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立馬橫槍篇 第二章 燕趙風云 第四十九節


公元185年6月。

魏攸年紀較大,大約四十多歲,身形瘦弱,給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雙小眼睛,一說話就眨巴個不停。李弘在盧龍塞見過他一次,知道他是刺史劉虞大人的親信,說話做事都乾淨利索,精明能干。

郡府五官掾竇弘面色紅潤,圓圓的一張臉,笑眯眯的看上去非常和善。他是太守劉璠大人的心腹,為人處世很圓滑。他擅長和胡人打交道,在各族中都有人緣,常常出面解決一些棘手的事。在北疆官吏中非常有名。

能夠再次看到鮮于輔,李弘心里非常高興。

他在大帳中和三位大人寒暄了一番,立即說上了正題。

“子民,這次和鮮卑人交換俘虜的事,下面的百姓和士兵是不是都有看法?”魏攸笑著問道。

“是的,意見大了。大家都認為刺史大人和太守大人賣得太賤了。”李弘笑著說道。

“那你怎麼看?”竇弘立即問道。

“漢胡兩族應該和平相處,這樣大家才能過上好日子。世世代代的仇殺,除了死亡和貧窮,什麼都得不到。不論是胡人,還是漢人,持這種看法的應該還是大多數。所以我非常贊成兩位大人的決定,雙方應該和為貴,不打仗最好。對胡人采取懷柔政策,雖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但總比終年累月的打仗好。讓百姓在和平與安甯的環境中修養生息,其實也是我們打仗的最終目的。如果不用打仗就能做到,當然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大人能這麼想真是太好了。”竇弘贊道。

“子民,你認為鮮卑族里,對大漢國威脅最大的是慕容風,還是拓跋鋒?”魏攸又問道。

“兩個都是,差不了多少。幸運的是,他們兩人之間的矛盾非常大,這對我們來說是件好事。這次入侵,如果兩人同心協力,估計他們現在已經打到薊城了。鮮卑國自從檀石槐死後,再也沒有人可以完全控制鮮卑三部,其日漸衰落之勢已經不可避免。”

“但現在情況起了變化?”魏攸緩緩說道。

李弘吃了一驚,“死了一個?”

竇弘笑著搖搖頭。

“根據我們得到的消息,慕容風打算趁著拓跋鋒大敗之際,聯合西部鮮卑的幾個大部落,一舉殲滅拓跋鋒。”鮮于輔神色凝重地說道,“他們計劃另立魁頭為王,鏟除和連。”

“消息准確?”李弘有點不相信地追問道。

“絕對准確。這是從慕容風身邊傳出來的消息,千真萬確。”鮮于輔鄭重地說道。

李弘難以置信地搖搖頭,“你們真厲害,連慕容風的身邊都安排了人。佩服佩服。不過這次的確是扳倒拓跋鋒的好機會。趁著他元氣大損,軍心不穩,喘息未定之際,群起而攻之。好,好辦法。大帥出手,就是不凡。”

三個人同時嚴肅地望著他。李弘立即感覺失言,不好意思地笑笑。

“一旦慕容風得手,整個鮮卑國就是他的天下,他可以為所欲為。”魏攸憂心忡忡地說道,“慕容風對大漢國的野心由來已久,如果他手握鮮卑三部雄兵,必會攻擊我大漢。以我大漢現在的形勢和現狀,很難阻止他的進攻。”

“所以,刺史大人和太守大人商量了許久,決定主動和拓跋鋒合作,阻止慕容風的計劃。”竇弘輕輕說道。

李弘有些頭暈了。

“三位大人能不能說得明白些。”

三個人互相望望,好象都不願意開口。魏攸用眼睛瞅瞅鮮于輔,意思叫他說。

鮮于輔抱歉地沖著李弘笑笑,緩緩說道:

“我們已經秘密聯絡了拓跋鋒,拓跋鋒也急切希望得到我們的幫助,我們私下里商定了一個計劃。但是這個計劃執行起來非常複雜。第一,這件事千萬不能讓朝廷知道。和敵人聯手合作,無論為了什麼事,都有私通敵國,背叛大漢之嫌疑。一旦事情瀉露,傳到朝廷,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大做文章,兩位大人和我們就有誅滅九族之禍。第二,雙方之間的配合必須默契,不能露出破綻。要想瞞過慕容風和拓跋鋒身邊的叛徒,我們之間要做到天衣無縫,不能有任何的蛛絲馬跡被敵人發現。第三,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執行這個任務的人必須是雙方都能絕對信任的。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們在保證拓跋部落繼續生存的情況下,也要趁機渾水摸魚,重重打擊他們,削弱鮮卑人的力量。”

