

10

濱中深志和牧野洋子抓住彼此一起離開搖晃的船埠,穿過架在水泥階梯的鐵板,然後爬上階梯。

“人,是人啦,”牧野洋子先開口。“看見了嗎?你看見了對不對?”

“他死了嗎?”濱中的聲音顫抖著。兩個人不肯回頭再次探視橫放在船埠的黑色袋子。

“看樣子應該是死了吧?活著的話……不可能動也不動啊。”

“對……”濱中說:“要趕快報警才行。”

金子勇二和反町愛跑了過來。

“發生什麼事?”金子上前問。

“臉色好難看,怎麼了?”反町愛站在金子身後。

“那個袋子,”洋子指著船埠。“有人在里面啦!”

“人?”金子走下樓梯。

小愛捂著嘴,留在步道上。

“我只看到腳,”濱中高聲地說:“趕快報警吧。”

金子獨自走到袋子旁,掀開袋子往里頭看。

“還活著嗎?”小愛大喊,“喂,他還活著嗎?”

金子放下袋子的一角站起來。

“死了……”金子搖搖頭,手插著口袋往回走。“是個男人。”

“長什麼樣子?”洋子問。

“你問我……你自己過去看啊,”金子板著一張臉。“超臭的。要看的話記得閉氣。”

“我才不去呢,笨蛋。”洋子快步走上階梯。

洋子走到小愛身邊才松了口氣。總算稍微冷靜下來看著仍在船埠上的袋子,站在階梯下的金子點起一根煙,金屬制的打火機發出的火光特別大。濱中還坐在階梯上。

“金子,你真勇敢,”濱中虛弱地說:“你很習慣看到尸體喔?”

“不,我是西洋劃船社的。”金子回答。

“西洋劃船社里會看到死人?”濱中間。

“對啊,有時候早上練習會看到浮尸。”

“早知道我就不問了,”濱中搖搖晃晃地准備起身走上階梯。“怎麼突然覺得一陣惡心啊,喝太多酒了嗎……”

“你還好吧?”洋子拍拍蹲在地上的濱中。“剛才真是對不起,我太害怕了……”

“我也以為自己會死。”濱中的手撐在膝蓋上,低頭回答。

步道上傳來一陣腳步聲,洋子恐懼地抬起頭。眼看人影一步步逼近,她不禁心跳加速,但馬上知道是國枝桃子。

“老師!”

“你們在做什麼?”國枝神態輕松地走來。“放煙火嗎?”

“那個,”洋子指著船埠。“剛才有艘游艇想要運走那袋東西,後來開船的人一看到我們就逃走了……結果把東西留在那里。”

“咦,會是誰啊?”國枝摘下眼鏡,用袖口擦鏡片。

“我也不知道……老師,袋子里面有個死人。”洋子全身發抖,快速地說明著。

“死了?”國枝戴上眼鏡。

國枝桃子走下階梯,看了金子一眼後便靠近船埠上的黑色袋子。她跪下來掀開袋子往里頭端詳許久。

“他是誰?有誰認識嗎?”國枝回頭看著洋子。“牧野還是反町曾見過他嗎?”

“我還沒去看尸體。”洋子回答。

“喂,你們兩個過來看個清楚。”國枝說。

“老師……”洋子搖搖頭。“老師,我已經……”

國枝站了起來,回到四個人身邊。

“怎麼了?”國枝看過尸體後卻還是面無表情。

“先報警比較……”牧野洋子說。

“還沒報警?”國枝微微揚起下顎。“快去打電話吧。”

“我去。”濱中說著,飛奔回別墅。

“啊,我也去。”洋子追上濱中。

“不要慌張。”國枝桃子叮嚀著,就像糾正在走廊上亂跑的小學生。

11

島田文子一直盯著屏幕看。犀川找到煙灰缸,索性邊抽煙邊把椅子搬到文子身後,蹺腳看著屏幕,還跟文子簡單地交談了幾句,而萌繪對于這兩人的談話完全摸不著頭緒。文子似乎花了不少時間尋找進去黑暗房間的方法。萌繪走進辦公室,來到Gamon等人的座位附近。

