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回九陰真經冥冥去

第九回九陰真經冥冥去——

段子羽見他眼色詭譎,頗為怪異,也不再問。他自命為武林中人,實不願與官府扯上瓜

葛,倒惟恐張宇初給他出個難題。

馳到近前,翻身下馬,但見崇簷雕棟的道觀旁破廟依舊,而今人事已非,睹物傷情,不

禁黯然神傷,便欲垂下淚來。

張宇真見狀,忙雜以他語道:“羽哥,你的東西可是絲毫沒敢動,你先查驗一下。”

段子羽進得密室後,果見一切與走時無異,他在桌案的底部摸了摸,不知按了什麼機

關,地上一塊磚突然而起,現出一個洞來。他移開磚,伸手一摸,取出一個匣子,在匣子底

部旋了兩下,匣子驀然彈開,向里一看,卻是大驚失色。

張宇真見他面色忽異,不知何故,忙問道:“羽哥,怎麼了?”

段子羽顫聲道:“真經不見了!”

這一語無異晴天霹靂,擊得張宇真頭嗡的一聲,槍過盒子一看,果然空空如也,她對九

陰真經的得失毫不縈懷,但看守這麼多天,真經丟了,自是擔了嫌疑,一時花容失色,幾欲

哭將出來。

段子羽忙道:“真兒,先別急,怕是我放錯地方了。”接過盒子細細察看,咦道:“這

是什麼?”隨手拈出一張黃色的帛幅來。張宇真湊過頭來一看,上面寫著幾行字,字跡端莊

娟秀,似是出于女子之手,寫道:“敬啟段君:武功有成,可喜可賀,寶經流傳江湖,福淺

渦深,故爾取去,特此告知”。題款是“終南山活死人墓傳人”。

段子羽笑道:“此經真是神物,來自何方,複歸何處。煩勞賢兄妹看守一個空盒子,委

實過意不去。”

張宇真長籲出口氣,一股火盡數傾瀉到段子羽身上,怒道:“你還來說嘴,差點沒把人

嚇死。”粉拳連搗,打在段子羽胸上。

段子羽見把她急成這樣,負疚良深,連連討饒道:“好真兒,是我疏忽,饒了我吧,我

可經不起你再來一記‘天宙神掌’。”

張宇真聽他提起天雷掌,登時停手,想起初次和他見面時,一記天雷掌把他打得背過氣

去,忙道:“那火傷全好了沒有?”說著解開他衣扣,袒露出胸,上面猶隱隱有一微紅的手

掌印,不由得臉貼在他胸上,啜泣出聲。連日來為段子羽提心吊膽,不知作了多少惡夢,這

些委屈吃這一嚇盡數宣泄出來。

段子羽抱住她雙肩,柔聲勸慰了半天,張宇真方收住珠淚,洗了臉,重勻了面,和段子

羽攜手去見張宇初。

張宇初聽說真經被盜去,也是一驚,看那帛上標明的日子,居然是他到後第五天,面色

沉凝,眼望窗外。

段子羽笑道:“大哥毋需為此事煩心,真經本就是他們的,他們來取去也是正理。”

張宇初淡淡一笑道:“經書得失事小,居然有人能在我眼皮下盜走一物,也算他本事。

活死人墓傳人,楊過的後代,我若有暇,倒要去終南山領教一番,看他究竟本事到何等地

步。”

段子羽見他如此自負,卻也不便相勸,張宇真恨恨道:“大哥,你何時去,叫上二哥,

咱們三人一同去,讓他活死人墓變成‘死死人墓’。”

第二日上午,張宇初決定返回京師,臨別之際,張宇初對段子羽道:“兄弟,你出掌華

山門戶之舉,我本不贊同,你若欲在武林中發展,天師教雖小,也盡夠你鳥飛魚躍的了,若

欲重現大理段氏的風光,‘大理王’之位我一走給你爭取到手,何去何從,可要審思熟慮,

謀定而後動。”說罷,十余匹馬濺起一路黃塵而去。

段子羽與張宇真送別張宇初歸返道觀,卻見道觀前不知何時聚了黑壓壓百余人,俱著明

教服飾,華山二老和三清觀的百余名教士撥刀持劍,兩相對峙,看樣子尚未交上手。明教中

人為首的居然是教主楊逍和護教法王“鷹王”殷野王,教眾俱是楊逍座下天、地、風、雷四

門中人和殷野王所屬的“天鷹旗”。自殷野王之父——白眉鷹王殷天正死後,殷野王便子繼

父職,當上了護教法王,人稱“鷹王”。

明教中一人戟指罵道:“快叫你們少教主出來,否則將你們這一干雜毛牛鼻子殺得一千

二淨,這三清觀一把火燒成平地。”

段子羽和張宇真從馬背直躍而入場中。

殷野王見此二人,眼睛登時一亮,對楊逍道:“教主,盜去聖火令的便是這女娃子,殺

死顏旗使,大敗四散人的就是旁邊那小子,不知何故又當上的華山派掌門。”

楊逍“哦”了一聲,見二人年紀甚輕,頗不為意。他此番東來,原是要找張正常較量,

以奪回失落的兩枚聖火令,行至此處,才得悉張宇初來至此間。他知道張宇初實際上等于是

天師教的教主,權柄甚重,便率人前來。他和殷野王均自重身分,雖久久不見張宇初出來,

卻也不屑與些無名小輩動手,只派人在觀前叫罵索戰,以便把張宇初激出來。

殷野王見楊逍不動聲色,知道張宇初若不出來,這位大教主怕是不會動手的,便緩步上

前,對張宇真道:“女娃,上次你射我一針,這回且接我一掌。若是自料接不過,便隨我們

走,一起去見令尊張大教主。”他倒並非存心與後生晚輩計較一招一式的得失,而是想把張

宇真擒在手上,逼張正常交出兩枚聖火令。張正常的武功他是領教過的,至今思之,猶余威

懾人,恐怕楊逍亦非其敵。說著緩緩提起手勢,輕拍出來。

張宇真面色倏變,情知若是與他賽起輕功,仗著自己步法精妙,人又精靈,倒是不懼,

但這般硬對硬地對掌,絕非其敵。

段子羽忽道:“且慢,上次我吃你一掌,這次也吃我一掌。”

殷野王停手蓄勢不發,輕蔑道:“手下敗將,尚敢言勇?”

段子羽道:“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倒是一副好對。

兩掌相交,轟然大震,殷野王立足不住,退了三步,段子羽卻是一步未退,神定氣閑。

登時全場嘩然,均感此事匪夷所思。殷野王素以拳掌剛烈聞名于世,即便楊逍、范遙也

不敢和他硬對硬地比掌上功夫,不虞這少年竟能將殷野王震退。

其實這一掌段子羽是有備而來,全力施為,所用的又是西毒歐陽鋒的蛤螟功。殷野王哪

知他迭逢奇緣,內力精進之速實是不可思議,這一掌只使上五成內力,滿擬已可將之斃于掌

下,不料一掌之下,被震得氣血翻騰,五髒倒置,已受了內傷。

段子羽也被震得內力一滯,但體內九陰神功運轉如流,須臾便已暢通如故,渾若無事。

殷野王性烈如火,大有乃父遺風,這一口惡氣如何咽得下,調息片刻,氣血略暢,大聲

道:“小子,敢再接我一掌嗎?”

