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一章 安慶決戰(上)

是一次出其不意卻預謀已久的攻城戰.!

如果每個人的一生一定要完成某種使命才叫完整的話,王守仁此刻正在完成曆史賦予他的使命.

黑夜里,王守仁睜著一雙湛湛發亮的眸子,靜靜注視著夜色下一道連綿數里長的將士向南昌城沖殺而去,像一股黑色的大潮狠狠拍向脆弱的石岸.

王守仁手按腰側的劍柄,神情冷若冰霜,卻難掩心中的激動.

攻下反賊老巢是怎樣潑天的功勞,皇帝將來會封賞他怎樣的高官顯爵,這些他都沒有想過,他只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神聖使命感,攻下南昌,盡快結束這場戰爭,讓天下百姓恢複平靜的生活,這似乎是漫天神佛冥冥中賦予他的使命.

今日,此刻,他在給自己的使命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戰鼓在靜謐的黑夜中傳揚回蕩,緊扣人心的節奏令天地仿佛顫抖起來.

黑色的潮水奮不顧身地拍向南昌城牆,三鼓息而不附城者,殺軍.四鼓息而未登城者,殺將.這是攻城前汀贛巡撫王守仁給將士們下的軍令.所有將士都知道,這條軍令不是隨便說說的,這姓王的家伙心狠手辣,他真干得出來.

喊殺聲如山崩地裂,一道道拍向石岸的潮水身後,臂綁紅巾的督戰隊手執鋼刃,目露凶光,誰敢落後或逃竄,等待他的便是劈面一刀,毫無情面,毫不手軟.而前方高聳的城牆里面,卻是一樁似乎伸手可觸的潑天功勞……

萬軍攻城,殺氣盈野.天地低吟,山河昂揚.

一架架攻城云梯被飛快架在南昌城頭上,喊殺聲中,將士們奮不顧身地登上了城頭,當他們瞪著充血的眼睛-揮舞著手中的鋼刀,准備與守城的反軍拼命一搏時,一幕古今戰史上前所未有的景象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南昌城頭的跑馬道上空蕩蕩的,竟然一名守軍都看不到-南昌東南西北四面城頭一片空寂虛無,城頭箭樓上代表甯王的反軍大旗也不見一面……

登上城頭的將士們驚呆了,傳徹云霄的喊殺聲瞬間靜止,所有人呆呆看著眼前輕易登上的城樓,如墜云霧.

這…---根本就是一座沒有任何設防的城池,只要將士們願意,他們完全可以大搖大擺邁著八字步輕松走進去.

第四通戰鼓隆隆擂響-城樓上的將士轉身朝城外軍陣方向大吼道:"敲什麼敲!省省勁兒吧!他娘的城樓上根本沒人!"

"南昌,是我們的了!"

戰鼓聲戛然而止,死死的沉寂之後-城頭和城外忽然爆發出一陣聲震九霄的歡呼,城頭上,無數准備以命搏富貴的將士們欣喜地與袍澤們摟抱在一起,忘情高聲嘶吼,宣泄著剛剛積壓在心頭的緊張和決然.

歡呼聲里,南昌城的東邊城門悄然無聲地打開,兩名穿著百姓布衣打扮的白發宿老跪在洞開的城門中央,恭謹而畏懼地大聲道:"南昌闔城百姓恭迎平逆王師!"

毅然決然的攻城戰最後竟不費吹灰之力,便將朱宸濠的老巢占領了-這個結果連王守仁自己都沒預料到.


南昌並不是不設防的空城,朱宸濠與朝廷王師決戰,雖抽調了南昌的大半兵力-但仍留下了一萬余守軍.只是王守仁太低估自己的缺德了,他不知道輿論戰和心理戰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先行潛入南昌城的探子為占領南昌城立了首功,他們喬裝成平民百姓游蕩在南昌的大街小巷-趁巡城的反軍不注意便抽冷子貼幾張標語,撒幾張傳單,不到兩天時間,南昌城下到市井街巷,上到知府衙門和甯王府,都知道了王守仁吹下的大牛皮,知道前方甯王的戰事不利-而朝廷已積蓄了平叛的力量,三十萬大軍不日將兵臨南昌城下……

于是-滿城一萬多守軍累覺不愛,在兩天內跑了個干乾淨淨,連普通的知府衙門衙役和巡檢司兵丁都扔下兵器跑了,整座南昌城在王守仁大軍抵達以前,連一條代表官府巡邏的狗都找不出,全靠幾名德高望重的名紳宿老自發維持著城池的日常事務.

輕松占領南昌城的實際原因就是,王聖人吹下了一個自古以來最誠懇最嚇人同時也是最缺德的牛皮,這個牛皮將南昌城一萬多守軍活活嚇跑了.

王守仁不費一兵一卒占下了南昌的當日,一騎快馬飛馳出城,向安慶大營方向奔去------

老巢被這個莫名其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王守仁端掉的同一天,朱宸濠的六萬步軍四萬水軍也終于到達了安慶城外五十里外,與朝廷二十萬平叛王師遙遙對峙.

決戰避無可避!