三個男人不時側眼看著萌繪,手卻沒離開過鍵盤或鼠標。Gamon隔壁坐著一個用發圈箍住長發的男人,另一位則是戴著一副圓形墨鏡的矮個兒,坐在Gamon對面。

“你是總經理的朋友?”Gamon問萌繪,卻沒有看著她。

“是的……已經很久沒見面了……我父親跟塙先生的父親是摯友。”萌繪回答。

“父親?摯友?”Gamon重複著萌繪說的話。“你是哪個名門貴族啊?呃……你說你姓西園?”

“西之園。”

“隨便啦,”Gamon看了萌繪一眼。“喂!夢太郎,說句話啊。”

“我嗎?”Gamon對面、戴著墨鏡的夢太郎低下頭。“我……我現在沒空。”

“抱歉,打擾到你了嗎?”萌繪問。

“不打’老‘,”夢太郎回答,“我在說什麼啊。”

他低聲地自言自語。

“夢太郎是你的本名嗎?”

“這家伙發音不標准啦。”Gamon笑著說。

“請問你清楚’Criterion‘這個游戲嗎?”

“清楚?”Gamon複誦。“我懂了,你問我知不知道喔?”

“沒錯,”萌繪笑著點頭。“我的說話方式很怪嗎?”

“很高級的語法耶,”他誇張的笑說:“沒什麼不好啊。”

“關于’Criterion‘的事……”萌繪言歸正傳。

“無人不知,”發圈男突然看過來回答。他的睫毛很長,有點女性化。“你想問什麼?”

“那款游戲是誰做的?”

“不是……我們這里不做游戲的。”發圈男說著,語調獨特。他又盯著屏幕繼續工作。

“那……那個對話的……例程(注:例程(routine)是一種程序,或由程序呼叫的一個指令序列,它們具有一定的通用性或常用性。),是我們開發的。”

“嗯,那是黛博拉的服務器。”Gamon在一旁補充。

“黛博拉是真賀田研究室的系統是嗎?”

“西園小姐,你知道的還挺多嘛。”Gamon頗為訝異。

“西之園,”萌繪微笑。Nano Craft大樓里有一個長的像真賀田博士的機器人對嗎?“

“沒錯,那個也是同一款服務器。”Gamon點點頭,跑出雙下巴。“那個機器人還有後援會喔,那群家伙每個月都會選出機器人要穿的衣服。夢太郎,你不是會員嗎?”

“才,才不是!”夢太郎站起來,面紅耳赤地瞪著Gamon。

“開玩笑啦!”Gamon笑著,然後看看萌繪。“抱歉啊,我們這幾個都亂沒禮貌的。”

“傳說真賀田博士在Nano Craft里……”萌繪若無其事地說。

“我知道啊!”Gamon點頭。“這種事大部分的工作人員都知道了。”

“真的在嗎?”萌繪問出口,摒息以待。

“在不在都一樣,”Gamon笑著。“在的話,我就會找她簽名。”

“你們不認為有人在黑暗房間里嗎?”

“沒吧,”Gamon變得一臉正經。“那種地方不能久待呀。”

“不是有人送吃的進去嗎?”


“可能有人在里面模擬各種吃飯的情境呀……變換不同氣氛,看看食物品嘗起來的味道是否跟著改變……呃,好像也不會這樣做耶。”

“你不覺得奇怪嗎?例如門禁突然變得森嚴。”

“怪事多的啊,”Gamon手撐著下巴。“系統運作時常發生見鬼的事情,好比檔案量自動增殖啊,或應用程序突然當機。不過,我們新主任很在意黑暗房間。我看他是還沒適應吧。”

“你說的是松本先生嗎?”

“對,松本那個蠢蛋,”Gamon皺起眉。“被殺還比較幸運。”

“他被人殺了,”萌繪有些惱火,語氣變得強硬。“沒有任何人有被殺的理由。”

“是嗎?但死刑犯總是等著判決喔。”

“我是指普通人。”

“什麼叫做普通人?”

