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m) 1
市立黃坂高中.
當天放學之後,位于新校舍最高樓層的學生會辦公室前面樓梯上,有一只長桌與椅子的怪物正在蠕動著.
不對,以怪物來形容可能太幽默了點.
就像是※艾雪的錯覺藝術畫一樣,以奇跡般的平衡堆疊起來的數張長桌與椅子,正由一名黃坂高中的學生支撐著.(編注:荷蘭版畫家,以錯覺藝術聞名.)
「……還差……一……點……」
那名學生的膝蓋不停地顫抖著,一步步地爬上了階梯.
每往上走一步長桌與椅子就會搖晃,一副隨時就要崩塌的模樣,但要進行微調的話需要更多腕力.先把東西放下來不就得了——這種想法根本是短見,如此疲憊的身體,怎麼可能還有力氣再次將這些桌椅扛起來呢?
當然,這個人就是戌見馳郎.
「加油啊戌見學弟!戰斗吧戌見學弟!只剩下五階樓梯了.距離學生會辦公室也只剩三公尺的距離!我們都在為你加油!沖啊!戰斗吧千圓保鏢!」
有人站在學生會辦公室的門口附近,揮舞著手說著風涼話.
那是一名短發的少女,不知道為什麼穿著體育服與緊身褲.她像在參加運動會一樣,用可以說是相當清純的笑容,天真爛漫地幫馳郎加油.
「……好,好……好的……」
從傾斜長桌下傳來一道模糊的聲音.
每一步都像爬上死刑台的階梯一樣.
終于爬完階梯後,又直接搖搖晃晃地踏進學生會辦公室,少年的身體才往前傾.
即使如此還是沒有發出巨大的噪音.而是慢慢將桌椅放到地上,應該是少年值得佩服的職業道德吧.
「啊~辛苦你了~」
悠哉且高雅的聲音這麼慰勞著少年.
這是另一名少女的聲音.她有著略呈波浪狀的長發,以及一雙想寐般的下垂眼睛.她坐在學生會辦公室里唯一剩下來的一張桌子前面,優雅地品嘗著紅茶.而且用的還是不符合高中學生會辦公室的高級茶杯與茶壺,不過這似乎是少女的私人物品.
「真的幫了我們很大的忙.電梯忽然壞了,付一般費用的話又沒辦法拜托業者把桌椅搬到這里來.」
「嗯嗯!我也擔心萬一找不到戌見學弟該怎麼辦才好呢!」
相對的,剛才揮手的短發少女則像是很滿意般雙手抱胸,不停點著頭.
她們是學生會長·春荻一姬與學生會總務·手鞠朝葉這對知名的拍檔.
在旁人眼里看來,似乎是沉穩的大小姐與不講理的運動型少女這樣的組合,但這次委托馳郎是一姬的提議,因此很難判斷哪一個人比較殘暴.
「……不,不會.謝謝你們總是利用本公司的服務.不過……希望……可以讓我分幾次把它們搬上來……」
「不行.」
面對氣喘籲籲的馳郎,手鞠露出極度開朗的笑容並且點著頭.
「因為我想試試看究竟能放多少東西上去啊.而且對戌見學弟來說,也是一次完成比較輕松吧!」
「手鞠學姊——!」
少年的悲鳴空虛地響徹在學生會辦公室當中.
順帶一提,少年原本打算一張一張把桌椅搬上來的,結果手鞠卻不斷地將桌椅堆疊上去.
其實馳郎只要使用目前偽裝成制服的〈凱揚〉,就能夠以人工肌肉系統簡單地將這種重量的家具搬上來——但是卻被少年本人以「就算是工作,在非必要的情況下絕不依靠白翁的遺產」這樣的信念給阻止了.
(……看來明天要全身肌肉酸痛了.)
就在他毫不隱藏大腿痙攣的模樣,直接倒在自己搬上來的長桌小山之際……
「——太狼狽了吧,學長.你這樣哪里像個保鏢.」
一道冰冷的聲音如此表示.
那是馳郎曾經聽過的聲音.
眨了兩,三次眼睛後,全身僵硬的少年轉過頭,隨即看見聲音的主人正在視線前方低頭看著他.
對方有著纖細的身材.端正地戴著一頂學生帽,身上穿著明顯與黃坂高中不同的漆黑制服.一排扣子扣到衣領最上方,略長的頭發在白皙頸部輕輕晃動著,更增添幾分瀟灑的魅力.
那副模樣讓馳郎屏住了呼吸.
「北斗——!」
空北斗.
這個人和馳郎因緣匪淺——應該說,是馳郎上個月經過一場賭命的戰斗後,成功守護住的護衛對象.
「你為什麼——」
「哎唷,話說回來,空小弟和馳郎學弟本來就認識了哦!」
手鞠點了點頭,以食指筆直地指向北斗.
「現在本來就是募集一年級學生會成員的時期.所以剛好就選中了剛轉學來到本校的空小弟.」
「……這,這樣啊.」
馳郎雖然點著頭,心里還是對轉學生忽然成為學生會成員的過程感到有點怪怪的,于是便小聲地詢問北斗:
「……你該不會是被欺負了吧?」
「是我自己主動要求加入的.」
北斗態度干脆地回答.
「咦咦?為什麼?」
「…………」
北斗沉默了一下,接著以只有馳郎能聽見的音量表示:
「……因為不知道如何融入班上同學當中,所以我想,擔任某種公職或許會是捷徑.」
她像是不好意思般將帽沿往下壓,頭跟著低了下去.
馳郎也說不出話來.
只要想到她一直被原本是白鳳六家成員的那個哥哥——空隼人束縛住的情形,就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所以……
「……這樣啊.」
馳郎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北斗也試著要改變自己啊.
少年對她試圖主動踏出第一步的小小勇氣感到非常高興與驕傲.同時也有種身為保鏢的自己守護了她的未來,應該可以稍微感到自豪的感覺.
「……倒是你怎麼還是以男孩子的模樣來學校呢?」
「……現在已經沒辦法說自己其實是女孩子了吧.」
馳郎與北斗就這樣說著悄悄話.
他們談論的當然是北斗本來的性別.因為家庭因素,從小就打扮成男孩子的北斗在經過上個月的事件後,還是以這樣的裝扮出現.正如她所說的,既然高中的學籍也登錄為男孩子,當然不可能忽然變更.
