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北緯31度的錄像帶(45)



窗外的景色已經沉入夜幕中,微弱的汽車照明燈照亮的一小片一小片的山石和草木呈現出陰郁的氣質。


何軍全神貫注,死死地盯著前方一言不發。他的內心也一定十分懊喪吧。把我從千里迢迢外的上海叫到這里,原本是熱心想促成一件好事,沒成想給我也給自己帶來這麼多的麻煩。想到我還曾經懷疑他和采藥人串通起來設騙局,心里不免泛起歉意,但嘴上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就這麼著,彼此保持著沉默。


車廂內十分安靜,只聽到窗外呼呼的風聲。不久車子走過標有“神農架歡迎您再次光臨”的拱形門廊,那意味著幾天以來驚心動魄也好擔驚受怕也好的狼狽不堪的日子被我漸漸拋在身後。


何軍點上一支煙,忽然意識到我在身邊,順便也給我遞來一支。我原是不抽煙的,可也下意識接過,點上。搖下窗戶,讓吐出的煙鑽過玻璃的縫隙,散化在潮濕的神農架山野中。正在閑情野趣之中陶醉的時候,我的眼前白光一閃,感覺到何軍大叫一聲,車子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起,翻側,重重地落在地上。在強烈的碎響聲響起的同時,我失去了知覺。


我被身體劇烈的灼熱感喚醒。我掙紮著坐起來,發現自己倒在一片灌木叢中。離開不遠的地方四輪朝天的車子開始燃燒,我急忙尋找何軍的影子,大叫他的名字。無論我怎麼呼叫,也沒有任何回音。我慌了,一下子站起來,忘了身上的疼痛,向燃燒的車子一瘸一拐地移過去。可是還沒有等我跑到地方,車子突然爆炸,一團濃煙裹著一個火球升上天,就像是一朵小型的蘑菇云。我被氣浪一下子推倒在地,頭磕在鋒利的石頭上再次失去了知覺。迷迷糊糊隱隱約約地感到一股清涼的風,從我的額頭一直貫穿到腳心。我必須承認這是一種美妙的感受,是我從未體驗過的。事後回想起這一段,總是讓我聯想到曾經看過的一部美國電影。有四個醫科大學生為了向死亡極限挑戰,分別用窒息的方法進入昏迷狀態。因為人如果處于窒息的昏迷狀態超過一定的時間,就有生命危險。他們要做的就是挑戰那個極限時間。每當這些從死亡邊緣回來的人講述他們的死亡感受時,無不流露出眷顧和留戀之情。正是那樣的體驗,讓我既害怕又興奮。


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是第二天的上午。我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個木魚醫院的醫生的臉。他見我醒來笑了笑。


“早!”


他的語氣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我花了差不多三分鍾的時間理清楚了自己目前的狀況。


“何軍呢?”


“他燒傷的比較厲害。不過沒有什麼危險。”


“有多嚴重?”


“皮膚的百分之四十屬于重度燒傷。”


“他醒來沒有?”


“沒有。”


“我可以去看他嗎?”


不等醫生回答,我已經支起身子。醫生忙上前扶住我。


“你應該安靜躺著。”


“請讓我現在去看看吧。”


我內心覺得對何軍有說不出的歉意。醫生扶著我下床,當腳後跟一落地,由于反作用力,身體不由得震動了一下,一股刺心的疼痛凶猛襲來。我用手一摸這才發現我的頭上纏著厚厚的一圈紗布。


我見到何軍的時候根本就認不出是他。他躺在一個塑料薄膜圍起來的帳子內,身上插滿了管子。他的臉腫得像個大號的蛋糕。全身赤裸著,呼吸均勻。在一旁守候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女人,見我進來就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