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m) 1
「馳郎小子,太慢了~!」
「啥?」
這時候,一名坐在沙發上不停轉動手里長筷子的嬌小少女迎接剛返家的少年.即使在室內仍舊戴著鴨舌帽的少女面對著滾燙的火鍋,並大口吃著肉.
她正是自稱房東偵探的天草靜寂.
「為,為什麼靜寂小姐會在這里?」
當馳郎瞪大眼睛時,靜寂身邊的娜達便做出了解釋.
「沒有啦,怎麼說呢……因為在入口被她發現了,不過我還是有表示應該先等你回來唷.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晚才回來——」
「咿嘻嘻嘻……多謝招待.啊,這是最後一塊肉啰,我咬!」
「我,我我我我,我的肉~!睽違一個月的肉~!動物性蛋白質啊啊啊啊啊!」
馳郎忍不住發出內心深處的呐喊.
跟平常完全一樣的發展,簡直已經老梗到讓人有點受不了了.
馳郎因為這全力的惡作劇而歎了口氣,並且沮喪地垂下肩膀.
「那至少也用剩下來的湯頭煮成雜燴粥……」
當他說到這里時——
「不過,如果馳郎小子這麼想吃的話——」
靜寂忽然這麼表示.
接著她嬌小的身體便「啵」的一聲燒了起來.
「——靜寂小姐!」
「那就把它全部煮熟吧?」
霎那間整個世界都變了.
熟悉的破舊公寓完全消失,變成了寬廣的閉鎖空間.
是百貨公司.
「————!」
環視四周的視線相當低.
原來是馳郎的身體縮小了,這個時候應該是八歲.
原本悠閑地在里頭游玩的玩具賣場——已經充滿殘酷的火焰了.
赤色,紅色,朱色……
到處都是火焰.
它們把一切燃燒殆盡.
「……哦……啊……」
馳郎發不出聲音.他的舌頭已經被燒爛並且掉落,滾燙的濃煙與空氣焚燒他的肺部.而且高溫通過氣管與食道,把他的內髒也煮熟了,這時他只是有著人類外表的火焰.
看一下周圍就能發現,百貨公司里全是火焰與尸體.
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很早之前周圍就全是尸體,而且自己的身體也有一半被火燒傷,和自己牽著手的朋友也已經死亡,整個世界完全被大量的火焰所覆蓋.馳郎相當清楚.
這一切只是夢境.
——是很久沒有出現過的夢.
最近都沒作過的夢現在又重新出現——應該是因為自己太過于沒用的緣故.
看見那麼多人倒在地上,卻什麼事都沒辦法做.
啊啊,妹妹說得果然沒錯.自己嘴里老是嚷著當保鏢是自己的夢想之類的話,結果卻連〈凱揚〉都無法活用,只能在毫無建樹的情況下被打倒.
這樣的話,如此無力且無用的自己,還是干脆在這里被燒焦比較好.
「…………」
啊啊,對了.
那個時候也是一樣.
一個禮拜之前,戌見馳郎所遭遇的事件.
在八卦節目上一直被宣傳是吸血鬼事件的一連串奇怪現象.在這樣的情況當中,馳郎只能以極為黑暗的心情茫然地站在現場.
之所以能稍微覺得輕松一點,是因為倒地的人群當中有那名少女的緣故.
只有那名少女因為自己的聲音而醒了過來.
所以馳郎反而有種自己獲得了解救的感覺.
「馳郎——」
忽然一陣雜音響起.
一道非常真摯且清澈的聲音竟傳達到自己的夢境中.
「馳郎,你怎麼了嗎?」
「咦……?」
馳郎把眼睛張開一半.
他的上半身因為流汗而濕透了,即使是盛夏也很少看到人流那麼多汗.但是跟連自己都覺得有點異常的出汗量比起來,還有另一件事更讓馳郎在意.
就是有柔軟的東西在自己的肚子上面.
一看見那又白又美的物體後,他馬上覺得有點口渴.
「娜……達……?」
在從窗外投射進來的外部燈光照映之下,馳郎看見擁有雪白肌膚的少女正跨坐在自己身上.在太陽光下看起來那麼大剌剌的少女,到了微暗的房間之後,竟意外地變得有點女人味呢.
跟在夢里遇見的靜寂相同,娜達也戴著她那注冊商標的白帽子.
而且還用手掌拍著馳郎的臉頰.
「你剛才露出快死掉似的表情喔,在作夢中過世的死法實在太過新穎了.雖然不知道能不能登上金氏世界紀錄,不過你還是考慮一下比較好唷.」
「——娜達!」
驚訝的馳郎立刻撐起上半身.
但因為這樣臉實在太靠近了,于是他馬上又退回一半的距離.
為了不讓整個人倒下去而用手肘撐住後,少年便在這種不太自然的姿勢下拼命想掌握目前的狀況.看來這里是〈玉響莊〉的事務所,而自己正躺在沙發上,這就是馳郎目前所了解的情況.
「為,為,為,為什麼你會……」
「因為你在中華街里昏倒了.我沒辦法把你丟在那里,所以就先把你搬回〈玉響莊〉觀察情況,結果你忽然就開始呻吟起來.」
洋裝少女以理所當然的態度說完之後,隨即把雙手交叉在胸前.
「所以是你照顧我的啰……?」
「嗯,可以這麼說啦.你啊,馬上就要天亮啰.」
「這,這樣啊,謝謝你.」
馳郎點了點頭,然後看著被面露得意表情的女孩所跨坐的肚子.
(插圖099)
「那個……像這種時候……通常是讓我把頭枕在腿上才對吧?」
「枕在腿上嗎?唔,我的確知道這種形式,不過馳郎你比較喜歡那樣嗎?」
「咦?」
「你喜歡那樣嗎?」
「沒有啦……這……這樣就可以了.」
愈來愈不好意思的馳郎只能把視線移開,結果因此而看見廚房里扁平的超市塑膠袋與中國茶器並排在一起.
「抱歉,沒能來得及吃火鍋.」
「今天晚上吃就可以了吧.雖然是限時搶購的商品,也有點超過保存期限了,不過依你的鐵胃來說應該沒問題才對.」
「說得也是.」
不得不承認自己貪小便宜的馳郎,只能揚起嘴角來露出了苦笑.
「不過你也是一樣吧.」
「配合主人原本就是做客人的義務.」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唷.」
兩個人稍微開了一下玩笑.和娜達的對話總是讓馳郎感覺相當舒服,那種熟稔感讓人完全看不出兩人只認識一個禮拜而已.嬌小可愛的娜達看起來和丟臉的自己明明沒有什麼共通點,但會如此合拍也讓馳郎感到有些意外.
這種輕松的對話實在是太有趣了——
「你有遇見什麼人嗎?」
——她突如其來的問題讓馳郎感到有些懊惱.
既然她都這麼開口問了,自己也只能老實回答.
「有啊.遇見一個用恐怖怪力揮舞著超級大球的女孩,還有一個像管家的男性,態度明明很客氣但講話卻很毒.」
停頓一下後,換成馳郎對娜達發問.
「追你的——就是那兩個人嗎?」
馳郎還記得最初相遇時娜達所說的話.
——『總之希望你不要管我了.我猜你也不想因為不小心和別人扯上關系而受傷吧.』
「沒錯.」
少女承認了.
完全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的模樣,不過這個少女原本就會這麼做了吧.
「他們一直追著我到這個城市來,我一開始就警告過你了,但讓你遭受傷害還是很不好意思.雖然沒辦法請求你原諒,但你能獲救我真的很高興.對了,他們有說什麼嗎?」
依然保持跨坐姿勢的娜達往下看著馳郎.
她像鏡子般的黑眼珠直接映出少年的身影.娜達的眼神完全沒有移動,就這樣筆直凝視著馳郎,這時眼中映出來的少年像是放棄掙紮般搖了搖頭.
「她說什麼是仙人只猜對了一半……然後還是吸血鬼等等的……」
「嗯嗯,她說得都沒錯.以現代一點的講法,吸血鬼的確比較容易懂.說起來呢,創造這個名字的家伙的確很厲害.」
少女像是同意馳郎的話般點了點頭,接著又說道:
「在古老的年代,他們其實是被稱為鬼仙唷.」
「鬼仙?」
竟然是這種名字.
名詞所帶著的不祥感覺讓馳郎背部閃過一絲惡寒.
「就是像鬼一樣的仙人.還是像仙人的鬼呢?這里說的鬼和這個國家的認知有點不太一樣,是亡者或者幽靈的意思,總而言之就是像幽靈的仙人.」
少女在馳郎的肚子上竊笑了起來.
「明明是仙人卻死掉了嗎?」
「正因為是仙人,所以就算死了也還是活著.有種還算有名的傳說叫做『尸解仙』,就是放置自己的尸骸只有魂魄變成仙人唷,而鬼仙就是這樣的仙人之一唷.嗯——其實也難怪他們會被當成死靈啦,因為是靠吸食人的氣才能活著啊.」
「人的氣……?」
「就是生命力.」
少女戳了一下馳郎的額頭.
「生命的基本泉源,萬物皆有的靈性能源,或者你喜歡稱為精氣,普拉納,昆達里尼也沒關系.聽說如果是〈協會〉圈的魔法師,好像是把它叫做咒力還是什麼的唷.」
「那……如果被吸取過多的話?」
「當然會死啰.」
娜達這麼表示.