同室操戈,一姓為仇,一個人的野心,百余年的恩怨,今日終于到了了斷的時候.

不管別人願不願意,朱宸濠的野十萬將士的生命蠻橫地押在了賭桌上,這一賭,賭江歸屬,賭國運氣數.

正德三年九月廿三,朱宸濠的反軍與朝廷平叛王師終于在安慶城外擺開了決戰陣勢.

戰鼓隆隆,萬馬齊嘶,旌旗如林,氣貫長虹.

一片片鎧甲在清晨的朝陽中反射出刺眼的銀光,一柄柄鋼刃在晨風中透出濃濃的血腥.

兩軍相隔三里遙遙對峙,大戰一觸即發!

朱宸濠披戴明光鎧甲,騎在馬上看著遠處嚴嚴整整,不留一絲縫隙的整齊軍陣,感受著他們從骨子里散發出的凌厲殺氣,朱宸濠的心猛然沉到谷底.

王師到底是王師,有著橫掃一切的氣勢,擋在朱宸濠面前的似乎是一座不可攀越的高山,它將他的野心徹底切斷在安慶城前,再也無法往前蔓延一步.

看著面前嚴整的敵軍方陣朱宸濠臉頰抽搐了幾下,強自壓下心中的恐懼和不安,迎著冰冷的晨風緩緩吸了一口氣.

他還能賭一次,此生最後的一次那就是朱厚照的生死!

朱厚照若真的死了,再嚴整的方陣對他來說都只是紙老虎,一戳就破,若朱厚照沒死……

朱宸濠搖頭,他已不敢再想下去.


朝大將凌十一扔了個眼色,朱宸濠環臂立于中軍,緩緩閉上眼睛不言不動誰也看不出他此刻的所思所想,只能從他不停顫抖的眼皮能看出他是何等的恐懼,不安.

披掛鎧甲手執一柄開山大刀的凌十一收到眼色立即策馬馳向前軍,在前軍的最前列勒馬,大刀半空挽了一個漂亮的刀花兒,然後沉聲吐氣喝道:"昏君正德已暴斃軍中,爾等仍不知嗎?百余年前永樂皇帝向甯王一脈許下重諾,江山共治之,今昏君已斃,爾等還不速速放下兵刃參見新君,更待何時?"

凌十一這番話還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如果只是幾句陣前打擊敵人士氣的謠言也就罷了,可安慶大營里很多將士都知道,自從皇帝從天柱山回來後便一直沒有露過面任何人都沒再見過他,以前那個端著飯碗樂顛顛到處串門,跟將士們同吃同喝聊得熱火朝天的年輕皇帝再也沒見過他的身影再加上最近軍中確實謠言四起,都在悄悄流傳說皇帝已死,只是甯國公和一眾勳貴大臣們強行壓下消息,秘不發喪------

世人皆知皇帝無子嗣,剛登基才三年,更沒有定下太子人選,若皇帝果真死了他們現在在給誰賣命厮殺?誰是叛逆誰是正統?

凌十一說完後的瞬間,王師軍陣開始松動騷亂軍心士氣很明顯地出現了動蕩.

朱宸濠見凌十一這番話竟起到了作用,不由兩眼大亮,放眼望去,敵方軍陣中雖有代表皇帝的明黃龍旗,但皇帝的鑾駕和一應帝王儀仗俱無,中軍主將位置只有一名穿著蟒袍的年輕人面無表情騎在馬上,靜靜地看著遠處.

這個身著蟒袍的年輕人赫然竟是秦堪.

朱宸濠呆怔了片刻,接著大喜過望,整個身子都微微顫抖起來.

難道說------正德小兒果真被刺死了?天助本王也!

扭頭朝凌十一投去一個無比贊賞的激動眼神,朱宸濠開聲大喝:"李士實上前!"

李士實策馬來到朱宸濠面前,在馬上躬身拱手,抬起頭時,表情和朱宸濠一樣興奮難抑.

"李先生,你速速上前勸說敵軍歸降,告訴他們,正德已死,本王才是真正的天命所歸,叫他們放下兵器,本王登基後當重重封賞……"

話沒說完,一臉狂喜的朱宸濠仿佛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話頭戛然而止,狂喜的臉色迅速變得疑惑,接著鐵青,難看,如同活吞了只蒼蠅般目裂眦.

只見騷動不安的王師軍陣內,兩排手執玉如意,金瓜,金錘,節杖,節鏜等皇帝儀仗的披甲武士從軍陣中分開了人群,辟出一條空曠的大道,緊接著,空曠的大道盡頭,一匹雪白奪目的白馬緩緩行來,馬背上,穿著金色鎧甲,腰配龍泉寶劍的朱厚照一臉春風得意,微微勾著嘴角,不緊不慢地側踢著馬腹,朝前軍陣中行去.

軍心士氣動蕩不安的王師軍陣內,諸將士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位朝夕相處的年輕皇帝,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高貴氣質,嘴角熟悉的略帶輕佻的微笑……

三軍陣前,將士們短暫的寂靜之後,忽然爆發出一陣響徹云霄的歡呼聲,雜亂的歡呼聲最後化作了整齊的山呼.

"吾皇威武!王師萬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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