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二章 釋仇結善

丁順表現得比秦堪更興奮.只差手舞足蹈了,興奮的眼暗室不時閃爍著凶光,殺機畢露.

丁順肚里早就憋了一口怨氣,這股怨氣從除劉瑾之後便有了,別人對劉瑾的覆滅細節或許不清楚,丁順卻是最清楚的人,一切都是秦公爺在幕後聚集,定計和操作,可以說劉瑾的倒下與秦堪有著最直接的關系,除劉瑾前文官們對秦公爺的態度可謂和善友好,那時大伙兒唯一能指望的,便是秦堪這位能與劉瑾一較長短的權臣.

劉瑾死後,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又所謂狡兔死走狗烹,文官們對秦堪的態度越來越惡劣,隱隱已將秦公爺當成了第二個劉瑾,成為他們下一個誅除的對象,其中就以楊廷和的態度最為典型.

今日陰差陽錯居然被錦衣衛拿到了楊廷和的把柄,只待甯王將來造反,楊廷和受賄的證據足夠令他罷官免職,一輩子都要背一個私通反王的臭名聲,楊家五代以內算是翻不了身了.

"公爺,這次千萬不要對楊廷和客氣,出手便將他致于死地,這種卸磨殺驢的官兒死一個少一個!"丁順興奮地搓著手笑道.

秦堪冷冷一記眼鏢射去.

丁順臉色一僵,隨即抽了自己一個耳光,改口道:"------過河拆橋,公爺恕罪,屬下讀書少."

"讀書少一個個成語用得那麼順溜,你若再多讀幾本書,豈不是要把本公爺活活氣死?"

丁順嘿嘿訕笑不語,跟秦堪這些年,他也愈發了解這位公爺的性子,脾氣委實好得很,輕易不亂跟屬下發火,于是丁順李二這些人在秦堪面前也就越來越放得開了,當然,這樣的待遇僅限于當初從南京便跟著秦堪的心腹親信-別人若敢在秦公爺如此沒大沒小,用不著公爺吩咐,丁順會親自把他種進土里等待來年生根發芽------

慢慢敲著書案,秦堪擰眉看著面前這份長長的名單-一時竟陷入兩難.

對楊廷和是除去還是留著,秦堪委實有點猶豫.

總的來說,楊廷和是好人,只是好得不那麼純粹,當官受點賄賂其實是非常普遍且正常的現象,包括秦堪他自己也乾淨不到哪里去,每年進京述職考評的地方官員多如牛毛-俗話說進廟要拜神,秦堪這尊大名鼎鼎的凶神杵在京師,手下皆是一群無法無天的錦衣衛-就算秦堪自己並無半點表示,哪個地方官員敢不主動奉上重禮?

宋朝給遼國交歲幣大抵也是這麼個意思.

要命的是楊廷和收禮沒挑人,所以一步踏錯,陷自身于汙泥里無法自拔,眼下的情勢卻令秦堪為難了.

是趁機排除異己,還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搶救一下犯了錯誤的老同志?

秦堪頭痛了,最煩這種好得不純粹又壞得不純粹的人,好壞各沾點邊兒-令人想痛下殺手又不忍心.

"丁順,叫人備馬車,先拿我的名帖投楊府-我要去楊廷和府上拜會楊大學士."

"公爺要下手了?"丁順興奮地道.

"本公爺想對你妹下手!"秦堪怒道,這不爭氣的家伙滿腦子殺人放火,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混帳.

誰知丁順聞言如同中了彩票般狂喜:"公爺說話算話?"

自從朱厚照下令廠衛奔赴南昌偵緝甯王所為後-楊廷和便告了假,對外稱臥病,避不見客,也不問朝政國事,內閣只剩兩位大學士,愈發忙碌不堪.

江西布政司副使胡世甯的一紙劾書鬧得滿朝皆知後,楊廷和便已絕望-他知道後面的事態自己已無法掌控了,他的命運已和江西南昌那個無法無天的甯王綁在了一起-甯王不造反便是晴天,甯王若造反便是晴天霹靂,等待楊廷和的只有抄家流放,甚至是斬首.

楊廷和無法阻止甯王的野心,更無法阻止廠衛傾力揭開這個要命的蓋子,他只能告假在家,絕望中等待自己聲敗名裂的那一刻到來……

當年數錢數到手抽筋的開心時刻,何曾想到自己竟有如此絕望的一天?


楊府說是避不見客,但也因人而異.當秦堪的名帖被捏在楊廷和手中時,楊廷和臉色青紅不定,沉默半晌,黯然長歎.

"叫他進來吧."