“抱歉,”萌繪立刻熄火,歎了口氣。“我說了無關緊要的話。打擾到你們工作,真的很抱歉。”

“還好啊,”Gamon微笑。“你滿聰明的耶,反應很靈敏。”

“謝謝,”萌繪點頭微笑。“Gamon先生也是。”

“嗯……”Gamon害羞地搔搔頭。“方便的話,告訴我你的電郵地址吧。”

萌繪起身走近Gamon的辦公桌,Gamon稍微將鍵盤往萌繪站的地方移動,她輸入自己的電郵地址。畫面上的編輯器好像是某種軟件,萌繪輸入的電郵地址就安插在其中一行。

“咦,你還在念大學?”Gamon看著電郵地址問。

“不然呢?”

“電視台的人。”

萌繪不清楚何謂“電視台的人”,但她沒再追問下去。

“能借我打通電話嗎?”萌繪問。

“好啊,外線電話要記得先按零再撥。”Gamon從一堆文件底下翻出無線電話電話,按鍵在話筒內側。

萌繪致謝後拿起話筒,離開三個人的工作區域,按下號碼後很快就接通了。

“喂?”

“啊!萌繪嗎?”牧野洋子的聲音。“你在哪里?”

“飯店底下的研究室。”

“我才剛剛報警。這里發生大事啦。”

“怎麼了?”萌繪問洋子,眼神望向隔間內的犀川,犀川也看著她。

“我們發現別墅附近有一個男人的尸體,結果他開游艇逃跑了。”

“你慢慢說清楚,先告訴我是誰逃走了?”萌繪說。

“那個人本來要把尸體搬上游艇,後來看到我跟濱中接近就逃走了。我不知道是誰。”

“男人嗎?”

“可能吧……”

“死者是男性對嗎?”

“嗯……應該是。”

“你沒看到喔?”

“看了啊,可是只看到他穿著男鞋。對了,金子和國枝老師看過了,他們確定人已經死亡,而且腐爛了……”

“腐爛?”

“不知道該怎麼說……呃……”

“聯絡上警方了嗎?”

“有,他們說很快就會到,我們正在等。”

“我明白了,等我們回去你再仔細說明。”萌繪說。

“喂?西之園嗎?”這回是濱中深志的聲音,總覺得有氣無力。

“濱中,逃走的人跟死者長得什麼樣子?”萌繪一口氣問了兩個問題。

“嗯……開游艇逃走的家伙高高瘦瘦的,死的那一個是男的,穿著很髒的運動鞋。”

“臉呢?”

“怎麼可能看那麼清楚,我才剛從廁所吐出來耶。”

“那是你喝多了吧?”

“嘴巴很毒耶。”

“你要冷靜一點。洋子和小愛還好嗎?”

“至少比我好。現在其他三個人都在外頭,我們等一下也會出去等警察來。”

“集體行動比較安全喔。”

“是啊,我了解。你跟犀川老師很快就會回來了嗎?”

“可能還要再一陣子。如果警察問起來,你就說我們開車去逛逛。”

“逛逛是吧。好,收到。”

“嗯,待會兒見。”

萌繪掛上電話,把話筒還給Gamon。Gamon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你跟朋友在討論恐怖片的內容喔?”Gamon問。

“不是。”萌繪回答。她回到犀川和文子身邊。兩個人看著萌繪詢問電話內容。她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那邊就交給警方處理吧,”犀川撚熄香煙。“目前以進入黑暗房間為優先。”

“進得去嗎?”萌繪問。

“可別小看我喔。”島田文子站起來,露出一抹微笑。

12

萌繪、犀川和島田文子離開辦公室,望著右邊盡頭電梯的方向,剛才駐守的兩名警察已失去蹤影。

“警察不見了。”犀川說。

“去支援別墅那里了吧。”萌繪說。此刻警方一定調派了不少人過去,他們應該認為研究室並不打緊。

三個人往左邊走了一會兒,到底轉彎後眼前出現一空間,空間深處有道金屬門。島田文子觸碰金屬門旁的控制面板;面版上方的液晶屏幕亮起。她按下幾個數字鍵,屏幕立刻出現幾個小字,不久閃爍若干文字並響起嗚叫聲。