「……若是碰上游泳課,我已經准備好因為健康的問題而不能參加的理由了.所以你不用太擔心.」
「……這,這樣啊.」
馳郎搔了搔臉頰上的傷痕並點了點頭.
「哦,你和新人的感情不錯嘛.」
「嗯?」
回過頭一看,發現入口附近站著一名看起來很像優等生的眼鏡男.
那名少年是馳郎的兒時玩伴,同時也是學生會的副會長.
「七門,你手上那堆紙是什麼啊——」
聽到馳郎詢問,副會長·七門正紀輕輕翻了翻以手指夾住的紙張.
「唔唔,剛才請人來修理電梯.會長——這些是收據.」
「啥?七門學弟,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說什麼?」
不只是馳郎,會長一姬與手鞠都因為他的發言而瞪大了眼睛.
相對的,七門像是恍然大悟般敲了一下手掌,仿佛要表示「這是我的疏忽」般繼續說道:
「對了,我好像沒有提過,這里的電梯其實是我們家的公司在負責保養的.我特別拜托了一下,結果他們馬上就過來修理了.」
副會長一臉輕松地如此說道,所有人則是嚴肅地凝視著他.
他向來有「遺憾與才能的惡魔合體」這樣的評價——真不愧是這樣的他才能做出來的事.
「你,你這家伙,那我這麼辛苦究竟是……」
「——對了.」
七門看著身邊一臉茫然的馳郎,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還真是看見了很棒的一幕呢.馳郎交到了新朋友,而且學生會除了我以外終于有男孩子加入了,真是太讓人高興了.啊啊,看來現在能夠表露這股喜悅的方式——就只有袒裎相見了!※Cloth out!」(編注:漫畫《瘋狂假面》中主角脫衣變身的台詞之一.)
白色襯衫忽然伴隨著吼叫聲遮住了眾人的視線.
隔了一會兒之後,才能理解他脫掉制服的理由.
對于早就習慣他怪異言行的一姬與手鞠——以及雖然不願意卻也從小學就認識他的馳郎來說,早已經是見怪不怪了,但現場還有另一名從未有過這種體驗的人物.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北斗白皙的臉龐瞬間染紅.
一道朦朧的光線閃過她的額頭.
「呀啊!」
「嗚哇!」
一姬與手鞠用手捂住自己的臉.
一陣狂風吹過,將長桌和椅子全都吹倒了.這種關著窗戶就不可能會出現的奇妙災害,讓學生會長也不由得嚇了一大跳.
一名少年趁著這個空檔跳了起來.
「別到處亂脫衣服啊,你這個蠢蛋!」
馳郎的身體浮在空中,給了七門一記用盡全身力量的飛踢.
于是,一道「咻磅碰」的巨大聲音響徹于初夏的廣闊天空中.
*
幾分鍾之後……
「——真是一陣怪風呢~」
一姬按著頭發,不停眨著眼睛.
順帶一提,剛才Cloth out(脫衣)的七門此時就像尸體一樣躺在地上,自行脫掉的制服則是蓋在他臉上.那場景看起來就像是在憑吊死者一樣,但現場的所有人一定都希望這一幕能夠成真吧.
「……對,對不起.」
「討厭啦~跟北斗學弟沒有關系吧?」
少女對著低頭道歉的北斗上下揮舞著手.
其實跟她有很大的關系,只是少女不知道個中緣由.北斗摸著扁平的學生帽底下——額頭附近時,她身邊的人有了其他動作.
「啊……」
手鞠發出聲音並且轉往馳郎的方向.
「對了,今天娜達不會過來嗎?」
「嗯嗯,那家伙說最近都要留守——」
馳郎說到這里就沒再說下去了.
「嗯,怎麼了嗎?」
「沒事……」
馳郎含糊其辭地對有些疑惑的手鞠說道.
因為他對娜達的行動有些想法.
他腦中浮現出那位自稱仙人,總是戴著白帽子,身穿更加雪白的洋裝,露出一臉愉悅笑容的少女容貌.
(……說起來,那家伙是主動表示不到學校來的.)
兩人跟平常一樣,一起吃完早餐之後.
他偶然提到了學校的事情,少女便開口說道:
——『啊啊.我之前也說過,暫時都由我來留守.如果覺得無聊的話,我會隨便去街上閑晃一下.』
娜達就是這麼說的.
原本以為她可能是對學校生活覺得膩了吧,但仔細一想,又覺得她不是那種容易對事物失去興趣的人.真要說的話,應該是對各類事情都相當執著的類型.或許是對人類社會感到很稀奇吧,那些在馳郎眼里十分平凡的事情——比如在天空飛行的直升機,或者小孩子操縱的遙控車等等,只要看到這些事物,娜達就會高興到讓人難以置信的程度.
她表示非常喜歡校舍屋頂上的景色,雖然已經警告過她好幾次,她依然老愛從那里的柵欄低頭往下看.
(既然如此……)
馳郎在心里想著.
那就表示,應該是那家伙不好意思來打擾吧.
(…………)
感覺好像也不太對.很難想像娜達會因為顧慮到自己的情況而退居幕後,而且這樣好像有點太可愛了.
(當然,也不是說她長得不可愛啦……)
一想到這里,思考便中斷了.
馳郎的臉瞬間變紅.體溫急速上升的他連忙遮住嘴角,想要隱藏自己的表情……
「——你的臉樂歪啰.」
「嗚哇!?」
忽然聽見北斗點出真相,害馳郎嚇得整個人往後仰.
看到少年那副模樣,北斗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之前就覺得,每當學長提到娜達小姐的時候,總是露出很甜蜜的表情.就像加了許多砂糖後,還擠了一大堆鮮奶油的巧克力蛋糕一樣.這樣很容易胖唷.」
「沒,沒有啦,我對她並不是那種感情!」
「那是哪種感情?」
北斗繼續追問.
學妹冰冷的眼神,讓馳郎只能不停開合嘴巴.
這時候,有人伸出了援手.
「——哎呀,饒了他吧.」
出聲的人是一姬.
「馳郎學弟從以前就沒注意到自己是個悶騷型的色狼.」
「會長,你不幫我說話嗎!?」
「哎唷,有需要幫你說話嗎?」
一姬露出花一般的微笑,反而給了馳郎致命一擊.凡是黃坂高中的學生,都知道「學生會長會笑著殺人」這句至理名言.
