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豪雄 第七章 風雷激蕩 第一節- 第五節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七章 風雷激蕩 第一節

大漢國建興元年(公元197年)正月。

正月初四,奮威將軍公孫瓚、虎威將軍龐德、厲武將軍燕無畏、漢北郡太守田豫,冒著呼嘯的風雪,急速趕到了晉陽。這四人是奉詔返回朝廷的最後一批大臣,在這之前,河北三州陸續有三十四位文武大臣回到了晉陽。

正月初五,長公主在晉陽宮嘉德殿宣布天子駕崩。

正月初六,出生僅十天的太子劉朔繼任大統,年號建興。

正月初七,公卿大臣聯名上表,擁戴長平長公主主政。同日,長公主代天子宣詔,大赦天下。

轉拜趙岐為太傅,參隸尚書事。

拜大司馬大將軍李弘參隸尚書事。

拜崔烈為大司徒,參隸尚書事。

拜大司空劉和參隸尚書事。

拜鮮于輔為前將軍,領光祿勳。拜徐榮為後將軍,領衛尉。

其余上卿、諸卿、諸將軍等大臣調整不大,蔡邕等幾位老臣、淳于嘉、鍾繇、賈詡等長安舊臣再度被征召入朝,各有任命。

正月初八,楊懿、黃岳、馬豐、劉琬、孫謹等大臣攜帶聖旨南渡黃河,奔赴各地州郡。

正月十八,天子大喪,葬于龍山平陵。

正月十九之後,奉旨回朝的文武大臣們紛紛告別長公主和趙岐、李弘等上公,急赴各地。

正月二十,鮮于輔等十位在朝大將,十八位諸營統領大將齊聚大將軍府。

李弘告訴諸將,大軍這幾年的主要任務就是平叛,爭取在三到五年內平定天下。

長城以北六座軍大營的步騎大軍和漠北都護府的鐵騎除了戍守邊疆,保證邊疆的穩定以外,還要隨時准備南下,參加平叛大戰。冀州和河東兩地十二座軍大營的將士以及晉陽的南北兩軍,將是未來幾年朝廷出兵平叛的主要力量。為此李弘督促兩地軍營的統軍大將,回去後,立即做好開戰准備。

兩府長史余鵬給諸將仔細分析了天下形勢,預測了未來幾個月可能在黃河兩岸發生的戰事。

兩府司馬傅干傳達了朝廷的意見。絕不能讓叛軍越過黃河,不能讓戰火在冀州和河東兩地燃燒。所以,我們一旦得知叛軍有集結進攻的可能,則大軍立即展開主動進攻,把戰場推到中原和關中兩地。然後他把朝廷的初步部署做了說明和安排。

北軍將在三月前後由張燕、呂布兩位將軍統率,趕赴冀州。冀州的七大營由左將軍麴義統率,顏良將軍副之。冀州戰事由大將軍統一指揮。

南軍將由徐榮將軍統率,趕赴河東。河東的五大營由楊鳳將軍統率,玉石將軍副之。河東戰事由後將軍徐榮統一指揮。

長城以北的六座軍大營,由龍驤將軍趙云統率位于北疆的四座軍大營,由奮威將軍公孫瓚統率位于幽州的兩座軍大營。兩位將軍返回邊疆後,立即集結漢、胡鐵騎,隨時聽調南下參戰。

主薄司馬懿把有關錢糧軍械的分配和運輸,隨軍民夫的征調做了說明。然後就近期各營統領大將稟報的關于新兵制實施的一些難題做了分析和解釋,並提出了一系列修改和完善方案。

正月二十一,諸將趕到晉陽宮辭別天子和長公主。長公主懇請諸將齊心協力,為早日中興大漢而奮戰。

正月二十四,前大司徒張溫病危,長公主前去探視。

長公主很是自責,拉著張溫的手,淚如雨下。張溫小聲安慰了幾句。“殿下,臣已經老了,也到了該死的年紀,你無須傷心。先帝駕崩,臣負有不可推卸的罪責,如果不是殿下的寬容,老臣一家已經葬身亂墳崗了。說起來,這一切其實都是老臣的罪過,都是老臣的不對啊。老臣對不起殿下,更對不起你的父皇。”

長公主愧疚至極,伏在張溫身上悲聲飲泣。

“殿下,我上書讓你重新起用崔烈等老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長公主哽咽說道,“劉和大人代表了宗室和幽州士族大臣,崔烈大人代表了冀州門閥士族大臣,趙岐老大人代表了北疆和其它各地的士族大臣,大司馬大將軍代表了北疆的武人。這四位輔弼大臣分別了代表了朝中四股不同的勢力,通過他們之間的相互制約,可以緩和和壓制朝廷中的矛盾,有助于中興大業的推進。”

張溫贊許地點了點頭。

“但是,趙岐老大人的年紀已經大了,他已經八十九了,他如果不在了,何人可以代替?”長公主皺眉不展地問道。

“蔡邕。”張溫緩緩說道,“蔡邕是兗州陳留人,和兗州籍的大吏走得很近。另外,他在北疆待了很多年,在北疆大吏中有很高威信,他的女婿又是龍驤將軍趙云,所以,他是代替趙岐出任輔弼大臣的最合適人選,可以讓外朝的這種權力制衡繼續維持下去。”

“蔡邕大人之後呢?”

“李瑋。”張溫用力握緊長公主的手,劇烈地喘息了兩聲,“殿下一定要記住,天下平定後,大司馬大將軍功勳顯赫,聲望如日中天,僅靠朝堂上的這種權力制衡是無法控制其權勢的膨脹。所以為了防止大將軍走向權臣禍國之路,殿下一定要盡早起用李瑋,把他推進上公之列。”

“李瑋成為上公,成為朝廷制衡的四角之一,也就等于把大將軍勢力中的文臣力量分裂了出去,這可以極大削弱大將軍的勢力,從而在天下平定後天子未主政前,殿下還能繼續維持這種制衡的局面。”

“李瑋。”長公主疑惑地問道,“他可是大將軍最信任的部屬之一,他怎麼可能……”

“殿下,權力制衡只是朝堂上各種勢力之間的互相制約和監督。它不是對抗,更不是血腥殺戮,所以,當李瑋成為上公之後,他既不會和大將軍合二為一,也不會反目成仇。他們會在平定天下的過程中因為彼此的信任和幫助,反而更加有利于權力的制衡。”

長公主將信將疑。

“把李瑋推上三公之列,不但可以證明你對大將軍的信任,更能加深你和大將軍之間的關系。殿下,你沒有軍隊,你的權力來自于大將軍的信任和支持,所以你只要確保大將軍的權勢,大將軍就不會放棄中興大業,而你也能因此一直主政,直到社稷重振。”

“但是,大將軍如果不願意呢?”長公主很擔心。天下一旦平定,朝廷就要以治國為中心開始新的施政策略,這時李瑋無疑會成為士人的中堅力量。李瑋權力的持續增大,勢必要和大將軍產生沖突。

張溫的這個辦法,顯然是別有用心。要麼讓北疆勢力內訌,最終同歸于盡,要麼讓自己利用李瑋,打擊以大將軍為首的武人勢力。張溫建議用李瑋,不是著眼于現在,而是著眼于天子長大後可以順利主政。這位老臣直到臨死,還是不願意讓大將軍和更多的大漢武人步入朝堂。

張溫沒有回答,他閉上雙眼輕輕歎道:“不是大將軍不願意,而是殿下不願意啊。這只是老臣的一個建議,殿下心里有數就行。隨著時間的推移,殿下或許能明白老臣的用意。”張溫慢慢睜開雙眼,看著長公主鄭重說道,“四位輔弼大臣中,宗室大臣必須要占據一位,這能幫助殿下確立自己的地位和威信。還有一位大臣必須是冀州大吏,這能確保中興大業有足夠穩固的基礎。請殿下務必牢記在心。”

長公主垂淚答應。

張溫接著說到了改制。曆代王朝的興衰,大漢的紛亂,告訴我們一個道理,改制雖然可以興國,可以中興即將傾覆的社稷,但很難保證國祚可以延續千秋萬代。今天朝廷的改制也是一樣,殿下如果認為今天我們的改制可以讓漢祚再次延續四百年,那就大錯特錯了。

長公主心中酸楚,含淚問道:“老大人可有良策?”

“漢祚的根基在于大漢律,大漢律的根基在于官制,官制的根基在于皇權和相權的制衡。”張溫喘了一口氣,長歎道,“臣這一生最大的心願,就是想制定一個能夠讓皇帝和大臣們都能滿意的官制,但臣這個心願沒有完成。”

孝武皇帝之所以要權重尚書台,光武皇帝之所以要搶奪三公大權,是因為相權嚴重制約了皇權,這兩位聖明的皇帝把皇權和相權集于一身,建下了萬世功業。可見明君和高度集權結合在一起,是完全可以安邦興國的,但問題是,這世上哪有這麼多的明君?王莽之亂和今世之亂就是血淋淋的教訓。這種官制是可以亡國的,所以它一定要改。

聖明的皇帝很少,但皇帝都喜歡高度的集權,如何在皇帝高度集權的情況下,合理分配皇權和相權,讓國家持久長久的昌盛?

“老大人,我不懂,你能解釋明白一點嗎?”

張溫無奈地搖搖頭,“臣也沒有想明白,只有一個模糊想法,不過殿下既然問,那臣就告訴你,但願殿下將來能完成臣的這個心願。”

皇帝要高度集權,同時又需要外朝諸府處理具體的國事,所以在目前這種三公九卿的官制下,只能另辟徯經,于是就有了中朝尚書台和內朝的干政宦官。在內朝、中朝、王朝相互制約的情況下,皇帝一旦出事,內朝和中朝就掌控了所有權力。這時本來就權輕的外朝立刻成了擺設,朝廷諸府全部停止運作,社稷隨即大亂,國家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敗亡。

我們能不能想出一個在皇帝出事,權柄失控的情況下,朝廷諸府依舊可以正常運作的新官制呢?也就是皇權失控,但相權依舊可以被正常行使的官制。

“臣考慮了很久,覺得如果把中朝尚書台和外朝諸府合二為一,把中朝和外朝變成一個機構,這樣是不是就能達到皇帝集權的要求,同時又能實現相權被獨立行使的要求?”

長公主驚異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問道:“那三公九卿制豈不被廢除了?”