“刺史大人的意思是讓你去。”

大帳內一時間陷入沉默之中。

“我們得到的任務是送俘虜到馬城去,不出意外的話士兵們一路上非常安全。但是如果我們參予這個計劃,部隊就處在非常艱險的環境里,士兵們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李弘考慮了半天,猶豫不覺。

“戰爭已經暫時結束,許多士兵都可以回家了。讓我帶部隊去參加鮮卑人的內訌,而且還是幫助一個剛剛入侵我們大漢國,對北疆各地犯下滔天罪行的敵人,這……”

“這讓我怎麼對部下說?”李弘為難地攤開雙手,哭喪著一張臉。

第七天,李弘的部隊到達野烽圍。

此處依山傍水,風景優美,是個天然的好牧場。但因為戰亂,烏丸人和漢人都放棄了仇水附近的這塊寶地。這里位于北疆的邊境,實在太危險。

鄭信按照李弘的安排,在半夜里跑到仇水對岸,接來一個鮮卑人。

李弘請對方坐下,仔細打量著。這人身軀高大,體格健壯,黑臉膛上一雙眉毛象兩把黑刷子一樣又濃又粗,一臉虯須,厚實的嘴唇,看上去就是個粗蠻大漢。但李弘隨即就驚訝了。他聽到了一口柔和的很好聽的純正漢語。

“您是豹子大人嗎?”

李弘點點頭,嘴里說道:“你的大漢話講得非常地道,是自己一個人學的?”

“我父親曾經被漢人俘虜,在洛陽呆了十幾年。我是跟父親學的。”那個大漢一點都不緊張,很隨意地笑著說道。

“能告訴我你是誰嗎?”李弘滿面堆笑著問道。

“舞葉部落從屬于彈漢山王庭,我就是這個部落的首領大人射墨賜。”

李弘更驚訝了。

“你就是鼎鼎大名的鮮卑神箭射墨賜?當年鐵狼每次提到你都贊不絕口,說你的神箭之技第一天下。能看到你真的很意外。”李弘興奮地站起來,圍著射墨賜轉了兩圈,一臉的仰慕之色。

“能得到神箭鐵狼的誇獎,實在是我的榮幸。我父親生前對他的箭術非常推崇。可惜我一直沒有機會見到他,現在更是不可能了。”

李弘想起鐵狼,心里有些失落。

“你的部隊不是在廣甯城嗎?”

“提脫撤回來之後,廣甯就讓給他了。我和天水部落的繁堝大人都率部回彈漢山了。”

“劉大人就是通過你和拓跋鋒聯系的?”李弘奇怪地問道。

射墨賜點點頭,好象不願意說出具體的情況,沒有說話。

李弘因為沒有了過去的記憶,所以他的腦海里對鐵狼最初灌輸給他的東西記得非常深刻。他見到自己一直崇拜的射墨賜,自然的就對他產生了很親近的感覺。

“你參予這事,遲早會被慕容風知道的。將來你在鮮卑怎麼混下去?”他關心地問道。

射墨賜感激地沖他笑了一笑,慢條斯理地說道:“我答應劉大人是有條件的。”

“什麼條件?可以說說嗎?”

“等拓跋鋒和慕容風的內訌結束之後,我們部落就脫離鮮卑,遷到大漢國腹地居住。”

“為什麼?”李弘吃驚地問道。

射墨賜苦笑了一下道:“原因很多。過去我們部落在很遠的北方草原上生活,檀石槐征服我們之後,大家遷到了彈漢山。不久父親率部隨檀石槐攻打大漢國,戰敗被俘,音訊全無。部落因此受到排擠,被迫遷到邊境居住。在邊境生存很困難,這你也知道,但沒有人願意幫助我們。父親回來後,一直想把部落遷到大漢國腹地去。他暗中數次托人找到幾任上谷太守,提出遷居要求,均遭拒絕。父親到死都念念不忘此事。這次劉大人主動提出來,只要我幫助他,就允許我們部落遷到桑乾河附近居住,地方任選。所以我就答應了。”

李弘呆呆地望著他,擔心地說道:“你有把握把部落幾萬人口安全地遷到桑乾河附近?”