遍體鱗傷的馳郎差點戰死在七門身邊.
「……總之,我下次會約她看看.」
這次換成手鞠對擠出這句話的馳郎舉起手.
「拜托了!下次一定要叫她來唷!因為還沒讓她穿上我制作的cosplay服裝啊!」
「學姊還沒放棄嗎……」
「NO,NO!怎麼可以放棄呢!」
手鞠以美國影集般誇張的動作揮舞雙手並且搖了搖頭.
對于這名幾乎隔周就會改變興趣的學姊來說,這算是極其罕見的事情,但此時身穿體育服的少女卻將手叉在腰上,一臉理所當然地丟出接下來的話.
「聽好啰,戌見學弟?我是為了讓娜達穿上服裝才會開始cosplay的唷!我已經准備了護士,巫女以及各種深夜動畫女主角的服裝.不斷讓她換衣服就是我的正義兼初期沖動!所以不論我這個人再怎麼三分鍾熱度,至少也要達成最初的目的才會停手啦.」
語畢,她露出仿佛太陽般的笑容.
「————」
那笑容看起來真的十分耀眼.
甚至讓人覺得娜達原本就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
「……嗯,到時候還請多多指教.」
忍不住打從心底覺得高興的馳郎——仿佛要隱藏害羞的心情似地低下了頭.
2
「馳郎學長一直都是那樣嗎?」
少年離開後,北斗如此問道.
手鞠學姊仍然留在學生會辦公室里.坐在折疊椅上的體育服少女,沐浴在從窗戶投射進來的紅色光芒下,像是覺得很舒服般伸了一下懶腰.
「嗯,那樣的意思是指?」
北斗思索了一會兒之後,才對靠著椅背,背對著自己的手鞠開口說道:
「沒有啦……就是有種笨蛋的感覺.不知道學長姊們是怎麼跟他相處的呢?」
「噗~」
手鞠直接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即便如此,這似乎也是北斗慎選了用詞才說出口的批評.手鞠這才知道這名表面看似禮貌,態度卻有點高傲的學弟,其實不太習慣說別人壞話.
「怎,怎麼了嗎?」
「沒事沒事,我了解你想說什麼.那家伙確實是個笨蛋,而且還是無可救藥的大笨蛋.」
雙手抱胸的手鞠不停地點頭.
「不過笨到這種程度的話,也很容易相處不是嗎?」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手鞠沒理會依舊無法釋懷的北斗,「嘿咻」一聲傾斜了折疊椅.
然後利用反作用力站了起來.
「那麼,我現在要到中華街去了!」
「中華街?」
「今天要去那里買點東西!嗚嘻嘻嘻,再見啰——!這是鑰匙,鎖好門之後送到教職員室就行了,拜托啰!」
「啊,等等,學姊!」
「我先閃了!」
對著想留住自己的北斗用力揮了揮手後——
手鞠朝葉就在穿著體育服的狀態下沖出了學生會辦公室.
*
離開學生會辦公室之後,馳郎直接朝校門走去.
放學後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因此附近沒什麼學生.操場上雖然還能聽見運動社團的喊叫聲,不過應該還不到他們回家的時間.一姬等人也要再處理一些學生會的工作才會回家.
黃昏時分.
天色微暗.
一切事物都靜謐且緩慢地染上紅色的時刻.
「…………」
馳郎被這種顏色吸引,忍不住停下腳步.
腦海的一角雖然半自動地考慮著今天哪一間超市的折扣比較劃算,但少年的意識其實已經被鮮豔的晚霞給占據了.
他一定是……
很喜歡這樣的景色吧.
然後,或許,也有那麼一點點討厭.
(可能是因為……看起來像火焰吧.)
他茫然地想著.
讓自己的人生為之驟變的紅色火焰.
握著僅有的千圓鈔票前去購物的百貨公司,發生了因為事故而全部燒毀的事件.馳郎為少數的幸存者之一,救了自己的男人便是在這個時候將龐大遺產推到他身上.
那是名為白翁的遺產.
(……我怎麼老是遇見這種事情啊.)
馳郎露出淡淡的苦笑.
被卷入無可奈何的紛爭當中,不知不覺就無法脫身,而且還被迫背負起出乎意料之外的責任.兩個月前的事件時他也曾想過,自己的人生似乎被刻畫上這樣的命運了.
——『因為小馳總是慢吞吞的啊.』
一瞬間,腦海里閃過這句話.
以及某個以小狗般的綽號稱呼自己的面容.
(那個家伙是——)
就在馳郎想要回憶那個面容時……
「——找到了!」
一股極大的力量突然從後面抓住他的衣領.
幾乎要把脖子扯斷的手勁,讓少年不算輕的身體輕易地浮上了半空中.
「————唔唔唔唔唔!」
馳郎發不出聲音.
雖然只是後領被抓住,但那股力道已經超乎常理.遭受壓迫的氣管仿佛要破裂一樣,這時候對方竟然還彎下了膝蓋.
(要,跳嗎!?)
比思考還要更快一步的加速度晃動著腦袋與內髒.
柏油路面瞬間離馳郎遠去,這時的他就像是人型云霄飛車一樣.視野和血液因為加速度而變黑,意識也開始模糊了.
(不,不妙——)
在完全昏過去之前,馳郎以本能保持住最後一絲意識.
他從被壓迫的喉嚨里擠出了一個名字.
「〈凱揚〉……!」
『要求啟動.攻擊性程式03——〈屠夫〉!』
機械音如此回應.
學生服整個翻面,恢複為運動夾克的模樣,然後從內側伸出機械手臂.
原本折疊起來的刀子隨即自動向襲擊者展開反擊.
但是……
「真礙事.」
刀子直接被彈開了.
對方光用一根手指的指尖,就從中間將甚至可以切斷鋼鐵的特殊鍛造刀刃折斷.馳郎無暇為這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感到驚愕,對手剛在小巷弄內落地,便直接將他丟了出去.
馳郎被粗暴地扔到地上.
其實跟剛才的力道比起來,這樣已經算是很客氣了.與其說要讓自己受傷,倒不如說是單純想泄憤才會像這樣把自己丟出去吧.
「做,做什麼啦——」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馳郎抬起頭——隨即張大了嘴.