“怎麼樣才打得開?”犀川問。

“制造錯誤訊息,”文子看著畫面回答,“這樣系統應該就會重置……接著存取我剛才修改的組態再重開機,大概就是這幾個辦事順序。”

雖然聽不懂,萌繪卻覺得島田文子說“辦事順序”這四個字老套得令她發笑。

“你們看快成功了。”文子說著,屏幕上一串新的文字由下往上移動,然後又回到原先的畫面。

“再來就是……”文子看看犀川和萌繪之後,一只手按下數字鍵。

門內傳來微微金屬音,屏幕顯示門鎖已開啟,島田文子握住門把緩緩拉開金屬門,三個人走進去後,文子帶上門並反鎖。打開燈,室內頓時明亮起來,門後是個大約三公尺寬的正方形房間。

“一點也不黑呀!”萌繪抬頭,因為光線過于刺眼而眯起眼睛。

“這里是主控室,黑暗房間在里面。”島田文子指向另一道門。

文子從牆邊的鐵櫃取出一大型鋁箱放在角落的桌上,接著又拿出同樣的箱子。她打開鋁箱,拿掉包裹物體的黃色泡棉,是一副類似滑雪專用的護目鏡。

“哇,好漂亮喔,原來這麼小巧啊!”萌繪感到驚訝。

“這是最新型的,”文子拿出眼鏡。“減去電池重量後,不到一百公克喔。”

萌繪接過眼鏡,犀川拿了另一副,並用不同角度端詳。

“真是了不起,竟然可以做得這麼小。”犀川也忍不住驚歎。

“這兩年的成果咯,”文子點頭。“你們猜一副大概多少錢?”

“八百萬嗎?”萌繪猜測。

“兩千五百萬,兩個加起來總共五千萬。”文子回答。

“只有兩副嗎?”萌繪問。

“對,”島田丈子點頭。“前一款有四副,但沒辦法跟新的系統兼容。怎麼辦呢?”

“真賀田博士說不定就在里面。”萌繪開口。

“我認為她不在里面……”文子持相反意見。“你們兩個進去,我留在這里幫你們解說。”

“只有我們兩個不要緊嗎?”犀川問。

“可能會迷路耶,”文子興致盎然。“真的沒辦法的話,摘下眼鏡就好了。里面沒有光線,不過等眼睛習慣黑暗之後應該回得來,這是我的經驗啦……”

她開啟桌上的計算機說:“我會在這里監控的,同時也可以聽到你們的聲音。”

萌繪試著戴上眼鏡,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眼鏡的材質十分輕巧,掛在眼前只有輕微的觸感。島田文子從櫃子里取出體積不大的電池包,放進犀川和萌繪的外套口袋,再將電池包上的導線連接鏡架。

“系統正在啟動中,你們不要用跑的喔。還有,聽到’嗶‘聲記得要停下來,這很重要。”

“有點緊張耶。”萌繪對犀川說。

“我覺得里面沒人。”犀川回答。他的聲音幾乎就在萌繪耳邊,大概是眼鏡里裝有無線接收器。

“對了,我忘了講一件很重要的事,”文子雙手合十說:“進去以後你們會看不見彼此喔。”

“什麼意思?”萌繪反問。

“西之園會看不見犀川老師,犀川老師也看不到西之園,當然咯,自己也看不到自己,手舉到眼前也一樣。總之,你們兩個就像透明人,所以不要撞在一起喔。”

“怎麼可能會撞到……”犀川答腔。

“手牽著手不就好了?”文子說。

“好啊,”萌繪表示同意。她握住犀川的手說:“老師,你不准放開喔。”

13

自動門開啟,前方有個四平方公尺的小空間。

“慢走。”島田文子的聲音。

兩個人緩緩前進。自動門關上後變得伸手不見五指。幾乎在關門的同時,眼前出現綠色的文字。起初沒找到焦點,後來總算看清楚眼鏡中的屏幕顯示“IdealizationofDarkness”。

“老師也看見了這幾個字嗎?”