果然是這樣沒錯.馳郎因此而確定,剛才自己和蓮花進行的果然是會致死的戰斗.
「現代醫學應該會判斷為衰弱而死吧,病曆則是會寫上心髒衰竭之類的.正因為大量吸取這樣的氣,鬼仙才能擁有超乎常識的能力.最單純的臂力與體力就不用說了,甚至還能擁有你曾見識到的那種近似魔術的〈力量〉——不死屬性以及鬼寶呢.」
「所以……才說他們是吸血鬼.」
「嗯嗯,以現代來說這應該是最適合他們的名字,比鬼仙這種老掉牙的名字要好多了.這個名字已經總括了所有令人難以置信的能力,以及各地存在著各種家族的意思了.但說起來呢,也只有一半的家族害怕太陽,而且我幾乎沒聽過有家族害怕大蒜或者十字架.」
馳郎能夠理解少女所說的話.
跟仙人這種良善的名稱比起來,還是吸血鬼比較適合那兩個家伙.
即使到了現在,光是想起和那名少女與青年對峙的瞬間,馳郎還是會寒毛直豎.雖然超強的臂力與准備種植在自己身上的魔性種子也很恐怖,但是最令人害怕的還是那對被稱為火眼金睛的妖瞳.
那雙閃爍紅色與金色光芒的眼睛,可能就是從古老年代就開始盡情吞噬人類的魔獸本質吧.
「…………」
馳郎吞了一大口口水.
但是,其實還有更重要的事,比什麼名稱,能力等小事情都還要重要的事.而它同時也是戌見馳郎絕對無法避開的事情.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所以馳郎便主動發問了.
「盡量問.」
「那個時候……最後那個叫做蓮花的女孩——不對,應該說鬼仙忽然就倒下去了,那時候是娜達救我的嗎?」
「沒錯.」
娜達緩緩點頭並且承認確實是自己所為.
她的黑色瞳孔似乎發出妖異的光芒.
「……我也是鬼仙唷.」
少女靜靜地承認自己的身分.
她按住白色洋裝的胸口,完全沒有把視線從馳郎身上移開並坦白了一切.
「我是有點特別的鬼仙.很久之前,為了結束鬼仙之間的戰爭而被賦予了特殊〈力量〉的最恐怖鬼仙就是我.」
娜達又接著說道:
「我既是吸取人類之氣維生的怪物,也是不容于人世的災禍.你和我首次相遇時的吸血鬼事件——就是我不分青紅皂白吸取氣之後所造成的慘劇.」
正如娜達所說的……
她就是怪物.
同時也是真正吸取人類之氣維生的,披著人皮的災禍.
「…………」
馳郎沒有立刻重啟對話,而娜達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過于脫離現實的對話過後,沉默就像黑色帳幕一樣,隔絕了兩人與世界的接觸.
不久後,可能終于忍不住了吧……
「馳郎,我——」
「——薪水是兩千圓.」
少年像是要阻止娜達繼續說下去般開口這麼表示.
「咦?」
「就是你擔任助手到今天的薪水.雖然有點少,不過案件本來就不多,而且也提供食宿了,就請你忍耐一下吧.」
「……這樣啊.」
他的話讓娜達露出微笑.
這也就是所謂的分手費.即使聽見自己的自白,他也沒有馬上大叫或是責備自己,光是這樣娜達就很高興了.她開始感覺到胸口湧出離開這座城市,再次回到逃亡生活的力量.
「那就再見了.」
當她抬起跨坐在馳郎身上的身體時,大腿忽然就被抓住了.
「哇呀!?」
「把一半給我.」
右手依然抓著娜達大腿的馳郎,直接就張開另外一只手.
「馳,馳郎!?」
「我要你把一千圓給我.」
少年再次用力地說道.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這次有誰死掉了嗎?」
「沒,沒有.就我觀察氣之後的結果,我想還不至于有這樣的人出現,而且之後救護車也馬上就來了.」
「這樣啊,那太好了.」
少年說完便笑了起來.
「這樣的話,就讓我當你的伙伴吧.」
「…………」
這次換成娜達茫然凝視著少年.
「馳郎,我之前就覺得……你的腦袋是不是不太好啊?」
「為,為什麼這麼說!因為上個禮拜的事件里也沒人喪生不是嗎?這樣你就不是殺人犯啦,而且你自己也說那是『不分青紅皂白吸氣的結果』,這也就表示平常你不會那麼做對吧.」
「…………」
馳郎的發言讓娜達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這名少年只有在這種時候觀察力特別敏銳呢?平常明明那麼遲鈍,根本不怎麼注意別人所說的話啊.
面對一言不發的娜達,馳郎再次抬起上半身.
在似乎要碰到對方,能夠感受到彼此氣息的距離下,少年再次說出同樣的話來.
「這樣的話,就讓我當你的伙伴吧.不論是鬼仙,吸血鬼還是什麼特別的東西,只要付一千圓我就當你的保鏢,因為這就是我的工作啊.」
「…………」
少女什麼話都沒有說.
只不過她的臉已經紅到連在夜里也能清晰地看見了.而且不只是肌膚雪白的臉龐而已,甚至從耳尖到光滑的頸部都變成一片通紅.
「娜達?」
「……可,可以請你把手拿開嗎?」
聽見她這麼說後,馳郎才把視線往下移.
結果便發現她指責自己的原因.
馳郎的手依然抓著少女柔軟的大腿,而且還抓得非常用力,手掌幾乎已經陷進肉里去了.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大叫了一聲,然後在沙發上往後退——但因為娜達依然跨坐在他身上,所以直接又倒下去,讓後腦勺撞在牆壁上.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娜達看見少年的模樣後,露出了苦笑才從沙發旁邊下來.
「嗯……這樣的話,那就照你所說的吧.」
她迅速轉身向後,接著低聲說道:
「我原本就覺得你可能會這麼說了.老實說,我很期待你這麼說.雖然是一廂情願且相當膚淺的想法……但聽見你這麼說我還是很高興.」
「啊,痛,痛痛痛痛……是,是這樣嗎?」
馳郎以呆呆的表情摸著後腦勺並且這麼回應.
可能是相當痛吧,只見他這次終于露出不怎麼專心聽人講話的表情,而娜達也因此而露出了笑容.
「嗯嗯,就是這樣.」
娜達點了點頭.
「所以我很樂意付這一千圓,然後也希望你見見我的同伴.」
*
嚇了一跳的馳郎眨著眼睛說:
「……同伴?你還有同伴啊.」
「抱歉一直瞞著你.」
在房間的中央,看來不怎麼有歉意的娜達點了點頭.
雖然表情還是跟平常一樣輕松,但嘴唇稍微有些上揚,看起來就是有所企圖的樣子.經過一個禮拜的相處後,馳郎相當清楚這個少女其實還滿喜歡惡作劇,于是感到有些猶豫的他便再次問道:
「那明天再跟對方聯絡吧,還是馬上就要出門?」
「不用了.」
娜達搖了搖頭.
「現在就可以在這里見面.」
這時娜達轉過身子.
(————嗚!)
馳郎屏住了呼吸.
少年想像著對方可能會像電影里的吸血鬼一樣,忽然從房間的陰暗角落出現.不然就是霧氣忽然變成人,或者有蝙蝠沖進房里來.
結果什麼都沒有.
最後只是有只黑色的小動物從微開的窗戶跳進來而已.
「啊,是貓……」
馳郎微微張開嘴,他發現那是只瞎了一只眼睛的小黑貓.
這時娜達開心地笑了起來並且開口叫著:
「恩嘉.」
「結果變成這樣嗎?太可笑了吧.」
忽然傳出這樣的聲音.
馳郎不停轉動頭部看著聲音的來源.
「咦?」
「————你在看哪里?你應該很習慣不尋常的現象了吧.」
「啥?」
馳郎不懂對方的意思.
他只是感到十分著急,然後在自己熟悉的事務所里不停地張望.但對方就像是透明人一樣,讓馳郎只能緊繃身體拼命尋找房間里的不尋常.
「在這里啦.」
「這,里?」
他的視線終于移到腳邊.
剛才跳下來的黑貓就在那里動了兩,三次下巴.
「是我,我就是恩嘉,是和娜達一起到這座城市來的.我已經在你身邊晃過好幾次了,你都沒發現嗎?」
「…………」
馳郎有好一陣子無法開口.
只能一直凝視著黑貓並且僵在現場.
「…………」
「喂……你這家伙是怎麼了?」
黑貓再次動了一下下巴.
「貓,貓貓貓貓貓貓貓貓貓貓貓貓貓貓貓貓咪說話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全力大叫,並當場跳了起來.他跳躍的動作非常誇張,而且落地的時候腳又拐了一下,結果整個人就這麼跌坐到地上.
黑貓像是受不了他這樣的反應般歎了口氣.
「……謝謝你這種幾乎不太會出現在現代人身上的老梗反應.」
它很不高興地抓了抓地板,接著晃動豎起來的鉤型尾巴,輕輕撥動房間里的空氣.
「呵呵……」
在一旁觀看的娜達像是覺得很有趣般遮住了嘴角.
