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海上驚變

八月十四日,晨。 酒店房間內的電話鈴聲大作。 凌渡宇的意識從心靈大海深處逐漸浮起,回到現實的世界,他走出定的狀態和姿式,站了起來,走上幾步。 拿起電話。 “你那里是其麼時候了?”雄壯的男聲以英語道。 凌渡宇看看窗外初陽下的城市景色,剛好有一對白鴿追逐飛過,似乎為美麗的天氣歡欣鼓舞。 他答道:“早上了,金統,有甚麼好的貨式賣給我。” 金統是他名符其實出生入死的戰友(事見《光神》、《獸性回歸》),是國際刑警的最高層領導之一,在國際警界菲常有地位。 金統道:“為了你這只有事才找老朋友的家伙,忙足了一晚,看你應怎樣酬謝我。” 凌渡宇笑罵道:“若果你的貨式確屬上品,不單只我,全人類也會酬謝你,假設他們知道的話。” 金統歎了一口氣道:“遇著你這類忘恩負義的家伙,唯有作個施恩不望報的大善人,首先,從奈良藏參屋得來的指紋,已由日本警方電傳至國際刑警的巴黎總部,認出了其中的一個人。” 凌渡宇可以想像其中所牽涉的人力和物力,金統一定已落足全力,贊道:“好家伙,那是誰?” 金統道:“這人在研究地球臭氧層上大大有名,曾是美國氣象局里的專家,發表二十多篇關于如何保護地球大氣的重要文章,提出了種種解救的方法,可惜都不獲國家撥款,最後憤而辭職,他就是費清博士。” 凌渡宇道:“這樣一個人才,為何得不到國家的支持?” 金統道:“他的保護大氣計劃與幾個大公司的生產計劃有抵觸,所以受到暗中的排擠,連研究基金也被臨時腰斬,悲憤交集下,他曾試圖在其中一間公司放置炸彈,事敗被捕,入獄兩年後,出來便像在人間消失了,想不到成為了這勞什子聖戰團的成員。” 直到放下電話,凌渡宇也不知是甚麼滋味。 不過目下不宜多想,他又打了一個電話給田木正宗,當他說到要對付的人只是橫山正也時,田木幾乎想也不想便答應了。 一切已安排好,只剩下一個要打給橫山正也的電話。 他正在造勢。 只有在敵人失去方寸時,他才能覷隙而入,有機可乘。 門鈴響起。 來的是禾田稻香,穿著簡便的旅行裝束,一副郊游的模樣,腆地道:“游艇預備好了。” 凌渡宇驚訝得口都合不攏來,道:“你為甚麼穿成那個樣子?” 禾田稻香裝起個罕有的俏皮和無賴表情,聳肩道:“我出海的裝束素來都是這樣,有甚麼出奇。” 凌渡宇苦笑道:“我問你借游艇,是准備獨自出海,並沒有打算招呼你,而且此行生死未卜,怎適合柔弱如你的美人。” 禾田稻香挺起胸膛壯語道:“我是個優秀的游艇駕駛員,當你”砰砰砰“和賊人火拼時,我便為你控制游艇:當你悶時,我可以為你拉小提琴。” 她今天的神態明顯地輕松了很多,像是從囚籠解放出來的鳥兒,說話時神態天真可人,令人難以掃她的興。 凌渡宇道:“大野隆一會怎樣想?” 禾田稻香收起笑容,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名上他仍是的丈夫,但心理上我已和他離了婚。我和他是絕對的兩類人,他要保鑣跟出跟入,我不肯;他要坐有身穿制服司機駕駛的日本車,我卻要駕我的法拉利:要我去應付那些滿身銅臭的奸商,我卻去聽音樂會……” 她忽地垂下了頭,幽幽道:“對不起!我不應和你說這些話。” 凌渡宇道:“有甚麼是應該和不應該的!” 禾田稻香道:“謝謝你!” 凌渡宇愕然道:“謝我甚麼?” 禾田稻香道:“你答應了帶我去。” 凌渡宇茫然道:“我甚麼時候答應和你去?” 禾田稻香道:“當你說沒有甚麼應該不應該的時候。” 凌渡宇啞然失笑道:“但大野隆一會告我拐帶人口的。” 