張宇真撇嘴道:“說好只打一掌,這麼快就要賴皮,真不識羞。”

殷野王不理她,舉步上前便要發掌,楊逍眼力何等高明,一見便知他受傷不輕,只是硬

撐著不欲人知罷了,再對一掌也決計討不得好去,是以揚聲道:“鷹王,豈可失信于這等小

輩,待本座出手料理他。”

殷野王長吸口氣,散了內力,回轉天鷹旗下,靜靜調息療傷。

楊逍走至段子羽前,上下端洋幾眼,道:“你小子牛勁倒是不小。”

段子羽冷冷道:“你若不敢比掌,比別的也成,何須出言相激。”

楊逍面上一紅,不想自己心事被他一語道破,暗歎慚愧。淡淡道:“本座此次是找天師

教討一筆帳,你是華山掌門,何必趟這混水。”

高老者在旁道:“天師教和我們華山派是親家,天師教的事便是我們華山派的事。”段

子羽和張宇真相好,二老和天師教的人自都瞧在眼里,卻無人敢說。便是段、張二人也從未

論過嫁娶,高老者心地單純,口沒遮攔,順口道將出來,倒把二人鬧得面紅耳赤。

楊逍道:“大師、華山已結秦晉之好,無怪乎段掌門屢次強行出頭,壞我明教大事,既

然如此,接招吧。,,段子羽見他長袍飄飄,神態滯灑,竟不使用兵器,便也不撥劍。楊逍

輕輕一指點來,指到中途,倏化成掌入疾速拍來。段子羽久聞這位明教主是天下一等一的高

手,絲毫不敢怠慢,腳下一飄,避了開來。楊逍這一動上手,招數如狂風暴雨般猛攻上來,

雙手成指、成掌、成拳,又時而作刀,時而屈指為劍,有時又詭異絕倫地使出軟鞭、長槍、

短匕的招數來,雖是空手,倒似手中有四五十種兵器,端的是招數精奇,變化無方。段子羽

與他動手,卻占了個便宜。先前他曾大敗明教地字門門主司徒明月,司徒明月乃楊逍及門高

弟,雖然功力相差懸殊,但招術上卻極相仿佛。是以楊逍二十幾招凌厲無比的攻勢,倒被他

舉重若輕,履險如夷地避了過去。二十余招一過,楊逍心下嘖嘖稱奇,以他的武功身分,對

付一個後生小子,居然讓他支持這麼長時間,委實大損顏面,手上攻勢更猛辣迅捷,直將生

平所學武功使將出來。段子羽先前頗怵于他的名頭,此時卻信心倍增,見他一掌拍來,也是

一掌拍去,楊逍豈肯與他對掌,掌化劍指,疾點他咽喉”兼泉“穴,段于羽想也不想,一指

疾出,便欲與他一較指力。兩指將觸,楊逍卻是縮手不迭。大理段氏的”一陽指功“何止威

震天南,武林名家無不忌憚幾分。其實段子羽不僅”一陽指“,什麼指功都沒練過。只是憑

仗九陰神功的內力罷了,兩指相較,段子羽未必能占上風。楊逍既認為他是段氏後裔,精

擅”一陰指“自是天公地義,是以不敢硬撞,放過一次得勝良機。圍觀眾人無不看得目眩神

馳,膛目結舌,連喝彩助威都忘諸腦後。殷野王也停止調息,嘖嘖稱奇,方知自己敗得也不

算冤沉海底。張宇真和華山二老卻是將心提在嗓子眼里,手心里都捏了把冷汗。張宇真兩袖

中各有一小匣,中藏夭雷神針,以機簧發出,勁力勝于強弩,針又細小,迅疾無比,人往往

不知不覺中便著了她的道。此際她兩指扣在機簧上,但段子羽和楊逍疾轉如風,這神針卻是

不敢發出,惟恐誤傷了段子羽,只有干著急。華山二老挺刀窺伺。一俟掌門人稍呈敗象,便

合力換他下來。這些人雖都知道段子羽武功了得,但楊逍成名何等赫赫,段子羽與他交手,

實是敗面多,勝算少。楊逍指化為刀,一記”橫掃千軍“,段子羽也易指為刀,卻是反兩儀

刀法中的”萬劫不複“。楊逍識得此招厲害,飄身避開。此刻兩人已拆了近百招,段子羽見

他退避,長吸一口氣,登即一記九陰白骨爪攻上,楊逍剛避過,不想他手臂一長,五指堪堪

抓到他前額。高手對敵,只爭分毫,楊逍本擬他手臂已至極處,不能再長,哪料有此一變,

也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他武功也確是高明,應變之速更是罕有人及,遇此猝變,人斜斜向

後飛出,足不動,腰不彎,宛若裝了機括般。明教中人轟然彩聲大作。段子羽這一招雖走了

空,五指之下卻將楊逍衣袍撕下一條來,公平而論,竟是贏了一招。明教中人見教主狼狽若

斯,方知喝了倒彩,人人尷尬至極。楊逍一運內力,撕破的衣袍陡然震脫,如一朵白云般飄

落遠處,明教中人吃一塹、長一智,雖見這一手武功高明之至,卻是緘口結舌,不再喝彩

了。楊逍手一張,兩名小弟子躬身奉上兩枚聖火令來。楊逍精通各種兵器,對他而言,用什

麼兵器都相差不多,作教主後,因為聖火令是明教教主法器,又堅硬逾于金石,便以聖火令

為常用兵器。他持令在手,走了過來。段子羽也掣出長劍,劍尖垂地,立好”天雷劍法“的

門戶。張宇真叫道:“楊大教主,你也是成名多年的英雄,怎麼不識羞,輸了一招還要賴

皮,將來有何顏面再見世人。”

楊逍吸口氣,沉聲道:“段先生,楊某一時大意失了一招,你們若將聖火令賜還,楊某

這便認栽,率人回轉西域。如若不然,今日便是生死之爭,不死不休。”

段子羽聽他說得頗為悲壯,卻也豁達大度。要知楊逍這樣的名家耆宿甘于認輸,實是比

死還難受。可聖火令不在他手上,又怎能“賜還”。

張宇真嬌笑道:“楊教主,那兩塊非金非王,黑黝黝的東西有什麼好,若在我手上便還

了你,可不巧被皇上知道了,說是借去玩幾天。楊教主何不等幾天,待我向皇上討來便還給

你。你們明教也真忒怪,把那兩塊當不了五兩銀子的東西當寶貝似的。”