“當皇帝集權的時候,三公已經沒有職權了,皇帝通過尚書台直接指揮九卿行使相權,九卿府此時就是尚書台的下設機構,中朝和外朝諸府其實已經代替了朝廷。”張溫苦笑道,“皇帝為了表示自己沒有改變祖制,依舊保留著三公九卿的官制,依舊保留著富麗堂皇的門面,但皇帝一旦出事,這個已經無法行使相權的外朝卻導致朝廷諸府陷入了停頓,國事無人處理。如果九卿府直接隸屬于尚書台,此時九卿府就能繼續正常運轉,相權就能被繼續行使,國事也就能繼續得到適當的處理。”

“在這種官制里,即使朝中出現了外戚和宦官獨攬權柄的禍事,也很難在短時間內嚴重打擊相權,這樣朝廷諸府不但可以繼續維持運作,使國事不至于陷入癱瘓,還可以讓國家得到拯救的機會和時間。”

長公主想了很久,“老大人,你的話我記下了。官制如果要按這個設想修改,肯定要違背祖制,要完全推翻本朝使用了四百年的三公九卿制,其難度之大,難以想象。”

張溫拍了拍長公主的手,欣慰地笑道:“只要殿下用心,總會找到辦法的。”

長公主陪著張溫說了很長時間的話,直到天黑,她才起身告辭。

張溫拉住她的手,非常難過地說道:“臣最遺憾的,就是沒有看到殿下出嫁。”

長公主非常傷感,“老大人最遺憾的,應該是沒有看到大漢的中興。”

張溫搖搖頭,“有殿下,有大將軍,有朝中忠誠的大臣,有北疆強悍的大軍,大漢中興只是遲早的事,臣已經看到了那一天,臣不覺得遺憾。”張溫長歎,小聲說道,“臣只希望殿下能嫁給大將軍,一生一世快快樂樂地活著。”

長公主臉色一黯,痛苦地搖了搖頭,眼淚悄然湧出,“沒有可能了。”

她拿起張溫的手,放到嘴邊輕輕地親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塞進了棉被里。

正月二十五,凌晨,張溫病逝。

正月二十七,河東太守王邑急報朝廷,叛逆袁紹意圖代漢簒立。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七章 風雷激蕩 第二節

每逢亂世,必有讖緯出現,並或多或少起到一定的作用。

秦始皇稱帝六年後,派出尋仙訪道的盧生帶回來一句讖語:亡秦者胡也。秦始皇認為這個“胡”是匈奴人,于是讓大將蒙恬率軍北擊匈奴,並修築了萬里長城,可他偏偏忘了,自己還有叫胡亥的倒黴孩子。

陳勝、吳廣在大澤鄉造反,兩人先是在鯉魚肚子里塞了很多布條,有字曰:“陳勝王”,然後吳廣半夜里又裝狐妖在草叢里大喊大叫,“大楚興,陳勝王”,結果這句話把大秦推翻了。

本朝高祖出身微寒,實在很難唬住人,于是炮制了一個芒碭山斬“白蛇”的驚天創舉,自此高祖威震天下,打下了一片萬里江山。高祖自己是不是斬殺了“白蛇”,沒人知道,但高祖自己相信這些神秘的東西倒是真的。

本朝建立不久,一句宣告它滅亡的讖語登場了,“代漢者,當塗高也。”

這句話出自《春秋讖》,這書是何人所作何時流傳于世已經不可考,這話在孝武皇帝時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這讖語的意思是說本朝氣數已盡,要有新的王朝代替它。不過這個代替者“當塗高”卻很費解了。這是人名還是隱語?誰是“當塗高”?于是就有人費盡心思去猜測。

孝武皇帝晚年乘舟北巡,在汾河上與群臣飲宴,作《秋風》辭。酒醉之後對群臣說,漢有六七之厄,國祚將亡,宗室子孫中不知誰應此劫。六七之厄,按當時的解釋就是皇統傳承四十二代之後,塗高者當代漢。大臣們安慰孝武皇帝,本朝應天受命,祚逾周殷,子子孫孫萬世不絕。陛下不要聽信這種亡國之言。孝武皇帝很感概,說自古以來,沒有聽說過國祚延續千秋萬代的,我只盼大漢社稷不要丟在朕父子手中即可。

這句讖緯之言把孝武皇帝嚇住了,自此後此言銷聲匿跡。後來無論是王莽簒立,公孫述在巴蜀稱帝,還是光武皇帝中興,雖然都屢屢用讖緯之言證明自己乃是“真命天子”,但誰也沒有用到這句“代漢者當塗高也”的讖語。

然而,事隔三百多年後,這句讖言終于再次在關中、中原等地流傳開來。很多今文經學大儒和研習讖緯之術的名家再次開始引經據典,予以解釋和猜測。其中說法最為廣泛的一種認為這個“塗高”是指一個姓氏,這個姓氏就是“袁”。

袁家的祖宗可以追溯到春秋時代陳國的大夫轅濤塗,轅濤塗的名字中正好有個“塗”字。“塗高”即是指袁氏後代的高門之家,也就是四世三公的汝南袁家。

這種解釋似乎又有點牽強,于是又有人搬出了“五德始終說”。

“五德始終說”是戰國晚期齊國人鄒衍開創的。鄒衍是著名的陰陽家,他綜合前人關于陰陽五行的研究成果,以《尚書 洪范》為基礎編創了這套學說。他認為世界的基本元素是金、木、水、火、土,這五種元素相生相克,天下萬物都是出自他們克來生去的複雜關系。每個朝代的興替也是如此,是一種天人感應,有著規律可循的,這規律就是“五德五行”。

每一朝代都有它的一德,就好象每個人都有屬相一樣。一德克一德,所以一個朝代取代另一個朝代。五德之間的彼此克生,反映到王朝興替上來,就叫“五行相勝”。

但每一個朝代的德又是怎麼定的呢?這要看上天降下什麼預兆祥瑞了。比如最早的黃帝,碰見過一條十余丈長,幾米粗的大蚯蚓,蚯蚓屬土,所以黃帝是土德。周朝的時候,周王曾經看到很大一個火流星在宮殿上空盤旋一周,變成無數的火鴉,因此周自然就是火德了。

鄒衍這個五德始終說本來是為了勸說皇帝節儉,但被這群不學無術的人發揮之後,逐漸變質,什麼古怪的東西都冒了出來。好端端的一個五德學說被整得面目全非,後來干脆成為算命風水的理論基礎,貽禍後世。

秦王贏政相信陰陽五行和五德始終說。當年秦文公狩獵的時候,打到一條黑龍,黑色屬水,因此贏政認為大秦是水德,五色里配合水德的顏色是黑色,于是秦王命令大家把衣服都染成黑的,全國上下是黑壓壓的一片。另外,贏政還特意把黃河改名為“德水”,以炫耀自己應天受命。周是火德,水能滅火,水克火,那麼取代周朝的自然就是擁有水德的大秦國了。

高祖出身寒門,大概常年征戰,不清楚這“五德始終說”對國祚的影響。他推翻大秦國後,做了一件貽笑大方的事。

大漢一切承襲秦制,連這個朝代的“德”也繼承了大秦國的“水德”,朝堂內外還是黑壓壓的一片。按說大漢推翻了大秦,大秦是“水德”,至少要選個能克水的“德”才行,但高祖稀里糊塗的竟然還是選擇了“水德”,留下了一個很大笑話。

水德寓意“剛毅戾深,事皆決于法,刻削無仁恩和義”,非常不得人心。北平候張蒼原來是大秦朝的禦史,精通曆數,對“五德始終說”很有研究。但他不敢直言相諫,于是想了個主意唬弄高祖,說暴秦不算朝,大漢才是繼承周朝的正統。周是火德,大漢當然是水德。

到了孝文皇帝的時候,這個錯誤包不住了。首先是聲名顯赫的賈誼上書孝文皇帝,說按照五行相克的原理,土克水,大漢應該是土德,這樣才能克掉水德的秦朝。並建議孝文皇帝立刻改德,把衣服的顏色改成黃色。孝文皇帝沒理他,一腳把他踢到長沙去了。

後來一個叫公孫臣的魯國人也發現了這個錯誤,于是他給孝文皇帝上了份奏表。預言說根據符讖顯示,過幾天會有一條黃龍出現在成紀(今甘肅省靜甯縣),黃色在五行里配的是土,所以大漢應該奉行土德才對。孝文皇帝讓當時任丞相的張蒼處理此事,張蒼一看很惱火,這不是要我死嗎?不予理睬。

過了幾天,有人上奏說在成紀看到黃龍了,然後又飛了。這事讓張蒼倒了黴,他回家了,而公孫臣卻被封了博士,奉旨按照土德編制曆法。(這種發現祥瑞的事根本沒成本,而且收益高,于是後世紛紛效法。今天我們翻開史書,經常可以看到某年日月,誰誰在哪又看到一條龍,特報祥瑞云云,都是這個公孫臣起的頭。)

趙國人新垣平是個著名的陰陽家。他看到公孫臣名利雙收,馬上以發現祥瑞為名跑到長安去騙孝文皇帝。結果幾年後騙局被揭發,孝文皇帝大受打擊,改德一事隨即不了了之。

到了孝武皇帝的時候,太史令司馬遷,大中大夫公孫卿,壺遂三個人上書天子,說要重整曆法。孝武皇帝請來禦史大夫兒寬,讓他們四個人商量著辦。四人一看機會不錯,建議奉土德。漢武帝覺得這個建議很有道理,于是恩准。改制,並根據新曆法《太初曆》,把這一年改元為太初元年。

這時,出了一件麻煩事。鴻儒董仲舒在《春秋繁露 三代改制質文篇》中提出了一個三統說,他認為“商為白統,建丑;周為赤統,建子;當有新王,為黑統,建寅”。這個“三統說”和“五德始終說”之間有很大矛盾。孝武皇帝雄才大略,取了三統說中的正朔和五德說中的服色,欽定大漢為土德,著黃色衣服,用“三統五德說”,自此推演五德的事交給了儒士,方士被趕出了朝堂。

漢承土德之事到此應該結束了,然而,到了孝成皇帝時,漢德一事再次掀起波瀾。這波瀾不僅在當時產生了震動,甚至對後世千年都有極大影響,其始作俑者就是劉向、劉歆父子倆。

這兩父子乃是漢室宗親,楚王劉交的後裔,本朝數一數二的大儒,著述無數。但同時這兩人也是本朝讖緯學的大師,他們通過《易》經,發現“五德始終說”排出的朝代輪替有問題,接著又在董仲舒的《春秋繁露》里找到了關于“五行相生”的說法,于是他們就得出了一個結論,五德始終說的王朝排序不正確,應該從伏羲算起,而不是黃帝,另外王朝之間的更替也不是相克的關系,而是相生關系。

劉氏父子為此專門寫了一本叫《世經》的書,重新設計了一個更為恢弘的世系表。根據這個表,太昊(伏羲)是當然的第一位,承木德,然後是炎帝承火德,黃帝承土德,一直算下來後,大漢應該是承火德。

改“德”牽扯到天子和朝廷的體面,而且當年從水德改到土德花了一百零二年的時間,這一次當然沒有必要輕信“漢應火德”的說法,所以此事無人理睬。但過了一段時間,它卻被王莽所青睞。王莽建立新朝後,立即迫不及待地宣布,根據劉歆“五行相生”的學說,漢室是堯的後裔,屬火德,而自己是黃帝的後裔,屬土德。火生土,所以他的新朝接替漢朝是合情合理合法的,還特意派了個叫張邯的儒生去給百官解釋。

本來“漢應火德”只在儒士之間流傳,王莽拿這個做了簒位的借口後,這學說立即名震天下,人人皆知。

當時天下人非常痛恨王莽,凡是王莽反對的都堅決支持,凡是王莽滅掉的都要重新光複。王莽以土德簒掉的“火德”原來是不被朝廷承認的,但現在劉秀等中興者認准了大漢應承的就是火德,土德沒人提了。