「你真的很有意思耶.我說自己是吸血鬼的時候,你明明沒有多驚訝,為什麼發現貓會說話時反而發出那種慘烈的叫聲呢?」
「因,因,因,因因因因為!是貓耶!一般貓是不會說話的吧!和什麼吸血鬼,鐵球女以及變態園丁的程度完全不同!」
坐在地上的馳郎這麼大叫,而他腳邊的黑貓——恩嘉也對娜達開口表示:
「娜達……我不是說過了嗎,這男人派不太上用場的腦袋只會造成我們的阻礙啦.」
「等等,我覺得不會唷.而且我之前不是說就算我是吸血鬼,或許,可能,說不定他也會接受我——結果果然是這樣吧.」
「以預言來說的確算是准確啦.」
恩嘉很不高興般扭曲臉孔並且丟出這麼一句話.
相對的娜達則是再次面對馳郎,然後把手比向黑貓.
「這位恩嘉也是鬼仙唷.」
「嗚咿?那……也是吸血鬼啰?」
馳郎知道有狼人這種東西,而且也在漫畫里看過大蝙蝠變成吸血鬼.
但從沒想過連貓也是.
如果是魔女的手下的話就還有聽過,另外吸血鬼與貓似乎也是不錯的搭檔.但吸血鬼本身變成貓這種事就算可能性再怎麼高,對馳郎來說也是從來沒有想過的事.
「嗯,可以這麼說.」
娜達肯定少年的話,而黑貓則又加上一句:
「這個身體雖然小,但是可以避免氣的散發.此外還可以節省氣的使用,同時減少被追兵盯上的可能性.」
「原來如此……」
馳郎也有點了解它的意思了.
如果鬼仙是靠吸食人類的氣維生,那麼逃亡時本來就應該節省氣的使用才對.如果敵人能夠追蹤吸食的痕跡就更不用說了.
「也就是說……你是為了逃亡才選擇變成貓的啰?」
「沒錯.」
用一只眼睛瞪著馳郎的貓像是很不耐煩般點了點頭.
它嬌小的身體與給人的壓迫感成反比.如果是一般的流氓,就算知道它只是一只貓,可能也會向它致上最高的敬意呢.
「那麼……你這家伙真的有心要幫助娜達嗎?」
「嗯,嗯嗯.因為說好要付我一千圓了.」
少年拍了拍胸脯.
黑貓凝視他的模樣好一會兒後,才靈巧地咂了一下舌頭並且搖動頭部.
緊接著……
「那馬上就進入主題吧.」
它做出這樣的宣告.
「主題?」
「那還用說嗎,你不聽委托人的原委就准備當人家的保鏢嗎?」
「恩嘉……」
這時候娜達插嘴這麼說道.
她很難得地露出慌張的模樣,甚至可以說有點狼狽.平常總是說自己是仙人而表現出不食人間煙火態度的少女,這時首次表現出急躁的模樣了.
「這本來就應該說吧.」
黑貓一這麼開口表示,娜達便露出複雜的表情並且低下頭去.
(……娜達?)
少年雖然一瞬間感到不可思議,但恩嘉已經先一步轉過頭去.
黑貓抬起頭來面對馳郎,打開話匣子說:「首先……」
「你要知道一個前提,就是大部分的鬼仙都蔑視人類.說蔑視有些不太對,鬼仙並不認為人類是和自己同等的存在.因為對我們來說,人類也不過就是食物罷了.」
它的眼神仿佛在說:「當然我也不例外.」
「食物……你的意思就是說只能拿來吃啰.」
「這很自然吧.還是說你在吃豬肉或牛肉的時候,都會跟它們說對不起?」
「當然是不會啦……」
看見少年含糊其辭的模樣,黑貓便發出輕視的笑聲並且繼續說道:
「但這個前提變成了問題.你在剛才的戰斗中應該也略知一二了吧——娜達可以把鬼仙變成普通的人類.」
「咦?」
馳郎一瞬間不了解這句話的意思.
但是剛才的發言和現在的話串聯起來的瞬間,馳郎立刻感到一陣顫栗.
「你,你的意思是……」
「你能聽懂的話就省了我不少功夫.鬼仙變成人類呢,就跟人類變成豬或是牛一樣.」
少年聽到這里便吞了一大口口水.
恩嘉那種「人類不過是食物」的價值觀實在讓人很難接受.但是,如果擁有這種價值觀的人自己變成人類的話——絕對會覺得自己置身于地獄當中.
「等,等等.那娜達剛才所說的最恐怖的鬼仙是……」
很久之前,為了結束鬼仙之間的戰爭而被創造出來的最恐怖鬼仙.
娜達剛才好像是這麼說的.
「哦,你還記得啊.」
黑貓揚起了嘴角.
「正如她所說的,很久以前,鬼仙之間發生了一場大戰.由于戰爭的規模實在太大,讓情況變得有點糟糕.結果當時有能力的家族就互相幫助,選出一名適合的少女來賦予她特別的〈力量〉.」
馳郎感覺一陣干燥的風吹進老舊的事務所.
那是來自于遙遠異國以及古老時代的風,黑貓所說的話就具備了那個時代特有的色澤與氣味.
「少女被賦予了兩種〈力量〉.一種是單純的戰斗力,為了讓她能夠發揮出終結戰爭的壓倒性能力,聚集起來的家族大手筆地提供了最棒的鬼寶.本來只有身負特殊才能或者經過嚴格鍛煉的人才能夠使用一,兩樣鬼寶,但在結合了眾人的智慧後硬是克服了這個問題.聽說真的是花了很大的一番功夫,現在再也辦不到那種事情了.」
黑貓的尾巴緩緩地從右晃到左邊.
對他(?)來說,這些事情似乎也沒有什麼真實感,從頭到尾都像是傳聞的形式.換句話說,目前馳郎他們就像是在聽人訴說外國制造出來的謎樣最新兵器的事一樣.
「而另一種則是為了要警惕而創造出來的〈力量〉.想要讓戰爭不再發生,光是毀滅當事者一點意義也沒有,為了讓所有當事者再也不會浮現戰爭這個念頭,需要決定性的警惕.你知道為此而創造出來的是什麼力量嗎?」
「把吸血鬼……變成人類……」
「沒錯.」
黑貓肯定馳郎的答案,然後抬頭看向娜達.
「也就是說,在這里的是鬼仙世界里最強的兵器,同時也是最恐怖的拷問道具.每個人都以這樣的目的來利用她,也認為她就是這樣的存在.但是等戰爭結束之後,她的存在本身就會引起紛爭,所以就被封印在任何人都無法接觸的地方.因此發現她擅自逃出來後,當然一定會派人來抓她了.」
馳郎回頭看著少女.
但娜達只是一直低著頭.
黑貓說每個人都當少女是兵器與拷問道具,但戰爭結束後,身為兵器與拷問道具的她就失去了容身之處……誰會喜歡說出這樣的實情呢?
「別開玩笑了……!」
馳郎咬緊自己的牙根,甚至還因為咬得太用力而覺得嘴里滲出血的味道.
「別開玩笑了!我才不管什麼鬼仙呢,有這麼沒道理的事情嗎!因為這麼無聊的理由就給人〈力量〉,然後一旦沒有用處就把人丟到一邊去!啊啊,真是太過分了!這樣你根本沒有必要逃吧!既然娜達是最強的話,只要把那些家伙全都打飛——」
「你的腦袋是裝飾用的嗎?」
黑貓冷冷地表示.
「啥?」
「你想想看,把少女變成最強的人是誰?如果是你的話,在把能夠殺害自己的兵器交給其他人時,都不會考慮到如果那個人背叛自己怎麼辦嗎?」
「背叛的時候……?」
「總之就是有所拘束.」
黑貓剩下來的一只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娜達的身體里被埋進了特別的鬼寶.現在不但無法在沒有獲得許可的情況下使出所有的〈力量〉,而且任何人只要握有那個鬼寶的一部分,就可以對她下命令.不論娜達有多麼不願意,都沒辦法違逆對方下的命令.」
「哪……哪有這樣的!」
馳郎忍不住大叫了起來.
因為擁有最強的實力而被拿來使用,又因為最為恐怖的力量而不得不被操縱.馳郎當然知道對方這麼做的原因與理由,但這實在太殘酷了.娜達身處的狀況比少年想像中還要惡劣許多.
但是……
「……都是真的唷.」
娜達這次終于親口承認了.
「娜達……」
「〈七鍵敕書〉,就是操縱我的鬼寶的總稱.」
少女以壓抑情感的口氣……
說出束縛自己的惡意之鎖的名稱.
「這次的追兵應該也擁有那個鬼寶才對.當時賦予我〈力量〉的所有家族,全都拿到〈七鍵敕書〉的複制品了.」
「複制……?這是什麼意思,就是說有好幾個嗎?」
「用你也能聽得懂的說法——就是像電視遙控器一樣的東西.只要經過調整,不論哪個廠商的遙控器(七鍵敕書)都能夠控制電視(我).剛才的戰斗之所以沒有使用,只是因為我發動奇襲,沒有給他們使用的空檔罷了.其實那也是相當危險的賭注唷.」
這下子馳郎也懂了.
他終于了解少女所說的話代表什麼意思,同時知道了自己究竟有多麼愚蠢,以及眼前的少女冒了多大的危險,他的手臂立刻冒出雞皮疙瘩來.
不對.
其實不只是馳郎而已.
剛剛說明完的少女也把戴在頭上的白色帽子用力往下拉,蓋住自己的臉.