楊逍又氣又惱,心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麼。”既聽落入朱元璋之手,這兩枚聖火令

是絕難追回了。朱元璋以明教之力登上皇帝寶座,便自號“大明王”,國號也是“明朝”,

以明教教主自居,可惜他在教中職位太低,連四散人、五行旗掌旗使都不如,自是無人肯擁

戴他。原教主張無忌又失蹤得甚是離奇,推算時日,張無忌正是在濠州巡查朱元璋軍營後失

蹤的,是以教中首領一致猜測必是朱元璋大搗其鬼,或許使什麼毒計將教主害了。如此一

來,更視朱元璋為仇敵。朱元璋見教眾不服,惟恐明教再度為敵,“水能載舟,亦能覆

舟”,這句古訓朱元璋讀得最熟。是以一面極力鎮壓,一面請天師教出頭,盜取聖火令,如

若六枚聖火令在手,明教所余十余萬教眾自得束手臣服。


這其中種種情由,楊逍早已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今日虹然如是,暗歎明教大勢將去,張

教主在時的空前盛況已絕難複現,而肇其端者便是眼前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鬼丫頭。一時憤

怒到了極點,身形一晃,兩枚聖火令向張宇真砸去。

張宇真兩手早扣在腕上暗器匣的機簧上,見楊逍欺近身來,手指一按,霎時間,百余枚

天雷神針一齊射出,打向楊逍胸腹。

兩人相距極近,楊逍已萬難避開,危急之際,內力陡然發揮至極處,衣裳脹起如鼓,百

余枚神針打在衣上,撲籟籟震落下來。卻也有兩三枚透衣而入,射進肉中。

楊逍怒極,聖火令疾向張宇真砸來,忽然腦後生風,五縷指風刺得頭皮發痛,楊逍便知

是段子羽的九陰白骨爪攻到。同時掙掙兩聲,卻是蓄勢已久的華山二老將聖火令托住。

楊逍雖怒火中燒,鎮靜功夫卻未失去,身子一縮,避過一爪,隨之橫向滑出,這手橫移

功夫雖與段子羽的“挪移乾坤”有上下床之別,卻也差相仿佛。

段子羽只為救張宇真,並非志在攻敵,見張宇真無患,片刻間以手加額,不知念了多少

聲“阿彌陀佛”,哪有心思去攻擊楊逍。

楊逍脫險後,身上中針處已感麻癢難耐,知道針上喂有劇毒,只得運氣逼住,卻不敢再

行出手。但若就此舍之而去,如此良機豈容易再得,心下一橫,戾念頓生,摸出一面紅色法

旗,空中一揮,百余名教眾立時群湧而上,向段子羽這面攻來。

此次楊逍本為找張正常較量,知道張正常絕非易與之人,天師教更是人才濟濟,高手如

云,是以留范遙鎮守大光明頂,處理教中事宜。韋一笑素與楊逍不睦,上次鎩羽而歸,心情

拂郁,沒有跟來,五行旗各自為政,對楊逍向來是陽奉陰違,楊逍也調之不動,只得率天、

地、風、雷四門精銳和殷野王天鷹旗下的好手東來。明教自創教以來,政令不一,分崩離析

的局面至此已達極點,楊逍這教主更是做得有名無實。

段子羽叮囑華山二老護住張宇真,自己率三清觀百余名道士迎上,雙方展開一場血戰。

兩方一交上手,兵刃相格之聲、受傷慘叫之聲不絕于耳。

段子羽右手劍、左手九陰白骨爪,如猛虎沖入羊群,所謂“留情不下手,下手不留

情”,明教教眾雖非庸手,又怎當得住他的虎威。況且雙方人數相近,僅就武功而言,尚是

天師教這一方大占優勢。段子羽劍法精妙,明教教眾罕有接得住他十招八招的,九陰白骨爪

下,更是當者頭骨透穿而亡。片刻之間,已擊斃二十余人,端的如割草一般。

頓飯工夫,明教四門教眾和天鷹旗所屬已損折一半,天師教這方卻所傷無幾,明教更呈

劣勢,只是這些教眾素來凶悍,雖明知不敵,仍是苦戰不退。

楊逍未料到那百余名平平庸庸的道士居然個個是硬把子,大是意外,一見若再不退,竟

有全軍皆墨之虞,他臨事果決,取出法旗連揮,喝道:“大家速退。不得戀戰。”

明教教眾一聞令旨,當即後撤,這些教眾多數上過戰陣,臨退之際頗有章法,絲毫不

亂。教眾護著楊逍和殷野王惶惶而去,遺下幾十具死尸。

段子羽命人將尸體斂好,架起大火,將死尸焚化,竟是依明教習慣而為。他扣劍而歌: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可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

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語聲慷慨激越,歌畢竟潸然淚卞。眾人俱感詫異,惟有張宇真深解其意,卻也不以為

然。

張宇真道:“羽哥大敗楊逍和殷野王,又手刃這麼多魔教妖孽,本應大喜慶賀,如何反

忽發悲聲?,,段子羽道:“我只是一時義憤,和明教結了梁子。其實明教是好是壞,是善

是惡,我也不知。這些人與我素不相識,逞論恩怨,卻還是不得已將他們殺了。不過明教的

這段經文卻是胸襟搏大,大仁大義,不惜舍卻自己性命來拯救世人,何等的仁勇之風。殺了

這麼多人,也實不知是對還是錯。”

張宇真深情款款道:“羽哥,你都是為了我,是我累了你。”

段子羽苦笑道:“這也未必。我現今作了華山掌門,各大門派與明教是數百年的世仇,

與明教為敵是注定了。”

楊逍等一去之後,卻是再無動靜,亦無武林人士前來騷擾,華山二老終于耐不住,便催

段子羽束裝就道,去華山接掌門戶。段子羽雖與張宇真兩情繾綣,纏綿悱惻,卻也知此事終

不可免,何況之後還要率眾去嵩山與昆侖派會合,便與張宇真灑淚相別,三人三騎,直馳華

山而去。

三清觀離華山並不遠,三人從咸陽至西安,出臨潼關,不數日已馳至華山腳下。

三人沿山而上,早有華山弟子前來迎接,卻不知段子羽是何人,二老也不說破,華山弟

子以為是二老請來的貴客,言語舉止上也頗為恭謹。

上至華山頂上,但見一排排精舍,雖不算華麗,卻也整潔軒敞,段子羽想到華山曆代先

祖不知耗費多少人力物力,才有今日之規模,不禁感到肩上重任之巨,頗有如履薄冰之感。

鍾聲連鳴九下,此鍾乃黃銅所鑄,重逾千斤,鍾聲一響,直傳出十里開外,嗡嗡之聲布

滿山野。這是華山派有最重大變故,招集同門的訊號。附近的弟子聞此鍾聲,無論正在做什

麼,都得即刻趕返。

二老將段子羽讓至一間可容數百人的議事大廳,不由分說把他按在軒階上的虎皮交椅

上,二老也在旁邊的交椅上落座,只是降了一階。派中弟子絡繹而來,俱向二老叩釋問安,

然後分列兩廂肅立,望著段子羽坐在掌門人的交椅上,都是詫異萬分。想起兩位長老多年來

的怪異之舉,隱隱然猜到了幾分。但二老于派中位望最尊,這些弟子也多半是二老一手調教

出來的,是以見二老悠然品茗,神情自得,俱都不敢發問,只在心中嘀咕不止。

段子羽坐在虎皮交椅上,當真有芒刺在背之感,細品香茗,卻是不知其味兒。

約有兩個時辰,華山派門人便已聚齊。一個個向二老報名喝偌,叩拜問安。段子羽博聞

強記的功夫頗為了得,心下暗暗將這一干弟子的姓名,形貌記存心里。

人聚齊後,段子羽便已算出共有二百五十三名門人,年紀大的已是五十開外,年紀最小

的卻僅有八九歲光景,大多是二老的徒子徒孫。段子羽心中暗道:“華山派雖稱式微,門下

弟子卻也甚眾,不知華山派鼎盛時期是何等光景,幾位大弟子兩邊太陽穴隱隱鼓起,身形凝

健,步履輕捷,武功底子倒也紮實。”