光武皇帝劉秀中興大漢後,定都洛陽。這個洛陽的“洛”字帶水字邊,與火德相沖,不吉利。于是光武皇帝下令去掉“水”字添了“佳”字,改成了雒陽,接下來“立郊兆于城南,始正火德。色尚赤。”至此,“漢繼火德”終于為皇帝和朝廷所承認,朝堂上下火紅的一片。

“五德始終說”從光武皇帝朝開始,演變成了兩套算法:一套是鄒衍從黃帝起算的五行相勝法,還有就是劉歆開發出來從伏羲起算的五行相生法。這兩套五德系統並行不悖,都流傳到後世。不過“五行相生”法後來居上,逐漸演變成主流。

按照“五行相生法”的推演。轅濤塗是大舜的後裔,舜是土德,袁家也就是土德,火生土,恰好可以取代大漢的火德。也就說,袁家應該建立一個王朝以取代劉家的大漢天下。根據這個讖緯的猜測,再加上“五德始終說”的補充,袁家已經肯定成為那個應承天命取代大漢的“塗高”者了。

這個傳言到了今年正月的時候,已經流傳的非常廣泛了,各地州郡大吏好象沒有聽到一樣,保持著一種異乎尋常的沉默。

目前,袁家有兩股很大的勢力。一個是洛陽的袁紹,一個是揚州的袁術。袁紹占據了關中、關東以及豫州和荊州的南陽,勢力非常龐大。而袁術也占據了大半個揚州,他的手下大將孫策已經幫助他占領了江東四郡中的吳郡、會稽郡以及丹陽郡大部。現在揚州刺史劉繇只守住了一個豫章郡和半個丹陽郡,形勢岌岌可危。不過,袁氏兄弟的實力如果和河北大將軍李弘比起來,還有一定差距。在大漢天子和朝廷就在晉陽的情況下,袁氏兄弟想簒漢自立,恐怕純粹是找死。

袁氏代漢的傳言不會空穴來風,其背後操縱者顯然就是袁紹。袁紹一直拒絕承認當今天子,一直要重建皇統,他真正的目的是不是要簒漢?如果他決心要簒漢,那麼,其它州郡大吏就要好好考慮自己的將來了。

李弘雖然象董卓、李傕一樣挾持了天子,但他的實力要遠遠超過他們。李弘在北疆經營了十年,冀州和幽州兩地在他的治理下,也有將近四年的穩定,他的實力隨著時間的延續,會越來越強悍。如果袁紹簒漢,他會成為河北首選打擊目標,當李弘和袁紹打得難分難解的時候,其他州郡應該做出何種選擇?

正月中,天子駕崩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洛陽。

袁紹沒有立即召集府中重要掾屬商議應對之策,而是先把逢紀、辛評、耿苞、王肱、韓范、梁岐等數位心腹手下傳進了內府。

逢紀顯得非常興奮。他認為李弘意圖篡漢自立的嘴臉已經徹底暴露。他先是在晉陽大肆誅殺大臣,然後又殺死天子,現在無論是河北內部,還是各地州郡大吏,都對李弘恨之入骨。李弘現在所需要的,不過是利用一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嬰兒皇帝穩定河北,然後再尋找一個適當時機讓這個嬰兒皇帝禪位于他而已。

河北已經面臨險境,目前正是大人順應天意,代漢而立的最好機會。

“如今各地州郡的實力都不是河北的對手,他們要想生存下去,必須要得到大人的幫助。”逢紀笑道,“只要大人在洛陽稱帝,這些人在河北和我們之間必然要做出一個選擇。李弘弑殺君主,誅殺大臣,犯下滔天大罪,誰還會選擇他?”

袁紹沒有正面回應,他稱贊了逢紀幾句。打下關西後,你馬上以讖緯之言和五德始終說在各地廣為傳播袁氏即將代漢一事,很有先見之明。我們誰都沒有想到李弘如此狠毒,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短短一年時間內連續鏟除異己,弑殺天子。如今本朝皇統已絕,袁氏代漢的言論也早已人所皆知,只是,這時機真的成熟了嗎?洛陽的文武僚屬會異口同聲的贊同嗎?劉表、劉備、劉璋、曹操、田楷這些人會放棄大漢,轉而支持袁氏代漢?

袁紹擔心自己弄巧成拙,眾叛親離,以致于一敗塗地,把剛剛到手的霸業丟得一干二淨。

幾個人商量了很久,決定還是先摸摸洛陽的情況,但怎樣做才能讓這件事看上去和袁紹無關呢?

耿苞自告奮勇。“大人,我明天上書,勸請大人登基稱帝,看看大家的反應。”

第二天,袁紹召集文武大吏到府中議事。

對李弘的討伐聲響徹了朝堂,洛陽大吏咬牙切齒,恨不得把李弘生吞活剝了。弑殺君主,僅這個罪名就可以把李弘千刀萬剮了。當年董卓、李傕這些叛逆雖然禍國殃民,荼毒生靈,但他們把皇帝象寶貝一樣供在皇宮里,誰敢弑殺?

沮授、田豐、審配、郭圖、淳于瓊、陳琳等十幾位大吏連夜寫了一封討逆檄文,列舉了李弘十大罪惡,懇請袁紹立即傳檄天下,集結大軍,攻殺河北,誅殺叛逆。

逢紀站了出來,“現在關鍵問題不是攻殺河北,而是皇統。李弘殺了天子,皇統斷絕,就算我們擊敗了李弘,以後怎麼辦?誰來繼承大漢皇統?”

重建皇統需要和各地州郡大吏協商解決,隨隨便便找一個皇室後裔繼承大漢皇統,顯然不切實際。但這樣一來時間就被耽擱了,很可能錯過了攻殺河北的最佳時機。對于李弘來說,冀州是他的要害。攻陷了冀州,也就基本上摧毀了李弘一半以上的實力。如今天子剛剛駕崩,晉陽朝廷又遭受了連番屠殺,河北上下人心惶惶,李弘迫切需要時間穩定河北三州,這是攻擊河北的最佳時機。一旦錯過了這個時機,把戰事拖延到五月之後,河北就不好打了。

沮授言辭懇切,“大人,現在傳檄天下,趁著各地州郡義憤填膺的時候,迅速集結大軍,爭取在三月底四月初殺進冀州,則冀州可下。李弘前年在關中勤王,去年在大漠征戰,今年若再失去冀州,短期內他很難有力量展開反撲。這樣大人可以占盡先機,實力倍增,不但有充足時間重建皇統,更能利用此戰削弱劉表、曹操、劉備等人的實力,為今後統一中原奠定基礎。”

逢紀不同意沮授的說法。傳檄天下?我們以什麼名義傳檄天下?是以毫無作用的“承制詔書”,還是以我們一直拒絕承認的天子?“承制詔書”隨著各地州郡大吏割據一方後已經失去了過去的威力,沒人再聽了。被李弘弑殺的天子我們一直拒絕承認,甚至一再說他不是孝靈皇帝所出,現在我們突然改弦易轍,說我們要為這個一直拒絕承認的天子報仇,說出來誰信?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而是自己騙自己了。

“我們必須要立即重建皇統,重建朝廷,否則我們即使憑借實力,憑借李弘的倒行逆施和他對各地州郡的巨大威脅,把各地州郡的兵馬集結到了一起,但這支大軍肯定是一盤散沙,無法統一指揮,無法擊敗李弘。”逢紀反駁道,“另外,沮大人認為,我們在三月底就要對河北展開進攻,這現實嗎?距離三月底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我們要和各地州郡會盟,要和他們商議出兵事宜,商議籌措十幾萬大軍的錢糧軍械,商議攻打河北的計策,商議打下冀州之後的諸如皇統重建等眾多問題。這麼多複雜的事,兩個月能做完?從洛陽到青州的臨淄,有一千五百多里,就算馬不停蹄地趕路,我們和田楷也要十幾天之後才能見面,按這樣的速度,我們能在兩個月內完成會盟定策,集結大軍和展開攻擊?”

田豐隨即站起來予以駁斥。河北不僅僅對我們有威脅,對各地州郡都有威脅,今天是最好的會盟攻擊機會,只要大人站起來登高一呼,各地州郡都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在共同的敵人面前,大家的利益是一致的。這樣我們才能避免矛盾,盡可能齊心協力。如果要先重建皇統,大家隨即就會陷入權勢和利益的激烈爭奪中,我們不但會因此喪失攻擊河北的機會,也會喪失增強實力擴大霸業的機會。

大人如果主盟攻殺李弘,占據冀州,首先就能樹立強大的威信和建立顯赫功勳。這樣在重建皇統的過程中,大人就會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這對大人霸業的建成有巨大的推動和幫助。

至于兩個月能不能完成會盟和攻擊,這取決于我們的決心。只要我們決心堅定,各地州郡自然會信任我們,會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大的努力完成攻擊准備。另外,中原各地大軍云集,對河北是個威脅,河北可能會因此陷入更大的混亂,甚至發生叛亂,這更有助于我們的攻擊。

雙方激烈爭論,許攸、荀諶、陰夔、王修等人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先傳檄州郡,會盟于兗州定陶,然後陳兵黃河,一邊威脅河北,一邊商議重建皇統。

這時,耿苞大呼,“赤德運衰,曆數將改,大人宜順天意,應民望,登基稱帝。”

滿堂頓時失色。

耿苞展開書簡,洋洋灑灑地高聲誦讀,無非是讖緯應驗和五行相生那一套。但他還沒讀完,田豐就沖了上去,一把奪過他的書簡砸到地上。郭圖和淳于瓊隨後沖上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暴打。沮授怒目圓睜,縱聲咆哮,“你想滅袁氏之族嗎?想讓我們死無葬身之地嗎?”

袁紹坐在案幾後面,看著血流滿面的耿苞,心里怒氣沖天,但背心卻有點發涼。他事先想到了阻力,但他沒想到自己的部下幾乎全部站起來反對。大漢在人們的心目中,依舊沒有崩潰。

許攸、審配、陳琳等人急忙勸阻袁紹。

李弘雖然實力強悍,弑殺了天子,屠殺了大臣,但他還是不敢公然自立為帝,他還是讓長公主抱著一個嬰兒坐在朝堂上,他甚至連誅殺大臣都不敢自己出面,而是假借長公主之手,由此可見他遇到的阻力之大。

大人實力不如李弘,霸業也剛剛起步,一旦稱帝,馬上就會成為天下之敵。此時就算劉表、曹操這些人不和大人反目成仇,他們也絕不會幫助大人對付李弘。大人以一人之力對抗李弘,困難太大。更可怕的是,如果各地州郡被李弘說服,突然調轉矛頭歸服晉陽朝廷,聯合李弘攻擊洛陽,大人可就無法支撐了。

袁紹猛地站起來,指著耿苞一頓臭罵,“這些謠言都是河北派人散播的,你怎能信以為真?把他關起來。”

沮授、田豐等人猶不解氣,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最近一段時間,洛陽和中原各地有關袁氏代漢的說法越來越多,這其中的隱情,洛陽的大吏們心里當然有數。

袁紹把責任全部推給了河北,在大堂上把李弘罵了個狗血噴頭。然後,他同意了沮授的建議,傳檄天下,會盟兗州定陶,討伐李弘。

接下來商議重建皇統的時候,各方的分歧卻非常大,分歧的重點就是霸業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是恢複天下一統,重振大漢,還是維持割據局面,行“桓、文之功”?