「……是你……!」
「看一下對象好嗎!為什麼對女孩子揮刀啊,你這個變態.」
少女生氣地說道.
外表看起來大概是十六歲左右吧.身上的深紅色旗袍,很適合她那似乎比馳郎還要年輕的容貌.圓滾滾的大眼睛邊緣塗著一抹豔紅,手腕上則是戴了一串沙沙作響的手環.
但是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應該是她右耳的黑玉耳環.
耳環的色澤像是直接將黑夜加以結晶似的,宛如有生命般散發出一股不可思議的氣息.
而那耳環的主人正是——
「……蓮花.」
馳郎叫出了這個名字.
他當然不可能忘記.
如果是這個少女的話,剛才那種超乎常人的力道就一點也不稀奇了.
在兩個月前的事件中認識的她,真正的身分是鬼仙——也就是吸血鬼.
「為什麼把我抓來這里?」
「有點事情想問你.」
蓮花用鼻子輕輕哼了一聲.
抓住自己的脖子,把人甩到幾乎要窒息,這些極端任性的舉動對少女來說似乎都是相當自然的事.
馳郎也知道,事到如今要以人類的常識來規范她也沒有用,只能疲憊地歎了口氣.
「只要用手機打個電話給我不就得了?」
「我沒有手機啊.」
蓮花立刻這麼回答.
「啥?」
馳郎茫然地張大嘴巴.
「咦~等,等一下.你們好歹也接受了莉子的支援不是嗎?既然如此,有,有支手機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
「為什麼需要那種東西?那就像是在自己的脖子套上項圈一樣吧.怎麼,原來你真的是變態啊?」
「唔,這個嘛——」
少女的理由讓馳郎不由得安靜了下來.
每個班上都會有一,二個人因為這種堅持而沒有拿手機.不過由這名少女口中說出來實在太有說服力,讓人忍不住要同意她的看法.
「……唉,算了.你想問我什麼事?」
放棄進行各種抗議的少年如此表示.
蓮花聽到之後忽然眯起眼睛.
「關于這件事嘛——娜達現在不在嗎?」
「嗯?那家伙目前在事務所里留守唷.」
馳郎心里想著「怎麼又在問娜達的事啊」.難得學生會和蓮花竟然詢問同樣的事情,少年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哦~這樣啊.」
蓮花仿佛在思索什麼事情一般,將手指放在形狀姣好的嘴唇上.
「……喂,到底是怎樣?你不會又想對那個家伙不利了吧.」
馳郎壓低了音量.
眼前的蓮花本來就是為了追捕娜達才會離開大陸的妖山.
現在只是因為和莉子談好條件才答應不會輕易對娜達出手,但依然不是可以完全放心的對象.當然——他心里還殘留著一些先前被用力亂甩的怨恨就是了.
結果……
「…………」
「為,為什麼不說話?」
蓮花持續盯著馳郎看,讓馳郎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
只要保持安靜就是個令所有人瞠目結舌的美少女,但既然知道她是單手就能把人首級摘下來的怪物,當然不可能抱持悠閑的心態來欣賞.
過了幾秒鍾後,少女迅速抬起頭來.
「看見你之後,就覺得與其從頭開始說起,倒不如讓你親眼看看還比較快.何況我也覺得要一件一件說明很麻煩.還是直接開打比較省事.」
「等一下,我聽見有很不恰當的名詞混雜在你的發言里喔.」
「好,就這麼決定了.」
蓮花無視少年的話,直接敲了一下自己的手掌.
「來,一千圓給你.」
少女白皙的手指夾著一張紙鈔晃呀晃的.
馳郎的視線立刻隨著那張紙鈔游移.
「啥?為什麼要給我錢——」
相對的,少女則是以極為明快的態度回答:
「我要雇用你啊.與其在這里進行無謂的問答,不如讓你跟著我一起調查還比較快.」
「不是吧!等一下等一下!我應該也有要不要接受委托的權利才對!再說,你是以強硬的手段將我帶到這里來,我根本沒必要接受你任性的委托吧!」
畢竟保鏢對馳郎來說是憧憬的職業.
正因為有從事理想職業的充實感,他才能夠挺起胸膛訂下千圓保鏢這破天荒的價格.雖然不是正式的護衛委托,但他才剛完成學生會的工作,因此沒有理由去理會這種無禮的委托人.
不過……
蓮花卻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上個月是誰在中華街保護了你們啊?」
「唔咕.」
馳郎頓時說不出話來.
她指的是北斗那件事.為了保護那個〈鬼〉之少年——應該說是少女,馳郎利用了中華街與蓮花.雖然只有一天,但她確實提供了居住的地方,這個事實立刻讓馳郎屈居下風.
「但,但是……」
「工作中還供餐哦.」
少女剛豎起手指,馳郎的肚子就在這個絕佳的時間點發出「咕嚕嚕嚕嚕……」的聲音.雖然有種被背叛的感覺,問題是也沒辦法對生理現象抱怨什麼.和娜達同居後增加的生活費,理所當然就反應在食物的支出上.
少女臉上的笑容因為勝券在握而更加燦爛.
「……啊,那個,我……」
「接受的話……」
她聲音中帶著些許笑意,看准時機繼續給予馳郎致命的一擊.
「我就請你到我經常去的中華料理店隨心所欲地大吃一頓.讓你吃到飽為止怎麼樣!?」
那確實是威力十足的一擊.
對于正處于成長期的少年來說,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交涉條件了.
幾秒鍾後——
他的頭就垂了下去.
「……那,那好吧.」
雙手撐地的他感受著敗北的沉重感,輕易地拋棄了自己的尊嚴.
3
馳郎對于朱蓮花其實了解得並不多.
只覺得她看起來就像鬼仙的大小姐.
還有,從剛才的互動中,就能知道她擁有驚人的怪力.
雖然都是些極為表面的事情,但這已經是馳郎全盤的認知了.其他像是為什麼被選為從大陸來日本追捕娜達的搜索者,以及少女應該有自己頗為複雜的人生等事情,他就一概不清楚了.
此時一邊哼著遙遠國度的歌曲,一邊在中華街昂首闊步的少女,身上依然藏著擁有莫名魅力的謎團.
(……果然還是要互相理解吧.)
馳郎茫然地這麼想著,腦海里忽然閃過一道身影.