禾田稻香胸有成竹道:“放心,他昨晚飛了往美國,不過就算他在這里,也沒有分別,找回千惠子後,我和他間的事將完結。” 凌渡宇沉吟道:“大野屈服了,綁匪的要求除了金外,一定還包括了他旗下公司出產的產品,所以只要掌握到大野的活動,我們便可推測到綁匪要求的是甚麼。好了,在啟碇出海前,請你打個電話。” 橫山拿起電話,道:“橫山正也!”聽筒傳來幾下沉重的呼吸聲。 橫山正也皺眉道:“誰?” “橫山正也,你好……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橫山正也呆道:“稻香,是你。” 禾田稻香憤怒的聲音道:“不要叫我稻香。” 橫山正也冷冷地回敬道:“大野夫人,請問有何貴干?” 禾田稻香也冷冷道:“有人找我丈夫,說要向他出售你參與綁架千惠子的證據。” 橫山正也整個人跳了起來,狂怒道:“這是絕對荒謬的事,那人是誰。” 禾田稻香道:“荒謬?那人還說你殺死那個甚麼叫葛柏的瘋子,荒謬?我真後悔認識你。” “啪”!電話掛斷。 橫山正也拿著話筒,忘記了放下來,思想進入前所未見的混亂狀態,最命中他要害的是禾田稻香提及葛柏的事,使他知道並非虛言恫嚇。 是離開的時候了。 而且須以最快的速度離開。 幸好他早已有了應變計劃,為了達成大業,每一個步驟都曾經過縝密的思考。 可是卻從沒想過竟會如此地意外頻生,而且還不明白岔子出在那里。 海鷗尖叫聲中掠過海灣,在海面上振翼低飛,找尋目標中的魚兒。 帶著咸味的海風,從太平洋吹進位于東京西南的陸奧灣。 凌渡宇站在駕駛艙內,將游艇駛進海灣,泊在海灣的一角。 駕駛室內配備著各種儀器:電腦化的導航儀、航行計算器、精密的雷達、大功率的無線電收發器、電視掃描儀和先進的聲納系統。 這艘以“稻香號”命名長達九十八的游艇,是大野隆一送給禾田稻香的二十五歲生日禮物,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船身非常堅固,最高時速可達五十八;精致的桅上安裝著天線、雷達和各種電子儀器,作為追蹤納粹人等的工具,可說是沒有比這更理想的了。 凌渡宇泊好了船,離開駕駛室,步上甲板,來到“客廳”里。 禾田稻香剛弄好了食物,放滿桌上,有點躊躇滿志她笑道:“凌先生,午餐預備好了。” 凌渡宇在鋪著塌塌米的地板坐了下來,正想給自己倒杯冰水,禾田稻香已早他一步提供了服務。 她笑意盈盈地生了下來,看著邊吃邊贊好的凌渡宇,以比凌渡宇慢上至少兩倍的速度,吃著面前的食物。 凌渡宇嘴中塞著一片壽司,含糊不清地道:“你愛看人吃東西嗎?”禾田稻香抿嘴一笑,道:“不!其他人在我面前吃東西都是斯斯文文的,從沒有人像你那樣狼吞虎,所以覺得很有趣。” 凌渡宇正要說話,無線電響起。 “凌先生,我是荒島,橫山的車子剛駛過了高崎,往沼田駛去,假若我估計不錯,他的目的地不出柏崎和直江津兩個小海港。保持聯絡。” 凌渡宇捧起一碟生魚,道:“女船長,船又要出海了。” 游艇沿著美麗的海岸全速前進,禾田稻香全神駕著游艇,凌渡宇輕松地坐在無線電旁,不斷接收著有關橫山正也行程的訊息,只有田木正宗的勢力,才可以如此大規模地追蹤著一個像橫山正也那樣經驗老到的高手。 禾田稻香道:“你怎知橫山的目的地是個海港?” 陵渡宇眯起眼道:“你有你不能啟齒的秘密,我也有我的,這樣才公平,是嗎?”禾田稻香輕聲道:“假若我將所有秘密告訴你,你是否也會將所有秘密告訴我。” 凌渡宇心中流過一道暖流,以禾田稻香這種含蓄的女子,說出這樣的話,已是大有情意,尤其她仍是大野夫人的身分。 