左側為首的大弟子姓甯名采和,五十余歲,看其所占位置是眾弟子之首。此刻見門人已

齊,遂越眾而出,來至中間躬身道,“兩位師叔在上,您二老一別數年,派中無主,弟子們

日思夜想,無不渴盼。天幸今日回歸派中,大集同門,不知為了何事?”

高老者洋洋道:“小甯子,你師叔我老人家可不是游山玩水去了,我和師哥踏遍天涯海

角,不知受了多少辛苦,總算為本派尋到一位武功高強,大仁大勇的掌門人。”

此言一出,當真是語驚四座。兩廂弟子群相聳動,哄聲大作,這些弟子雖見段子羽高踞

掌門之位,又均知兩位長老外聘掌門的意圖,但見段子羽年紀甚輕,除了相貌俊雅飄逸外,

也看不出有何異狀,是以雖然都料到幾分,卻總覺忒也不象,高老者這番話一敲實,眾門人

登即駭然,直感匪夷所思。

矮老者一擊桌案,厲聲喝道:“嚷什麼?這是本派議事重地,上有列代祖師的神位,亂

嚷亂吵成何體統。”

登時眾人緘口結舌,大廳內鴉雀無聲。大家對這位師叔最為畏憚,知道這位大師叔自幼

入華山門戶,已連曆三屆掌門,誠可謂三朝元老,于派中功勳為最,前兩任掌門人對之也極

為禮敬。他是派中執法長老,平時不苟言笑,鐵面無私,執法如山,派中大小弟子見之無不

凜然生畏。倒是二師叔(高老者)為人隨和,性子柔順,便和八九歲的幼童也玩得來,大有

南宋末期老頑童周伯通之遺風,人人都和他合得來。

甯采和深吸一口氣,斗膽抗辯道:“大師叔,您是派中尊長,向來言出法隨,弟子等理

當從命。可援立掌門之事,實關乎本派的興衰存亡,對武林命運亦關連甚巨,必須審思熟

慮,從長計議。”

矮老者哼道:“我還沒老糊塗,更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甯采和心下一橫,雙膝跪倒,叩頭道:“弟子不敢,大師叔息怒,且容弟子詳陳下

情。”

矮老者冷冷道:“有話盡管道來,此事本派人人有份,並非我一人之事。”、甯采和額

上冷汗涔涔,卻不敢取帕拭去,抬頭道:“自古以來,援立掌門必是從本派弟子中遴選而

生,從無在旁門別派聘請掌門之理。本派立派數百年,也向來如此,師叔此舉,弟子不敢妄

評,可傳揚出去,恐惹各派恥笑,墮了我華山派的威名。”

另有幾名大弟子也紛紛而出,跪在階下,附和道:“大師哥之言有理,還望師叔三

思。”

矮老者冷笑道:“華山派在江湖上還有何威名可言,我此舉正是要重振本派聲威。若說

向無此例,何妨由我而始。各派自理門戶之事,又理會旁人說三道四作甚。這位段公于乃大

理段氏子孫,名諱上子下羽,身負九陰神功,武功之了得自不必說,難得他大仁大勇,頗具

俠義鳳范,如此人才正是我派掌門人的上佳人選,若說他是旁門別派入,卻也不然,我和你

二師叔早已收他入華山派,已經一月有余,請他作掌門更是天公地道。”

眾門人一聽段子羽之名,又即嘩然。近來,江湖上盛傳崛起一位少年英豪,打得明教四

散人慘敗而逃,連楊逍和殷野王也敗在他手上,他身負九陰神功之事更是人人皆知。華山弟

子武功雖不甚高,訊息還是較為靈通,這些事自然早聽到耳中,一聽得座上那位少年就是鋒

頭甚健的段子羽,不少人心中已感喜慰,又聽師叔所說也很在理,心下已有幾分認同。

甯采和心中頗不是滋味,見原來附和自己的幾位師弟默然起身回歸本位,情知孤掌難

鳴,也只得起身,訕汕而回。他力阻此事,卻是存有私心,本來上代掌門人鮮于通一死,他

便是本派弟子之首,他武功又素居眾人之上,掌門之位本應順理成章地落到他的頭上。可這

策立掌門之事須得兩位長老主持,派中不少人向二長老提議,應速立掌門人,國不可一日無

君,派也不可一日無主,卻均被兩位長老否決。甯采和心知掌門之位無望,望望段子羽,想

到自己今後竟要向這稚子臣服,心中苦不堪言,目光中甚是狠毒。

其余幾名大弟子對此舉也並不完全贊同,只是華山門規峻嚴,矮老者責罰尤酷,這抗上

之罪卻是無人敢消受。

段子羽與矮老者相處月余,見他雖然言語不多,卻也是靄然長者,殊不料他具如此威

嚴,而辭鋒咄咄,辯口無礙,尤令他詫異。華山眾門人的表情他自是一覽無遺,起身拱手

道:“各位,在下年輕識淺,武藝低微,錯蒙二位前輩抬愛,堅邀作這掌門之位。在下明知

難以勝任,無奈苦辭不獲,不得已來至華山,殊非本意,只是兩位前輩盛意難卻,說不得暫

且權攝這掌門些日,一俟有高才俊彥,在下立時避位讓賢。”

甯采和暗道:“說得好聽,真作上了豈有空手讓出之理。”見兩位師叔其意決絕,眾位

師弟徒兒和師侄們又都噤若寒蟬,情知此事已難以扳回,但心中一股惡氣終難宣泄,遂道:

“段公子,閣下盛名遠播江湖。我等深居簡出,無福見到。段公子何不露一手,也讓我等一

飽眼福。”

段子羽知他意在刁難,情知今日若不露出幾手,壓住眾人,今後更不知有何變故。他雙

手在椅上一撐,身子平平飛出,直落階下。高老者拍手喝彩,他性喜熱鬧,一見有人要比

武,便喜悅無限,至于誰和誰比,他想都不想,只要有熱鬧瞧便成。

眾弟子一見師叔、師叔祖鼓掌喝彩,登卻群相附和,惟恐手拍得不響,彩喝得不亮,落

在旁人後邊,只有幾位大有身份的弟子冷眼旁觀。

段子羽拱手向兩邊作揖道:“不知哪位肯下場賜教。”