「抱歉哦.」
娜達在帽子內側這麼說道.
白色帽子雖然完全遮住少女的表情,但馳郎卻可以想像出女孩臉上的模樣,因為他看見握住帽子的手正在發抖.
「啊哈哈……不知道為什麼,我到現在才有點害怕.真的很可笑對吧.」
硬是擠出來的笑聲里,也帶著一絲寒冷的恐懼感.
平常總是不將人當一回事的少女,現在卻連自己的膽怯都沒辦法隱藏.
這在在顯示出她究竟有多麼害怕〈七鍵敕書〉.
(啊啊……)
也難怪她會這樣.
只要有點想像力,就能了解那究竟是多麼恐怖的東西.
和意志,嗜好,思想,好惡完全沒有關系,只要對方手里有那樣東西,自己的身體就會被操縱.如果有如此惡質的奇跡,無論是誰都會感覺到比死還要強烈的恐懼吧.
——明明是這樣才對的.
「…………」
馳郎咬緊自己的嘴唇.
少女之前就說過別去中華街了.
娜達應該是從上禮拜的事件之後就想到追兵應該來到附近了.
而少年也真的被追兵抓住,這時少女為了解救這個笨蛋,竟然理所當然般地挺身而出,甘願冒著可能會被人無期限,無限制操縱的危險來幫助馳郎.
竟然只為了一個一起生活一星期的少年,做出這樣的犧牲.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哎呀,說起來還真是有點不好意思.」
少女在帽子蓋住臉部的情況下繼續說道:
「在想到後果之前,我的身體就先展開行動了.結果也因此而挨了恩嘉一頓罵.」
「你這家伙是笨蛋嗎……」
「或許吧.不過,這也算是對自己的新發現啦,原來我還滿笨的呢.喂喂,拜托你別露出那種想哭的表情好嗎?」
「吵死了,閉嘴啦.」
少年轉過身子,然後用夾克的袖子擦了擦眼角.
娜達則是稍微抬起帽子,然後露出有些困擾的苦笑.
她接著又這麼表示:
「馳郎,你聽好啰?雖然你願意保護這樣的我,但是因為擔心有點太過于善良的你,我決定要提出一個委托的條件.」
「條件?」
「嗯嗯,唯一的條件.」
娜達點了點頭,然後說出自己的『條件』.
「如果追兵使用〈七鍵敕書〉的話——你一定要毫不猶豫地逃走.至少不要讓我承受殺掉你的痛苦.」
娜達從帽子的縫隙露出淡淡的笑容.
簡直就像那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願望一樣.
少女真的就這樣以虛幻的笑容對戌見馳郎提出了委托.
*
可能是太過疲勞了吧,馳郎馬上又進入了夢鄉,而娜達和恩嘉則是在他睡後一起眺望著夜空.
他們就待在窗邊.
有些缺角的月亮相當明亮.
銀色光芒照耀下的白衣少女與獨眼黑貓看起來就像一幅畫一樣.
「恩嘉啊……事情變得有點奇怪了.」
娜達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誰理你.」
但恩嘉的回答相當冷漠.
可能是原本就習慣這樣的態度了吧,只見少女鍥而不舍地繼續說道:
「我原本以為會和你一直旅行下去,永遠不會停留在某處,只能一直在陰影,黑暗當中徘徊.」
「不知道是誰先破壞這種情況.」
黑貓剩下來的一只眼睛以複雜的表情瞪著少女.
「說起來呢,對鬼仙來說,除了自己以外的生物都不過只是食物罷了.不論是人類還是豬只都是一樣的.這家伙要是知道這一點,一定也會腳底抹油溜之大吉.話先說在前面,我只會把這家伙拿來當成盾牌唷.」
「說得也是.嗯,我想就跟平常一樣,你說的一定是正確的.」
恩嘉所說的全是毫不留情的直率言詞,所以娜達也以真心話來回答他.
少女的確是這麼認為.
一般來說應該都會這樣才對,這才是鬼仙與人類的正確關系,這只獨眼的黑貓無論何時都不會做出錯誤的判斷.他是活得比自己久,而且知識也比自己正確的鬼仙前輩.
「你在很多方面都跟一般的鬼仙不同,所以這方面的事情可以說完全不懂.那就趁這次的機會好好學習吧.我要去睡了.」
恩嘉跳到地板上,然後像是認定柔軟的坐墊是屬于自己的場所般縮成一團.
看見這一幕後……
「不過呢……」
少女抱住自己的膝蓋並且低聲說道.
那是任何人——甚至連鬼仙都聽不見的呢喃.
剛才聽見少年說出「就讓我當你的伙伴吧」時,她感受到微弱卻非常溫暖的心情.現在那股心情也充滿了她的心.
「……就算是這樣,現在的我還是覺得很高興唷.」
就像快要在月光下進入夢鄉的少女如此呢喃著.
2
——街道距離自己相當遙遠.
明明在同一塊土地上,但是要經過數百公尺的距離才能夠踏到地面.
距離遙遠的景色看起來就像是小型模型一樣.
而且還是夜里的模型.
無論是到處閃閃發亮的霓虹燈,還是加完班後趕著回家的上班族,他們看起來都欠缺真實感,像是玩具一樣.就連栽種在路旁的行道樹,都像是輕輕用力就能將其連根拔起.
(……一直住在這種地方的話,難免會有這樣的感覺吧.)
穿著深紅旗袍的女孩一臉無趣地低頭看著下方.
她有著看起來有點困的大眼睛,手腕還戴著發出清脆聲音的銀環.形狀姣好的耳朵上,只有右耳戴著黑玉耳環.
她正是鬼仙少女——蓮花.
戰斗過後已經過了一整天的時間.
少女目前待在一處寬廣到讓人有點毛骨悚然的空間.
這里四面全都是玻璃,而且大部分都被冰冷的鐵窗覆蓋住了.高級絨毯上雖然放著幾張椅子,但是天花板上的水晶燈沒有打開,也沒有什麼其他像樣的家具.由于實在太過于單調,整個空間只給人相當空曠的印象.
這里是六十層以上的超高層大廈的頂樓.
這時蓮花一邊抵抗著身體的無力感,一邊整個人靠在椅背上.
(說起來,住在這種地方要是停電了怎麼辦?那座電梯也一定會停住吧.)
心里則是這麼想著.
如果是自己的話,直接跳下去就可以了,但人類不可能這麼做,要慢慢爬樓梯至少也得花上三十分鍾的時間.自從下山之後,蓮花就了解人類的生活離不開電力,自來水以及通信網路,但還是一直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她認為這個世界的每個人都忽略了最為重要的事情.
「不過……山上的人也差不多啦.」
蓮花說完後便露出了些微苦笑.
不注意危險而以失控般的速度擴張,其實也跟忽視未來而停滯不前,最後從內部開始腐敗差不了多少.
如果人類是前者,那麼自己的族群一定就是屬于後者了.
而且……老實說蓮花比較喜歡人類社會的方式.
既然都差不多,那麼她想在緊湊的步調下生活.
如果無法適應的話,就干干脆脆地犧牲生命.跟停滯不前比起來,不是死就是活的生活方式還是比較適合她的個性.
之所以會被族中選為追蹤那個東西的成員,說起來也是因為這種個性.數十年——說不定以數百年為單位的時間里沒有和外部接觸的鬼仙當中,蓮花和少影已經是對人類社會的抵抗性比較低的兩個人了.
不對.
他們兩個人其實相當積極.
甚至可以說為了人類短短不到一百年就結束的生活而著迷.
自己的族群一直以同樣狀態活著——最後已經變得不像是活著,而只是存在著.因此少女才會被與族群完全相反的生活方式吸引,在獲得機會之後馬上沖出故鄉.
而現在這個時候……
女孩抬起依然相當疲倦的身體,露出一臉不滿的表情.
(但我可沒有想變成人類啊!)
她咬緊紅色的嘴唇.
雖然不至于認為他們只是食物,但也無法將他們視為對等的存在,就像是昆蟲的研究者並不會想變成螞蟻或者獨角仙一樣.總而言之,人類對蓮花來說就是這樣的存在.
老實說————————她現在最不能原諒的就是自己了.
就算對方是鬼仙最強的兵器,而且還是一見面就發動奇襲,但這些都不能當成借口.蓮花實在無法原諒輕易被打敗並且落荒而逃的自己.
銳利的虎牙撕裂了她的嘴唇,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然後消失不見.
這是什麼緩慢且丟臉的複原速度.
即使已經經過一整天,距離完全複原還是相當遙遠,自己身為鬼仙的力量不過恢複三成左右.才一下子自己就變成這種模樣,如果不是少影來幫忙,真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當少女因此而生氣,更因為強烈的憤怒而開始發抖時,忽然又轉過頭去說道:
「終于來了嗎?」
「是的……」
大房間的深處.
聲音來自于這個房間唯一給人不同印象——由竹簾所區隔的區塊.
不知道什麼時候,竹簾前方已經有一名穿著西裝的高大男性端坐在那里了.他有著一張相當凶狠的臉孔,年紀大概是三十歲左右,即使在微暗房間中還是戴著墨鏡的男子迅速把視線往簾子移去.
「白翁大人現在抵達現場了.」
他這麼說的同時,簾子上也映出一道人影.