「啊,對了.你那位管家怎麼了?就是老愛加些狗屁等贅詞,嘴巴很壞的那個家伙啊.」
「你是說少影嗎?」
少女以發亮的眼神看著馳郎.
「嗯,嗯……應,應該是吧.」
「那家伙為了報告之前的事件回到大陸去了——干脆不要回來算了.」
「……這,這樣啊.」
最後一句話並不是在掩飾害羞的心情,而是流露出貨真價實的殺氣,因此馳郎只能拼命地點頭.
嗯,搞錯立場了.自己並不是與少女對等的伙伴,而是只要她高興隨時都可以捏死的小蟲.話說回來,她好像說過鬼仙對人類的感覺就像是家畜或寵物那樣.
(……是說,我當時確實差點被打死.)
馳郎回想起兩個月前的事件與剛才發生的事情.
繼續深究的話,說不定自己會有性命危險.
還是改變話題.
找一個比較安全的來聊吧.
「那個……蓮花會跟普通人一樣吃飯嗎?」
「嗯?你這麼在意啊.」
馳郎的企圖可能成功了吧,感覺她的聲音柔和了一些.
「嗯——其實也不是必要啦.我想你也知道,我們只要直接吸取氣,生命活動——雖然和你們的科學用語意思有點不同——就不會出現問題.」
「哇~還真方便.」
「其實要看情況.」
少女鬼仙輕輕揮了揮手否定馳郎的感想.
「雖然說是直接吸取氣,但也常有需要附帶條件的狀況.像是只能從花朵里吸取,或是必須定期吸取高山空氣之類的情形.總之,只要不是什麼太奇怪的支族,就可以吸取人類的氣,不過也會有適不適合的問題.如果是從不適合的對象那里吸取大量的氣,就會不舒服好一陣子.」
「只是稍微不舒服的話,應該沒什麼關系吧?」
「——你會因為肚子餓就吃活生生的青蛙嗎?而且在人類社會,不做好隱藏工作就會引發社會事件吧.我們也很討厭這種麻煩事啊.」
「哦哦……原來如此.」
馳郎能夠接受少女的比喻.
娜達之前剛到黃坂市時,也曾因為氣不足而從附近的人身上盡情吸取,但接著就倒臥在附近的小巷子里.現在回想起來,可能也跟所謂適不適合的問題有關吧.
(如果是蒼先生的話……很可能就會連活生生的青蛙都吃下肚吧.)
想到同樣住在〈玉響莊〉的房客,馳郎不禁露出了一抹苦笑.
他應該是唯一可以跟馳郎窮得不相上下的人了.基本上,他和除了千圓保鏢以外還接了各種打工的馳郎不同,只是過著極為墮落的生活.最近甚至還去圖書館借圖鑒回來研究,說什麼要分辨哪一種雜草是可以食用的.
馳郎經常覺得,包含自稱房東偵探的天草靜寂在內,那棟公寓里頭也住太多自由過頭的房客了吧.
「…………」
馳郎輕輕抽動了一下鼻子.
傍晚的中華街里,充斥著各種小吃攤傳來的香味.除了蒸熟的肉包與粽子外,還有烤成黃褐色的燒豬,搭配香腸用的香菜,以及椰奶與杏仁豆腐的甜香.
受到香味刺激的馳郎,默默地按著好像又快叫起來的肚子.
(……今天為了幫學生會的忙,根本沒好好吃午飯.)
事實上,馳郎之所以會被當成學生會的第二總務,也是因為受到這種對待的緣故.獨自承受人稱〈春之暴風〉的學生會長·春荻一姬的殘暴行為,讓學校里有不少人暗暗同情這名少年的遭遇.
就是因為陷入這樣的沉思當中.
行進中的馳郎才漏聽了蓮花脫口而出的一句發言.
「嗯,雖然也有例外啦……」
「咦?」
「沒事,反正和這次的事件無關.」
蓮花說到這里結束了話題.
又走了幾分鍾後,少女移動著目光.
「啊,這里,這里.」
「嗯?」
馳郎也跟著她往旁邊看去.
「來日本之後,終于找到適合我口味的店了.嗯,我會按照約定請客,盡量吃沒有關系唷.」
蓮花走進去的,是一間位于巷子里的小小中華料理店.
雖然打掃得頗為乾淨,但外表看起來就像商店街里常見的老拉面館一樣,完全沒有少女會喜歡的感覺.
「……嗯,我已經知道會有什麼結果了.」
馳郎悄聲嘟噥著.
經常遇見倒楣事的馳郎,也不是完全沒有學習能力.滿懷期待之後再徹底落空,對他來說有如家常便飯一般.
(這大概就是來日本之後才喜歡上拉面,更糟一點的話,就是最喜歡吃的食物其實是泡面的情形吧.)
沒錯,記得曾在電視還是其他媒體上看過,日本的拉面早就與發源地中國完全不一樣的訊息.剛從大陸來到這里的少女,在偶然間進入這樣的店家,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嗯,即使如此也無所謂啦.)
馳郎這麼想著.
說到底,他本來就是因為肚子餓才會接受這份工作.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足夠了,就算是味道普通的拉面對馳郎來說也是相當豐盛的餐點.一想到這里,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可悲,不過他決定先把這些事情丟到一邊.
「跟平常一樣,先給我兩人份吧.」
一進入店內,蓮花就自行決定了菜色.
既然說了「跟平常一樣」,那麼應該正如先前所說,她確實是經常過來用餐吧.
「你常到這里來嗎?」
「一個禮拜兩,三次吧.這家店從早到晚都有營業.」
「這樣啊.記得你剛才說過不一定要進食……所以是興趣啰?」
「興趣……」
馳郎的話讓少女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睛.
「興趣……興趣是嗎——嗯,聽起來不錯.以後就這麼說好了.」
她就像小孩子收到意料之外的禮物一樣,做出了這樣的發言.
由于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就連馳郎也嚇了一跳.
「……你都沒有什麼興趣嗎?」
「我一直待在山上啊.雖然陪老爺爺老奶奶下了幾百萬遍煩死人的圍棋,也不斷畫著同樣的風景畫,不過很難想像我會一直做著同樣的事情吧.」
「嗯,的確很難想像.」
他老實回答後,蓮花便輕輕笑出聲來.