凌渡宇微笑道:“秘密是不可以用來作禮物交換的,我曾看過一張照片,知道聖戰團是坐船來日本的,所以想到若遇上緊急事故,他們最佳的撤離工具,莫若乘船,一到公海,他們便安全了,尤其他們船上必有武器,大增逃走的機會。” 禾田稻香恍然道:“噢!是這樣的,但為何你不通知日本警方。” 凌渡宇道:“一向以來我都不大相信官僚機構,但在適當時候下,國際警方將會知會他們。” 兩人陷入沉默里,海風徐徐吹來,太陽逐漸沒進西邊的水平線下,霞光將天染得粉紅玄迷。 間中有船駛過,都向他們響號致意,諷刺的是遼闊的海洋里,人與人間的隔離反而縮小起來。 禾田稻香出其不意地道:“你知我為何這麼容易相信你對橫山正也的看法?” 凌渡宇詢問地望向她。 禾田稻香道:“他曾是我在大學時的同學和戀人,曾經相好過一段日子,這期間我發現了他一個奇怪的行為,例如他堆沙的城堡,堆砌的過程里他的專注和用心是驚人的:但當美麗的城堡弄了出來後,他會用腳毫不留情地將它踏平,眼中還射出滿足的光芒,我問他為何要這樣做,他說只有毀滅才能令美好的事物不須經過衰敗的階段,所以毀滅才是永恒的。” 凌渡宇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可能就是這種心理,使位高權重的橫山正也參與了追求“再生世界”的聖戰團。 “這是否你離開他的原因?” 禾田稻香道:“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吧,基本上他是個很自私的人,想完全地擁有我,我……我受不了那束縛,正如我終于忍受不了”大野夫人“的生活。” 凌渡宇點頭表示明白。 禾田稻香道:“你究竟是甚麼人?” 凌渡宇知道地想知道他的身分,歎了一口氣道:“只是個蠢人,當別人享受著甯靜豐足的人類文明時,我卻為了一個遙不可及的理想東奔西跑,出生入死,幸好我認為蠢人永遠比聰明人快樂。” 禾田稻香噗嗤笑起來道:“這算是甚麼邏輯?” 無線電響起,荒島的聲音傳來道:“橫山的車在長岡加油後,往北駛去,他曾向油站的人問及往新鴻的路。你們在那里?” 凌渡宇笑道:“我們離開新鴻只有兩小時船程,一不小心可能會沖上岸將橫山的事壓扁。” 荒島大笑道:“記著不要這麼快將他拖出來,待他死得透徹一點。” 黑夜終于降臨。 游艇在日本海上乘風破浪,東面是日本本島延綿不絕的海岸線,天空上星羅棋布。 壯麗感人,和繁囂的東京市比,這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只有在這里,在大自然的懷抱里,人才能體會到生命的本質和意義,人造的三合土森林只能帶來迷失、惘然和虛假的成就感。 荒島的聲音再次從無線電傳來道:“橫山正也在新鴻登上了一艘泊在那里的無人快艇,往佐渡島的方向駛去,快艇已給我們裝了你指定的追蹤器,由現在起,一切就要看你的了。” 凌渡宇感激地道:“多謝你們,請向田木致意。” 游艇全速前進。 駕駛的責任交回禾田稻香手里,凌渡宇聚精會神坐在追蹤雷達的螢幕前,藉著精巧的電子訊號感應儀器,追蹤著橫山正也快艇上追蹤器發出的特有訊號。 快艇的速度可能比他們性能優良的游艇還要快,但是他們勝在並非銜尾窮追,而是先假定快艇的去向,再在前方截入。 當迫近佐渡島的西北偏北處時,凌渡宇叫起來道:“關燈|。” 游艇上的燈火立時熄滅,只剩下駕駛艙內微弱的暗光。 凌渡宇轉過頭來道:“找到橫山正也了。” “再生號”上閃滅不停的青黃訊號燈在黑黝黝的海上令人分外精神,橫山正也緊提起的心,現在才放下來。 