“嗯,意思是黑暗的理想化嗎?”耳邊傳來犀川的聲音,是通過接收器的聲音。

文字淡出後,眼前出現走道,因為前面的門打開了嗎?視野瞬間開闊,空間卻依舊非常昏暗,只看得見正前方筆直的道路。兩邊大約眼睛高度的牆壁上,有著像是白色標示般的微弱燈光,每五十公分就有一盞。憑著些許光線看見通道往前延伸。

萌繪將臉別往右邊想看看犀川,但身旁黑暗並無犀川的身影。真切感受到的只有自己右手握住犀川左手的觸感。

“老師,我可以摸你嗎?”

“你已經在摸咯。”

萌繪的左手往犀川的方向伸出,碰到他的左腕。

“真的看不見耶。”

“我們往前走吧。”犀川說。

兩個人慢慢向前走。能見度只有十公尺左右,走道隨著他們的前進持續延伸。

過了一陣子,總算見到交叉口。

“那里有個交點耶。”

“剛才我們一開始只看到前面的路,說不定左右也可以走。”

萌繪心想如果前方是田字形的十字交點,入口處就是T字形的信道。一踏進來左右各有路可走,然而路的兩邊盡是牆壁,讓他們看不見真正的空間就像故意看起來不存在一樣。島田文子曾說實際上有房間跟沒有門的出入口,現在也看不出來;或許東摸摸西摸摸就找得到,但自己連手都看不見。從兩側的燈光判斷,走道大約有三公尺寬。走了數十公尺後跨入交點,耳邊“嗶”的一聲,兩個人立刻停下腳步。此刻,有股想要尖叫的感覺襲上心頭,周圍的世界瞬間向右轉動,自己則是向左。感受不到加速度,身體卻在晃動。萌繪握緊犀川的手。

“頭好暈。”萌繪說。

旋轉的動作隨即停止,轉了九十度。

“要往哪邊走?”萌繪問。

“直走。”犀川回答。眼睛所見轉了九十度,所以其實還在原處。

然而,剛才見到的交點延伸出一條走道,還有從右邊彙入的通道。並非死路而是T字路。又聽到“嗶”的一聲,他們停在交點上。跟剛才的感覺一樣,好像往左轉了九十度,結果面前出現一道牆。

“我們走到盡頭了。”犀川說。

“嗯……”萌繪思考著。“啊……原來如此,變成這樣啊。”

兩個人同時上前一步,伸出手總算摸到牆壁,的確不能再走下去。

“往右好了。”犀川拉拉萌繪的手。

兩個人往右邊走。視覺上轉了九十度,現在是走在筆直的通道上。途中,萌繪回過頭,看到的是直路。

“我愈來愈不清楚方向了,”萌繪有些頭昏腦漲。“閉起眼睛才正確。”

“不是為了確認正確位置才走的,”犀川淡淡地說:“是要就像平常逛街一樣。”

不是為了確認位置而存在……不是為了確認價值而活下去……萌繪聯想著犀川所說的話。

“島田小姐告訴我們整個空間是田字形,所以目前大概還知道方向。如果她沒說,我們就會徹底迷路了。”

“也許不是田字啊。記住世上每條路怎麼走,真的是好事嗎?”

“說不定游樂園可以買下系統當成立體迷宮。”

“太貴了。”犀川說。

“怎麼樣?很有趣吧?”萌繪耳邊出現島田文子的聲音,瞬間她還以為島田就在身邊。

“島田小姐,我們沒有看到門,哪里有呢?”萌繪問。

“你們走出去就會遇到。”文子回答。

左轉後他們遇到下一個交點。停在交點上,向右轉了九十度。萌繪暗自計算目前的位置和方向。

“那邊有門。”萌繪看著右邊說。

不可思議的是往犀川方向延伸的走道前方是一道門,如果看得見犀川,他站的位置應該會遮住門。換句話說,這條走道和門都不是真實存在著,而是映在眼鏡上的影像,一旦萌繪變換位置,屏幕也會跟著轉換。

“為什麼會知道我往哪里轉呢?”