沮授、田豐等人認為在目前形勢下,霸業最為重要,要先增強和鞏固自已的實力,行“桓、文之功”,維持大漢王朝,然後再努力征戰天下,實現江山一統之局。

許攸、荀諶等人卻認為要想順利重建皇統,就要顧及到各地州郡的利益,要封土地建諸侯,否則這種混戰局面勢必要維持很長時間,也就是說霸業建成的本身就是最終目的。

逢紀、辛評等人認為,要正視漢祚斷絕的事實,現在就算皇統重建了,那也不過是一個虛有其表的東西。無論是天子還是朝廷,都已經沒有任何威儀了。他們的意思其實大家都明白,無論霸業的目的是什麼,最後大漢都沒了,霸主代漢而立是一件必然的事。

袁紹最後說話了,在霸業未成之前,我們都要尊奉大漢天子,其他的事暫時不要談了。

這句話讓沮授、許攸等人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他們所要的就是袁紹這個承諾。霸業未成,就要勵精圖治,千萬不能篡漢自立,成為眾矢之的。否則,不要說霸業,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問題。

二月上,長公主和四位上公大臣仔細商議了河東太守王邑的奏報,決定立即讓後將軍徐榮急赴河東,會同楊鳳、玉石起五大營兵力陳兵黃河,威脅關中和關西,迫使袁紹放棄簒漢自立的企圖。

轉拜姜舞為度遼將軍,統領度遼營。轉拜閻柔為鎮軍將軍,兼領衛尉丞,代領衛尉事,統領兩萬南軍駐紮于晉陽,隨時准備南下支援。

後將軍徐榮到達河東,北疆軍開始在河東集結的消息震驚了洛陽。

袁紹立即召集大吏商議應對之策。

徐榮到達河東,明顯就有威脅關中的意思。如果李弘主動發起平叛大戰,並以此來轉移晉陽矛盾,凝聚河北人心,那麼他選擇攻打關中無疑正確的。

沮授、田豐等人經過仔細商議後,確定李弘的真實意圖可能是利用攻打關中來牽制袁紹,阻止袁紹會盟各地州郡同攻冀州,並重建皇統,和他形成南北對峙的不利局面。

袁紹建議在會盟的過程中重建皇統,盡可能利用各地州郡的力量發動對冀州的攻擊,以減輕關中方向的壓力。但這樣一來,時間就更加急迫了。

重建皇統,誰來做皇帝?幾個人不約而同地看上了陳國王劉龐的七歲孫子。讓小孩來做天子,似乎成了大家的共識。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陳國相高干快馬急報,陳國王劉寵會同王府長史駱俊率三千私兵向兗州陳留而去。

“快,立即攔住他,這一定是曹操的主意。”沮授大聲說道,“如果讓曹操先建皇統,大人將先機盡失。”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七章 風雷激蕩 第三節

二月中,兗州山陽郡,瑕丘城。

春寒料峭,枯木發春,偶爾可以看到淡淡的綠色點綴在一望無垠的田野上。

曹操和田楷並轡而行,一隊鐵騎衛緊隨其後。幾個斥候從遠處打馬而來,“劉大人正快馬加鞭急速趕來。”

“走,我們快點迎上去。”曹操轉頭看著田楷,舉鞭笑道,“這次劉備能放棄前嫌與我握手言和,都是你的功勞啊。”

“哪里……”田楷搖搖手,“我雖然和劉備關系很深,但他能來兗州和我們共議大事,可不是看我的面子,而是因為今天的形勢逼得他不得不來啊。”

曹操不置可否的笑笑,臉上露出了深重的憂色。

自從曹操趕走呂布,穩定兗州之後,他就面臨了一個嚴峻的生存危機。兗州曆盡戰火,搖搖欲墜,而河北卻蒸蒸日上,實力越來越強悍。雖然兗州的東、西兩面有田楷和袁紹互為支援,但自己在北面李弘、南面劉備的前後夾擊下,日子非常難過。

僥幸的是,在曹操最困難的時候,李弘帶著北疆軍主力趕到關中勤王去了,和袁紹在關中和關西一帶激戰。劉備和袁術為了爭奪地盤,也在廣陵和下邳一帶征戰。曹操因此得到了最為珍貴的喘息時間。

隨後天公不作美,連下暴雨,黃河漫堤,兗州和青州眼看就要遭受重災。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曹操毫不猶豫,下令掘開了黃河北大堤,讓洪水肆虐河北。幾乎與此同時,田楷也下令挖開了黃河青州段的北大堤。他和曹操在損人利己這一點上,不但心有靈犀,連想出來的辦法都一樣。

洪水之災是暫時避免了,但和河北的仇也結深了。此時,兩個人的實力都不太強大,兩個人都面臨河北的攻擊,兩個人都有很多共同利益。因此他們很快走到一起,結盟互助。到了前年年底的時候,他們聽說李弘勤王成功了,生存的壓力頓時大了起來。

當袁紹在關中努力經營的時候,曹操也開始在兗州全面實施屯田和大肆擴軍,田楷也冒著被北疆軍攻擊的危險,迫不及待地向南青州的孔融發起了進攻,力圖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間。為了幫助田楷,曹操一度陳兵邊界,牽制劉備的兵力。劉備過去是田楷的下屬,曾經和田楷一起攻占了青州。無論出于哪方面考慮,劉備都不好出兵幫助孔融。所以曹操的威脅正好了他一個冷眼旁觀的機會。

田楷趕走了孔融,拿下了整個青州,和河北徹底翻臉,接下來的事就是和曹操進一步加深彼此間的合作。因為此時中原大地上到處都流傳著袁氏即將代漢的讖言,而實力激增的袁紹看上去也頗有這個野心,將來的局勢因此變得撲朔迷離,很難說得清。袁紹一旦簒漢自立,肯定要成為河北的首先攻擊目標,而自己這些人因為缺少袁紹的有利援助,生存的難度隨即增大。

去年秋天,曹操和田楷數次相聚,兩人均感覺自己勢單力薄。青州和兗州就在黃河南岸,北疆軍如果渡河南下,兩州首當其沖,很難擋住北疆軍的攻擊。兩人一籌莫展,憂慮重重。

田楷曾考慮到和徐州劉備結盟,三州抱成一團,但劉備和河北一直保持著友善的關系,另外曹操和徐州人有血海深仇,劉備即使有心要結盟,也無法說服徐州大吏。但曹操卻認為這個主意非常不錯,他有信心說服劉備三家結盟。

曹操認為,一來自己和田楷尊奉當今天子,這一點和劉備是一致的。二來李弘挾持天子,圖謀簒立,是天下人的敵人,劉備遲早要和李弘翻臉。至于自己和徐州人之間的仇恨,曹操認為不值一提。自己和陶謙有殺父之仇,如今陶謙死了,幾十萬黃巾余孽也被自己殺了,彼此間仇怨已解,還有什麼仇恨可言?現在大家的目標是誅殺叛逆,勤王興國,在這個大前提下,這點私人恩怨算得了什麼?

田楷想想也是,曹操這個話很有道理,于是他出面邀請劉備商談結盟事宜。

徐州這兩年在劉備的精心治理下,實力有所恢複,但因為前幾年徐州屢遭重創,先是黃巾軍肆虐,後是曹操連續屠城,徐州因此變得千瘡百孔,短期內很難恢複到過去的水平。其實劉備現在日子很難過,他前有虎視眈眈的曹操,後有陰魂不散的袁術,和曹操打仗的時候擔心袁術,和袁術打仗的時候擔心曹操,結果顧此失彼,兩頭都討不到好。所以他聽說曹操願意和自己和解,很是心動。

劉備和部屬們商量,簡雍、孫乾等人都支持和曹操和解。和曹操、田楷結盟後,袁術就不敢打徐州了,徐州前後無憂,可以很快恢複實力。縻竺、陳登等原徐州籍士人官吏也同意和解,因為這種和解不僅可以讓徐州贏得發展的時間,也能讓徐州的門閥世族們從中受益。徐州籍的武將持反對意見,尤其是駐守琅琊郡的臧霸,堅決反對。

劉備猶豫不決,因為這事一旦傳開,等于和河北翻臉,結果是什麼,很難預料。思考再三,劉備隨即采取了一個中間之策,不和曹操、田楷公開結盟,而是私下保持密切聯系,三州之間互通往來,先爭取時間發展實力再說。

劉備隨即派出簡雍、縻竺,田楷派出關靖,曹操派出程昱、毛玠,三方大吏在兗州、青州和徐州經過頻繁接觸後,基本上達成了結盟互助之事。

這時,從河北傳來了驚人消息,天子駕崩,尚在繈褓中的幼子繼承大統。這個消息加上袁氏代漢的讖語,加上“五德始終說”的推演,立即讓各地州郡陷入了惶恐之中。

李弘凶性大發,先是殺大臣,後來竟然把皇帝弄到天上去了,其簒逆之心已經昭然若揭,下一步估計就要橫掃天下了。袁紹本來是對抗李弘的中堅力量,是重振大漢的希望所在,但他在這個時候竟然也像李弘一樣,要代漢自立。漢祚斷絕,江山易主,已經成了不可爭辯的事實了。

曹操、田楷和劉備預感到天下形勢即將大變,三人立即相約見面,商談除奸興漢之大計。

劉備遠遠看到前來相迎的曹操和田楷,急忙下馬拜見。

曹操很早就是朝中大臣,田楷過去就是幽州大吏,劉備和他們比起來,資曆上相去甚遠,禮節上自然要恭敬一點。

三人很親熱地寒暄一番,隨即共乘一車。

曹操說起了洛陽的事。袁紹急不可耐想篡漢自立,暗中指使心腹大吏耿苞上書,以讖緯之言和五德始終說來為自己登基營造聲勢。但洛陽大吏反對者甚多,河東北疆軍又陳兵于黃河,迫使袁紹不得不放棄了簒漢的念頭,把耿苞殺了了事。

袁紹這一舉動暴露了他的本意,不少洛陽大吏對其心懷不滿,更有不少人唯恐惹下殺身之禍,辭官而走。最近一個叫郭嘉的穎川人就到了兗州,這些情況就是他說的。袁紹圖謀失敗後,轉而繼續走重建皇統的老路。但他顯然心有不甘,在重建皇統一事上猶豫不決。

現在有一個問題值得關注。袁紹費盡心思,四處傳播袁氏代漢,可見他對改朝換代一事頗有決心。如果河北此時突然陷入大亂,出現像長安那樣的兵變,威脅盡除,他會不會再次圖謀簒漢?袁紹一旦篡漢,我們就很麻煩。

他和李弘打起來了,我們幫誰?如果幫袁紹,我們就是大漢叛逆,我們三個顯然都不會干。幫李弘呢?李弘在晉陽誅殺大臣,有弑殺君主之嫌,根本就是比董卓更壞的叛逆。而且我們即使幫了他,誰能保證他將來不會篡奪社稷?不會殺我們?如果我們既不幫袁紹,也不幫李弘,作壁上觀,那麼一旦兩人決出勝負,我們的禍事就來了。

目前我們三個人的實力加在一起,可以抗衡河北,也可以和袁紹一較長短,但河北有皇帝,有朝廷,這無形當中成倍增加了河北的實力。袁紹擁有袁閥的力量和易守難攻的關中。反觀我們,處在四戰之地的中原,手中又沒有倚仗之物。另外我們還有一個致命的缺陷,我們是三家結盟,容易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所以,我們雖然有和他們抗衡的實力,卻沒有和他們抗衡的本錢。也就是說,我們想和河北的李弘,和洛陽的袁紹形成三足鼎立之勢,目前還不行,三家結盟還沒有達到這種實力。

劉備心情沉重,仰天長歎,“我們怎樣才能拯救大漢?大漢真的要傾覆了?”