幾名大弟子面面相覷,俱不作聲,一齊瞅向甯采和,都想:“你出的難題,還是自己答

吧。”

甯采和心中氣惱,心中罵道:“平日里都‘大師哥,大師哥’叫得要多親熱,有多親

熱,這會兒都看起我的笑話來了。”勢逼此處,也只好走出來,心中一動,又生一計。

笑道:“段公子,久聞閣下武功高強,甯某自料個故。不過咱們此番交手,乃是華山掌

門人和門下過招,你若用別的武功,甯某這便認輸。”

這番話以退為進,端的厲害。甯采和暗想。任你武功何等高強,卻未必精通華山武功,


你不會華山派武功,又怎有臉做這掌門人。他哪知華山二老早料到此點,將華山派武功傾囊

相授。段子羽身負九陰神功,華山派武功自是一看即懂,一練即會,出手已宛如華山名宿,

華山武功在他手上實是威力大增。

段子羽笑道:“就依甯兄所說,在下若是用了一招半式華山派外的武功,立時認負,立

時下山,終生不履華山地界。”

除二老外,余人均感駭然,對這場比斗興趣更濃。高老者歡聲道:“小甯子,使把勁,

你能贏他個一招半式,這掌門之位就是你的了。”

矮老者皺眉道:“老二,晚輩面前豈可胡言亂語。”高老者嘻嘻笑道:“我是說著玩

的,小甯子哪里贏得了。”

甯采和一聽,險些氣炸了肺,雖知二師叔向來口沒遮攔,這話也令他面上掛不住。當即

兩腿一並,左掌在前、右拳橫放肋間,擺出華山拳法的門戶,道聲“請”字,左掌一引,右

拳直擊而出。

段子羽左腿後撤,右時橫架,正是華山拳術的“把臂攔門橫鐵閂”。這一式雖簡單,段

子羽的時刻、方位俱拿捏得奇准,恰恰架開這一拳,略一進步,時尖已點在甯采和胸口玉堂

穴上,隨即飄身後退。

甯采和摹感胸口一麻,全身酸軟,但旋即回複,毫無異狀。知他手下留情,內力一沾即

收,自己才免出大丑。不由得慚愧無地,不想自己浸淫這套拳法垂四十年,素有“神拳”之

譽,這一式“把臂攔門橫鐵閂”本是平凡至極的一招,自己便在睡夢中也拆解得來,反倒栽

在這一招上。

段子羽也不料這位華山大弟子武功如是之低,暗自不解。卻沒想到習九陰真經,受灌頂

大法,服食“先天造化丹”,習天雷劍法這四項均是不世奇緣,世人求一如登天,他四美齊

備如拾芥,武功早臻化境。甯采和天資本不高,全仗多年苦修,畢竟人力有限,華山拳法又

非什麼神妙武功,究至極處,也不過是二流水平,難登大雅之堂。兩人功力懸殊,較技之下

當然勝負立判。

段子羽一招擊敗甯采和,既出意外,也有些內疚,是以並不說“承讓”等話。甯采和心

實不甘,便道:“段公子拳術高明,甯某要在兵刃上領教一二,不知肯賜教否?”

段子羽笑道:“悉聽尊便。”

高老者一聽要比兵刃,立時撥刀擲了過來。段子羽伸手接過。眾門人見這一擲之勢呼呼

生風,威猛剛烈,一般人只有閃避,絕不敢攖其鋒芒,段子羽卻是輕輕易易,毫不費力地接

到手,大是心折,彩聲大作。

段子羽知道高老者是給他出個難題,他本精擅劍法,高老者偏偏擲把刀過來,暗暗一

笑,也不在意。

甯采和持劍在手,左手劍訣一引,一劍平刺,是華山劍法中的“千峰竟秀”,段子羽身

形一繞,以刀作劍,還一招“鷹蛇生死搏”的“靈蛇吐寶”,在他內力逼運下,刀尖柔軟如

繩,上下左右盤旋不已,嗡嗡作響,大肖毒蛇吐須,擇入而噬的模樣。這一招使將出來,連

矮老者也不禁大聲喝彩,在他所身曆的三位掌門人中。將這一招“天蛇吐寶”使得如此出神

入化,妙到巔毫的卻無一人,眾門人也不禁心神俱醉,彩聲如雷。

這次段子羽有了准備,雖然每一招都可置甯采和于死地,卻每一招都點到為止,勁力斂

而不發,不使他敗得太慘,顏面上過不去。

華山劍法共是三十六路,在江湖上頗有名氣,但在段子羽眼中實是破綻百出,甯采和功

力有限,更難將之發揮極致。段子羽每一招所指,俱是劍法中存有缺陷之處,或甯采和練得

不到家的地方,雖一言不發,卻與良師指點弟子無異。眾門人無不修習這路劍法,本都推許

甯采和為眾人之冠,也與自己受教無異,一個個凝神觀瞧,細心揣摩,銘刻心中。段子羽為

使眾人看得分明,招數使得較緩,饒是如此,甯采和也已招招受制,冷汗直流。

三十六路華山劍法使完,甯采和已是全身汗透,如遇鬼魅,腦中一個念頭電閃而生:

“這一定是先代祖師轉生,否則他便是從娘胎里練這兩套武功,也絕不能達此境界。”

他劍豎肘後,這是劍法的收式,撲通跪倒,叩拜道:“掌門人神功通玄,弟子拜服得五

體投地,適才多蒙指教,終生受用不盡。”甯采和此後在段子羽指點下,果成一代劍術名

家,開創華山派之“劍宗”,此是後話。

段子羽忙伸手托住,道:“何敢當甯兄大禮。”跪下還叩了頭。甯采和極力托攔,哪里

托得住。

甯采和恭聲道:“請掌門人歸位,受我等參拜。”他是牛性子脾氣,一旦服了某人,便

傾服得五體投地,終身不貳。

華山二老將段子羽拉至掌門人交椅上坐下,二人便在階上,率大小弟子大禮參拜掌門

人,段子羽忙站起身還禮。

眾門人叩拜如儀後,仍分兩廂站立,個個神態恭謹,再無輕視之意。

矮老者留下幾位大弟子,便遣散眾人。眾門人魚貫退出,頗有秩序。二老與幾位大弟于

商議之下,擇定下月十五為掌門人就職大典的吉日,即刻以二老名義書寫柬貼,分送各派,

遍告武林同道前來觀禮。

這期間,華山上下忙成一片,修繕房屋,清整山道,采購酒肉等物,操辦掌門人就職大

典的一切事宜。

段子羽無事,除每日傳授風清揚武功外,便信步游覽,熟悉環境,每遇到門人習武練

劍,便看一會,隨手指點,眾門人得益匪淺。

這一夜月明如水,段子羽在床上盤膝行功後,了無睡意,遂披衣而起,在山上信步踱

來。

其時已進十月,山風獵獵,寒意甚盛,段子羽內功精深,倒也不覺。忽見一處房屋中尚

有燭光,便朝之而去。尚有百步之遙,屋中的爭吵聲已經清晰入耳,字字分明。一人道:

“二弟,這便是你的不是了。當日兩位師叔首倡此事時,愚兄犯顏力諫,那時二弟默默如立

朝馬,現在大議已決,反又提異議,這是何故?”