秦堪獨自一人走進楊府,沒有帶任何隨從,如同尋常的探訪友人一般,秦堪手中甚至提了兩盒糕點,禮節做得十足.

楊廷和坐在前堂主位,目光無神地看著秦堪,相比秦堪的意氣風發,楊廷和!簡直像個躺在棺材里的死人.!

"你終于還是來了------"沉默許久後,楊廷和黯然歎道:"來得比我想象中更快,扳倒老夫如此迫不及待了麼?"

秦堪笑道:"客人登門,主人至少該說幾句蓬蓽生輝之類的客氣話吧?為何楊先生卻一副見了黑白無常的模樣?我長得很難看麼?"

楊廷和冷笑:"秦堪,你我素無來往,今日你也不必假惺惺,既然登了我楊府的門,想必你手里已拿到了把柄,用不著陰陽怪氣,抄家還是拿人任憑你吧."

這句話倒給秦堪提了個醒兒:"說起抄家------"

秦堪起身,在前堂內轉來轉去,眼睛一亮,幾幅唐宋名人山水已被他取下,然後小心卷好,放在案幾上.

楊廷和氣得渾身直顫,咬著牙冷笑:"老夫這府中珍奇字畫古玩無數,你一個人怕是抄不完的,還不趕緊讓你的爪牙們沖進來更待何時?"

秦堪仍在前堂尋寶,心不在焉的擺擺手:"不急不急,我先抄一遍再說……楊先生,你家寶貝可真不少啊,咦?這不是宋朝宮廷畫師高克明的《溪山雪意圖》嗎?如此寶貝應該拿出來多曬曬太陽的----…"

楊廷和忍不住怒道:"豎子不學無術,曬太陽它就毀了!"

素堪眼睛一直眯著,銳利的目光不停在楊府前堂內掃視,心中暗暗歎息可惜沒找到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不然這回來楊府可就大發特發了------

掛在前堂的名人字畫已然算得上傳家寶貝了,只不知楊府內院庫房里還藏著怎樣的寶貝,說不定真有《清明上河圖》呢------

想到這里饒是秦堪這些年見多識廣,心中也忍不住滾燙起來.剛才好不容易做出的決定此刻又開始動搖猶豫.

-要不索性真把楊廷和拿下,把他家抄了,然後在詔獄里把楊廷和弄死,他楊家的寶貝多幾樣少幾樣誰說得清楚?

秦堪使勁甩甩頭,克制住心中如烈火般熊熊燃燒的貪念.

嚴厲地提醒自己,如今自己已位封國公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吃相不能太難看,堂堂國公爺謀奪當朝內閣大學士的家產說出去就有點惡心了……

秦堪在楊府前堂轉悠了好幾圈,手上的珍稀字畫又多了好幾卷,楊廷和的耐性被他耗盡了,拍案咆哮道:"抄家就大大方方抄家,拿人就痛痛快快拿人,你這般蟊賊進屋般的模樣卻是為何?你想惡心死老夫不成?"

秦堪赫然一驚,訕訕地笑了笑:"見笑了,呵呵,楊先生見笑了不拿了,再不拿了……"

恢複了當朝國公的端莊模樣,秦堪坐在賓位從懷里摸出一張紙,沉默著遞給楊廷和,楊廷和接過一看頓時面色慘白,冷汗潸潸,一臉絕望地闔眼長歎.

"你果然是有備而來,老夫的罪證想必你也准備好了吧?"

秦堪笑道:"說實話,罪證錦衣衛暫時還沒拿到,不過上面的數額應該是沒錯的,只少不多我縱不說想必楊先生也清楚,甯王造反只在眼前待他反旗一舉,錦衣衛想找楊先生的罪證還怕找不到?"


楊廷和仍闔著眼,悔恨的老淚卻從眼瞼縫中緩緩流出.

"不錯,遲早而已,老夫早知躲不開此劫了------"楊廷和老淚縱橫,歎道:"拿人吧,這次老夫不再爭辯,老夫一生位極人臣,然而終究犯了糊塗,私受甯王賄賂,給老夫埋下了禍根,悔不當初啊!"

秦堪淡淡一笑,身為錦衣衛指揮使,詔獄里親自審過的犯官也不少了,類似的悔恨痛心模樣見得更多,楊廷和的懺悔告白似乎並無太多新意.

伸出手取過楊廷和手上那張紙,秦堪忽然刷刷幾下將它撕成碎片.

闔眼等待命運宣判的楊廷和聽到碎紙聲,立馬睜開眼,愕然看見那張紙已被秦堪撕成了一片片,堆積在腳下,楊廷和布滿淚痕的老臉震驚地看著秦堪.

"你這是……為何?"