動作與側臉看起來的確像個大小姐一樣,但這種大剌剌的個性卻讓馳郎覺得很自在.
「……這個國家充滿了各種顏色呢.」
少女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讓她看起來有點像娜達.她的眼睛既像是正在看著遠方,也有點像是看著早已逝去的過去一般.馳郎突然覺得,可能不只是她們兩人——那或許是鬼仙這種族群特有的存在方式吧.
和這個世界切斷連結的存在方式.
「——你不覺得這根本是浪費嗎?」
馳郎原本想說「就跟少影一樣」,但突然注意到這會讓他小命不保,而在開口前打消念頭.
結果少女再度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我喜歡浪費唷.」
「喜歡?」
「嗯,你不覺得那樣很帥嗎?拼命制造,覺得膩了之後就不停地用完就丟.不但刨山填海,甚至還前進宇宙,如果這種浪費就是人類的生活方式,那就盡情享受吧.這就是勝者的權利,勝者可以為所欲為,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理.我可受不了無謂地封閉自我,還憂郁度日的生活方式.」
雖然是正面挑戰時下環保與節約風潮的發言,但確實很符合這名少女的個性.
「怎麼說呢,你應該很喜歡弱肉強食這個詞吧.」
「啊,我還是第一次聽見,不過很不錯耶!之前在海報上看過的暴飲暴食也很棒.」
「那並不是贊美的言語唷!?」
馳郎忍不住吐槽.就在此時——
「啊,來了來了!」
才剛轉過頭,少女就迅速地舉起手來.
但是……
店員放在桌上的盤子,卻讓馳郎瞪大了眼睛.
「………………………………咦?」
他像個笨蛋一樣吐出一口氣.
放在盤子里的料理看起來確實烤得很美味,不論是色澤還是香味都無可挑剔,廚師的手藝絕對是一流的.而且裝盤時利用香菜來點綴也有畫龍點睛之妙.
只不過——
這道料理是青蛙.
貨真價實的青蛙.
穩穩放在盤子里的料理,竟然是一只像是雙腳用力踩著地面的蟾蜍.
「來吧,按照約定由我請客,你就盡量吃吧.這里的青蛙腿呢,吃起來真的很有彈性唷.」
「…………」
馳郎已經無法思考.
大量冷汗從太陽穴旁流下.
「你,你……」
他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
「你這家伙!剛剛不是才說過不能因為肚子餓了就吃青蛙嗎!」
「你在說什麼.青蛙當然是要烤過或是煮過才能吃吧.」
蓮花用筷子夾起青蛙的某個部位,一臉稀松平常地這麼說道.
馳郎這才發現是自己誤會了.
嗯,在進入這間店之前,蓮花不是說過味道很合她的口味嗎?這就表示,那不是來日本之後才嘗過的味道——
「——看來我這個興趣真的很難被理解.那家伙回大陸前,我還特地帶他來這家店,他也一樣沒有動筷子.」
少女鼓起臉頰.
這個時候,她嘴里說的那個家伙,指的是誰應該相當明顯了.
「……那個,應該不是每個鬼仙都喜歡吃這種東西吧.」
「……有什麼關系嘛.反正我喜歡就好了.」
蓮花臉頰紅通通的,似乎有點害羞的樣子,接著一口咬下青蛙腿.光看她的表情,也可以說是楚楚動人啦,只不過……
「…………」
那道青蛙料理冒著熱騰騰的水蒸汽.
光聞味道的話,可以說是最棒的料理.從剛才開始,空腹感就已經突破紅色警戒線了.不停瞄著這邊的視線,應該是在尋求同好吧.那看起來有如邪教的巫女在尋求祭品的眼神,應該只是馳郎的錯覺.
但是……
戌見馳郎從來不會做出剩余飯菜這麼奢侈的事.
「…………嗚.」
下定決心後,少年便將扯下來的青蛙腿塞進嘴里.
*
太陽沒入了地平線.
即將消失的藍光還殘留在天空中的這段時間里,身為房東的天草靜寂回到〈玉響莊〉當中.
宛如小學生的身軀穿戴著鴨舌帽與披肩大衣,是福爾摩斯的造型.
因為她是房東偵探.
實際上,原書里根本沒有福爾摩斯做這種打扮的描述,那純粹是靜寂從小到大的憧憬.雖然身為『本業』的偵探公司根本是開門也沒有任何生意——不過,靜寂還是偷偷將至少會接到千圓保鏢工作的馳郎當成對手.
(真想從他身上偷學點秘訣~)
就算學到了,也只會讓偵探事務所變成便宜的萬事通公司,但靜寂根本沒注意到這一點.
單手拿著塑膠袋,准備通過玄關的靜寂抬起頭來.
一道人影——無聲地出現在玄關.
「咦,娜達?喂——!」
靜寂拼命地揮著手.
但對方卻沒有回應.
娜達應該不可能沒聽見,但她並沒有回頭,就這麼宛如滑行般消失在薄暮當中.
「唉唷?娜達是怎麼了……」
靜寂軟軟地垂下手,然後疑惑地歪著脖子.
她強硬地做出「嗯,可能沒心情回答」這樣的結論.女孩子原本就有許多心事.
這個推理雖然完全不符合偵探的資格,但靜寂想到這里就停止思考.
她把塑膠袋轉了一圈.
「嗯,我也有房東的事情得做啊.」
靜寂就像是要說服自己一樣如此說道.
塑膠袋里面裝著洋蔥與咖哩粉等等的食材.
靜寂心里想著,反正隔壁的房客赤月蒼今天晚上一定也沒准備什麼晚餐.既然如此,幫那個自甘墮落的男人補充營養便是自己份內的工作,于是就(自作主張)從超市里買來這些東西.
因為自己是房東,所以這麼做一定沒錯.
幾分鍾後,這名意氣風發地送上好意的少女,就被覺得厭煩的赤月給趕了出來——結果,這名曾經幫幾起怪異事件找到解決契機的房東偵探(好事者),就這樣被排除在這次的事件之外了.
只不過……
某個印象一直殘留在她的腦海中.
她茫然地想著,娜達那種走路的模樣,簡直就像是被人操縱了一樣.
4
——自己吃下了相當恐怖的東西.
其實相當美味.