“我想是雷射,”犀川回答,“反應好快啊,根本感覺不出來時間上的誤差。”

兩人往右手邊的門前進。紅色的門上有朦朧的光線。

“要怎麼打開呢?”萌繪伸出左手。

她看不見自己的手,正當摸索的時候,紅色的門消失,突然就看得到房間。

“你剛才有伸手嗎?”犀川問。

“有。”

“我也是。”

兩人來到一個依舊昏暗的房間,但隱約可見中央有個發光體。她看見那里有張桌子。

“是真的桌子嗎?”萌繪喃喃自語。

往前走,來到桌前。“嗶”一聲,房間開始旋轉。這次整個空間都在轉,萌繪不由自主地往犀川的方向靠過去。似乎轉動了一百八十度。桌子還在眼前,對面卻又出現紅色的門。

“嗯……”萌繪馬上計算起來。

我們沒動,錯覺上的認知都不要緊……紅色的門是房間對向的出入口。萌繪回頭只看見牆壁並沒有門,但應該存在才對。沒辦法碰觸桌子,那是虛擬的影像。

“島田小姐,摸不到桌子耶。”萌繪說:“為什麼呢?”

一陣靜默,島田文子沒有回應。

“咦?島田小姐?”萌繪又喚了一次。“好怪喔,怎麼了……”

“西之園,你看。”耳邊傳來犀川的聲音,右手是被犀川握住的觸感。

桌上出現剛才沒有的白色盤子。盤中出現小小的咖啡色物體,物體彷佛被施了法術般漸漸往上浮。

“這是什麼?”

“面包吧。”犀川說。

才判斷是面包,下一秒就見到小小的長型面包。同時,桌子對面紅色的門也消失了,出現一條通道。細微的摩擦聲,有人朝這里走來。

“那是什麼?”萌繪緊緊抓住犀川。“老師,你看見了嗎?”她的右手握住犀川的左手,而她的左手同樣也抓著他的左手。

實際上犀川應該會遮住她的視線,但眼前毫無阻礙。慢慢走來的人影像鬼魂般游栘。如果世上真的有鬼,大概就是她現在看到的景象。與其說那個影子是用走的,倒不如說是滑過來的。那是一個有著黑色長發的女人,衣服也是黑色,所以剛開始只看到白色的臉孔。

“老師,你看得見嗎?”

“嗯……”犀川應了一聲。

還好……不是只有我一個人看見。犀川的答案將萌繪從恐懼中拯救出來,令她放心不少。但人影並沒有停下腳步,她的手愈握愈緊。

“島田小姐?”犀川低聲說。

島田沒有回應。女人的身影已經走到通道的一半。

“老師……”

“沒關系,只是影像而已。”犀川沉著對應。“就算你伸出手,還是看得見人影對吧?”

她當然知道這點。萌繪將臉貼近犀川身後,卻還是看見正在接近的女人。摘下眼鏡算了,她心想。閉上眼睛就會好一點。萌繪的眼神竟離不開女人雪白的臉孔以及水藍色的雙眼。女人來到房間門口。微弱光線中浮現的影像竟是如此真實。這個女人不是機器人,而是有血有肉的人類。

“真賀田博士。”犀川說出她的名字,萌繪感到全身戰栗。

“你們好……犀川老師,西之園。”女人的聲音近在耳邊。

“老師,這也是程序嗎?”萌繪囁嚅。

犀川握了萌繪右手一下表示答案。

“我的存在嗎?”真賀田四季問。

萌繪被她的話嚇了一跳,她對萌繪說出的話有反應,難道不是程序?她在暗處操控著一切?

