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痕篇 第十卷 升平 第二十三章 加銜

如今已是豫豐十四年的年底,因此京城上下都是一副熱鬧非凡的景象。這幾年來,盡管朝廷在西北履有用兵,大仗小仗不下幾十場,當對于遠居京城繁華之地的百姓來說,這些都是極為遙遠的事。與以往的戰事不同,最近幾年朝廷不僅沒有加賦,反而在大災之年免去了好幾個省份的稅賦,因此黎民百姓都是人人稱道吾皇聖明。不過,這一頭的百姓固然樂和了,戶部尚書越千繁卻是忙得頭暈目眩。如今他是宮里沒了靠山的人,為人處事也謹慎了許多,好在皇帝似乎還念著和已故珣宜貴妃的情分,待他倒是一如往昔。

這一日,越千繁和賀莫彬再次奉旨到了勤政殿,商議的也是西北軍餉和軍糧一事。越千繁早先便得了江南那邊的奏報,因此眉宇間籠罩著的愁云無影無蹤,反而是喜色極濃。就連賀莫彬也是面露微笑,大大有別于往日單獨面聖時的緊張。

風無痕見戶部這兩位堂官都是一臉輕松的模樣,不由笑著打趣道:

“看來今日朕的大司農大人興致極好,可是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麼?往日朕一宣召,你們就都是苦著一張臉,好似生怕朕多要了戶部庫里頭的錢糧似的,今日一反常態,應該有好消息要向朕呈報吧?”

越千繁聞言立刻站起身來,從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恭恭敬敬地雙手呈遞了上去。“微臣不敢隱瞞,此事倒和微臣兩人沒有關系,乃是兩江總督秦大人的功勞。”他見小方子取去了那奏章。方才繼續道,“皇上,閩南越家聯合了江南各大富商大賈。欲向西北軍前獻軍糧一百萬石。如今,秦大人已是遣了自己的一位幕僚陪同這些人去了四川買糧。近日也許就能運抵西北軍前了。這些富商往常都是些不拔一毛地人,此次突然能如此慷慨解囊,自然是吾皇先頭那道旨意的恩典。皇上教化四方,天下賓服,真是百姓之幸!”

風無痕前頭還聽得聚精會神。後來聽著越千繁竟是變著法子頌聖,不由莞爾。不過,他自然知道越千繁這樣上奏的用意。自從越起煙“去世”之後,這位戶部尚書就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著自己地位子,如今越家牽頭做了這麼一件好事,越千繁怎能不大力宣揚?想到這里,風無痕不由又想到了此事背後的人物,神情也變得有幾分恍惚。許久,他才點頭道:“朕那道旨意不過是順應民意而已,再說了。這些富商子弟中,若是真能科舉,浪費了也是可惜。再者他們錢財眾多。花幾個錢捐官地也不在少數,朝廷也不可太過固執。”

他見賀莫彬剛才也隨越千繁一同起立,便頷首示意道:“這不是正經奏對,你們都坐下吧。不必那麼拘束。這幾年來,朕一步步地推行新政,盡管贊的人不少,但罵聲同樣眾多。一道‘襲爵令’,既造福了不少勳貴中的傑出子弟,也讓那些紈绔公子失了進身之階。而那道‘推舉賢才’的旨意,也同樣如此。寒門子弟固然可以更容易地出頭,但也掀起了攀附權貴的潮流,可以說是有利有弊,只不過其中利處稍稍大于弊處而已。”

賀莫彬見皇帝感慨,連忙欠身回答道:“皇上此言未免妄自菲薄了些,自古寒門士子,少不得有年少聰慧地,只是耽于環境困苦,白白浪費了大好天賦。如今皇上一道旨意,諸大員就得尋訪英才上報,對這些人來說不啻是天大的幸事。我朝科舉雖然嚴謹,確實是讀書人出仕的一大出路,但畢竟太過拘泥形式章法,有些實務甚佳而文章稍差的,未免就蹉跎了大好歲月,待到出仕之後,也許已是白發蒼蒼。皇上能不拘一格用人才,正是天下士子才士的幸事。”(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你的這些話倒是和你父親一模一樣。”風無痕聞言不由笑道,心中確是想起了賀甫榮前些日子的奏折。“你父親雖然致休多年,但在朝政上頭卻是有一套的,得空了你讓他也不妨進宮走走,也好陪皇貴太妃說說話。有些東西,朕也想聽聽他的主意。”他見賀莫彬忙不迭地起身謝恩,不禁又是搖搖頭,“賀愛卿,你在戶部也已經擔當多年,實務上頭很有長進,不過其他事情上頭你也得好好學學,有時總攬全局比限于一隅之地要難得多。朕這幾日准備為越愛卿加大學士職銜,他少不得要進內閣贊襄,你就得多擔待一點戶部實務了。”