“不……”曹操捋須笑道,“玄德,不要喪氣,我們還有時間,也還有辦法。”

“什麼辦法?”劉備垂頭喪氣地問道。

“重建皇統,立即重建皇統。”曹操用力一揮手,意氣風發地說道,“只要皇統重建,漢祚就不會斷絕,我們就能象光武皇帝一樣,再次中興大漢。”

“重建皇統?”劉備立即明白了曹操的意圖,非常驚喜地問道,“曹大人已經決定了?”

“對,曹大人的虎豹騎正在陳留郡和陳國交界處迎接陳國王劉寵。”田楷伸手拍拍劉備的肩膀,笑著說道,“只要陳國王一到,我們馬上重建皇統,重建朝廷。”

劉備微微皺眉,“陳國王劉寵?他已經五十多歲了,如果……”

“他有一個七歲的孫子叫劉茂,非常聰穎,對曆法、算學尤其感興趣,聽說他記憶力超群,過目不忘,是個奇才。”曹操說道,“事關重大,所以我們事先沒有告訴你,請玄德不要責怪。”

“哪里……哪里……”劉備連連搖手,“只是,我們重建皇統,河北會有什麼反應?北疆軍會不會乘勢一泄而下?另外,我們率先重建皇統等于搶占了先機,對袁紹來說是個沉重打擊,他會不會因此和我們反目成仇?”

“北疆軍會不會渡河南下,關鍵就要看袁紹。”曹操說道。

現在袁紹暗藏篡立之心,遲遲不願重建皇統,我們如果不能當機立斷,集結天下之力量共抗李弘,則漢祚滅絕必成定局。

我們迅速重建皇統後,可以增強自己的實力,可以集結所有討伐李弘的武力。其中最重要的一個作用,卻是剝奪了袁紹手中那個所謂的“承制”詔書,剝奪了他指揮各地州郡的資格。袁紹因此變得非常被動。他的簒立之心也只能埋在心里了,否則他必定要遭到天下人的唾棄,要遭到我們和李弘的前後夾擊,這樣他很快就會眾叛親離,敗亡而死。

如果沒有今天這個傳得沸沸揚揚的讖緯之言,我們即使率先重建了皇統,袁紹還是可以利用他的力量獨攬權柄。可惜,他作繭自縛,自己捆住了自己的手腳,導致天下無人相信他對大漢的忠誠。失去了威信,又沒有我們的支持,袁紹無法控制權柄。但為了拉攏袁紹,聯合袁紹的力量,我們又必須要讓一部分權柄給袁紹。袁紹為了避免敗亡之禍,也只有忍氣吞聲了。

從目前天下格局來看,河北李弘是絕對的敵人。洛陽袁紹是可以結盟的力量。李弘實力最大,他可以擊敗袁紹,也可以擊敗我們。袁紹和我們要想生存,只有一個辦法,聯手對抗李弘。如此一來,則三足鼎立之勢可成。

要想中興大漢,首先就要滅掉李弘,要想滅掉李弘,現在就是機會。這幾年李弘南征北戰,無論是兵力還是財賦,都到了極限,如果再等下去,李弘就更難打了。

以袁紹的實力,他肯定是擊敗李弘的最大功臣,這時候他如果要簒立,我們就一起打他。如果他願意放棄篡立,和我們齊心協力中興大漢,那他就是大漢的一代中興大臣。

劉備聽完曹操的分析,沉思了很久。

“曹大人,以袁紹的才能和他現在所擁有的實力,他完全可以全力經營關東,靜待時機奪取天下。”劉備憂心忡忡地說道,“他未必會像你所說,就此一直被動下去,任由我們驅使他攻擊河北。”

“對,你說的對。”曹操贊賞地點頭道,“這正是我剛才說的三足鼎立之勢,袁紹必定想成為三足鼎中的其中一支腳,以擺脫自己的被動局面,把大漢徹底拖進敗亡的深淵。但問題是,李弘怎麼想?他是願意擁有這只鼎,還是願意成為這只鼎的一支腳?很顯然,李弘和我們一樣,想擁有這只鼎。既然大家都這麼想,那麼袁紹自己想成為這只鼎的一支腳,其後果是什麼?自取敗亡而已。他如果用這種愚蠢辦法對付我們,他就不是力圖擺脫被動局面,而是想讓被動局面變得更加惡劣。袁紹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該怎樣做,才能取得最大利益。”

劉備覺得曹操說得很有道理,一時間找不到反駁的語言,但他心中隱隱約約非常不安。事情真的象曹操說得那樣嗎?

“重建皇統依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根本做不到,我需要兩位大人鼎力相助。”曹操言辭懇切地說道。

三個人進入瑕丘城後,稍加休息,然後立即召集三州親信掾屬共同商議重建皇統和朝廷的事情。

皇統由陳國王劉寵的孫子劉茂繼承,這個沒有異議。

都城定在兗州山陽郡的昌邑城。

官制如何設置,三方有一定的爭執,但曹操、荀彧等人極力主張采取以“丞相、太尉和禦史大夫”為首的三公九卿制,把尚書台的權力徹底剝奪,因為這樣比較容易分配權力。按照曹操的設想,他自己出任丞相,田楷出任太尉,劉備出任禦史大夫,讓袁紹出任大將軍,劉表出任驃騎將軍。

但他這個方案馬上遭到了關靖的質疑。袁紹不會答應這個權力分配的辦法,他更不會同意把都城放在兗州的昌邑城。洛陽就在他手上,他只要強烈要求把天子遷到洛陽,三家聯盟就一無所有了。

曹操大笑。第一,天子不敢去洛陽,袁紹都要篡漢自立了,天子還敢去洛陽找死。第二,袁紹的確不會同意這個辦法,但我們也沒指望他答應,我們只要重新恢複五等爵位制就能滿足袁紹的需要。

曹操的話讓眾人又驚又喜。恢複五等爵位制,那豈不意味著要封土地建諸侯了?

劉備看看喜笑顏開的田楷,終于明白自己為什麼一直隱約不安了。曹操居心叵測,他不是要重建皇統,更不是要中興大漢,而是要和大家一起瓜分大漢。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七章 風雷激蕩 第四節

二月下,洛陽。

陳國相高干、穎川郡太守辛毗剛剛把阻截陳國王劉寵失敗的消息送到洛陽,曹操、田楷和劉備的聯名書信也到了袁紹手中。

袁紹看完書信後,非常懊悔,也非常氣憤。曹操出其不意地一擊,不但讓自已陷入了被動,也把天下大勢推到了一個危險境地。

現在,陳國王劉寵已經到了兗州,曹操、田楷、劉備三家結盟聯手重建皇統已成定局,三足鼎立之勢即將形成。自己既失去了曹操、田楷和劉備這三大助力,也失去了重建皇統把持權柄的機會,至于代漢自立,那就更不要提了。自己的猶豫不決終于釀成大禍,霸業進程遭到了重創。尤為可怕的是,曹操這樣刻意促成三足鼎立之勢,會不可避免地把大漢立即推向崩潰的深淵,戰火會綿延不斷,平定天下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

袁紹自怨自艾,長籲短歎,一時間彷徨無計。

沮授、田豐等人聚在一起,日夜商討應對之策。

曹操的目的很清楚,利用重建皇統來聚集各州郡的力量對抗李弘,牽制袁紹,逼迫袁紹放棄代漢自立的企圖,為自己和田楷、劉備這些實力較弱的勢力尋找生存之路。同時,也可以極大地削弱袁紹的勢力,孤立袁紹,把袁紹推到一個既要力圖保存自己實力成就霸業,又要尊奉新天子聯手曹操等人對抗李弘的兩難處境。

目前,袁紹失去了重建皇統獨攬權柄的最佳機會。過去那個“承制詔書”已沒有任何作用,他已經無法號令各地州郡了。其次,曹操、田楷、劉表三家結盟,已經成為一個獨立的勢力。而袁術本來就不聽袁紹的,至于劉表會不會保持和袁紹的親密關系,完全要看袁紹對新天子的態度。袁紹的勢力至此被嚴重削弱。

如何迅速改變這種被動局面?如何化不利為有利?如何成就霸業平定天下?

為了平息洛陽大吏們的憤怒,袁紹忍痛殺了耿苞,但在今天這種局面下,耿苞的建議再度被人提了出來。實在不行,代漢自立,三分天下。

李弘篡逆已經是事實,他現在之所以還要立個嬰兒皇帝,還要把長公主握在手里,純粹是為了穩定河北,合縱黃河以南的州郡大吏,為平定天下樹立一個富麗堂皇的門面。他其實想干什麼,他心里想什麼,天下人皆知。

曹操、田楷、劉備的三家聯盟實力不強,無法獨自和李弘抗衡,三家聯盟必須要和我們聯手才能維持三足鼎立的局面。而他們之所以要搶在我們前面重建皇統,其真正的目的不是為了中興大漢,而是為了各自的生存,或者說,是為了各自的霸業。這個三家聯盟遲早都要因為權力和地盤而發生爭斗、分裂。

既然大漢社稷事實上已經傾覆,大漢天子事實上已經沒有了,大漢的威儀事實上已經蕩然無存了,我們還死守這個毫無意義的門面干什麼?也許代漢自立,撕破蒙在各方勢力臉上的面紗,讓各方勢力貪婪而卑劣的嘴臉徹底暴露,反而能更快地促成三足鼎立,三方大戰。這樣一來,我們就能完全掌控平定天下的主動。

這個建議隨即被否決了李弘實力強悍,他還有強大的胡族鐵騎為後援,他如果要代漢自立,阻力非常小,但他為什麼不干?他一個粗鄙武人都知道的道理,我們會不知道?