“生命的存在就是程序喔,西之園,”真賀田四季語氣從容。她走到桌子的右手邊說:“那里有位子,請坐。”

萌繪轉身。不知不覺房間角落出現兩個白色立方體。萌繪和犀川一起後退,她的右手仍握住犀川的左手,左手摸著立方體。她感受到了,立方體確實存在。真賀田四季站到他們對面的方向,一只手撐在桌上,輕柔且優雅地將身體撐上桌。她碰得到那張桌子,對她來說,桌子是存在的物體……

“你在哪里?”萌繪仍舊站著。

“請坐。”真賀田四季微笑。

萌繪盯著前面坐下。立方體的座椅觸感冰冷且堅硬,轉角好像用平滑的金屬包覆。她感到犀川也坐了下來,可是轉頭看向犀川,只看到立方體卻沒有犀川。

“她看得見我們嗎?”萌繪小聲對犀川說。

“我不知道。”他回答。

“我看得見喔。”真賀田四季微微抬頭,下顎輪廓分明。“你問我在哪里是嗎?除了’這里‘以外,我還能有什麼答案呢?”

“前天晚上你也在這里對嗎?我被帶到這里。”萌繪說。

雖然不敢肯定,不過眼前站在黑暗房間中的真賀田四季,跟那天的畫面一樣。有人趁她不省人事的時候帶她過來。說不定當時她也戴著眼鏡,可是她的手動不了,沒辦法觸摸自己的臉。

“博士,你要跟我們說什麼?”犀川問。

“是的……”真賀田四季說完笑了起來。

她轉過身拿起桌上的面包。看著萌繪和犀川,偏著頭微笑。

“關于生存的目的如何?”真賀田四季說。

她將手上一小塊面包送進嘴里。低著頭讓黑色的長發覆蓋住她的臉。她不是機器人,萌繪非常害怕。美麗的唇緩緩離開面包,露出上揚的嘴角,面包只少了一角。白色的喉頭正在蠢動,水藍色雙眼看了過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她吞下面包……活生生的。嘴角由于壓抑的線條,凝結成小小弧線……這就是天才的微笑。真賀田四季將手上的面包丟了過來,萌繪縮起身體看著拋來的面包,不禁兩手捂住臉,可是面包沒有打中她。萌繪張開緊閉的雙眼,一切都沒有改變。真賀田四季雙手交握在胸前,萌繪看見她天才的姿態,她側著頭撥弄著黑發。愈來愈能感受到她的存在,萌繪心想。

房間里真的只有真賀田四季嗎?自己和犀川並不存在?有面包和桌子卻沒有他們。無論雙手在眼前揮動或直接遮住眼睛都還是一樣。自己的手不在這里,只剩下眼睛跟耳朵……視覺與聽覺。這里是真賀田四季的房間,只有她獨自存住的空間……沒有自己……自己不在這里。

“平靜下來了嗎?”真賀田四季溫柔地問。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萌繪問:“這兩天我們看到的到底是什麼?全部都是博士創造出來的假象嗎?真是這樣的話,又為了什麼?”

“犀川老師,你應該明白了吧?”真賀田四季僅僅轉移了一些視線。

“是的……”犀川的聲音。

“我不明白!”萌繪說。她抓著膝蓋,仿佛想確認雙腳是否存在。

“沒有必要全盤了解。”四季回答。

“有人死了呀!為什麼要那麼殘忍?”

“聖誕節的時候……”真賀田四季抬頭望著什麼也沒有的天花板。“會在聖誕樹上點燈。紅色、橘色、黃色、藍色和綠色,好小的燈……燈泡忽明忽滅,一旦亮起來,就會因為發熱而變形,以致遠離接點,最後燈光就會熄滅:熄滅了冷卻一會兒又回到接點,然後再亮起來。是不是看似單純卻很有趣呢?蜂鳴器和電鈴也是相同原理。西之園,這些你在小學都學過了對嗎?”

“嗯,我知道。這件事有什麼……”

“同樣的原理,有時候發出連續音,有時候閃爍不停。明滅的周期一旦變短,就會像日光燈有一定的亮度。那麼,我們的生命又是如何?”

“生命?”萌繪重複。

“生命也是周而複始的喔。”真賀田四季有條不紊說著。她閉上水藍色眼睛。

“人的生命就是生死交替……”只有紅色的嘴唇在動,細微地說著:“一面懷抱永遠生存下去的想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