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碧云深 (66) 菊花佐酒之夢


慌忙站起來,迎到門口說:“王……七少爺,您來了,每次一急,就會喊成最讓他惱火的“王七少爺”。

聽見王七少爺的名頭,素素也趕緊站了起來。這時候王獻之已經走到門口了,看見屋里還有一個女孩,他已經黑了的臉總算是恢複了正常。

胡二哥大概也是早聞其名未見其人,猛不丁地見他上門來,可能太出乎意料,竟不會打招呼了.就那樣直挺挺地杵在門口,連路都不會讓了。

我只好低聲提醒他:“胡二哥,讓客人進屋啊。”

胡二哥鬧了個大紅臉,嘴里不知所云地說:“啊,好好好,請進請進,王七少爺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

拜托!這里是您的家嗎?還“蓬蓽生輝”呢。在生意場上打混了好幾年,也算是學會了一些文縐縐的客套話,但您好歹也得看場合吧。現在這樣一說,儼然以男主人自居了,那狂妄的小子豈肯干休?

最糟糕的還是,我喊王七少爺是在突然見到他的情況下出現的口誤,喊出口就知錯了。他卻以為我平日就是這樣稱呼他的,也跟著喊,這下可犯了少爺的大忌諱了。

就見七少的臉再次烏云密布,不客氣地瞪著胡二哥說:“這里還輪不到你來說蓬蓽生輝吧。沒讀過書,就不要亂用詞。還有。不許叫我王七少爺!”

還沒進門就這麼劍拔弩張,素素嚇呆了,立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我也慌了神,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想不到平時很溫厚謙和地胡二哥,這回也毫不相讓,梗著脖子說:“這里本就是我的家,是我家的房子,我說‘蓬蓽生輝’有什麼錯?大少爺不要那麼瞧不起人。沒錯。我家現在是窮了,但我小時候也是上過私塾的,上了整整四年,一直到我父親去世為止。至于喊王七少爺,我也不覺得有什麼錯,少爺難道不是姓王。在家里不是排行老七嗎?”

我心里大叫不妙,這不是老虎頭上捉虱子嗎?那人可是為了一聲“王七少爺”就跟謝玄干了一惡架的,你算老幾啊。

還有,他的手勁那麼大,二百多斤的大水缸都能一手拎起來。他要真動了怒,胡二哥肯定不是他的對手。

我急得一個箭步沖上去攔在兩人之間,慌亂又尷尬地沖王獻之笑著解釋道:“少爺息怒,他不知道這個是少爺地忌諱啦,所謂不知者無罪,就請少爺原諒他的無心之過吧。

王獻之的臉色更冷了:“你這是在替他求情嗎?”

我心里一咯噔。要是大少爺又鑽牛角尖,把我的舉止誤解為其他意思就糟了。

罷了。這種場合,也許是撇清某些曖昧的最好時機。胡二哥年紀也不小了。胡大嫂又一直沒動靜,胡大娘還指著他抱孫子呢。是得想個法子讓他早點對我死心,這樣才好和素素真正開始。

于是我走上前去,拉住王獻之的手說:“他們倆好心來看我,是我地客人,你卻一來就跟我的客人對上了,這叫我很難做呃。”

怎樣給大少爺灌迷湯,讓他暈乎乎地什麼都不計較。這招數我好像還會那麼一點點。

果不其然,“他們倆”、“客人”。這兩個詞極大地取悅了某人。他立刻就自動把自己換位到跟那一對“客人”對應的“主人”位子上了。

既然是“主人”,就得表現出一點主人的好客大方吧。


于是大少爺的臉立刻由陰轉晴,笑容可掬地說:“原來是你的一對朋友啊,早點說嘛。這位兄台,老在門口站著干嘛,快進來喝茶呀。掃雪,把你帶來的茶食拿出來擺上。”

“是,少爺。”掃雪一邊答應著,一邊四處尋找擱東西的地方。

我屋子里只有一桌幾椅,然後就是兩個櫃子和一張床,以及鍋碗瓢盆之類的廚房用品,再無別的家什了。本來就是租地房子,除必要的家具,不可能添置更多。就這些東西,大部分還是胡大娘借我們用地呢。

現在,桌子椅子我們占著,掃雪手里的東西就沒地方放了。

這個時候我也認出了掃雪,其實就是上次在烏衣巷見過一回地,那個很哀怨地說“少爺以前總說最喜歡用我磨的墨寫字”的那個仆人了。

看他為難的眼神,我只得交代他:“東西先就放在地上吧。”

王獻之也注意到了我屋子里的簡陋,不滿地對胡二哥說:“你不是說這是你家的房子嗎?你家的房子租給別人住,連個家具都沒有,叫別人怎麼住。她們從北方那麼遠來,難道能隨身自帶家具嗎?”

胡二哥被噎得翻白眼,可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話回。

我只好又跳出來打圓場:“七少爺,出租屋就是這樣地,胡二哥家的房子還算好地了。想當初我跟娘剛從北邊來的時候,一連好幾天都找不到房子,只得住客棧。那時候看了好多家,屋子里髒還不說,里面空空如也,除了牆壁就摸不到別的了。最後找到胡二哥家,看屋里有床有櫃,我們才總算有了落腳之所。”

這是實話,一般的簡陋出租屋里的確是什麼都沒有的。但大少爺一出身就住華堂美屋,一個人占著一處園子,當然覺得房子里沒家具很不可思議了。

聽我這樣說,他用心疼的眼神看著我,輕輕地說了一句話:“委屈你了,可惜我那時候還不認識你。”

不然怎樣?您現在認識我了,我還不是一樣住簡陋出租屋?

我這樣想不是怪他,只是他的話雖然讓我感動,卻並不以為然。

每個人都只能接受命運給定的事實,在自己原有的生活水准下努力打拼,努力改善。遇到大貴人,然後突然一步登天的幸運兒是有,但畢竟罕見,不能以此為理想。

就像我,即使遇到了王獻之這樣的超級豪門少爺,那又如何?他就能真的改變我的命運了?他在娶了貴族小姐的正室後再納我為妾,把我也接進華堂美屋,這樣我就真的幸福了嗎?

也許比現在還不如呢,在大房妻子手底下求生存,每天早請安晚告退。那樣的日子,想想都覺得難過。

還不如像我現在這樣,住簡陋出租屋,打工賺錢養家。至少,這樣我活得自由自在。

只要那些牛鬼蛇神不來煩我,我的身體也不跟我作對,我和妹妹相守的日子,原本可以天青日朗。

濃膩肥甘非真味,真味只是常。

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一切人為的羈絆,和妹妹一起,找一處安靜祥和的所在,去過悠然見南山,以菊花佐酒的日子。那韻味悠長、純真美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