另一個聲音道,“大師哥,小弟並無別意。這位新掌門人來曆可疑,小弟聽人說,他最

拿手的功夫是九陰白骨爪,聽說這種功夫是要拿活人當靶子練的,練這種功夫的心地還有不

歹毒的,華山門戶落人他手,前途著實可慮。華山派是曆代祖師和華山弟子浴血打出的基

業,卻拱手讓與外人,兩位師叔也忒昏聵了。”

段子羽一聽便知,第一個聲音是甯采和,第二個聲音是二弟子成楠,兩人于派中徒眾最

多,嚴然是甯、成兩大派系,實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甯采和道:“二弟,江湖傳聞十有九訛,況且掌門人在議事大廳上與我動手過招,本派

上下人人親眼目睹,那可純純粹粹是本派的武功,愚兄得其指點,近幾日細心揣摩,劍術上

自感大有長進。不是我說,能將本派武功使得這麼好的,還當推這位新掌門人。二弟又何必

作杞人之憂。”

成楠急道:“大師哥,尚不僅此。這位新掌門人據說是天師教教主張正常的徒弟,和其

愛女張宇真已有婚嫁之盟。近來各派人士都說,前幾月里截殺各派好手的百余件懸案俱是天

師教所為,看來天師教大有吞並武林,一統江湖的野心,怎知這位新掌門人不是天師教的奸

細,派他入掌華山,先吞掉我們這一派?”

甯采和沉吟有頃,沉聲道:“二弟,你所說當真無虛嗎?”

成楠道:“大師哥,此事關乎本派存亡大計,小弟豈敢聽信子虛烏有之語,這些事小弟

訪察得確確實實,才敢和大師哥商議。”

甯采和道:“此事如象你所言,倒是著實可慮,只是柬帖已經發出,江湖中無人不知,

現今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成楠道:“那也只有毀約,並向天下武林同道言明此事,我想各派也會諒解的,即使損

了些名頭,能保住祖先基業也是好的。”

段子羽聽到這里,也惟有苦笑,驀然感到一股殺氣襲來,轉身,瞥見矮老者正站在十步

外,月光下,一張充滿殺氣的臉煞是可怖。段子羽知他對甯、成二人動了殺機,忙擺手示

意,讓他息怒。

又聽甯采和道:“咱們這便找兩位師叔去。”

門吱呀一聲推開,甯采和、成楠二人走出,一見月光下站著段子羽和矮老者,更如當頭

澆了桶冰水,心里都涼颼颼的。

段子羽走了過去,笑道:“兩位師兄想見識一下九陰白骨爪嗎?”

甯、成二人以為他要動手,不由得退了兩步,段子羽身形一晃,月光下只見黑影一閃,

段子羽手爪已透穿十丈開外的一棵大樹,五個指洞均勻宛然。甯、成二人還是首次見到這門

功夫,心下駭然,暗道:“如此指力當真可以開金裂石,若抓在頭上,不死何待。”

段子羽朗聲道:“在下自小習練此功,卻只以大樹、牆壁、金石為靶子,從未以活人作

過靶子,只是這爪下實是斃過不少魔教中人,成師兄以為這門功夫歹毒嗎?”

成楠心中畏憚之至,惟恐他忽然上來,在自己頭上穿五個窟窿,心驚膽戰,股栗不止,

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知是“是”還是“不是”。

段子羽身形又一晃,已撥出矮老者腰間單刀,使一招反兩儀刀法中的“萬劫不變”,刀

已架在成楠脖子上,甯采和急道:“掌門手下留情。、”冰冷的刀鋒觸在脖子上,成楠亡魂

皆冒,他武功也算不低,段子羽竄出撥刀,返身施招,少說也有幾十丈的距離,可他連反應

都沒來得及,刀已架在頸上,這等如鬼似魅、飄忽如風的武功他還是首次見到。

段子羽收刀笑道:“成師兄認為這招歹毒否?”

成楠雖避不過,卻也識得這是本派絕技及兩儀刀法中的絕招,當然不算歹毒,可他心中

卻也隱隱覺得,一爪下來和一刀斬頭,其中也無甚差別。一時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將刀還與矮老者道:“前輩,小子之意在洗刷自己的清白,絕無冒瀆之意,我與

天師教有千絲萬縷的瓜葛,前輩也當盡知。現今身處嫌疑之地,前輩所托實是不能辦到,在

下這便收拾行裝,連夜下華山去了。”言畢,拂袖而去,矮老者和甯采和哪里攔得住他。成

楠驀地里知道自己闖出了大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心喪如死。

段子羽回至房中,片刻間即打點好行囊,望了望熟睡中的風清揚,頗是戀戀,心下一

橫,推門而出。

推門一看,卻怔住了。門前的空地上黑壓壓跪滿了人,華山二老跪在前面,成楠四馬攢

蹄捆成一團,神情委頓,看來已飽受矮老音一頓責罰了。

矮老者見他出來,大聲道:“掌門師侄,你萬萬走不得,華山一派的振興大業便著落在

你身上,望你看在我們兩個老頭子份上留下吧。”

眾門人也齊聲道:“請掌門人留下,我等俱忠心擁戴,絕無貳意。”

段子羽甚是感動,不想矮老者片刻間便已齊集門人,前來阻行。忙近前扶起道:“前輩

快快請起,在下實是受不起。”

二老起來,眾門人也隨之而起,甯采和來至面前,伸手打了自己幾個耳光,恨聲道:

“掌門,我白活了五十多歲,身為眾弟子之首,不能為師弟、師侄輩的表率,反輕信謠言,

觸怒掌門,請掌門責罰。”直挺挺跪在地上。

段子羽忙將他扶起,見他這幾掌用力甚重,兩頰高高腫起,指印宛然,心下倒過意不

去。

高老者嘻嘻笑道:“掌門師侄,你別生氣。這混帳王八蛋惹了你,待我給你出氣。”一

腳把甯采和踢出十幾丈遠,他出腳甚速,段子羽竟阻攔不及,他又重重踹了成楠一腳,罵

道:“兔崽子,我老人家千辛萬苦,好不容易請來了掌門,倒要被你給氣跑了,敢信口侮辱

掌門,眼中還有門規沒有,待我碎刀剮了你。”當真撥刀即砍。

段子羽身子疾閃,蘭花指拂在高老者臂彎曲池穴上,左手將刀奪過,笑道:“前輩何須

如此。”運刀如風,將成楠@身上繩索砍斷,卻未損傷衣袍絲毫,近來他在勁力的收發拿捏

上已大有進步。

段子羽對二老道:“兩位前輩,在下並非負氣出走,實有不得已的苦衷。這位成兄也是


心慮華山派的存亡大計,何罪之有,如此責罰,倒令在下不安了。”

高老者笑道:“你既說饒了他,便饒了他,滾吧,看著你我就心堵。”飛起一腳,又把

成楠踢飛出去,早有座下弟子接住,倒不似甯采和之狼狽。/段子羽浩歎一聲,道:“天師

教張教主乃救我性命,授我武功的恩人,雖無師徒之名,實有師徒之實。我與真兒的事前輩

也盡知,這些也並無要瞞人之處。天師教實力雄厚,雄視武林之心也未嘗沒有,若真如成兄

所說,在下那時夾在中間實難做人,倒不如就此別去,做一逍遙自在的江湖浪子。”

高老者嘻嘻笑道:“掌門師侄,小楠子就愛胡說八道,你權當他放屁就是,你是不是嫌

華山掌門不夠風光,要去做什麼‘大理王’?”