之後送上來的炸蝗蟲與蠍子串燒也出乎意料地好吃.酥脆的口感就像是洋芋片一樣,而且香味在嘴里擴散開來的感覺與炸蝦十分類似.
最後送上來的茶熱度也適中,讓嘴里彌漫著清爽的口感.
「……啊啊.」
馳郎輕輕歎了口氣.
正因為用完餐後感到無比滿足才顯得恐怖——馳郎一邊如此心想,一邊走出了店家.
然後毫無目的地跟在蓮花身後.
「總覺得有種重要的東西被奪走的感覺……」
「有什麼關系,很好吃不是嗎?」
蓮花對捂住臉的少年噘起嘴唇.
「是很好吃沒錯!就是因為好吃,才會覺得某種東西被奪走了!」
「你這家伙還真麻煩.既然有了不錯的體驗,老實地感到開心不就得了?即使在大陸也很難有食材如此齊全的店家.而且,我也實現讓你吃到飽的諾言了吧.」
她說的話句句屬實,馳郎完全無法反駁,只能低下頭去.
「……謝謝你的招待.」
「很好,你只要像只狗一樣順從地垂下尾巴就可以了.」
蓮花用鼻子哼了一聲露出得意的微笑,然後轉動手指.
馳郎看了一眼她用手指畫出的圓環.
「——對了,你到底要雇用我做什麼?」
「嗯——關于這件事嘛……」
馳郎以不滿的語氣提出質問,蓮花則是輕輕在胸前交抱著雙臂.
接著,她將視線移到馳郎背後.
那是比馳郎所在位置更遠的地方.
「……啊,果然來了.」
「咦?」
一名新登場的人物從通道的陰影處滾了出來.
不對,應該說那真的是個人嗎?
因為實在太圓了.
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在球形生物上加了裝飾用的手腳,這時對方嚴肅地行了軍人般的禮.
「報告!蓮花大人,終于找到您了!」
那是一名年紀跟馳郎差不多大的少年.
身上的運動服整個緊繃地隆起,腳上的運動鞋幾乎都快看不見了.
「辛苦了.」
「哎唷,不是說辛苦了就能了事!這幾天您都沒有報告,長老大人真的很生氣!情況很不妙啦!」
「有什麼關系嘛.說是長老,其實也不過是一直守著這個地盤的代理人吧.我可沒有必要聽他廢話連篇.」
蓮花用鼻子輕輕哼了一聲.
可能是這樣的態度發揮作用了吧,只見圓球狀少年畏畏縮縮地移動目光——看著一旁無事可做的馳郎.
「啊,對了!這個窮酸的小鬼是誰啊?身上那件夾克也太沒品味了吧.」
「就是之前提過的白翁唷.」
「嗚哇!?」
跟人一樣大的球彈了起來.
「哦哦哦哦哦,初次見面!白翁大人,您超帥的!這件夾克實在是太有品味了!」
「…………」
前後態度的轉變讓人瞠目結舌.
甚至會覺得這個人真是簡單易懂.改變態度的速度之快,連馳郎都覺得有點頭暈.下一瞬間出現了嘈雜的機械音,這應該是〈凱揚〉所能做的最大抗議了吧.
「你,你是誰啊?」
「哎呀,都忘了自我介紹了!本大爺姓包,是蓮花大人在中華街的地陪!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包以手掌包住拳頭拱手作揖,接著低下頭來.
蓮花則像要介入兩人之間般開口表示:
「這下你知道了吧,我可是帶著白翁在工作.你就趕快回去跟長老這麼報告吧.」
「呃,但是難得能夠見到白翁大人,應該趁這個機會一起喝杯茶吧!」
「我要干掉你啰?」
蓮花以冰刃般的銳利口吻如此宣告.
結果真的發揮了莫大的效果.
「嗚哦哦哦哦哦!?」
男子以幾乎能聽見「轟隆隆」這種狀聲字的速度退回巷弄里去了.
對方的速度十分驚人,馳郎偷偷往小巷子里探頭時,已經不見他的蹤影了.
「……那家伙到底是誰啊?」
「不用理他,只是個笨蛋.」
蓮花冷冷地說道.
「但是,你剛才說帶著白翁對吧——之所以雇用我,是因為那起事件必須動用到白翁的立場嗎?」
「…………」
蓮花的眼睛稍微眯了起來.
那個眼神仿佛在說「就只有這種時候腦袋特別靈光呢」.
「這樣不行嗎?」
「……嗯——要看場合吧.」
馳郎並不排斥在保鏢的工作上利用白翁的立場.可是,是否要接受以這個立場做為前提的委托就又另當別論.
可能是察覺到這一點了吧,少女再度開口表示:
「如果你有任何不滿的話——」
「不過……剛才的料理很美味.」
「…………唔.」
蓮花像嚇一跳似地眨著眼睛.
她以驚訝的表情凝視了少年整整三秒鍾之後,忽然低下頭去.
「……你願意接受我的賄賂?」
她一邊玩著長發,一邊低聲說道.
「嗯,算是吧.」
「這樣啊.那我下次再請你吃飯.」
「不了,希望你饒了我!」
不知是否有聽見少年用力揮著手所說的話,少女徑自點了點頭,然後抬頭看著夜空.
「……嗯,時間差不多了.」
兩人在校門口相遇時是傍晚,現在的時間早已超過晚上八點.雖然已是六月,夜色還是籠罩了整個街道.許多小吃攤都結束營業,那股獨特的氣味也變淡了.
少女迅速閉上眼睛.
「蓮花?」
「雖然不像少影那樣無法在白天行動——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夜晚.因為我也是個鬼仙呀.」
她露出了一抹淺笑.
這時的她似乎連笑容都不一樣.
有一種從內側滲出寒氣的感覺.
「身心與不死屬性——都會變得更加敏銳.」
她的眼睛開始慢慢變色.
瞳孔變成閃閃發光的金色,周圍則呈現血一般的鮮紅.
火眼金睛.
具體呈現出大陸的魔眼後,少女沒有回頭就直接抓住馳郎的手.那只手給人一種冷到心坎里的冰冷感覺.
「你,你——」
「——這邊!」
少女跳了起來.
幾個小時前在校門口被擄走的情況又重現了.不過,這次甚至比之前還要誇張.
少女的每一次跳躍,都超過數十公尺的距離.
「——嗚哇!?」
馳郎感覺自己的右手快要被扯斷了.