代漢自立,也就是成為眾矢之的,必定要遭到唾棄和圍攻,結局可想而知。我們和三家聯盟的實力都無法獨自抗衡李弘,我們一旦敗亡,三足鼎立的局面被打破,這天下就是李弘的了。曹操之所以敢三家結盟,公開削弱我們的力量,之所以置我們的威脅于不顧率先重建皇統,原因就在于此。他斷定我們不敢代漢自立,斷定我們要受制于那個毫無意義的新天子,斷定我們要和他聯手共抗李弘。

如今我們要想變被動為主動,首先就要奪回皇統拿回權柄,其次是要重創曹操,打破他的三家聯盟,把田楷、劉備拉回來。只要皇統到手,其它諸如荊州劉表、益州劉璋等勢力自然會成為我們的左膀右臂。

奪回皇統的風險太大,容易引發各州郡之間的大戰,給河北以橫掃天下的機會,所以有人建議干脆不要理睬曹操那一套。我們有足夠的實力,我們自己再建一個皇統。大漢出現三個天子,三足鼎立之勢即刻可成,誰能堅持到最後,誰就能擁有天下。

這個建議立即被否決。

大漢出現三個天子,三方互為敵人,實力最強的李弘可以各個擊破,我們和三家聯盟要不了多久就灰飛煙滅了。

要奪回皇統,首先就要重擊曹操,破壞他的三家聯盟。

袁紹和洛陽大吏們為此絞盡腦汁,設計了多種方案,但最後都迫于各種各樣的困難,不得不一一放棄。

田豐最後想到了袁術。

當讖緯之言和五德始終說傳遍各地州郡的時候,袁術也動了心思。袁紹雖然實力龐大,但他在袁閥中屬于庶出,袁閥的真正繼承者是嫡出的袁術。抱有這種看法的人顯然很多,袁術的手下在袁術非常困難的時候,依舊追隨袁術,沒有任何人背棄他,可見擁戴袁術的人還是很多的。

袁術和他的不少手下認為,讖緯預言中的代漢者“袁氏”,應該是袁閥的嫡出家主。另外,這個讖言中的“塗高”到了袁術這里,不僅僅只有“轅濤塗是袁氏先祖”這一說了。“塗”和“途”互為通假,“途”解釋為道路,而袁術的字正好是“公路”。也就是說,這句讖言已經明確指出,代漢者,是袁家的袁術袁公路。這種解釋被袁閥很多支持袁術的人所接受。但眼前的形勢又告訴袁術和他的支持者,他想代漢自立,純粹是臨死前的絕唱,自尋死路。

袁紹想代漢自立卻迫于形勢不敢做,袁術有這心思卻沒這膽子,但袁閥中有一部分人卻從自身利益出發,唆使和慫恿袁氏兄弟考慮自立之事。

自從北疆軍陳兵于河東黃河北岸後,袁紹已經放棄了這一極不明智的做法,但袁術沒有。

現在孫策幫助他打下了揚州江東的兩個半郡,很快將擊敗劉繇和華歆占據江東全部四個郡。這樣一來,袁術就擁有了揚州全境和長江天險。他進可攻伐中原,退可踞守江東,完全有登基稱帝的實力。但問題是,這個實力太脆弱。如果沒有袁紹的支持,他估計自己也就是過過皇帝癮,然後就敗亡了。

如果袁紹能支持他登基稱帝,兩股勢力合而為一,實力就不同凡響了。兩人首先可以前後夾擊,占據荊州,然後劍指中原,占據黃河以南的所有州郡,最後和河北決戰于黃河兩岸。即使不能擊敗李弘,最起碼可以和李弘以黃河為界,南北鼎立。

袁術通過袁閥的某些人,把自己的這個想法告訴了袁紹,他想探知袁紹的意思,以決定自己是不是要“應天受命”,代漢自立。

袁術和曹操、劉備有仇,和袁紹雖然也有仇,但畢竟是兄弟,有些事好商量,彼此之間的仇怨可以等到天下平定後再解決。袁術是這麼想的,但袁紹呢?

如今袁術所擁有的九江郡和廬江郡緊靠汝南郡,和袁閥的根基之地連在一起,因此他和袁閥中的很多小勢力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系。袁紹這兩年和袁術關系有所改善,完全得益于袁閥中的這些小勢力從中調解。不過,袁術始終是袁紹的一個心腹大患,袁術的存在,不但分裂了袁閥,削弱了袁紹的力量,將來還是袁紹成就霸業一統天下的重大阻礙,所以袁紹一直想殺了他。

“大人讓袁術代漢自立,從而擺脫目前的困境,重新掌控主動,奪回皇統,並趁機借助曹操、劉備之手鏟除袁術。”田豐獻策道,“如此一來,則大人霸業可成,天下可定。”

袁術志大才疏,對權勢和錢財的欲望非常強烈,他只要得到了大人的承諾,一定會冒天下之大不韙代漢自立。原因很簡單,袁術一旦自立,袁閥就被整個拖進了篡立的旋渦,無論是大人還是袁閥中的其它勢力,都無法脫身,只有和他一條黑道走到頭。

袁術自立後,天下形勢隨即大變。

大人可以一面壓制荊州劉表,一面和袁術相約,夾攻曹操和劉備。

曹操的三家聯盟剛剛重建皇統,需要維持皇統的權威,他要打著平叛的旗號去攻殺袁術,要幫助劉備守住徐州以維持三家聯盟。但大人此刻雄踞于關中關東,對中原虎視眈眈。大人既不表示支持袁術自立,也不表示支持曹操劉備攻殺袁術,大人的沉默將讓曹操膽戰心驚,無法動彈。

曹操不能立即平叛,則皇統形同虛設,皇統的威力大打折扣。隨著時間的延長,徐州劉備被袁術打得狼狽不堪,三家聯盟可能分裂。三家聯盟分裂了,曹操既不能保住皇統,也不能保證中原穩定,後果不堪設想。此時此刻,曹操只有求助于大人。

大人則以遷皇帝于洛陽為要挾,逼迫曹操放棄對皇帝的控制。

曹操為了生存,只有選擇放棄權柄以維持大漢皇統,選擇幫助劉備以維持三家聯盟的實力。大人則借機斷絕與袁術的關系,假曹操和劉備之手誅殺袁術。

大人拿到了皇統和權柄,袁閥又重新凝聚為一體,大人的實力和威信將空前增長。袁術死去,曹操和劉備實力大損,三家聯盟即使還能存在,也無法和大人鼎立抗衡。如此大人則可以會盟州郡,共同抗衡河北。到了這個時候,大人要誅殺曹操占據中原,還不是件輕而易舉之事。

“河北呢?我們在中原大打出手,難道河北會置若罔聞?”袁紹搖搖頭,覺得田豐這個主意雖然不錯,但漏洞太大。袁術比鬼還精,他會上當?中原烽火四起,河北李弘勢必會趁機渡河攻擊。

“我們現在就去打河北。”田豐笑道,“大人難道忘記了,你不是已經傳檄各地州郡,要在近期內會盟于兗州定陶,聯軍攻打河北嗎?”

“我當然沒有忘記。”袁紹苦笑,“但現在重建皇統的是曹操,我這道會盟檄文恐怕沒有作用了。”

“大人,沒有你的支持,曹操想重建皇統,只會遭到河北的迎頭痛擊。”田豐指指案幾上曹操的書信,笑著說道,“大人一貫堅持重建皇統。如今河北李弘重建了皇統,曹操也即將重建皇統。大人既可以承認李弘重建的皇統,和李弘聯手,宣布曹操等三家聯盟為叛逆,任由李弘攻占中原;也可以承認曹操重建的皇統,和曹操聯手,共同對抗李弘,北上攻打河北。大人雖然失去了掌控權柄指揮各地州郡的機會,但大人依舊控制著改變天下形勢的主動。”

沮授連連點頭,“曹操搶占先機重建皇統,其實就是為了穩定中原,圖謀霸業。所以他的當務之急不是重建皇統,而是要和大人建立攻守聯盟以便共同對抗河北。大人在曹操刻意形成的三足鼎立之勢中,可是舉足輕重的一足啊。”

袁紹沉默不語。田豐繼續分析。

從目前形勢來看,集結大軍迅速攻打河北,是重擊李弘的最好機會,同時也是大人奪回皇統和權柄的唯一辦法。

大人為了能讓曹操等三家聯盟同意出兵攻擊河北,不但要積極配合曹操重建皇統,還要不遺余力地給予幫助。

大軍一旦打過黃河,曹操、田楷和劉備的兵力必然受損,而這正是誘使袁術中計,在揚州宣布代漢自立的先決條件。只有讓袁術感覺不到危險,他才會上當受騙。

此時,不論大軍能否擊敗李弘,劉備首先就要撤軍,隨後是曹操。也就是說,大軍如果擊敗了李弘,冀州可能被我們占據,而大軍如果被李弘擊敗,李弘實力大損,短期內也無力渡河南下。這樣我們就可以在曹操和劉備誅殺袁術之後,趁著他們疲憊不堪之際,迅速攻占中原。

袁紹駭然心驚,“河北之戰如果抱著這種想法,可能是一場敗仗。”

“敗了又如何?”田豐毫不在意地揮揮手,“仗雖然打敗了,但我們的目的全部達到了。李弘暫時失去了南下攻擊的能力,袁術被殺,三家聯盟破裂,我們攻占中原,大人和李弘形成南北對峙之局,大人霸業就此而成。”

袁紹接受了田豐的建議,回信于曹操,即刻趕到兗州定陶,一則為了會盟,集結軍隊攻擊河北,二則為了重建皇統和朝廷。

袁紹又寫了一封書信給袁術,命令許攸立即攜帶書信趕到揚州壽春,面見袁術。

袁紹和沮授等人商量了一下細節,隨即安排沮授坐鎮洛陽,命令審配到關中輔佐袁譚,讓田豐、郭圖等人隨自己趕赴兗州。

三月初,許攸到達揚州九江郡的壽春。

袁術和許攸私交甚好,兩人多年不見,再次重逢,彼此都很高興。

許攸把袁紹的書信呈上,然後詳細說明了來意。

袁術臉色一沉,用力一拍案幾,“子遠莫非要殺我?”

許攸大笑,“公路莫非有避禍之計?”

“我當然有避禍之計。”袁術冷笑,“袁本初這個混蛋竟然算計到我頭上,我叫他血本無歸。”

許攸看看他,問道:“這話要我帶給本初兄嗎?”

“可以。”袁術點頭道,“你回去告訴袁本初,既然他打算做我的臣屬,那他總要給我點什麼,以表示誠意。”

“你要什麼?”許攸指著他笑道,“按道理,你應該感謝本初兄的幫助,給他點什麼好處才對。”

“當然,我當然要給他好處了。”袁術冷笑道,“他不是要聯合各地州郡兵馬攻打河北嘛,好,我答應他,我出兵北上攻打河北。我給他錢糧,但他也要給我點東西,把沛國給我。”

許攸愣了一下,奇怪地問道:“你要沛國干什麼?”

“我好暢通無阻地向中原運送兵馬錢糧啊。”袁術笑道。

許攸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半天沒有說話。

“如果我的軍隊不能北上中原,劉備勢必要留下重兵駐防下邳和廣陵。這對我來說,沒有半點好處。”袁術笑著拍拍許攸的肩膀,“你信不過我?”