這句話一出,越千繁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算起來他在戶部尚書任上已經將近二十年,幾乎未曾出過任何差錯,功勞也是不小。皇帝雖然屢屢恩賞,也曾經賞過爵位,但從未提過加銜之事。如今一開口就是一個大學士,這份賞賜可就大了。

只見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也變得有些顫抖:“微臣不過微末之身,蒙先帝簡拔,皇上看重,在戶部尚書任上多年,也只是小有微功而已。如今皇上驟然提拔為大學士,微臣恐朝野不服,再者微臣才干有限,怕是不能擔當贊襄要職。”不管皇帝真實心意如何,越千繁心中惴惴,因此還是打定主意,先以辭為上。

風無痕卻只是擺了擺手,顯然並不認同這種說法。“如今朝中加了大學士職銜地,便只有宰相鮑華晟、刑部尚書何蔚濤和兵部尚書衛疆連三人。他們都是多年老臣,政務上頭也是極為妥帖,但上任之初也同樣會有這樣那樣的毛病。越愛卿,你在朝廷中樞已經多年,條陳也上過不少,朕相信你定能勝任。”

皇帝既然說了這些話,越千繁心中便篤定了一些,連忙頓首叩謝。

這邊賀莫彬也離座叩首道:“皇上放心,微臣雖然駕鈍,但戶部差使也是擔當多年,一定會為越大人分憂。”

兩人都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風無痕也就又勉勵了幾句,這才令他們退去。軍糧之事既然已經解決,想必安親王風無方也該滿意了。


他想起先頭那一封封密折,不由覺得好笑。換作尋常鎮守西北地王公,巴不得沒有戰事困擾,而風無方卻是不同,興許皇族子弟中,唯有他承襲了那種悍勇的天性。這幾年准噶爾行事愈發猖獗,就連薩克親王胡里奇也是屢屢有不穩的舉動。風無痕想起前年庫爾騰部和薩克部的那一次小沖突後,容妃雅娜和貞妃明秀不理不睬地模樣,臉色頓時又陰沉了下來。

皇長子風浩揚如今已是年過二十,出落得英俊挺拔,比起父皇風無痕來更具氣度。由于他自十二歲起就參贊政務,十六歲就奉旨去過西北軍前勞軍,十八歲在巡視河南時請天子劍斬了三名貪贓枉法的官員,深得風無痕的信任和喜愛,早早地就晉封了德親王。滿朝文武對這位不芶言笑的皇子懼意極深,平常相見時也都是謹慎小心,唯恐被對方抓著把柄。也正因為風浩揚的這副秉性,盡管他乃是朝中最為炙手可熱的親王,來往德親王府的官員卻是極為有限,也成全了他鐵面的名聲。

與之相比,恭郡王風浩容則要隨和得多,他比風浩揚年長一歲,盡管爵位上只是郡王,但參與政務也是一點不少,為人溫和,手腕圓滑,因此朝臣甯願和他打交道。許是年少時的經曆坎坷,這位王爺平日里對那等貧寒有才的官員往往是青睞有加,逢年過節也履有周濟,但一旦這些人補上實缺和肥缺,他卻再不和他們來往,避嫌得近乎苛刻。

這一日,風浩揚和風浩容兩人閑來無事,也不帶眾多隨從侍衛,身後就讓兩個貼身小厮跟著,便大搖大擺地在集市中逛了起來。如今乃是年關,大街小巷置辦年貨的百姓擠了個滿滿當當,人人面上都是欣喜滿足的笑容。連一向不芶言笑的風浩揚見了這等情形,也不由展顏一笑道:“父親多年心血確實沒有白費,如今天下富足,百姓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風浩容也點點頭,正要答話,卻瞥見人群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禁伸手拉了拉風浩揚的衣襟道:“你看那邊,是不是祈郡王?”風浩揚聞言一愣,這才凝神望去,只見祈郡王風無浩帶著兩個侍衛,也正在那邊一處地攤上看著字畫。風無浩這一年已經二十八歲,盡管早已成年,但由于母親早逝,他沒有多大勢力撐腰,娶的王妃是唐曾源的侄女,風無痕也只讓他在禮部曆練過一段時間,旁的差使卻未曾派過。

這邊兄弟倆見了這位十二叔,本來也想裝著沒看見,混過去也就算了,誰料風無浩正好回頭,無巧不巧地瞟見了兩人,神色也是一愣。這下風浩揚和風浩容便藏不住了,只得雙雙走上前去,躬身一揖為禮,同時叫了一聲十二叔。

風無浩正在辨認一副畫卷,見了兩個侄兒行禮,也就不以為意地道:“在外邊就不用多禮了,你們兩個見識廣,快來幫我看看,這副東西是真是假?老板可是開價五百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