「————」
「啊啊……這樣就可以了,放輕松一點吧.昨天晚上,少影先生已經跟我說明過了.」
從簾子後面傳出沙啞的聲音.
蓮花輕輕吞下一口氣,接著便握緊拳頭.
(……又用這種裝模作樣的登場方式.)
但她還是盡量不要讓感情出現在臉上.
因為少女的感覺已經告訴她,簾子後面實際上根本沒有任何人在.人影只不過是偽裝,有些模糊的聲音也是透過麥克風或者某種東西傳出來,對方應該是從遠方與這里通信的吧.
白翁.
這就是對方的名字.
在幾乎和下界毫無交流的一族中,他是破例能夠進行溝通的人物.
但也不是全面性地互相協助,只不過是時常會在對彼此都有利的情況下互通有無而已.
所以蓮花也沒見過白翁的長相.
(……也就是說,還沒有信任我們到能露出真面目的程度.)
但就算是這樣也沒關系.
只不過自己也會用合適的態度來應付對方就是了.
「怎麼了嗎?」
「沒有啊,沒什麼事.」
蓮花搖了搖頭,露出燦爛的微笑.
以楚楚動人的假面具隱藏感情後,少女又繼續問道:
「那麼,為什麼要特別把我找來?必要的事情應該已經從少影那里聽說了吧?」
「因為姑且想聽聽你們雙方的說法.而且既然你是少影先生的主人,就表示最後負起責任的人應該是你吧.」
「責任?你在說什麼啊?」
「就是在這個國家的行事方法啊.」
白翁的聲音像在告誡蓮花般繼續表示:
「我自認為很了解你們所說的那個東西所帶來的威脅.但是,你們這次采取的真的是合宜的方式嗎?」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不要拐彎抹角了,有話直說吧.」
「唔……」
映照在簾子上的影子沉默了片刻,然後才再次開口說道:
「那麼……你對這次中華街里有十幾個人昏倒,衰竭一事有什麼樣的看法?」
「如果是在說這件事的話,那我覺得沒什麼不對啊.我們要使出完整的〈力量〉——如果不是喜歡自行准備食物的怪人——當然會從周圍吸取氣啰.所以在附近的人被卷進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如果是要使用術式來搜尋那東西的話就更不用說了.何況我們已經把傷害減少到不會留下後遺症的程度,所以可不可以不要拿這點小事來煩我啊?」
少女傲慢地這麼表示.
態度雖然傲慢,但是沒有任何怨恨.
因為她是發自內心這麼認為.她認為自己與少影並不是人,而是以人類為食的一方,就跟獅子不會為了吃羊而感到內疚一樣.
總而言之,少女的觀念就是完全處于獵食者的一方.
「但因此而引起騷動的話,你們也會愈來愈難行動吧?」
「你是想賣人情嗎?這次你們還不是順利把情報壓下來了.」
少女輕輕抬了一下下巴.
她認為在這種情況下,被輕視的一方就算輸了.一旦決定逞強,就會一直撐到最後,這就是少女的行事方式.
「說起來呢,你——白翁的資產已經到達天文數字,根本不是一般小國能比的了吧.所以擺平這種事情應該是輕而易舉才對.」
少女的話似乎讓影子露出了苦笑.
「那是你太看得起我了,就算擁有再多的資產,也沒辦法讓每個人都閉上嘴.現代社會能夠進行情報操縱的范圍也有限,萬一被拍到照片或是影片,就還得花上大把時間來處理網路上的問題.不過反過來說——也增加了現代社會才能實行的手段.」
說完後,簾子內側的白翁便輕輕聳了聳肩.
不對,他其實不在里頭,所以應該只是影子動了一下而已.這時蓮花再次感到對方的機關設計得相當巧妙.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
緊接著……
「是叫做〈七鍵敕書〉嗎……」
聲音這麼說道.
蓮花立刻屏住呼吸,而白翁的聲音也趁機繼續表示:
「只要有那個鬼寶,就能操縱那個了對吧?」
「別說得好像很簡單.〈七鍵敕書〉的確是為了操縱那個而創造出來的物品,但也不是任誰都能使用.不然的話,那個也不會是能夠結束鬼仙戰爭的兵器了.」
「也就是說,你也很難在沒有任何犧牲的情況下解決這件事啰?」
「…………」
這次的沉默隱藏著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性質.
坐在椅子上的少女靜靜地站起身來.她閃閃發光的眼睛,已經開始浮現跟馳郎昨天所看見的魔性——火眼金睛相同的顏色了.
「如果對我的能力有所不滿,要不要我當場破壞這棟大廈給你看看?反正你人也不在這里,應該沒關系吧?」
「——蓮花小姐.請您自重.」
開口的是正坐在簾子旁的墨鏡男.
少女發現他為了隨時可以保護主人,已經稍微抬起腰部.
「哎唷,你准備當我的對手嗎?」
蓮花和男人之間的無形壓力倍增,以對峙的兩人為中心,空氣中的摩擦聲就像凍住一樣,仿佛整個世界被壓縮一樣.
蓮花的手也隨著高漲的斗志往右耳的耳環伸去.
而正坐的男人則是把手伸向西裝里.
目前已是一觸即發的情勢.
被壓縮的〈力量〉,究竟會在什麼時候轉換成殺意呢?在吸血鬼與人類的對峙當中,這樣的轉換將會以什麼樣的形式呈現出來呢?
希望那個瞬間降臨的少女笑了起來,而男人則是保持沉默——就在沖突即將發生之前,主人的聲音說話了.
「薄墨,不礙事.」
白翁的影子充當了和事佬.
「如果惹你不高興,那麼我願意道歉.我沒有懷疑你的能力.」
「真的嗎……」
蓮花用力皺起眉頭.
但緊張的情勢已經獲得舒緩.
看見情況有所改變後,白翁的聲音才又繼續問道:
「可以讓我確認一件事情嗎?」
「什麼事?」
「我剛才說過,情報操縱還是有極限.不斷發生同樣的事件,也必須以不同的偽裝來把消息壓下去.你們到底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捕獲那件鬼仙的兵器?」
「……一個禮拜應該就綽綽有余了.」
蓮花稍微考慮了一下,接著這麼回答.
自稱白翁的影子聽見答案後似乎相當滿意.
「那麼這一個禮拜里,我會竭盡所能幫助你們.這樣可以嗎?」
「我知道了.」
蓮花點了點頭.
少女認為這就是雙方都能夠接受妥協的結論了.雖然殺意與挑釁都不是在作假,但那同時也是在尋求折衷點的行為.
會談似乎也是時候告一段落.
「那麼……先告辭了.」
竹簾內的影子站起來並且逐漸遠去.
蓮花認為是透過攝影機傳來的朦朧氣息也因此而消失.雖然不知從何而來,不過通訊似乎已經中斷了.
「辛苦了.」
墨鏡男也站起身子.
這時少女對著他朝門口走去的背影搭話道:
「你叫做薄墨嗎?我還是第一次聽見你的名字.」
每當和白翁見面時……
這個沉默寡言的墨鏡男總是會跟在他身邊.
「……是這樣嗎?」
「我記得……好像有真朱,月白,紫藤,空,薄墨,青朽葉等被稱為白凰六家的六個家族吧.然後每個家族的當家除了是白翁的繼承者候選人之外,同時也是現任白翁的護衛.所以你也是其中之一啰?」
「…………」
男人沒有說話.
只是跟平時一樣,從墨鏡底下投射出看不出感情的視線.
所以蓮花便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我聽說過白翁一直臥病在床,很長一段時間都只有極親近的人才能跟他見面.當然,如果一直是這樣的狀態,組織的紀律一定也會變得松散吧?加上又有好幾名繼承者候選人,情況一定更加嚴重吧?」
「…………」
「之所以會幫助我們——應該是為了表現自己到現在還是跟鬼仙有往來,然後借此鞏固支配權吧?」
「……我沒有立場做出這些判斷.」
男人——薄墨丟出這麼一句話來.
「失禮了.這里的保全系統已經對您進行過認證,所以您可以隨時在此地出入.」
這麼說完後,男人便消失在門後面.
獨自一人被留在大廈廣大房間里的鬼仙少女……
「哼!」
就這樣用鼻子冷哼了一聲.
實在看不太出來那個男人的立場與能力.
如果真的戰斗起來,自己應該能獲勝才對.這絕不是自大,只要自己是鬼仙這樣的生物,這就是無庸置疑的事實.就算身體變得再怎麼虛弱,但這廣大的世界里,沒有任何生物的能力能夠超越鬼仙.
只不過……
勝敗不是光靠打打殺殺就能決定.
實際上,蓮花就像這樣拜托了白翁對昨天那件事進行情報操縱.而她也從這件事情上,學到了『實力』其實有許多不同的基准.
(如果對方是魔法師的話,事情就更麻煩了.)
她茫然地這麼想著.
真正的魔法師已經瀕臨絕種了,但難以保證白翁的關系者里沒有這樣的人,對方有可能會使出關在山里的自己難以想像的奇術或是道具.
這樣的聯想讓另一件事情浮現在少女的腦海里.
其他的事情.
其他的光景.
「啊……」
蓮花忍不住發出聲音.
那不是自己追蹤的鬼仙兵器.
而是穿著附有奇怪機械手臂的服裝——然後用它與自己和少影對抗的那個少年.
