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碧云深 (78) 籠中小鳥(一)


想著沒有主子只有下人,前面就傳來了喝道聲。彩珠刻退到路邊躬身垂手而立,我也趕緊有樣學樣,依樣畫葫蘆。

遠遠地,只見眾多太監宮女簇擁著一乘鑾輿走了過來,上面帳幔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

走過我們身邊的時候,鑾輿上的人突然拉開帳簾,遲疑而又激動地喊了一聲:“你是,阿?”

衛夫人抬起頭,用同樣難以置信的聲音問:“你是,楚楚?”

鑾輿上的人做了一個手勢,一個太監馬上走過來,伸出手攙扶她下輿。當她走到衛夫人面前時,兩個人互相看了一會,然後,竟然像演戲一樣,互相投入對方的懷中哭了起來,嘴里還嗚咽著:“想不到你還活著!”

這是在上演:戰亂中失散多年的姐妹在宮中偶然重逢?

我和彩珠站在一邊完全看呆了。戰亂之後,重逢的戲碼到處都在上演,不算稀罕。稀罕的只是,我們剛進宮,居然就在宮里遇到了衛夫人的故舊或至親。

抱完了,也哭夠了,見彩珠已經是一副等不及的樣子,衛夫人才招手喊我:“桃葉,你快過來見過戴……。”說到這里她頓住了,顯然還不知道眼前這位貴人在宮里的身份。彩珠忙提點了一句“貴嬪娘娘”。

衛夫人和我立刻肅然起敬。想不到衛夫人的故交,竟然就是如今宮中正得勢的戴貴嬪。

關于戴貴嬪得寵于當今聖上的故事,宮外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家喻戶曉了。想不到今天剛一進宮,就見到了這等傳奇人物。光沖著這點。這趟進宮,就已經不虛此行了。

等會,衛夫人再跟她敘敘舊,聯絡聯絡感情,說不定,等我來宮中參加決賽的時候,真能得到這位貴嬪娘娘地幫助也說不定。

彩珠見我一臉憧憬,皺著眉搖了搖頭。

彩珠姐姐地表情不對哦,等會可要好好問問。

不過有一點讓我很是納悶:戴貴嬪既然叫衛夫人阿,說明這兩個人是同輩。那麼她的年齡至少也在四十歲以上了,怎麼還那麼得寵呢?更不可思議的是,她好像還是近幾年才得寵的,難道當今的皇上,不愛少,反而戀老?

趁她們倆說話的時候。我悄悄打量著戴貴嬪。然後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她的確年紀不小了,無論怎麼打扮。看起來還是半老徐娘。

衛夫人跟戴貴嬪又說了幾句話後,回頭交代我:“我到貴嬪娘娘的宮里去坐坐,你就跟著彩珠去見六殿下吧。等你見完了,我回頭去找你。或者,你來找我也行。”

說到這里看了看戴貴嬪。她馬上笑著說:“就到我的棲霞宮來就是了。”又對衛夫人說:“我們姐妹倆難得遇到。你今天就別回去了,我們倆正好秉燭夜談。”

她們要秉燭夜談我也沒有辦法,一個是我地雇主。一個是煊赫的貴嬪。我只能趕緊答應著,心里想的卻是:不管怎樣,我今天是一定要回去的,我可不想跟某人秉燭夜談。

再次躬身致禮,然後和衛夫人分道揚鏣。她隨戴貴嬪去了,我則跟著彩珠七彎八拐,又走過了一道門。

彩珠告訴我,這道門里面才是皇子們住的地方。

我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本史書,里面好像說,皇子到了一定地年齡就要在宮外另賜府第的。把這個疑問向彩珠提出,彩珠解釋說:“在洛陽舊都地時候的確是這樣的,可永嘉之亂,宗廟被毀,宮妃離散,宗室子弟也折損了十之七八。皇上建立新都後,因為幸存的皇室血親原本就有限,不忍別居,故而都收留在宮中,只是分成不同的宮院而已。”