秦堪哂然一笑:"你什麼都沒做過,我也什麼都沒看見,能抹平的我都幫你抹平,將來甯王造反被擒會不會把這事捅出來,那可要看楊先生你自己的造化了……"

楊廷和呆怔半晌,臉上漸漸露出極度的驚喜之色.

"你,為何如此?老夫平日在朝堂上處處與你為難,陛下兩次晉你之爵,皆被老夫以死相抗,如今老夫有把柄在你手中,你竟將我放過?"

秦堪笑著歎氣:"也許我今日吃錯藥了吧------"

楊廷和沉默半晌,忽然像遇到流氓的良家婦女似的勃然變色:"莫非你欲以此事要挾,想要老夫淪為你的爪牙?告訴你老甯死不從!"!

秦堪喃喃一歎:"果然好人做不得,每次做了好人總會聽到一些混帳話……"

秦堪淡淡朝楊廷和瞟了一眼,目光中已帶了幾分冷意.

"我秦堪的敵人遍布朝野,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用得著以此事要挾你麼?"

楊廷和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分,臉色赧赧道:"老夫實在想不通你為何放過我."

秦堪歎道:"也許朝堂上的混蛋太多了吧,就算把你扳倒又怎樣?再上來一個內閣大學士難道就瞧我順眼了?與其便宜了別的老混蛋,還不如便宜你這老------咳咳,老人家.反正,你應該不會比別人更壞,對吧?"

這番話令楊廷和臉頰抽搐了幾下,不知該怒還是該喜,尷尬的沉默許久楊廷和長長一歎,臉色已如冰雪初融.

"老夫……應該感謝你的."

秦堪笑道:"別謝了,以後少給我堵我就謝天謝地了------"

楊廷和展顏笑道:"該添堵時還是要添的,這個老夫可不敢保證."

二人相視一笑彼此的笑容都很和善,竟有幾分一笑泯恩仇的味道.

秦堪很快從楊府走出來,他的心情很好,嘴里甚至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兒,手臂彎里卻抱著一大捆從楊府前堂搜括的名人字畫.

楊廷和一直將他送出大門外,最後見他如同扔柴火似的將一大捆珍稀字畫拋進馬車,楊廷和的臉頰使勁抽搐起來.

見秦堪半個身子已鑽進了馬車楊廷和心中一急,忍不住開口了.


"你……等等,老夫還有一事相詢."

"楊先生有話請講."

尷尬地搓了搓手楊廷和罕見地紅了臉,訥訥道:"你今日不是來抄我家的吧?"

"當然不是,你見過如此溫文爾雅的人親自抄家嗎?"

指了指馬車上橫七豎八的字畫,楊廷和一臉肉痛:"那這些字

"都是我的啊------"秦堪一副被賊惦記上的提防表情,警惕地打量著楊廷和:"楊先生有何指教?"

"啊?"

南昌甯王府.

唐寅的心跳很快,快得仿佛進軍的鼓點.

時已近午時,離約定的時間只差一刻,唐寅早早便出了門,甯王府的侍衛果然沒攔他作為江南第一風流才子,甯王對他還是頗為敬重的,哪怕唐寅虛情假意歸附哪怕他跟徐庶入曹營一樣終生不出一語,不獻一計,甯王也不會對他有絲毫為難.

唐寅這塊風流才子的招牌便值得甯王如此敬重它是甯王將來收服天下士子民心的一件武器,甯王也不指望像唐寅這樣的書呆子能給他獻出什麼驚才絕豔的妙-計.

被王爺看重的招牌今日只想在王府里隨便逛逛,侍衛們是不會反對的.

當然,鑒于唐大才子曾經獨自逃命卻在王府迷路的可恥事跡,今日唐寅身後還是跟了四名侍衛緊緊相隨.

唐寅走得不快也不慢,負著手一副饒有興致欣賞王府美景的模樣,顯得悠閑而自在腦海里深深記著那位不知名的廚子的話,出門向東行四百步,有一個偏僻的小院,院中一口老井------

唐寅依言而行,走足了四百步後放眼一望,不由大吃一驚,臉色分外難看.

眼前哪里是什麼小院子,分明是一座黑幽幽的小樹林.

唐寅腦海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被那該死的廚子坑了!

當然,讀書人善于總結,也善于想象,很快唐寅腦海中又冒出了第二個念頭------

"呃------,這位侍衛大哥,敢問此處可是甯王府的東邊?"

侍衛環臂而立,懶洋洋地翻了翻眼皮:"這里是王府的西邊……"

說著大拇指往身後一翹:"那邊才是東邊."

唐寅索然而蕭瑟地呆立許久,臉上汗如瀑布:"------唐某還想去東邊瞧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