但現在讓蓮花胸口感到一陣騷動的,並不是那耍小聰明的〈力量〉,而是少年看向自己的眼睛.
(那家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雙眼睛讓少女感到莫名氣憤.
不論是在山上還是在下界,少女都沒看過那麼堅定的眼神.
明明在害怕,明明感到恐懼——但還是不願意後退,可以說充滿了矛盾.
(……明明那麼弱,為什麼還要硬撐?)
蓮花咬緊牙根.
被少影帶走之前,她感覺好像聽到有人叫著他的名字.
那確實是——
「馳郎……」
少女忿恨地呢喃道.
或許應該委托白翁把那個少年的事情也調查清楚.
既然和那個有關,這麼做應該能讓事情比較順利.應該說,沒有理由不這麼做.
但是蓮花卻無法付諸實行.
「只要我自己找到他就行了.」
然後這次一定要把那雙令人不爽的眼睛完全打碎.
這時少女立刻轉向另一扇,跟薄墨離開時不一樣的門.
「少影……」
「看來您與白翁先生的會談已經結束了.」
從那扇門里出現臉孔變得更加蒼白的青年.
「不是要你一醒來就馬上過來嗎?結果竟然這麼晚.」
「是的,我雖然醒了,但還是稍微賴了一下床.開玩笑的——請不要拿下彗星錘,狗屁大小姐.白翁先生說了些什麼?」
「他給我們設定了期限,說只打算支援我們一個禮拜.」
「……原來如此,的確是相當適宜的期限.」
少影點了點頭.
結果不等少影把動作做完,少女直接就從他身邊經過,然後穿越他剛才走進來的門.
「狗屁大小姐?」
「馬上出發去找那個了.」
「啥?但是狗屁大小姐,期限是一個禮拜吧?狗屁大小姐的身體應該還要兩天才能夠複原,您連這點事情都考慮不到嗎?難道說您的腦袋瓜子已經被稻草還是什麼嘔吐物給取代了?」
「說是一個禮拜,但一,兩天就把事情解決的話,也能讓白翁知道我們的厲害吧!」
「這的確……很像狗屁大小姐會做的事.」
少影一邊從後面追著主人一邊露出苦笑.
而他的側臉也露出了些許愉快的表情.
「而且……我的身體狀況根本沒有關系.反而虛弱一點,才不會被對方聞到氣的味道唷.」
這時走在前面的少女手里,不知不覺間已經握著一個小小的金屬印章.
那個上頭有黃金獅子雕刻的玉璽外表非常古老,而且只看一眼就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這個鬼寶散發出生物般的氣.
少女緩緩地……
露出像野獸……
也像是鬼……
更像是吸血鬼一樣的笑容.
「只要……使用我手里的〈七鍵敕書〉來控制那個,一切就能結束了.」
3
這一天,從一大早就是充滿陽光的溫暖天氣.
從斜照的陽光開始,一切似乎都不一樣了.雖然比預期中還要長的冬天還殘留著一些余韻,但到了這個時候終于放棄掙紮,願意把棒子交給春天了——今天的天氣就是讓人有這樣的感覺.
校舍里頭這種情況尤其顯著.
就像是要表現出只有贊揚人生春天到來的人,才適合春天的溫暖一樣.
充滿光芒的風吹過地表,校舍的屋頂上,一名少女扶著頭上的白色帽子.
然後露出淺淺的微笑.
(插圖145)
「——啊啊,天氣真好.」
她像是感到很高興般這麼呢喃著.
同樣曝曬在太陽光下的校門金屬板上,有著幾個浮雕的大字.
上面寫著……
市立黃坂高中.
*
「戌見——」
「嗚哇?」
朝著熟悉的聲音回過頭去,馬上發現一副冰冷的眼鏡正瞪著自己.
這里是教室.
市立黃坂高中·二年一班.
剛開始午休的光景相當適合目前的晴朗天氣.
時間已經是四月中旬,正是更換班級之後,班上學生比較熟悉環境的時期.
在各自帶著便當或三明治聚在一起邊聊天邊用餐的教室里,低頭看著馳郎的眼鏡男身穿整齊的制服,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就像他所站的地方是絕對不可侵犯的王國一樣.
馳郎先揉了好幾次眼睛,接著才開口說:
「怎,怎,怎麼了?我又睡死了嗎?」
「正好相反,你竟然完全沒有睡著.原本以為你又在研究超市的傳單,結果竟然只是一直在發呆,害我不由得擔心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原本想開口反問他「你擔心什麼」,但對方的發言其實沒有錯.
這名眼鏡男正是學生會副會長·七門正紀.雖然性格上有不少缺點,但是能力倒是無庸置疑.
少年盯著馳郎好一陣子,然後才以嚴肅的口氣說道:
「戌見同學……」
「嗯,嗯嗯.」
「你不會是……」
「…………」
他欲言又止的態度讓馳郎吞了一大口口水.
由于兩個人從小學時期就認識了,所以他相當了解馳郎.不過怎麼說還是有不想被對方知道的事情,所以馳郎在那個時候就會以虛虛實實的借口來搪塞過去.
這家伙到底注意到什麼了?
七門凝視著僵硬的馳郎,然後以清晰的口吻這麼宣布:
「……你該不會是……忘記買我委托你的鉛筆橡皮擦文具組了吧?」
「你是笨蛋嗎————!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接受你的委托啦!」
更正.
雖然很優秀,但果然是個讓人覺得很遺憾的男人.
「哦,哦,哦?七門又干了什麼好事嗎?」
周圍的人馬上察覺到馳郎的大聲斥責,其中還有一個人打開教室的門迅速沖了進來.
一名短發且穿著體育服的女孩就這樣出現在他們面前.
「手鞠學姊,你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下樓來?還有,為什麼穿著體育服?」
「你問——得很好,戌見學弟!這是因為!現在的我擁有亞馬遜的野性!」
被稱為學姊的女生像要擺出變身姿勢般迅速動著手腳.
或許應該說,那的確就是變身姿勢了.一聽到她這麼說,馳郎便覺得她的模樣的確帶有一種獨特的野性,這時馳郎又皺起眉頭來表示:
「等等,這根本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學姊這次換成迷上假面騎士了嗎……」
「嗯!我正在熬夜看片中!花了一個禮拜就從初代看到X啰!哼哼哼,現在連亞馬遜都剩下不到二十集了,你就在旁邊發抖等著我鑒賞完畢吧!」
「唉……咦?但是學姊,你之前不是才說這陣子都要專心制作鋼彈模型嗎?」
「那我已經膩了,所以全都丟掉啦.」
「丟掉了!?學姊,你光是之前的冬天就收集了五十架以上的MG與PG對吧!?然後還說描線和磨平很麻煩,所以經常要我幫忙不是嗎!?連完美吉翁克多出來的小夏亞,都要我像在米上抄經一樣塗色了不是嗎!?」
「——戌見學弟,你聽好啰,雖然這對年輕的你來說可能有點難以理解,但人生是有限的.」
少女抓住馳郎的肩膀,然後凝視著他的雙眼.
「是,是的.」
「所以你不覺得應該盡可能去接觸更多東西,為其著迷然後再失去興趣,這樣不是比較好嗎?」
「怎麼被你講得好像是一種美德啦!但只要想到你因為覺得膩就把東西丟掉,就不會覺得是什麼美德了!」
「你就被我騙一下嘛!」
學姊忽然間張口大叫.
手鞠朝葉就是這名少女的名字.從剛才的對話里就能知道她是馳郎的學姊——目前是三年級,同時也是黃坂高中學生會的總務.
這個時候……
「——我也覺得馬上把東西丟掉不好.」
一道悠閑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
聲音來自一名與手鞠完全相反,看起來相當高雅的少女.她有一頭略呈波浪狀的及腰長發,另外似乎很困的下垂眼睛在看了一下整間教室後才緩緩把視線移到馳郎身上.
「會長……」
「啊啊,太好了.戌見同學,我還想說找不到你該怎麼辦呢.」
她輕輕地在胸前合起雙手.
為人相當和氣的她,即使是對學弟也用同學相稱.
「那個……戌見同學……剛才呢……」
在把話說完前,她的脖子忽然就垂了下去.
「會長?」
「……呼呼……」
「〈睡美人〉出現了.」
「會長又站著睡著了……」
「為什麼這樣還會在學園里名列前茅呢?」
由于少女在學校里是屈指可數的知名人士,所以教室里的學生全都在討論她.
學生會長·春荻一姬.
她們就是請七門正紀擔任學生會副會長的黃坂高中學生會成員.
「那個……會長?」
馳郎小心翼翼地搖了一下一姬的肩膀後,她才微微睜開眼睛說:
「啊……抱歉.因為今天暖和的天氣實在太舒服了.」
她像是覺得很丟臉般笑了起來.
然後稍微壓低聲音表示:
「戌見同學……」
「是,是的.」
馳郎的大眼睛因為驚訝而瞪大,並且點了兩次頭.這時學生會長對著他這麼問道:
「你不是不是把什麼東西忘在屋頂上了?」
「啊……」
馳郎屏住呼吸.因為他知道會長指的是什麼.于是他也壓低聲音反問:
「那個……難道說,被學姊發現了?」
「當然是發現啦.如果不是出現戌見同學的名字,我早就交給老師處理了.」
一姬的話讓馳郎縮起了脖子.