段子羽苦笑道:“我哪有此意。”

矮老者沉吟道:“武林中事如白云蒼狗,那是誰也料不准的。魔教先前與武當是生死對

頭。現個今不是早結成親家了嗎。少林素為武林翹楚,與各門派也相處和睦,可月末咱們不

就要與昆侖派向他們問罪嗎。可見這敵友之事實是難料,就算真有與天師教為敵的那一夭;

我們也信得過你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敢有異議者,就以門規處置。”

段子羽大是感動,不料矮老者如此推心待他,將一派之命運盡數放在他掌中。

矮老者揚聲道:“咱現今起,有敢未掌門人一言半句者,格殺勿論,有敢私下竊議,侮

慢掌門者,亂刀分尸。有不願服從此門規者,請立即自出門戶,下華山去。”

眾人齊聲道:“願服從掌門人令旨,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矮老者喝道:“成楠。”成楠忙走了過來,躬身聽訓,矮老者道:“你胡言亂語,侮慢

尊長,本應亂刃分尸,看在掌門人份上,罰你去思過崖面壁三年。”成楠顫聲道:“謝師叔

法外施恩,謝掌門人寬恕。”在幾名弟子扶持下,連夜到思過崖面壁去也。

段子羽見此情景,倒是說什麼也不能走了。只得重回房中。

自此事之後,華山派上下人等對段子羽之言確是凜遵無違,無人敢再稍有異議。

彈指間十月十五已到,華山派張燈結彩,灑掃塵除,忙個不亦樂乎,一片喜慶氣象。

大清早,段子羽用過早飯,執事弟子傳報,峨嵋掌門百劫師太率弟子來到,段子羽大

驚,雖料百劫師太必來,卻不料如是之早,想必是奔馳一夜。忙和二老直迎至山腳,見百劫

師大率淨思等五名弟子正在山腳下,所乘車子正是他所送。

段子羽忙躬身下拜,惶恐道:“勞師太遠途跋涉,如此辛苦,何以克當。”

百劫笑道:“這是你的好日子,我怎能不到,有你布施的車子,倒也不算辛苦。”

兩人大笑,並肩上華山。將百劫師太讓至大廳奉茶,段子羽方欲與師太敘話,昆侖派掌

門人詹春又到,段子羽迎至山腰時。見一中年婦人和一中年男子上來,後面兩人是西華子和

衛四娘。

兩位掌門互通姓名,平禮交拜,也迎至客廳落坐奉茶。

百劫師太淡淡與詹春敷衍兩句,便自管欣賞壁上的名家字畫,大家素知她冷傲,也不以

為異。

客人絡繹而來,中原武林有名的門派幾乎都到了,而且大多是一派掌門或一幫之主,丐

幫史紅石,武當俞蓮舟也親自上山祝賀,算是給足了華山派的面子。只有崆峒派沒派人來,

段子羽擊傷宗維俠和常敬之兩位長老,崆峒派自不會來賀他當掌門。

段子羽一見史紅石,便想起史青來,極想探詢一番,但來的客人委實大多,且多是一派

尊長,非他親自出迎不可,只略略寒暄幾句,便又出山門迎接別的客人了。

華山二老驚喜萬分,實料不到各派如此賞光,門下弟子穿梭般往來待客,臉上也都喜氣

洋溢,華山派自立派以來,尚無如此鼎盛氣象。

將至午時,少林寺方丈圓覺大帥偕同長老空智佛駕蒞臨,登時群相聳動,均感匪夷所

思。少林寺已閉寺經年,專務清修,不與聞武林中事,昔日的少林四大神僧“見、聞、空、

性”,方丈空聞大師已坐化成佛,空見神僧死于金毛獅王謝遜的“七傷拳”下,空性大師死

于王保保手下禿頭阿三手下,現今只余空智大師一人。四大神僧成名之早,盛譽之隆,尚在

武當七俠之上。大家萬萬料想不到華山派掌門就職大典居然會驚動他的佛駕。以少林在武林

中的聲望地位,此等事僅需有達摩堂或戒律院的首座到場,便已是給足了華山派的面子。

段子羽雖然受寵若驚,大感殊榮,心中卻也疑竇叢生,他與昆侖派定議向少林問罪之

事,少林寺不會不知,兩位高僧前來是否有下手之意。但不管怎樣想,還是疾迎至半山腰,

叩拜如儀,執晚輩禮甚恭。

圓覺雙手合什,一股柔和韌密的罡風湧起,段子羽這一拜便拜不下去,少林方丈望重武

林,段子羽又是後輩,也不好與他較力硬拜,反倒失了禮數,是以只躬身施了半禮。

兩位高僧一入大廳,各派中人紛紛站起,施禮問侯,百劫師太端然不動,昆侖派自是把

臉轉向一邊,心中也是大起疑心,但是兩位高僧只帶幾位貼身小沙彌,卻也不懼。

午時正,執事弟子喝聲道:“天師教主張天師駕到。”

一聞此言,不少人以為聽錯了。張天師之名自是人人皆知,但他從不和武林人士往來,

地位又尊崇無比,是以他之到來,較諸圓覺,空智的到來震駭尤甚。

段子羽和二老忙迎至山門,便見張正常身穿紫金袍,頭戴逍遙巾,手攜張宇真飄然而

來。張宇真發束金冠,一身純白貂裘,足蹬小蠻靴,宛似閬苑仙女。

段子羽搶上跪倒,叩頭道:“此微小事,何敢勞前輩玉趾親降,著實受不起。”

張正常坦然受禮,扶起他道:“我倒真想偷懶不來,可惜惹不起我這小魔頭,若是不

來,她不把我的胡子撥光才怪。”說著持須大笑,看著愛女,笑意尤盛。

段子羽知道是張宇真從中大搗其鬼,硬把張正常拉來的,向張宇真投去感激的一瞥。

兩人身後一群健夫抬著大箱小籠直有二十余擔,這些箱籠入眼便知極重,這些人居然毫

不費力,山道雖陡,卻健步如飛,段子羽一看便知個個都是高手,霎時間心中了然,定是張

宇真怕有人滋事生亂,是以帶了一群高手來壓陣,至于屈尊這些高手作腳夫,段子羽在張宇

初手下已見過,並不見怪。

段子羽知道張正常不喜與俗人交往,便將二人迎至自己寢居,親手奉上茶來。

張宇真拉住段子羽的手,笑道:“羽哥,沒人敢欺負你吧?”