我聽了不覺慘然,永嘉之亂對皇室地確是一次大災難。劫後余生之後,他們清點活下來地人,發現少了那麼多,自然不忍再分居了。

不過現在新朝廷建立已經快十年了,一切都已步入了正常的軌道,大概再過幾年,宮里人多了,還是會往外遷了的。


說著說著,彩珠在一座宮殿前停了下來,殿名:承恩殿。

看彩珠推開厚實地銅門,自從進宮後就一直忐忑的心,這會兒更是

了極點。

一路走過來我拼命地沒話找話說,就是想要緩解一下自己繃得緊緊的神經。可真的站在他的宮門前我才知道,所有的心理建設都是沒用的,那高高的宮牆,長長的宮道,厚重的銅門,無不給人一種巨大的壓迫感,讓人竟然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在里面等著我的,將會是什麼呢?

提心吊膽地跨進宮門,又走了一會,才在一間房子前停了下來。彩珠舉起手正要敲門,一個綠衣宮女走過來說:“彩珠姐姐,別敲了,殿下不在里面,到修儀娘娘那邊去了。”

彩珠吃驚地說:“殿下幾天沒吃東西了,昨天走路就歪歪倒倒地要人扶,修儀娘娘特別派人過來交代要他好好將養的,怎麼今天又去了呢?”

綠衣宮女歎了一口氣:“還不是因為娘娘又昏死過去了,那邊的人慌里慌張跑來報病危。”

彩珠皺著眉說:“隔兩天病危一次,老這樣下去誰受得了啊,再拖些日子她自己還沒有……”說到這里打住了,大概意識到自己身為一個下人,不該在背後埋怨主子吧。

不埋怨主子了,就埋怨奴才:“你們也是,六殿下都這樣了,你們也不知道攔著。”

綠衣宮女一攤手:“這又由不得我們,殿下說要去,誰攔得住?殿下那脾氣,彩珠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彩珠聽了這話,也沉默了。

我看著綠衣宮女對彩珠的態度,熟絡之中又帶著幾分尊敬。可是彩珠不是九公主宮中的管事之一嗎?難道這兄妹倆的女官是通用的?

彩珠卻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抬眼向四周左右看了看,帶點訝異地問:“梨兒,今天出什麼事了?怎麼殿里這麼安靜,人都到哪里去了?”

我從一進來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因為,實在太安靜了,一路從大門口走過來,就沒見到兩個人。

綠衣宮女梨兒說:“跟著殿下去了一些,還有一些被公公叫去了。”說到這里,她附耳低聲對彩珠說了一句什麼,彩珠“啐”了一口道:“作死!親娘都這樣了,她還搞出這樣的事。”

我沒聽清梨兒說的話,不過從彩珠的反應來看,估計又是那位不安分的九公主鬧出什麼事來了。而且事情還挺出格的,不然,這個忠心耿耿的彩珠不會如此出言不遜。

彩珠看了看殿外,又看了看我,突然一把推開門,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把我推了進去,一邊鎖門一邊急急地說:“桃葉姑娘暫時先在里面等著吧,我們殿下可能等一會就回來了。你放心,就算今晚不能出宮,你妹妹我也會派人去照應的,衛夫人那里我也會去告知,你只管安心呆在宮里就好了,我們不會為難你的。你在里面稍安勿躁,一切都等我們殿下回來再說。”

我慌了,搞什麼嘛,光天化日之下,明火執仗地把我接進宮來,然後囚禁我?

聽著門外傳來的落鎖聲,我驚慌地沖過去想拉開,可已經遲了。我站在門里大聲喊:“彩珠,這是干什麼?你們殿下又不在,你關著我有什麼用?不如放我去你們娘娘那邊,你們殿下既然在那邊,你就帶我過去見他啊。”

沒有回音,只聽見腳步聲越來越遠,大概彩珠鎖上門後就匆匆走了。

我頹然倒在一把太師椅上。

我千思萬想,這估計那打算,就是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景:六殿下倒是沒見著,但我被鎖在他的臥室里。