從東京直至新鴻,一路上他都有被人跟蹤的感覺,可是當他用種種手法查證時,都沒有任何發現,或者是自己杯弓蛇影,又或是對方既是跟蹤老手,又擁有巨大的勢力,不過對方一定想不到他有只快艇泊在岸邊等待著他,這快艇比警方的快艇有更佳的性能。 目下他是安全了。 再生號逐慚擴大,他已可清楚看見向他揮著手的費清博上和美麗的金發女郎文莎,這妮子的身裁相當不錯。 除了費清和文莎兩人外,還有納粹人、仁川和良子夫婦。 這夫婦是新一代的日本青年,因加入聖戰團而認識,對聖戰團的理想堅貞不二。 最後是法國人米爾,他曾是執業醫生,至于為何加入了聖戰團,他便不清楚了。 當然,還有千惠子。 快艇逐漸轉慢,緩緩貼近再生號。 橫山正也爬上甲板,不知是否他多疑,眾人的臉色都有點陰沉和不自然。 納粹人將橫山擁入懷里,親切地道:“親愛的戰友,看到你安全回來,令我放下心頭大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大野隆一已答應了我們的要求,夢想將快要實現。” 艾莎道:“你一定餓了,良子為你預備了食物。” 眾人進入寬大的艙廳里。 圍坐在長方形餐桌四周,桌上放滿水果和鮮美,是個豐美的素菜餐。 納粹人道:“這都是大地賜與我們,讓我們珍惜地享用它們。” 橫山環目四顧,訝道:“米爾在那里?” 納粹人臉色一黯,沉聲道:“千惠子出了問題,在奈良給他注射了安眠藥後,一直未醒轉過來,米爾在照顧她。” 橫山止也愕然,想了想歎氣道:“她這幾個月來一直有病,難怪會這樣。” 納粹人搖頭道:“問題並非如此簡單,她發著超乎常理的高燒,照米爾說一般人早已喪命,但她卻仍頑強地活著,間中她會尖叫起來。有時說日本話,有時卻說著非常奇怪的言語,有點像著了魔似的,但始終昏迷不醒。” 橫山正也道:“你也信魔靈附體這類荒誕的無稽事嗎?” 納粹人苦笑回頭,沒有答他,其他人也神色凝重,氣氛一時間非常僵硬。 橫山正也提出橫亙在心的問題道:“為何會如此失策,竟讓千惠子知道了自已在其麼地方。” 眾人眼中閃過一絲恐懼的神色,對沒法把握事物的憂疑。 艾莎道:“她是沒有可能知道的,由療養院劫走她開始,直至到那間沒有窗戶的隔音密室,她都陷在昏迷狀態。” 費清博士道:“就算她睜大眼睛。也不能看到甚麼東西,我們為這使我們慌忙夫惜陣腳大亂的意外,苦思至現在。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納粹人插入道:“無論如何,只要我們得到大野交來的東西,便可以進行”再生計畫“,那時甚麼問題也沒有了。” 費清博上沉聲道:“我真想看看那些政客奸商最後一口氣前的嘴臉。” 良子微喟道:“我卻不敢看,尤其是小孩子……” 仁川摟著她的肩膀,安慰道:“你知我們是迫不得已的,與其讓世界末日的災難慢慢將人類煎熬至死,不如將整個過程加速,使他們,受點痛苦,而地球和人類卻可以再生。” 良子無力地點頭,將臉埋入仁川懷里。 眾人的情緒從千惠子身上種種難解之誤,轉往一個更遠大的題目上。 納粹人正要說話。 一道尖嘯刺進眾人的耳膜。 那就像兩塊萬斤重鐵,在天空上磨擦的刺耳高頻尖音,又像尖銳物體會過鐵板所產生令人毛發倒豎的嘈響。 眾人痛苦地弓起身體,雙手死命掩著受不了的耳朵,腦中一片空白,甚麼也不能在進入神經錯亂的邊緣處,異響消去。眾人不放心地放下掩耳的手掌,坐直身子,抬起頭來,駭然互望。 腳下傳來一聲厲叫,按著是重物撞上艙壁的巨響,整艘長逾百的游艇顫震起來,回應著有力的撞擊。 