“我當然信不過你。”許攸不假思索地說道。

“哈哈……”袁術大笑,“等我成了天下之主,我首先就把你的腦袋砍了。”

許攸帶著袁術的書信匆忙北上兗州會合袁紹。

袁術召集自己的兒子袁耀,親信李業、楊弘、閻象、荀正、紀靈、劉勳等人商議大計。

趁著眾人在觀看袁紹書信之際,袁術小聲詢問李業,“鄭泰的喪事辦得如何?”

鄭泰自從逃出關中後,一直跟隨袁術。前不久袁術讓他到江東出任揚州刺史,結果病逝途中。李業大致說了一下,鄭泰的弟弟鄭渾已經從河南開封趕到壽春,要帶著靈柩返回老家安葬。

“多化點錢,把喪事辦得隆重一點。”袁術頗為傷感地搖搖頭,“他家從經學大師鄭眾開始,和我們家關系就非常好,算起來有五代交情了。”

李業點點頭,略帶悲傷地說道:“我還接到一個消息,正月的時候,諸葛玄在襄陽病逝了。”

袁術吃了一驚,“真的?”接著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們年紀大了,很多故人都開始離去了。”

諸葛玄的祖上諸葛豐曾在孝元皇帝朝任職司隸校尉,後因事得罪權臣,被孝元皇帝削職為庶民。但諸葛家在徐州琅琊郡還是有名氣的,也算是兩百年以上曆史的官宦人家了。諸葛玄的哥哥諸葛珪曾任職泰山郡的郡丞,諸葛玄早年曾從辟于太尉袁逢,算是袁家故吏。因為戰亂,諸葛玄帶著子侄避難于揚州,投奔舊日好友袁術。袁術讓他到豫章任職太守,後來袁術和劉繇翻臉,兩方大戰,諸葛玄只好返回了揚州。當時袁術正在和劉備開戰,諸葛玄感覺揚州太亂,不是安身存命之地,于是告辭袁術,到荊州投靠好友蒯越去了。不料這一別竟是永絕。

“他的幾個子侄都還好嗎?”袁術關心地問道,“我記得他的兩個侄女應該出嫁了。”

“聽說一個嫁給龐德公的兒子龐山民,一個嫁給蒯越的弟弟蒯祺了。”李業說道,“龐家和蒯家都是荊州的名門望族,諸葛家有他們的照顧,日子想必也還過得去。”

袁術欣慰地笑笑,“有機會遇到這些故人之後,能幫就幫一把吧。”

袁紹的書信引起了揚州大吏們的爭論,很明顯,袁紹的目的不是為了幫助袁術稱帝,而是另有圖謀。以袁紹的實力,他怎麼可能拱手讓出帝王之位?

袁術胸有成竹,“袁本初想干什麼,我知道,他想利用我稱霸天下,但我何嘗不是想利用他的實力成就我的王霸之業。”

袁術的話說得很輕松,但一幫大吏們卻很現實。大漢四百年基業曆經董卓、李傕和李弘的連番摧殘後,已經徹底傾覆。現在在這片土地上,大小不等的勢力誰不想奪取天下稱王稱帝?雖然有讖緯預言,有五德始終說的更替理論,但這些東西不能代替實力。稱王稱霸需要實力,沒有實力就想做皇帝,純粹是找死。袁術的實力不強,目前沒有稱王稱帝的本錢,倉促稱帝必定會遭到敗亡之禍。

“如果曹操、田楷、劉備都死在了河北戰場上,如果我能占據中原,如果我和袁紹、李弘三足鼎立,那麼我能不能登基稱帝?”袁術笑著問道。

李業等人面色微變。袁耀驚駭地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小聲說道:“河北經此一戰後,雖然短期內元氣大傷,但將來……”

“將來,我袁家能不能坐穩這片江山,就看袁本初了。”袁術冷笑道,“兄弟兩人一條心,天下可得,兄弟如果自相殘殺,這片江山是誰的,就很難說了。”

眾人知道袁術決心已下,隨即不再相勸,集中精力商議奪取中原之策。

“大人,揚州的軍隊北上後,揚州的駐防交給誰?”閻象問道。

“讓孫策回來。”袁術指著閻象說道,“你親自去一趟吳郡,叫他立即帶著軍隊返回九江。”

“那劉繇和華歆如果趁機反攻……”

“這事交給孫策,他知道怎麼辦。”袁術揮揮手,毫不在意地說道,“我早就對他說過,他如果能打下江東四郡,那麼江東四郡就是他的。他的地盤他不管,難道還要我去幫他管嗎?你告訴他,只要他能幫我打下中原,揚州就是他的。”

“大人,你把奪取中原的重任交給他,是不是太輕率了?”楊弘擔心地問道,“孫堅死後,大人雖然竭盡全力保護他的家人和部下,對孫靜、孫賁、孫策等人也特別的倚重和信任。但從這兩年孫策在江東的所作所為來看,這小子對你似乎並不感激,某些時候還陽奉陰違,耍耍小聰明。以我看,大人還是讓紀大人或者橋大人留在揚州為好。”

袁術低頭想了一下,然後看看眾人,鄭重問道:“如果孫堅還活著,你們相信他嗎?”

李業等人互相看看,點點頭。

袁術微微一笑,“孫策就象他父親一樣,絕對值得信任。”

當天晚上,荀正帶著袁耀、劉曄急馳曆陽,乘船離開了揚州。

三月上,孫策奉命由吳郡的曲阿日夜兼程趕到了壽春。

孫策年輕英俊,身材高大魁梧,和他的父親十分相像。袁術看了他很長時間,心中突然湧出一股悲傷,“你母親還好嗎?”

“謝謝大人的關心。”孫策躬身謝道,“下官臨行前,母親一再囑咐我,讓我代她問候大人。”

“我還好,謝謝你母親還記著我。”袁術笑笑,拍了拍孫策的肩膀,“你留胡子後,看上去更象你的父親。當年……”袁術聲音一顫,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孫策陪著袁術默默地走了一會兒。

“你大婚的時候,我太忙,所以只好讓袁耀代我去江東恭賀了。”袁術轉頭看看孫策,笑著問道,“你喜歡我給你的禮物嗎?”

“喜歡,謝謝大人。”孫策感激地躬身說道,“自從父親死後,全靠大人照顧我們,如果不是大人……”

袁術搖搖手,阻止了孫策的話,“當年,是我請你父親到南陽攻打董卓的,如果不是我請他去,他一定還活著,一定還在長沙,你們一家也能過著安逸的日子。我欠你們太多,欠文台兄的,欠你母親的,也欠你的。”

孫策熱淚盈眶,激動地說道:“大人,下官願意隨大人攻打河北。”

“不,我不會帶你去的。”袁術停下腳步,斷然說道,“你幫我守住揚州。如果我戰死在河北,揚州就是你的。”

“大人……”孫策俯身跪倒,淚水霎時滾了下來。

第二卷 亂世豪雄篇 第七章 風雷激蕩 第五節

三月初,七歲的劉茂在兗州昌邑城登基稱帝,年號永平。

天子下旨,拜祖父劉寵為太傅,曹操為丞相,袁紹為太尉兼領大將軍,劉表為禦史大夫兼領衛將軍,袁術為驃騎將軍,田楷為左車騎將軍,劉備為右車騎將軍。

又拜豫州刺史袁微為輔國將軍,河北太守張揚為鎮軍將軍,扶風郡太守馬騰為鎮西將軍。

九卿以下官吏,等朝中幾位重臣齊聚昌邑城之後再議。

本來曹操打算讓田楷和劉備分別出任太尉和禦史大大,和自己並列三公,但田楷和劉備有自知之明,婉言謝絕了。曹操這是客氣,憑自己兩人的出身和實力,根本無法和威震天下的袁氏相提並論。曹操很不以為然。如果不是我們重建皇統,這天下就是袁家的了,兩位居功至偉,為什麼要推辭?

田楷說,如今皇統和朝廷剛剛建立,我們又要立即聯軍進攻河北,這時候最重要的是上下齊心,沒有必要因為這件小事激化矛盾,和袁氏兄弟形成對立。一旦弄巧成拙,那就違背我們重建皇統的本意了。另外,朝中重臣各領州郡,平時都不在京城,只有太傅大人和你這位丞相全權主掌國事,所以我們是不是三公無所謂。

曹操笑著連連點頭,但眼神里卻有幾分尷尬。

田楷這話雖然說得很含蓄,但直接命中了曹操的要害。這次重建皇統,說起來是三家聯盟一起做的。但田楷和劉備僅是參與者,主要事情都是曹操干的。曹操的目的是中原稱霸,但他實力不夠,河北的李弘有可能隨時打過來。所以他先是建盟,後是重建皇統,力圖在短時間內膨脹自己的實力。

現在三家聯盟有了,皇統也重建了,曹操下一個目標就是控制天子和朝廷。曹操控制朝廷的辦法簡單有效。他先是奏請天子拜封各方大吏,然後又以戰亂為由,奏請天子讓這些身為朝廷公卿大臣的各方大吏督領各自州郡。各方大吏的利益沒有受到任何損失,沒有感覺到新朝廷對他們權勢的威脅,他們當然也沒有必要為了皇統和朝廷的事為難曹操。而曹操用這種辦法不但維持了各地大吏擁兵割據的局面,還成功控制了朝廷。雖然這個天子和朝廷目前看上去不過就是個門面,但一旦控制它的曹操實力大增,形勢可就不一樣了。曹操有實力為後盾,可以挾天子和朝廷號令天下,如此一來,則曹操霸業可成。

曹操的這個心思自然瞞不過田楷和劉備,兩人因此暗暗擔憂,感覺將來的形勢對自己非常不利。但現在面對河北的威脅,他們迫切需要三家聯盟,需要皇統和朝廷,至于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

劉備感覺到曹操的不快,急忙說了一大堆理由。他說話比田楷要謙虛得多,而且頭頭是道,言辭中明確表示自己和田楷絕不會背盟。曹操願意聽到這樣的話,心中十分高興。

三月上,袁紹到達昌邑。

曹操、田楷、劉備出城相迎。袁紹和曹操把手言歡,彼此都很興奮。

在袁紹面前,曹操的腰杆挺不直。當年袁紹主盟天下討伐董卓的時候,曹操不過是個朝廷通緝的要犯。如果不是袁紹以“承制”之命封他一個奮武將軍,後來又連續封他官職,給他以強有力的支持,曹操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里瞎混呢。自從奸閹倒台後,曹家的權勢幾乎被一掃而空,正是袁紹的幫助給了他重現雄起的機會,說起來,曹操要感謝袁紹。

田楷和劉備如果不是機緣巧合,根本不可能和袁紹這樣的人物同殿為臣,兩人都是帶著一種謙卑的心情站在袁紹身後,說話畢恭畢敬。田楷是袁紹的親家,袁紹對他還給個笑臉,但對劉備,袁紹的眼神里就有三分不屑七分鄙夷了。

袁紹一直保持著矜持而倨傲的神態,說話慢條斯理,一副愛理不理,盛氣凌人的架勢。

曹操一邊陪著袁紹進城,一邊向他解釋重建皇統的事。

叛逆李弘篡奪社稷,漢祚眼看將絕,自己為此憂心如焚,倉促決定把劉寵祖孫接到昌邑以重建皇統和朝廷,維持大漢國祚。因為時間急促,事情繁多,沒來得及和你商量,請本初兄多多諒解。

袁紹淡淡一笑,伸手拍拍衣服上的灰塵,沒有答理。

曹操知道袁紹對自己十分有意見,這次能到昌邑來,已經給足了面子。雖然袁紹的態度讓自己十分不快活,但現在自己需要的不是袁紹的尊重,而是袁紹的武力。自己急切需要出擊河北,以重創李弘,給自己擴大實力贏取足夠的時間。

曹操捋須大笑,不以為意,繼續向袁紹解釋新朝廷的官制和其它各類制度的修改,並向袁紹表示,自己無意主掌國事,之所以出任丞相一職,是因為現在很多事需要自己先拿個主意,所以才勉為其難地接受了天子的任命。丞相一職非本初兄莫屬,如今本初兄到了,我自當讓賢。

袁紹揮揮手,根本不屑一顧。

曹操有點心慌意亂了。袁紹這是什麼意思?他到底要干什麼?