射墨賜搖搖頭,神情堅決地道:“事在人為,一定有辦法的。

李弘欽佩地望著他,“到時候如果要幫忙,你就說一聲。”

射墨賜很感動,站起來要拜謝李弘,給李弘伸手攔住了。

“說說你和拓跋鋒的計劃,我們怎麼配合?”

“可以把拓跋韜叫來嗎?”射墨賜問道。

第八天。清晨。

李弘把玉石,伍召,胡子,里宋,燕無畏,木樁,鄭信,田重八個軍候,假軍候以及恒祭,鹿歡洋請到了大帳內。

“大人請我們吃早飯嗎?”玉石笑著問道。

“早飯是一定要吃的。另外,我要說一件事。”李弘笑著一邊請大家坐,一邊說道。

“大家可以一邊吃,一邊聽我說。”

等到李弘說完,大帳內啞雀無聲。只有李弘一個人喝稀飯的聲音清晰可聞。

“整件事大家都要配合好,不能失敗,更不能出差錯。”

“厲害關系我已經說過了。大家都是兄弟,是兄弟就應該肝膽相照,齊心協力。雖然我們沒有什麼富貴共享,但我們患難還是可以共享的。”

大帳內哄堂大笑。

居住在代郡的烏丸人,匈奴人非常多,民族混居情況非常普遍。他們以部落散居為主,這里沒有固定的集中居住地區,沒有極具威脅性的大部落,沒有一呼百應的大首領,雖然這種情況有利于當地官府的管理,卻因此衍生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代郡的馬賊非常多,比任何一個地方都多,異常猖獗。

進入六月之後,代郡的馬賊突然消失了。平常在山野間,草原上橫行霸道的大大小小的馬匪,就象化作了空氣一般,無影無蹤了。

所有的馬賊都被代郡最大的馬幫黑風狂的首領拳頭召集到了犁谷。

三千多名馬賊集中在山谷里,人人都拿到了一份厚禮。他們被告知,受鮮卑野狼部落的宴荔游大人之邀,前往葬月森林做一筆買賣。事成之後,再賞一份厚禮。

“什麼買賣?”烏丸人,匈奴人,鮮卑人,漢人,各個民族的土匪集中在一起,人聲鼎沸,大家互相好奇地問著。

野狼部落的小帥旌樾帶著一千鐵騎突然出現在犁谷。拳頭不敢怠慢,趕忙叫自己的副手鐵鉞出谷迎接。

“叫拳頭來見我。” 旌樾眯著眼睛,神情倨傲,他用馬鞭指著鐵鉞的鼻子大聲說道。

馬城是代郡的一個邊境縣,它位于仇水河西岸,是抵禦外族入侵的第一道屏障,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第九天,部隊進入代郡馬城縣境。

望著前面一望無際,郁郁蔥蔥的森林,李弘不由地停下戰馬,發出一聲由衷地贊歎。

“真是好地方。這就是葬月森林嗎?”李弘指著前方,大聲問道。

跟在後面的恒祭立即說道:“是的。如果繞過這片森林,需要多走三十里才能到馬城。但是如果穿林而過,只要再走六里就可以看到馬城了。”

“大家都走葬月森林,除了生意人。做生意的怕自己的貨物被馬賊劫持,甯願繞道而行。”鹿歡洋隨後跟上來,補充道。

李弘點點頭,“葬月,這個名字很好聽。森林里的路寬嗎?”

“十幾匹馬並排走都不覺的擠。”鹿歡洋說道。

部隊陸續進入森林。

森林里的路雖然坑窪不平,但非常寬,大概經過不少人的修整,路面上連一棵樹樁都看不到。大路兩旁的樹高聳入云,遮天蔽日。陽光透過密密麻麻的樹枝樹葉照射下來,在綠油油的草地上留下了數不清的斑駁殘影。林子里到處都是灌木,各種各樣的植物和花草隨處可見。鳥兒和小動物們受到驚嚇,四處亂竄。由于常年光照不足的原因,林子里彌漫著一股難聞的潮濕和腐氣。

森林里的路大約有五里長,大家走走看看,不知不覺就到了盡頭。

出了葬月森林,李弘頓覺眼前一亮。

森林內外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個是安靜幽雅的月夜,一個是陽關燦爛的白晝。置身于這兩個世界的邊緣,李弘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想到了生和死,想到了痛苦與快樂。

就在這時,李弘感到了黑豹的不安。

他警覺的四處張望,隨即飛身下馬,全身臥倒地上,側耳細聽。

突然他從地上一躍而起,用盡全身力氣狂吼起來:“偷襲,敵人偷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