眾人呆了一呆,一時間腦中空白一片,摸不著發生了甚麼事。 但每一個人的神經都像彈簧般硬扯至筆直,一種對無知事物的恐懼敲打著他們顫栗的靈魂。 他們可以互聽各人心髒跳動的聲音。 “砰”!再一下巨響後,下面的底艙轉為沉寂。 納粹人和橫山正也最先回複過來。 納粹人沖往往下層旋梯,叫道:“米爾!發生了甚麼事。” 橫山正也拔出手槍,貼後跟進。 轉瞬走下旋梯,艙底的情景映入眼。 血!地上全是血。 米爾伏身一角,頭顱破裂,血從頭上不斷流出,大河小溪般隨著船的搖擺傾側而竄散。 多日未醒的千惠子坐了起來,望著闖下來的納粹人。 那明明是千惠子,但納粹人卻很清楚感到那是另外一個人,或者說是另外一種生物。 她的眼閃動著奇異的光芒,光和暗的對比是如此地明顯,便像有人在她體內有節奏的開燈和關燈,在幽暗的艙底昏黃燈光里,倍添詭異。 這仍不是使納粹人最震驚的地方。 最使他魂飛魄散是他的目光竟不能再轉移往另一個地方,千惠子的眼光有若具強大而無可抗拒吸力的大磁鐵,將他的眼神牢牢吸緊。 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往她走去,筆直來到她身前,才猛然醒覺,他喉嚨發出沉重的喘息,待要拚死掙紮,雙腳一軟,在床緣旁跪了下去。 一股冰冷邪惡的可怖感覺,箭矢般由他雙眼處射入去,冰水般竄進他每一條神經、每一道脈胳。 他想叫,已發不出任何聲音。 邪惡的力量,侵進他似若毫不設防的神經世界里。 千惠子明滅不定的眼神,轉為沉凝不動,乍看和以前的千惠子沒有任何分別,只是凶狠了百倍千倍。 這時橫山正也才趕到艙底,警務人員的本能使他沒有像納粹人那樣貿然沖下旋,尤其當他嗅到血腥的氣味。 他站在旋梯的盡處,駭然地看著眼前不能置信的一切,他更不明自為何納粹人向著坐于床上的千惠子跪下。 他只看到納粹人強壯寬闊的背部。 卻看不到他因臉肌扭曲至變形的樣貌,和他痛苦絕望的眼神。 橫山正也舉起手槍,瞄著千惠子,喝道:“不要動!”千惠子冷冷地向他望來,一瞥下,又再凝注在眼下的納粹人身上。 橫山正也正奇怪為何千惠子看他的目光是如此地陌生和濃烈,因為他們曾有數面之緣,下一刻,他已完全失去了冷靜和應付危難的機智。 一股冰冷邪惡極端不舒服和令人煩厭的感覺,從他的雙眼處透入,全身驀地一陣虛脫,肚腹處強烈攪動,他像熟了的蝦一般彎起來,口張開,剛才吃的東西山洪暴發般嘔吐出去,一時腥臭薰天。 其他人已趕下來,艾莎扶著他的肩頭,叫道:“你怎麼了?” 費清博士和仁川越過他兩人,往納粹人和千惠子走去。 良子尖叫起來,軟倒在旋梯的梯級處,惶然不知所措。 費清博土來到千惠子前,往她肩頭抓去,同時喝道:“千惠子!你干甚麼?” 他雖然並不能掌握眼前的一切,但已想到關鍵在她身上。 千惠子往後一仰,費清一抓抓空。 她並不是故意避他,而是眼神一黯,昏倒床上。 費清呆了一呆,忽地感到跪在身後的納粹人猛地轟立而起。 他正要轉頭望去。 頭頸巳給從後追上來的納粹人抱過正著。 跟著納粹人有力的右手將他的頭往右邊扭去,而肩膀卻給他的左手拉往相反方。 “卡嚓”! 他一生最後聽到的聲音,就是頸骨折斷的聲音。 剩下的三人同時一呆。 不能相信眼前發生噩夢般的事實。 橫山正也強忍著嘔吐的沖動,伸直腰肢。 手中的槍揚起,手指已准備用力扳掣。 納粹人轉過身來,眼光望往他持槍的手上。 橫山正也的手一陣酸軟,手槍脫手掉在地上。 納粹人緩緩向他走來,站在一旁的仁川狂叫一聲,一掌往納粹人劈去。 納粹人眼中凶芒一閃,略一移動,仁川原本劈向他後頸的手刀,劈了個空,他向前一迫,手撮成鋒,閃電般刺在仁川胸膛。 