“陛下和朝廷打算恢複五等爵位制以嘉賞和鼓勵功臣。”曹操看看袁紹,拱手問道,“不知本初兄對此有何看法?”

袁紹注意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臉露笑意,眼睛里盡是嘲諷之色。恢複五等爵位制,不過是自己拿來對付河北的計策,如今卻被曹操撿起來對付自己,想想真是好笑。你想稱霸就稱霸,還用得著這麼遮遮掩掩?

“封爵?王爵還是公爵?”袁紹實在忍不住,調侃了曹操一句,“封邑有多大?一個州嗎?”

曹操嘿嘿笑道,“本初兄說笑了。封土地建諸侯,只會禍亂社稷,過去的曆史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因此,陛下所說的五等爵位制,只是加爵位,加食邑而已。”

袁紹冷哼了一聲,不再說話“本初兄,如果要封土地建諸侯,我一個人呈奏肯定沒用。”曹操看看袁紹,笑著說道,“我看,這件事最好我們一起呈奏陛下。”

袁紹劍眉微皺,望著曹操那張焦黑的面孔,眯成一條細縫的眼睛,恨不得一拳砸過去,卑鄙無恥的東西。

袁紹覲見天子。

天子年幼,許多話都由站在天子身邊的祖父劉寵小聲教授。

陳國王劉寵和袁閥關系密切,和袁紹的關系也非常不錯。早在袁紹主盟討伐董卓的時候,劉寵曾出私兵相助,被袁紹以“承制”之命封了個輔漢將軍。但後來情況變化太快,先是陳國相許玚和袁術鬧反,後來黃巾軍又趁機打進豫州,他無奈之下,只好在陳國的陽夏據城自保。經他收留的流民一度達到了二十多萬人,把他吃了個山窮水盡。袁術被曹操打敗後,一路南逃,數次向他借糧。劉寵自己都飽一餐餓一餐,哪來的糧食借給袁術?但袁術認為劉寵見死不救,對他極其怨憤。

袁紹占據關東後,對劉寵很照顧,不但幫他解決了幾十萬滯留在陽夏的流民,還出錢幫他修繕了宮殿,給了他很多錢糧,所以今日劉寵見到袁紹也很尷尬。雖然州郡盛傳“袁氏代漢”,但袁紹並沒有付諸行動,而且這次天子詔書送到洛陽後,袁紹馬上就來了,並沒有絲毫叛逆之意。

在劉寵的心里,曹操是閹人之後,殘暴血腥,野心勃勃,和出生高門,溫文爾雅的袁紹相比,差距甚大,他怎麼看曹操也不象是中興之臣。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曹操說一不二,根本沒有自己說話的地方。劉寵有些後悔自己當初聽從了荀彧的勸說,冒冒失失跑到兗州了。

袁紹奏請天子移駕洛陽。長安已被一把火燒了,如今能做國都的地方只有洛陽。陛下不到洛陽,反而定都于昌邑這個小城,不是明確告訴天下人,陛下不相信我袁紹,認為我袁紹有篡逆之意嗎?

太傅劉寵同意袁紹的奏請。

曹操從容勸阻。各地大軍正奉旨陸續趕到昌邑集結,准備攻打河北。陛下留在昌邑,一來可以穩定軍心,二來也有禦駕親征之意。朝廷此時突然提出移都洛陽,對即將開始的討逆大戰有不可估量的影響。另外,是否建都于洛陽,何時建都于洛陽,都是國之大事,需要大臣們坐在一起仔細商量,不能朝令夕改,讓人無所適從。

袁紹一笑置之,不再勸奏,轉而呈遞攻伐河北的具體戰策。攻打河北,關系大漢生死存亡,今年一戰,務必要擊敗李弘,確保社稷。

三月中,禦史大夫衛將軍劉表,輔國將軍豫州刺史袁微,鎮軍將軍河內太守張揚,鎮西將軍扶風郡太守馬騰,驃騎將軍袁術陸續趕到昌邑。各郡大軍或已集結完畢,或者正在趕往州郡邊界之處,等待朝廷聖旨,准備隨時北上兗州。

袁術匆匆而來,完全出乎朝中大臣們的預料,尤其是曹操。他聽到消息後,第一個念頭就是袁氏兄弟在關鍵時刻再次握手言和了。袁閥把矛頭對准了自己,三家聯盟的形勢岌岌可危。袁微、張揚、馬騰都是袁紹的勢力,袁術的到來,更讓袁閥的勢力極度膨脹。現在能不能扳回劣勢,全看劉表的態度了。

曹操一邊讓荀彧、毛玠去探訪劉表,一邊和田楷、劉備出城迎接袁術。

袁術看到曹操,和他熱烈擁抱,“你小子發了,做丞相了,哈哈……這次,你不會再和袁本初狼狽為奸,一明一暗把我趕回揚州了吧?”

曹操大笑,“你小子還敢到兗州來?不怕我把你殺了?”

“哈哈……”袁術笑道,“孟德,這次我到了兗州,我決定不走了。”

“不走好,不走好。”曹操用力拍拍袁術的後背,“你我兄弟一起,定能……”

“定能趕走袁本初。”袁術大叫一聲,突然打斷了曹操的話。周圍大臣們駭然心驚,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曹操嘿嘿怪笑,眼里冒出幾絲殺氣。這個袁公路,純粹是來搗亂的,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這次麻煩了。

“公路,你是不是對我不滿?嫌驃騎將軍的官職太小了?”曹操湊到他耳邊,小聲問道。

“怎麼?”袁術高興地問道,“你覺得丞相做得不舒服?那你讓給我。我來當丞相,我們兩個換個位置。”

曹操張口結舌,不知說什麼好。袁術拍拍曹操的肚子,戲弄道:“孟德,開個玩笑,不要介意,哈哈……”

袁術不再理他,急走兩步,伸手拉住了劉備。“玄德老弟,苦著個臉干什麼?看到我不高興?”

“哪里,哪里……”劉備急忙說道,“我早就想和袁大人見見面,但……”

“你這話就是騙我了。”袁術指指曹操,笑嘻嘻地說道,“他殺了你徐州幾十萬人,幾乎把徐州占為己有,但你毫不介意,早早和他稱兄道弟。相反,我才殺了你徐州幾條人命,你卻一直重兵駐守于邊界,要和我生死相搏,你這也叫想和我見面?其實,我真的想和你見見面,你我聯手,可以把這個黑皮小矮子打得遍地找牙。”

曹操臉色難看至極,笑容堆在臉上,幾乎要掉下來。站在周圍的曹操手下一個個怒目而視,恨不得把袁術撕成碎片。

劉備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任由袁術抓著自己的手,忍受著他四濺的唾沫星子。

“竟敢侮辱我家大人,我……”一聲虎吼突然響起,半途卻嘎然而止。

袁術放下劉備的手,扭頭望去。一個魁梧大漢站在曹操身後,睚眦欲裂,嘴巴卻被夏侯惇死死捂住了。

“這是你家的……”袁術斜眼望著曹操,指著那大漢問道。

“這是虎賁校尉典韋。”許攸擔心袁術說出更難聽的話,急忙插嘴介紹道。

“這就是丞相的規矩?”袁術嘲笑道,“你講話的時候,你家的奴仆可以隨便插話,你家的狗可以隨便叫囂?”

曹操臉色一沉,沖著夏侯惇狠狠一揮手,“拖下去,給我打。”

“慢著……”袁術搖搖手,“算了算了,奴仆不懂規矩,不是奴仆的錯,而是主人的錯。有什麼樣的奴仆,就有什麼樣的主人,丞相大人開口就是打,閉口就是殺,由此可見……哈哈……”

眾人皆驚。

袁術大笑,舉手招呼田楷,“那位就是袁本初的親家?袁本初的眼光越來越高,越來越遠,我懷疑他馬上就要和胡族蠻子結親了。”

田楷頓時氣得兩眼冒火,悶哼一聲,倒退了一步。

袁術還要再調侃兩句,卻被曹操一把抓住,“公路,笑話說完了,該跟我去拜見天子了。”

朝廷諸事,在太傅劉寵、丞相曹操、太尉大將軍袁紹、禦史大夫衛將軍劉表四人的努力下,很快處置妥當。

關于恢複五等爵位制的事,在大臣們的聯名上奏下,順利得以通過。大臣們沒有要求在封爵的同時再封邑,如此一來,爵位雖然尊崇,也可以世襲,但畢竟沒有封邑,更沒有在封邑上行使的軍政大權,不會造成危害社稷穩定的惡劣後果。

然而,這僅僅是表面的說法。受封高爵的都是督領州郡的朝廷重臣,他們有了世襲的爵位,有了可以行使軍政大權的州郡,兩者合二為一,實質上就是封土地建諸侯。太傅劉寵心里知道,但他一個人力量微薄,無法否決這件奏議。另外,要想保住漢祚,必須要依靠這些州郡大吏的武力,目前這種似是而非的分封,是唯一能拯救大漢社稷的辦法。

天子下旨,拜封曹操為魏公,拜封袁紹為鄭公,拜封劉表為楚公,拜封袁術為吳公,拜封田楷為齊公,拜封劉備為衛公。拜封馬騰為秦侯,拜封張揚為韓侯,拜封袁微為宋侯。公爵食邑十萬戶,侯爵食邑六萬戶。

袁紹心急討伐河北,曹操也不想在朝政上過多消耗時間,公卿大臣們隨即商議征伐之事,但這時劉寵和劉表卻奏請天子遷都洛陽。

曹操最擔心的就是袁紹在天子遷洛一事上糾纏不清,以致于錯過攻擊河北的最佳機會。不過,他認為劉表清楚袁紹的心思,只要劉表堅持不同意天子移駕洛陽,自己就能順利控制天子和朝廷。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劉表竟然同意天子移駕洛陽。

曹操、田楷和劉備勢單力薄,一時間茫然無策。

“我不同意。”朝堂之上,突然有個懶洋洋的聲音慢悠悠地說道,“把天子移駕洛陽,不就等于告訴天下人,袁本初准備代漢而立了嗎?”

袁紹駭然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