段子羽笑道:“有張大小姐作靠山,天底下哪有人敢欺負我。”

張宇真咯咯嬌笑,甚是得意。張正常從袖中取出禮單遞與段子羽道:“一點東西,你收

下用吧。”

段子羽早見到那些大小箱籠,知道天師教富可敵國,出手自然必是駭人的數目。只是他

受張正常之恩至重,這些身外之物倒是不放在心上了,一笑接過,拋在案上。

張宇真撇嘴道:“爹,我說多送些吧,你偏不聽,你看人家瞧都不瞧上一眼。”張正常

笑道:“乖乖,我把箱底都掃乾淨了,連你的嫁妝部送來了,還嫌不夠。”張宇真羞紅滿

面,撲在張正常身上扭糖般嘶鬧,百般不饒。

段子羽也感不好意思,俊面飛紅,站在那里看也不是,避也不是,尷尬異常。

張正常抱住她笑道:“好了,好了,這可不是家里,讓人看了笑話,羽兒,你客多事

忙,出去張羅吧。”

段子羽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到得外面,見天師教的人三三兩兩遍布四周,顯是奉張正

常之命監視動向,一俟有人惹事生非,便即行彈壓。

二老見他出來,忙迎上來道:“掌門帥侄,各派人己到齊,大典開始吧。”段子羽點頭

應諾。

來到議事大廳,眾人聽聞大典開始,登即肅然起身,站在兩廂。左側以圓覺,空智為

首,右側以俞蓮舟、百劫為首,肅立觀禮。

二老跪在十幾位曆代祖師神像前,稟明立段子羽為華山掌門的根由。段子羽此刻方知,

高老者居然姓高,名思誠,矮老者姓岳,名霖,卻也仍不解二老為何隱匿姓字如是之深。

各派人眾早已得悉此次新立的掌門,是與魔教屢戰屢捷的少年英俠,威震天南的大理段

氏的名頭,雖逾百年兀自余威懾人,是以段子羽雖年椎,卻也不存輕覷之心,現今見他俊雅

蘊籍,如玉樹臨風,更覺華山派得人,紛紛豔羨不已。

段子羽淨手、焚香,拜過列代祖師後,從二老手中接過令牌、令劍,接職大典遂告完

竣。段子羽與二老向所來賓客拱手致謝,一聲吩咐,門下弟子將早已備好的酒桌流水價送將

上來,華山弟子武功雖不出眾,端酒送菜實是大得其所哉。

段子羽逐桌敬酒,各人也都出言恭賀。這一日華山頂上,宴開百席,盛況空前。

酒宴過後,各派賓客紛紛辭去,少林方丈圓覺大師和空智神僧只略一敷衍,早已飄然下

山,段子羽送出山門,兩位高僧也只依禮辭別,面色靄然,毫無異狀。段子羽不知他們是真

的不知自己行將去少林問罪之事,還是毫不放在心里,大感疑慮。

午後申牌時刻,客人散盡,百劫師太被段子羽苦苦留住,昆侖派人欲和他共商大計,自

然留下不走。張正常也率人辭去,只留下數名高手護衛張宇真。留下的人都被請到早已打掃

好的客舍中安置歇息,直至此刻,華山派人方得喘息之機。

段子羽回至房中,見張宇真坐在案邊,單手支頸,一張俏臉半隱半現,似在想著什麼,

一桌酒菜絲毫未動,訝然道:“真兒,怎麼沒用飯,莫不是不合胃口?”

張宇真見他進來,喜得跳了起來,聽他一問,撅起小嘴道:“你又不陪我,誰有心思吃

飯,什麼東西也舍不了胃口”段子羽默然一想,張正常也必是空腹而去,歉疚殊甚,柔聲

道:“真兒,實在是客人大多,我只好先招待外人,冷落了令尊和你,真是該死之至。”

張宇真笑道:“沒人怪你,天師教雖窮,飯總吃得起。誰個大老遠巴巴地蹭你這頓飯

來。我是等你一起吃,大掌門請坐,待小女子服侍您用餐。”說著把他按在椅上,親手斟了

酒,送到他唇邊,段子羽不忍拂其美意,只得一口飲干。

張宇真在他身邊坐下,道:“段王爺果然海量,再吃口菜來。”

段子羽聽她說份蹊蹺,停住不吃,道:“你怎麼又來取笑我?”張宇真笑道:“小女子

怎敢恥笑王家千歲,你看看這個。”從袖中摸出一張黃色紙張。段子羽接過一看,竟然是朱

元璋親筆所書冊封他為“大理忠靖王”的詔書。

張宇真道:“皇上說了,你既願在華山做掌門,就先做著,等何時做膩了便到京師就

封。”

段子羽默然,萬料不到張氏父子神通如是之大,居然能說動朱元璋冊封一個素不相識、

寸功皆無的人為王,其實,這個王位實是那兩枚聖火令換來的。張宇初日日在朱無璋面前贊

揚其名,說他如何智勇兼備,獨上大光明頂盜來兩枚聖火令,其後又如何大敗楊逍、殷野

王、韋一笑、范遙等一干魔頭。朱元璋出身明教,對楊逍等人自是熟知,知道都是當世一等

一的高手,他既收服不了這些人,又無力加以鏟除,實是心中大患。他素服張宇初的智謀武

功,對其言聽計從,聽得出了如此了得的少年英俠,又是張正常所授的武功,便思收為已

用,以對付明教這一強敵。是以不惜裂土封爵,卻也允其仍留武林,便是此意。

這其中種種,段子羽便想上七天七夜,也想不出來。他自小便以亡國之人自命,雖絕無

光複大理國、割據稱帝之想,卻也不願向旁人俯首稱臣。是以默然有頃、笑道:“這紙浩命

還是收回去吧,我除了武林人,什麼都不想做。”

張宇真嫣然一笑道:“不做也好。京師里滿是什麼‘王’什麼‘侯’的,平日里挺風

光,可一見了皇上就都跟奴才似的,滿口諛詞,馬屁拍得不好還要掉腦袋。我也不想你這

樣。”

段子羽大喜,道:“真兒,你真是我的知已,來,咱們干一杯。”

兩入正歡飲調笑之際,高老者高思誠一頭闖將進來,此老平時傻里傻氣,卻甚有急智,

見此光景,搖頭晃腦,自言自語道:“咦,這屋里怎麼沒人,都到哪兒去了,待我別處找

去。”轉身走了出去。

一待他走出,段子羽二人俱是笑不可抑,張宇真仰面捧腹,笑得氣都喘不上來,椅子一

晃,險些跌下。段子羽眼疾手快,一伸手拉住她,張宇真順勢一傾,已撲在他懷里,將頭靠

在他肩上不動。

兩人都是有了酒的人,段子羽內功精深,倒還不覺,張宇真空腹之下連飲數杯,早已酡

紅滿面,醉態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