令人慘不忍睹的事發生了。 納粹人的手掌刺穿了仁川的胸膛,整雙手沒入了仁川的身體里。 無疑納粹人本身是個非常強壯的人,但仍沒有這種近乎超自然的力量。 仁川口中發出驚天動地、撕心裂肺的慘叫。 良子見丈夫慘禍,忘我地站了起來,向纏著的兩人撲去。 艾莎腳一軟,往地上倒下去,全身顫震,連逃走的力氣也失去了。 良子這個動作救了橫山正也,納粹人甩開仁川的體,望向橫山正也,下一個目標顯然是他,良子一撲上去,他的注意力轉到良子身上。 橫山正也當被納粹人望著時,全身乏力,納粹人轉到良子身上時,他立時渾身一松,攫抓著他神經的異力移開去。 他這時只想逃命,當他由旋梯趕上上艙時,良子的慘叫聲從下傳來,倏忽中斷。 他一生從未試過像現在那樣驚懼,撲出甲板,他想跳入海水里,忽地瞥見自己駕來的快艇,大喜下解開系索,躍了下去,瘋狂地發動引擎。 另一下慘叫傳來,是艾莎死前的嘶喊。 在他心髒狂擂下,艇尾打起浪花,開始駛離游艇,眼看逃離險境。 忽然一股邪惡的力量從背脊遷入,由脊椎直沖腦後,橫山正也神智一陣迷糊,他知道這是生死關頭,死命掙紮,驀地回複清醒,駭然發覺快艇正往回駛去。 他毫無節制地狂叫起來,一扭轉,快艇箭般繞過游艇,往偏西處駛去,不斷拉遠與游艇的距離。 納粹人的狂吼在後方響起。 橫山正也待要回頭張望,胸脅間劇痛撕體,他低頭一看,一截鐵枝在左會處突了出來,這才醒悟到是納粹人擲來的鐵枝,從背後穿破了自己的身體。 他慘叫一聲,往後便倒。 凌渡宇看著雷達顯示幕,脫下戴在耳上接收追蹤訊號的收發器,奇道:“沒有理由,快艇為何又駛走了。” 跟著向禾田稻香道:“讓我來駕駛。” 游艇逐漸回複先前的高速,向海上某一目標趕去,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兆,過人的靈覺,使他能感知一般人感覺不到的危險。 海域里激蕩著一股邪惡的無形力量。 禾田稻香不斷按搓著頭。 軟弱地坐在一旁,心中煩躁,這情緒她是少有的。 她道:“發生了甚麼事?” 凌渡宇的精神力量比她強勝百倍,並沒有受到影響,苦笑道:“但願我能知道?” 橫山止也的快艇突然離去,大出他意料之外,打亂了原本訂下由水底潛往游艇,破壞游艇馬達的計畫。 這還不是最令他困擾的地方。 那種危難來臨的預感才是最使他憂慮,尤其還要照顧柔弱的禾田稻香。 半個小時後,快艇出現在游艇的左舷,凌渡宇將駕駛的責任交回禾田稻香,走上甲板,亮著了強力的照明燈。 快艇停了下來,隨著海浪急起低伏,艇上一片血紅。 一個人仰跌艇底。 游艇泊了上去,凌渡宇將快艇勾了過來,系在船旁,才跳了下去。 “橫山正也!”橫山正也呻吟一聲,張開眼來,茫然望向凌渡宇。 凌渡宇一看貫胸而過的鐵枝,知道神仙難救,不敢動他,低喝道:“橫山止也,我是你的朋友,告訴我,發生了甚麼事,誰傷害你。” 橫山正也神智迷糊地道:“納粹人,不!他已不是納粹人,他們死得很慘。” 凌渡宇雖然智慧過人,一時也摸不清他在說甚麼,只有再問:“千惠子在哪里?” 橫山正也呻吟道:“船上,大可怕了。” 一陣喘氣。 凌渡宇知道他死亡在即,喝道:“聖戰團究竟想干甚麼?” 橫山正也驀地張開眼睛,露出迥光返照的清醒神色,道:“又是你?沒有了,大禍已經發生,再生計畫已沒有意義。” 頭一側,斷了氣。 凌渡宇回過頭來,禾田稻香站在船舷,居高望下。 駭然的眼神,青自得怕人的臉,像是不相信眼前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