至于周圍的學生則是因為跟不上狀況的變化,只能茫然地互相看著對方的臉.
「嗯……那麼……」
「是的.既然有這個機會,那就請七門同學也一起到學生會來吧?」
一姬像是很高興般揚起嘴唇,然後像一名偉大的女王一樣這麼宣告.
*
黃坂高中的學生會室是在四層樓高的新校舍頂樓.
基本上學生的教室是在經由走廊連結的舊校舍里,新校舍則是設置了電腦與樂器等擁有高級設備的教室.從位于頂樓這一點來看,就能知道學生會得到什麼樣的優厚待遇了.
「嗚……」
馳郎在房間面前露出了猶豫的模樣.
在拉門式房門的前面,只見僵住的他遲遲不肯進去.但是他的背後已經被手鞠與一姬牢牢壓住,所以根本不可能隨便逃走.
「戌見同學,怎麼不快點開門?」
「哦,哦哦……」
在七門的催促下,馳郎只能放棄掙紮並點了點頭.
將手放到門把上,喀啦一聲拉開門之後,少年的目光立刻被房間的中央吸引了過去.
「……果然是你嗎……」
「哦哦,來了嗎,馳郎.看見你這麼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在被打掃得相當乾淨的寬敞學生會教室中央,一名少女抬起白色帽子,露出宛若太陽般的笑容.
在斜射陽光的加成下,娜達的笑容就像是真的發出光芒一樣.
「啊……」
一瞬間看傻了的馳郎像是要恢複意識般甩了甩頭.
「我不是要你待在屋頂上嗎?」
「唔,是啊.所以我便照你說的,待在屋頂上悠閑地看著云朵唷.然後那個女生忽然就出現了,逼得我只能跟她說出實情.」
「那個女生?」
「就是那邊那個短發的女孩子.」
娜達用下巴所指的正是手鞠朝葉.
「嗯?嗯?這應該是在指我吧?」
被指名的學姊像是很驕傲般不停摩擦著鼻子下方.
「倒是手鞠學姊,你為什麼會在屋頂上?那里應該是禁止進入,而且還上鎖了吧!?」
「那還不簡單,我用學生會的特權另外打了一把鑰匙啊.好天氣的話,當然會想到屋頂上吃飯啊!」
她說完便驕傲地挺起還算豐滿的胸部.
由于她身上穿著凸顯身體曲線的體育服,所以這其實是相當性感的光景,之所以完全讓人沒有這種感覺,應該是因為這名少女特有的健康氣息吧.
「說起來呢,是戌見學弟你自己把朋友藏在屋頂的吧?你又是什麼時候打了鑰匙呢?」
「唉呀……關于這件事嘛……」
馳郎開始吞吞吐吐起來.
其實馳郎根本沒有什麼屋頂的鑰匙.
是娜達自己說「既然要等你的話那我想去屋頂」,然後就跳上窗戶與排水管,一瞬間就爬到屋頂上去了.
由于沒想到她還有這野孩子的一面,讓馳郎只能站在原地歎息.
看見少年在一群同學當中露出非常煩惱的表情,娜達立刻輕皺眉頭並且說:
「我是不是不要在這里比較好?」
「不,不是這樣啦……」
馳郎吞吞吐吐地回答完後……
「這樣啊!那就好!」
少女也有些慌張般用力點著頭.
兩人之間看起來有點尷尬的對話,卻會讓人忍不住露出微笑.
(……倒是恩嘉到哪里去了?)
馳郎悄聲在娜達耳邊這麼問道.
(唔,我一爬上屋頂就沒看見它了……不過現在好像回來啰.)
少女迅速移動視線.
結果窗外果然有一只黑貓裝出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並且不停搖著尾巴.
(那,那只臭貓!)
馳郎發出細微的呻吟.
說起來,讓娜達藏身在學校根本就是恩嘉的提議.
——『啥?藏在我學校?為什麼要這樣?』
——『沒錯.鬼仙這種生物呢,基本上不喜歡被社會大眾得知他們的存在,所以他們應該不會襲擊人多的公共設施才對,因此讓她藏身在你們學校並沒有什麼不好唷.』
結果這麼說的人自己跑去躲起來嗎?
(可,可惡……!那個臭家伙!)
馳郎迅速向右轉.
正當他要全速沖到窗戶前面時——
「那個……」
忽然傳來一道可愛的咳嗽聲.
馳郎的腳步立刻停了下來.
像沒有上油的機器人般轉過頭來之後,馬上看見一姬溫柔地歪著脖子.
「戌見同學,臨陣脫逃是不值得鼓勵的行為唷?」
「啊……啊……我,我知道了.」
馳郎只能死命點著頭.
學生會長這時不理會在旁邊露出驚訝表情的娜達,直接輕輕合起雙手來問道:
「那個人……又是跟戌見同學的工作有關嗎?」
她的口氣還是那麼地溫和.
給人一種棉花糖般又甜又軟的感覺.
但是卻又無法違抗.應該說,她眯起來的溫柔眼睛里完全沒有笑意.只要回答錯誤,馬上就會被棉花糖纏住脖子,然後迎接最壞結局……馳郎心中滿是這樣的預感.
「那個……是的,她是我久違的委托人.」
知道沒辦法把事情蒙混過去後,馳郎便老實地點了點頭.
「這樣啊……」
「原來如此……」
手鞠也跟在一姬後面露出原來是這麼回事的表情.
她們的個性明明可以說是完全相反,但從臉部的細部表情都一模一樣來看,就會覺得兩個人不愧是從幼稚園就組成的拍檔.
「戌見同學所從事的千圓保鏢,經常會帶來一些不可思議的客人哦?」
「撿到貓狗五次,離家出走的少女三次,差點自殺的音樂家一次,和流氓吵架的高中生一次,被附近不良少年纏上的小孩子兩次.既然有這麼多不同種類的案件,已經可以算是名偵探了吧!頭腦是小孩!但身體是大人!」
「如果我跟你最後說的一樣,那根本就是廢物了嘛!」
「哈哈,戌見學弟,忍受學姊的言語暴力也是身為學弟的工作唷!」
「這工作也太討人厭了吧!」
接著手鞠便不斷躲開馳郎的吐槽.
這時候旁邊的一姬則緩緩轉頭對娜達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嗯?啊,我的名字叫娜達.」
「這樣啊,娜達.娜達嗎……」
稍微考慮一下後,一姬隨即開口這麼表示:
「好吧!感覺很有趣,那麼學生會也來幫忙保護她吧!」
「嗚咿!?」
馳郎忍不住叫了出來.
「會長!你在說什麼啊!」
「應該可以吧?戌見同學獨占這麼可愛的女孩子實在是太狡猾了,請把她借給我們一下吧.」
學生會長還是用一貫的輕柔口氣這麼說道.
但是卻完全沒有商量的余地.
「…………」
馳郎因而想起……
不對,應該說被強迫想起……
不要看一姬的外表如此溫柔,其實學生會幾乎是靠這個精明干練的會長才能成立.
(其實這個人根本只是想要實現自己任性的願望,才會成立這個學生會啊……!)
目前〈戌見CP服務〉最大的客戶就是學生會,而且幾乎是一直被當成第二個總務,幫忙各種雜務.
這時候,另一個人……
「喂,七門!你也說說話嘛!」
「…………」
知道自己勢單力薄一定無法拒絕對方,于是馳郎便轉過頭去搬救兵——但是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在離學生會室入口不遠的位置上,馳郎的好友露出非常複雜的面容.
那是被某種情感固定住,看起來像是撲克臉的表情.
「七門?」
「……嗯,沒錯.就這麼辦,只能這樣了.」
好友點了點頭,然後緩緩展開行動.
他緊繃著一張臉,快步走到牆邊並且打開窗戶.
不理會因為驚訝而豎起尾巴的恩嘉,陷入混亂狀態中的七門正紀就這樣對著空中大叫:
「戌見同學把女孩子帶到學校來啦——————————————————!」
「到了這種時候,還在鬼叫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馳郎也忍不住吼了起來.
然後直接從七門背後給了他一記※延髓斬.(編注:以腳背往對手後腦踢擊的摔角招式.)
*
七門(好友)倒下去後,馳郎便被一姬與手鞠趕到走廊上去了.
少女們表示接下來要讓娜達變得更可愛,然後就躲進學生會室里頭.新校舍的頂樓沒有什麼人會經過,所以馳郎不理會癱在地上的七門,只是茫然靠在牆壁上.
這時窗口忽然出現一條晃動的黑尾巴.
「——事情變得很有趣嘛.」
「恩嘉!」
馳郎打開走廊的窗戶並且探出身子.
結果瞎了一只眼的黑貓正在校舍的屋簷上拱起背部.
「你跑哪去了?」
「去查一些資料.這里不但有電腦而且也有報紙,所以相當方便.」
「也不能就這樣丟下娜達不管吧.」
「因為我認為這里很安全.你自己不也同意讓娜達藏在學校里嗎?」
「是沒錯啦……」
馳郎噘起嘴巴.
實際上,少年也考慮過這個方法.學校算是擁有治外法權的場所,所以就算發生一點騷動,消息也不容易傳到外面去.而他也已經數次利用這個性質來藏匿過委托人了.(說起來,這些都不算是保鏢的委托,而只是保護或者暫時避難的委托而已.)