之前在風之〈鬼〉——北斗的事件里,他曾經被吹到半空中.但那是被氣流吹跑,以極端一點的比喻來說,近似于搭乘交通工具的移動.
此時則是純粹的蠻力.
因此馳郎所感受到的負擔也完全不同.
「噗哦啊哈!」
『自動啟動,血流封閉程式01——〈閘門〉.』
在僅僅零點幾秒內的時間,夾克內側就鼓脹起來了.
〈凱揚〉立刻啟動緊急時使用的氣囊來抑止血液移動.不這麼做的話,這次就真的要昏倒了.
雖然是題外話,不過這是檢討上次事件的空中戰後,莉子與〈凱揚〉制作的新裝備.本來是跟飛行用裝備〈伊卡洛斯〉聯動的程式,經過蓮花先前的行動後,〈凱揚〉立刻在這幾個小時里改造完成.
「謝,謝啦,〈凱揚〉.」
『根據之前的經驗,我預測到大概會發生同樣的情形.』
聰穎的機械音乘著強風一同吹過馳郎亂翹的頭發.
看來他們是跳到附近大樓的屋頂了.
少女放開手,站到柵欄後面.
「喂,你別這樣胡搞——」
「這點小事忍耐一下好嗎!」
雖然嚴厲地這麼表示,但蓮花的注意力已經不在馳郎身上了.
她像個獵人般,以閃閃發亮的眼睛從屋頂俯瞰著中華街.到處可見霓虹燈點綴在夜景當中,此外中華街的燈籠也散發紅色與黃色的光芒,照耀著少女的微笑.
「就像星星一樣.」
「咦?」
「人類在地面創造了星空.花費了難以置信的勞力,撒下點點星光.簡直就像笨蛋一樣.」
即使被歸類為笨蛋之一,馳郎也沒有辦法抱怨什麼.
因為如此嘟噥著的少女,眼神中帶著無比的愛憐.
然而……
只見她眼睛里的金黃色迅速加深.
少年領悟到她應該是發現什麼了.
「……有了.」
蓮花悄聲說道.
蓮花瞪著連馳郎也看不見的中華街其中一隅.她的視線貫穿了夜色.
「……今天一定不會再讓你逃走了.」
難道吸血鬼還有另一個別稱是獵人嗎?
「喂,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在追人.」
她再度抓住少年飛躍而出.
這次動作有稍微輕柔了一些,兩人直接降落在大樓正下方.
仿佛將馳郎丟出去般離開他身邊後,少女立刻指著自己的反方向.
「你從右邊的路繞過去!」
「咦?嗯嗯,我知道了.」
再怎麼說自己也是受雇于人.
于是他按照少女所說的,從右邊的路繞到巷子里.
頓時有股強烈的臭味灌入鼻腔.黃坂市的中華街相當寬廣,幾乎占了整區的三分之一.這附近沒有什麼燈光,而且人煙稀少,所以是治安不怎麼好的地區.
觀光客隨意丟棄的菜渣與紙杯就直接留在地上,馳郎注意著不要踩到廚余,在保持速度的情況下再度轉過轉角——
『——主人.』
夾克忽然這麼說道.
一如往常的聲響讓少年停下腳步.
「……咦?」
對少年產生影響的不光是聲音而已.
他還聞到一股味道參雜在惡臭當中.
一旦察覺到這股味道,身體狀況就會自然地產生變化.
喉嚨湧上一股嘔吐感.
胃部深處有種吞下石頭般的沉重感覺.
他將視線往巷子深處——一大片深沉的黑暗中看去.
少年的所有感官都告訴他——那片被隔離出來,長寬短短數公尺的黑暗里,藏有絕對不能看見的東西.
……啊啊.
不能聽見的聲音響徹在整個空間里.
啪嚓啪嚓.
啪嚓啪嚓.
啪嚓啪嚓的聲音.
黏稠的水固執地拍打著柏油路面的聲音.像是要緊緊黏住鼓膜,然後直接滲入神經當中的聲音.也像是將嘴巴貼在車道的水灘上,瘋狂吸取髒水的聲音.
啪嚓啪嚓.
滴答滴答.
咻嚕咻嚕.
啪嚓啪嚓.滴答滴答.咻嚕咻嚕.啪嚓啪嚓.滴答滴答.咻嚕咻嚕.
「啊……啊啊……」
那不是馳郎的聲音.
而是來自于黑暗中的呻吟.
在巷子深處被人抱住,以空虛眼神看著這邊的人嘴里發出這樣的聲音.
這時,對方竟然又繼續這麼說道:
「戌見……學弟……?」
馳郎的體溫——瞬間下降.
感覺就像頸動脈被噴灑了大量的干冰.從太陽穴到頸部都冒出大量冷汗.
然後……
「……真美味.」
抱住人的那一邊,喉嚨正妖豔地動著,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即使在黑暗中,對方的喉嚨也異常白皙.雖然看不太清楚,依舊能確定沒有任何瑕疵.那種透白的顏色,在讓人聯想到美麗或誘人等想法之前,就會帶給人一股畏懼感.脖子上戴著一條纖細的金屬短項圈,讓少女的模樣顯得更加殘暴.
頭發也相當引人注目.
既像是融入黃金,也像是由月光鑄成般,帶有憂愁氣息的金發.
過于鮮明強烈的模樣,一般人光是看見她就足以立刻昏倒.甚至有種周圍空間除了少女以外,顏色全都開始消逝的感覺.
但是……
戌見馳郎的心神已經被更重大的事情給奪走了.
他的嘴里發出沙啞的聲音.
「手鞠……學姊……!」
沒錯.
被抱住的正是黃坂高中·學生會總務——手鞠朝葉.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手腳無力地癱軟在地.從剛才開始,血就不斷從她的脖子滴落地面.
除此之外……
緊接著……
「你……」
抱住朝葉的少女抬起頭來.
「有那個女孩的味道.」
那張臉——好紅.
那兩片嘴唇——好紅.
那雙眼睛——也好紅.
紅色與金黃色的雙眸,無庸置疑是火眼金睛.
嘴角染上讓人發冷的紅色,戴著項圈的少女露出了極為天真無邪的笑容.
——果不其然,從這個時候……
這一瞬間開始,戌見馳郎就踏入了真正的地獄當中.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com)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