「那你調查到什麼情報了嗎?」
「是有一點成果.」
黑貓用喉嚨發出叫聲.
那種陰郁的聲音實在不太適合春天的陽光,但他還是繼續說道:
「……對方似乎有相當強力的幫手.」
「幫手?真的假的……」
看見因為驚訝而眨眼的馳郎,恩嘉先是很明顯地歎了口氣,然後才繼續說道:
「新聞完全沒有報導昨天的事情對吧?」
「……咦?嗯嗯,這倒是真的.」
「上禮拜娜達發生事情的時候,雜志和電視都出現了一陣騷動.但這次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就算鬼仙擁有不尋常的〈力量〉——不對,應該說正因為是不尋常的力量——才更沒辦法杜絕悠悠之口吧.而且我也不認為倒在那里的所有人都被竄改過記憶了.」
「那麼……」
恩嘉繼續說出馳郎沒有說出口的話來.
「……這就表示,那些家伙背後有一個對媒體相當有影響力的厲害人物.」
「…………」
馳郎感到背脊開始發冷.
不論是鬼仙還是吸血鬼的超常現象,在少年心中都還是模糊而沒有明確形象的存在.即使和那名叫做蓮花的少女鬼仙進行戰斗,親身體驗到她帶來的威脅,這樣的恐懼還是距離少年非常遙遠.
但一提到媒體的情報操縱,就感覺整個事件立刻提升了不少真實性.
「你知道是什麼人嗎……?」
「曾經聽過一些傳聞.」
這時恩嘉開始轉動毛發暗淡無光的脖子.
「據說有人靠著替人類與鬼仙牽線而獲得了巨大的權力與利益,我想他們應該就是和那種人接觸吧.說起來呢——既然鬼仙和人類有所差異,對方也就不可能提供他們完全的協助.如果不是毫無限制的支援,那只要撐過這次的襲擊,應該就能爭取到不少的時間才對.」
「嗯……也就是說,對手的襲擊有時間限制啰?」
「說極端一點的話就是這樣.」
「哦……」
黑貓的話讓少年點了點頭.
他接著又注意到某件事,于是便對縮在陰影處的黑貓開口說道:
「恩嘉你……總是像這樣調查情報,然後和娜達四處逃亡嗎?」
「……是啊,不行嗎?」
「啊,沒有啦.」
馳郎說完隨即搔起頭來.
「你這個家伙其實很不錯呢.」
「你在說什麼蠢話啊?」
黑貓簡短地丟出這麼一句話.
但是馳郎卻沒有停止,還是繼續說著:
「因為照你所說的來判斷,就算娜達有被襲擊的理由,但你本身並沒有吧.可是你還是一直跟娜達到處逃亡,這樣當然是好人啦.」
「…………」
馳郎的發言讓黑貓把視線移回他身上.
「……看來你也不是個笨蛋.」
「什麼意思?」
「就如同我字面上的意思.我的發言如果只看表面的意義,那麼你做的推論並沒有錯.但我怎麼可能只因為好心就幫助那個人呢?」
「那是為什麼?」
「我沒有必要跟你說.」
「是是是……」
黑貓以奇妙的表情看著聳肩的馳郎.
明明是貓咪露出來的表情,但是卻參雜了相當複雜的感情——它現在的面容就給人這樣的感覺.
「……你這家伙是真的想保護娜達嗎?」
「啥?那還用說嗎?」
馳郎立刻這麼回答.
「在知道了鬼仙的〈力量〉,以及對方擁有強力後盾後,你為什麼還要做這種蠢事?」
「這哪算什麼蠢事,你說的所有事情都不構成我不保護那個家伙的理由吧.真要說的話,其實娜達那個家伙根本也沒有理由要救我吧.」
「我哪知道她在想什麼.」
黑貓以氣憤的樣子說道.
「嗯?但你們不是相處很長一段時間了?而且吸血鬼還是仙人什麼的不是都很長壽嗎?」
「我遇見她才不過半年而已.」
「哇,那還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原本以為你們兩個已經是熟到可以稱兄道弟的程度了.因為你在說娜達的事情時,好像真的很了解她.」
「……只是因為她從很久以前就被當成傳說了.」
「是這樣啊?那就表示她在鬼仙里是很有名的傳說啰.」
「…………」
黑貓再次安靜了下來.
「喂喂,你倒是說話啊.」
「喵……」
「啊,為什麼忽然就學起普通的貓叫——」
正當馳郎提出抗議時……
「……戌見同學.你終于開始和貓說話了嗎……」
「嗚咿!?」
背後忽然有人向他搭話.
不知道什麼時候,昏倒的正紀已經爬起來了.
「啊,沒有啦,那個……七門,不是你想的那樣.」
「夠了,不用再解釋了,我不會跟大家說的!」
少年擦拭了一下眼角,然後把手放在制服的胸口.
「黃坂高中學生副會長·七門正紀,不會故意去刺激朋友的心病!所以你放心吧!應該說今後我們的關系將超越好友,變成心友——也就是交心的好友了!」
「等等,你現在不就拼命戳我的痛處了嗎!」
當馳郎忍不住這麼吐槽的時候……
學生會室的門喀啦一聲打了開來.
「鏘鏘!鏘!鏘!」
從里頭沖出來的手鞠,一邊發出銅鑼般的聲音一邊來到兩人面前.
「來來來,內行的看門道,外行的看熱鬧!快來看看這究極生命體!這打扮實在太適合她了!」
「啥?手鞠學姊你在說什麼啊?」
「來來來,娜達你快點過來嘛!」
「那個……抱歉,可以再稍等一下嗎?」
「沒關系啦!」
手被強硬地一拉之後,戴著白色帽子的少女就從學生會室里登場了.
少年立刻說不出話來.
「……娜,達?」
他用沙啞的聲音提出了疑問.
他出現這種反應的理由其實極為單純.
因為少女身上穿的不是平常那件洋裝——而是和馳郎一樣的學校制服.
深紅色的制服外套,以格子花紋為基調的百褶裙,頭上還是戴著像是要遮住臉而往下拉的白色帽子,而且胸口也多出了可愛的蝴蝶結.
這時候不只是馳郎……
「…………」
連原本在窗框上一臉無趣地看著這一切的恩嘉都稍微瞪大了眼睛.
「……不,不會很奇怪嗎?」
帽子被愈拉愈低,然後少女又從縫隙當中畏畏縮縮地問道.
第一次看見娜達這種打扮的馳郎,可以說受到相當大的沖擊.
不過這種感覺其實不知道能不能稱為沖擊.
「是,是不會奇怪啦……」
只覺得內心一陣騷動.除了腳有些站不住之外,臉龐也感到異常火熱.
這時有另一道聲音向馳郎搭話.
「我們把預備的制服借給她穿了,她的尺寸剛好跟手鞠一樣.」
一姬也帶著笑容來到走廊上.
「咦?但怎麼會有多的制服?」
「啊啊,我都會放三套在學生會里面唷!」
手鞠打斷馳郎的話,驕傲地豎起大拇指.
「所以說為什麼要放那麼多套啊!」
「因為稍微動一下就很容易破掉啊,所以當然要預備個兩,三套才行!而且制服很好看不是嗎!?」
「干嘛露出這種燦爛的笑容!還說什麼好不好看,手鞠學姊你根本是穿體育服嘛!」
「哎呀,兩個人就別再吵了.」
兩人的對話讓一姬露出了微笑,她接著又碰了一下娜達的肩膀並且說:
「這種打扮一定不會被懷疑吧?雖然上課時間在外面閑晃的話會挨罵,但除此之外應該就沒問題了.學校里也只有漁火老師記得全部的學生吧.」
「是沒錯啦……」
馳郎開始吞吞吐吐起來.
這時候……
「馳,馳郎……」
傳出一道有所顧忌的聲音.
「嗯,嗯嗯……」
「那個……如果很奇怪的話,希望你老實告訴我.雖,雖然說我的身體幾乎不會流汗……而且也會特別注意不讓自己弄髒……但一直都穿同一套衣服還是……」
少女唯唯諾諾的發言到最後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我,我覺得很適合你啊……」
「……這,這樣啊.那就好,你這麼說的話我就放心了.」
娜達也僵硬地點了點頭.
現場彌漫一股酸酸甜甜,虛幻且難以呼吸的氣氛.
少年像是缺氧般深深吸了一口氣.重複兩,三次同樣的動作後,才終于把手伸出來並且說:
(插圖171)
「難得有這個機會,我跟你介紹一下學校吧.」
但是……
少女的手已經先一步被旁邊的手鞠搶走了.
「好了好了!那娜達就跟我來吧!」
「哇!」
把嬌小的身軀整個搶奪過去後,學生會總務·手鞠朝葉往前猛沖的模樣簡直就像是颶風一樣.
「馳,馳郎!恩嘉!」
「哦,恩嘉是這只貓嗎?是娜達你養的!?那也一起來吧!」
「住,住手——喵喵喵!」
恩嘉差點說出人類的語言,但馬上就用相當刻意的貓叫聲掩飾過去.
「我會利用剩余的午休時間,把學校的所有地方都介紹給你認識唷!」
手鞠右手牽著娜達,左手抓著恩嘉.
在馳郎出聲阻止之前,體育服少女就發出「耶——」的勝利吼叫聲,然後跑下校舍的樓梯離開了.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com)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